&【說明】本傳敘述漢初勛臣張良、陳平、王陵、周勃及其子亞夫的為人處世及從政事跡。張良是一位不平凡的傳奇人物。他曾狙擊秦始皇，參加反秦運(yùn)動；在楚漢相爭中運(yùn)籌帷幄，為劉邦解危困、用賢才、慎分封出謀劃策；在鞏固漢政權(quán)事業(yè)中又深謀遠(yuǎn)慮，為論功行賞、支持遷都、謀迎四皓貢獻(xiàn)心力；晚年淡于功名，“強(qiáng)忍”退隱，可謂大智大勇。陳平是劉邦部下僅次于張良的高級參謀，在楚漢相爭中，用反間計(jì)離間項(xiàng)羽與范增，使楚內(nèi)部分裂，又用計(jì)使劉邦解脫滎陽被圍之險(xiǎn)；在鞏固漢政權(quán)過程中，用計(jì)擒韓信、解平城之圍、平諸呂之亂，確是“奇謀之士”。王陵反秦佐漢，為右丞相時(shí)，反對呂后封王諸呂。為人任氣、剛直。周勃出身下層，是劉邦的老部下，立有戰(zhàn)功，又平諸呂之亂以安劉氏，可謂是漢朝的忠節(jié)大臣，然竟遭獄囚。周亞夫頗有將才，曾平定吳楚七國之亂，又堅(jiān)持無功不候之約，反對景帝封外戚王信為侯，竟至餓死。《史記》將張良、陳平、周勃等分列于世家，并附王陵、周亞夫事；對他們功績給予充分的肯定，寄予深深的敬意；評周亞夫“足己而不學(xué)，守節(jié)不遜”，乃表面批評，而實(shí)是頌揚(yáng)剛直不阿?！稘h書》合張、陳、王、周為一傳；大致襲取《史記》文字，略有刪改；評語多取于《史記》，但對周勃父子所受不公正的待遇，未置一詞。
&張良字子房，其先韓人也（1）。大父開地（2），相韓昭侯、宣惠王、襄哀王（3）。父平，相釐王、悼惠王（4）。悼惠王二十三年，平卒。卒二十歲（5），秦滅韓。良少，未宦事韓（6）。韓破，良家僮三百人（7），弟死不葬，悉以家財(cái)求客刺秦王（8），為韓報(bào)仇，以五世相韓故（9）。
（1）韓：國名。戰(zhàn)國七雄之一。（2）大父：祖父。開地：張良的祖父之名。（3）韓昭侯：名武。在位二十六年（前358——前333）。宣惠王：在位二十一年（前332——前312）。襄哀王：名倉。在位十六年（前311——前296）。（4）釐王：名咎。在位二十三年（前295——前273）。悼惠王：在位三十四年（前272——前239）。（5）卒二十歲：指張平死后二十年，即前230年。（6）宦事：做官。（7）家僮：奴婢。（8）客：這里指刺客。（9）五世相韓：謂相韓五世（五君）。
良嘗學(xué)禮淮陽（1），東見倉海君（2），得力士，為鐵椎重百二十斤。秦皇帝東游（3），至博浪沙中（4），良與客狙擊秦皇帝，誤中副車（5）。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6），求賊急甚。良乃更名姓，亡匿下邳（7）。
?。?）淮陽：郡國名。治陳（今河南淮陽縣）。（2）倉海君：當(dāng)時(shí)一位隱士之號。（3）秦皇帝：秦始皇。（4）博浪沙：地名。在今河南原陽縣東南。（5）副車：即屬車，護(hù)從皇帝的車。（6）索：搜索。（7）亡匿：逃避，躲藏。下邳：縣名。在今江蘇沛縣南。
良嘗閑從容步游下邳圯上（1），有一老父，衣褐（2），至良所，直墮其履圯下（3），顧謂良曰：“孺子（4），下取履！”良愕然，欲歐（毆）之。為其老，乃強(qiáng)忍，下取履，因跪進(jìn)，父以足受之，笑去，良殊大驚。父去里所（5），復(fù)還，曰：“孺子可教矣。后五日平明，與我期此（6）。”良因怪，跪曰：“諾。”五日平明，良往，父已先在，怒曰：“與老人期，后，何也？去，后五日早會?！蔽迦?，雞鳴往。父又先在，復(fù)怒曰：“后，何也？去，后五日復(fù)早來?！蔽迦眨家拱胪?。有頃（7），父亦來，喜曰：“當(dāng)如是?！背鲆痪帟?），曰：“讀是則為王者師。后十年興。十三年，孺子見我，濟(jì)北谷城山下黃石即我已（9）?！彼烊ゲ灰姟５┤找暺鋾?，乃《太公兵法》（10）。良因異之，常習(xí)讀誦。
?。?）圯（yí）：橋。（2）衣褐：穿著粗布短衣。（3）直：特意。履：鞋子。（4）孺子：小孩子。不客氣的稱呼。（5）里所：一里來地。（6）期：約會。（7）有頃：過了一會。（8）一編書：一冊書。（9）濟(jì)北：郡名。治博陽（在今山東泰安市東南）。谷城山：在今山東東阿縣東南。已：語終之辭。（10）《太公兵法》：相傳為姜太公所著兵書。
居下邳，為任俠（1）。項(xiàng)伯嘗殺人（2），從良匿。
?。?）任俠：講義氣，好打抱不平。（2）項(xiàng)伯：項(xiàng)羽的叔父。
后十年，陳涉等起，良亦聚少年百余人。景駒自立為楚假王（1），在留（2）。良欲往從之，行道遇沛公。沛公將數(shù)千人略地下邳，遂屬焉。沛公拜良為廄將（3）。良數(shù)以《太公兵法》說沛公，沛公喜，常用其策。良為它人言，皆不省（4）。良曰：“沛公殆天授（5）。”故遂從不去。
?。?）景駒：楚國貴族的后裔。假王：暫時(shí)代理之王。（2）留：縣名。在今江蘇沛縣東南。（3）廄（jiù）將：主管馬匹的軍官。（4）?。侯I(lǐng)悟。（5）殆：幾乎。天授：天才之意。
沛公之薛（1），見項(xiàng)梁，共立楚懷王。良乃說項(xiàng)梁曰：“君已立楚后，韓諸公子橫陽君成賢（2），可立為王，益樹黨（3）?！表?xiàng)梁使良求韓成，立為韓王。以良為韓司徒（4），與韓王將千余人西略韓地，得數(shù)城，秦輒復(fù)取之，往來為游兵穎川。
?。?）薛：縣名。在今山東滕縣東南。（2）韓：國名。戰(zhàn)國七雄之一。橫陽君成：韓成，橫陽君是封號。（3）益樹黨：多建各派勢力，共同反秦。這是張良當(dāng)時(shí)的指導(dǎo)思想。（4）司徒：官名。等于丞相。（5）潁川：郡名。治陽翟（在今河南禹縣）。
沛公之從洛陽南出轅（1），良引兵從沛公，下韓十余城，擊楊熊軍（2）。沛公乃令韓王成留守陽翟（3），與良俱南，攻下宛（4），西入武關(guān)（5）。沛公欲以二萬人擊秦峣關(guān)下軍（6），良曰：“秦兵尚強(qiáng)，未可輕。臣聞其將屠者子，賈豎易動以利（7）。愿沛公且留壁（8），使人先行，為五萬人具食，益張旗幟諸山上，為疑兵，令酈食其持重寶啖秦將（9）。”秦將果欲連和俱西襲咸陽（10），沛公欲聽之。良曰：“此獨(dú)其將欲叛，士卒恐不從，不從必危，不如因其解（懈）擊之，”沛公乃引兵擊秦軍，大破之。逐北至藍(lán)田（11），再戰(zhàn)，秦兵竟敗。遂至咸陽，秦王子?jì)虢蹬婀?br/>
（1）洛陽：縣名。在今河南洛陽市東北。轅：山名。在今河南偃師縣東南。（2）楊熊：秦將。（3）陽翟：縣名。在今河南禹縣。（4）宛：縣名。在今河南南陽市。（5）武關(guān)：在今陜西商南縣東南。（6）峣關(guān)：在今陜西藍(lán)田縣東南。（7）賈豎：猶言跑買賣的小人。對商人輕蔑的稱呼。（8）留壁：安營扎寨。（9）酈食其（yìjī）：劉邦的謀士。本書有其傳。啖（dàn）：吃。這里是引誘之意。（10）咸陽：秦朝的國都，在今陜西咸陽市東北。（11）逐北：迫擊敗軍。藍(lán)田：在今陜西藍(lán)田縣西。
沛公入秦（1），宮室帷帳狗馬重寶婦女以千數(shù)，意欲留居之。樊啥諫（2），沛公不聽。良曰：“夫秦為無道，故沛公得至此。為天下除殘去賊，宜縞素為資（3）。今始入秦，即安其樂，此所謂‘助桀為虐’。且‘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藥苦口利于病（4）’，愿沛公聽樊噲言。”沛公乃還軍霸上（5）。
?。?）入秦：《史記》作“入秦宮”，是也。（2）樊噲：劉邦部將。本書有其傳。（3）縞素為資：猶言以儉樸為本?？c素：白色的衣服。這里是樸素之意。（4）“忠言逆耳利于行”：這是當(dāng)時(shí)的俗語。（5）霸上：地名。在今陜西西安市東。
項(xiàng)羽至鴻門（1），欲擊沛公，項(xiàng)伯夜馳至沛公軍，私見良，欲與俱去。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義?！蹦司哒Z沛公。沛公大驚，曰：“為之奈何？”良曰：“沛公誠欲背項(xiàng)王邪？”沛公曰：“鯫生說我距（拒）關(guān)毋內(nèi)（納）諸侯（2），秦地可王也，故聽之?！绷荚唬骸芭婀远饶軈s項(xiàng)王乎？”沛公默然，曰：“今為奈何？”良因要項(xiàng)伯見沛公。沛公與伯飲，為壽（3），結(jié)婚，令伯具言沛公不敢背項(xiàng)王，所以距（拒）關(guān)者，備它盜也。項(xiàng)羽后解，語在《羽傳》。
?。?）鴻門：地名。在今陜西臨潼縣東，今稱項(xiàng)王營。（2）鯫（zōu）生：猶言小子。罵人語。（3）為壽：敬酒以祝健康長壽。
漢元年，沛公為漢王，王巴蜀（1），賜良金百溢（鎰）（2），珠二斗，良具以獻(xiàn)項(xiàng)伯。漢王亦因令良厚遺項(xiàng)伯，使請漢中地（3）。項(xiàng)王許之。漢王之國，良送至褒中（4），遣良?xì)w韓。良因說漢王燒絕棧道（5），示天下無遠(yuǎn)心，以固項(xiàng)王意。乃使良還。行，燒絕棧道。
（1）巴、蜀：二郡名。巴郡治江州（在今四川重慶市嘉陵江北岸），蜀郡治成都（今四川成都市）。（2）鎰：重量單位，二十兩為一鎰。有說二十四兩為一鎰。（3）漢中：郡名。治南鄭（在今陜西漢中市）。（4）褒中：邑名。在今陜西漢中市西北。（5）棧道：又稱閣道，山谷間以竹木構(gòu)筑的通道。
良?xì)w至韓，聞項(xiàng)羽以良從漢王故，不遣韓王成之國，與俱東，至彭城殺之（1）。時(shí)漢王還定三秦，良乃遺項(xiàng)羽書曰：“漢王失職，欲得關(guān)中，如約即止，不敢復(fù)東?！庇忠札R反書遺羽，曰：“齊與趙欲并滅楚。”項(xiàng)羽以故北擊齊。
（1）彭城：縣名。在今江蘇徐州市。
良乃間行歸漢（1）。漢王以良為成信侯，從東擊楚。至彭城，漢王兵敗而還。至下邑（2），漢王下馬踞鞍而問曰（3）：“吾欲捐關(guān)已（以）東等棄之（4），誰可與共功者（5）？”良曰：“九江王布（6），楚梟將（7），與項(xiàng)王有隙，彭越與齊王田榮反梁地（8），此兩人可急使。而漢王之將獨(dú)韓信可屬大事，當(dāng)一面。即欲捐之，捐此三人，楚可破也?！睗h王乃遣隨何說九江王布（9），而使人連彭越。及魏王豹反，使韓信特將北擊之（10），因舉燕、代、齊、趙（11）。然卒破楚者，此三人力也。
?。?）間行：走小道。（2）下邑：縣名。在今安徽碭山縣。（3）踞鞍：坐在馬鞅上。古時(shí)行軍中休息，常解下馬鞍作坐臥之用。（4）捐：放棄，這里是分出之意。（5）共功：謂共立破楚之功。（6）九江王布：即黥布。（7）梟將：勇猛之將。（8）梁地：指戰(zhàn)國時(shí)魏都大梁（今河南開封市）一帶。（9）隨何：劉邦之謀臣。（10）特將：獨(dú)當(dāng)一面之將，猶今方面軍司令。（11）（韓信）舉燕、代、齊、趙：詳見本書《韓信傳》。
良多病，未嘗特將兵，常為畫策臣（1），時(shí)時(shí)從。
?。?）畫策臣：出謀劃策之臣。
漢三年，項(xiàng)羽急圍漢王于滎陽（1），漢王憂恐，與酈食其謀橈楚權(quán)（2）。酈生曰：“昔湯伐桀（3），封其后妃（4）；武王誅紂（5），封其后宋（6）。今秦?zé)o道，伐滅六國（7），無立錐之地（8）。陛下誠復(fù)立六國后，此皆爭戴陛下德義，愿為臣妾。德義已行，南面稱伯（霸），楚必?cái)狂哦?）。”漢王曰：“善。趣（促）刻印，先生因行佩之（10）。”
?。?）滎陽：縣名。在今河南滎陽縣東北。（2）橈（náo）：阻止。這里是削弱之意。（3）湯：商湯王。桀：夏桀王。（4）杞：古國名。在今河南杞縣。（5）武王：周武王。紂：商紂上。（6）宋：古國名。都于今河南商丘。（7）六國：戰(zhàn)國時(shí)的齊、楚、燕、趙、韓、魏。（8）無立錐之地：言秦不分封六國之后裔。（9）斂衽：攝其裳際，準(zhǔn)備朝拜之態(tài)。（10）佩：佩帶，這里是授予之意。
酈生未行，良從外來謁漢王。漢王方食，曰：“客有為我計(jì)橈楚權(quán)者?！本咭葬B生計(jì)告良，曰：“于子房何如？”良曰：“誰為陛下畫此計(jì)者？陛下事去矣?！睗h王曰：“何哉？”良曰：“臣請借前箸以籌之（1）。昔湯武伐桀紂封其后者，度能制其死命也。今陛下能制項(xiàng)籍死命乎？其不可一矣。武王入殷（2），表商容閭（3），式箕子門（4），封比干墓（5），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二矣。發(fā)鉅（巨）橋之粟（6），散鹿臺之財(cái)（7），以賜貧窮，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三矣。殷事已畢，偃革為軒（8），倒載干戈，示不復(fù)用，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四矣。休馬華山之陽（9），示無所為，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五矣。息牛桃林之野（10），天下不復(fù)輸積，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六矣。且夫天下游士，離親戚，棄墳?zāi)?，去故舊，從陛下者，但日夜望咫尺之地（11）。今乃立六國后，唯無復(fù)立者（12），游士各歸事其主，從親戚，反故舊，陛下誰與取天下乎？其不可七矣。且楚唯毋（無）強(qiáng)（13），六國復(fù)撓而從之，陛下焉得而臣之？其不可八矣。誠用此謀，陛下事去矣。”漢王輟食吐哺（14），罵曰：“豎儒（15），幾敗乃公事（16）！”令趣（促）銷印。
?。?）前箸：面前的筷子?；I：籌劃。（2）殷：商都。在今河南安陽小屯村。（3）表商容閭：在商容的里門立表以表彰之。商容：商末賢人，因諫紂不聽而退隱。閭：里門。（4）式箕子門：在箕子門前伏式以示尊敬。式：古人乘車過長者或尊者之門時(shí)，伏于車前橫木，以示尊敬，稱為“式”?；樱荷碳q王之叔，官為太師，因諫紂王而被囚禁，后武王滅商而獲釋。（5）封比干墓：為比干修墓。比干：商紂王之叔，官為少師，因?qū)抑G紂王而被挖心而死。（6）巨橋：指巨橋倉。商在巨橋（在今河北曲周縣東北衡漳水上）附近修建的糧倉。（7）鹿臺：商紂王儲存金錢之處，故址在今河南淇縣。（8）偃革為軒：謂改兵車為軒車（普通的乘用車），意謂偃武修文。革：指兵車。（9）休馬：言讓戰(zhàn)馬休息。華山：在今陜西華陰縣南。陽：山的南面。（10）息牛：言讓運(yùn)輸軍事物資的牛休息。桃林：也稱桃林塞，地區(qū)名，大約在今河南靈寶與陜西臨潼之間。（11）望咫尺之地：言希望分封到一片土地。（12）無復(fù)立：言再無土地可分封。（13）楚唯無強(qiáng)：只有楚無敵于天下之意。無強(qiáng)：無有強(qiáng)過之。（14）輟（chuò）食：中止吃飯。吐哺：吐出口中的食物。（15）豎儒：猶言儒生小子，今則曰“臭老九”。（16）乃公：你老子。
后韓信破齊欲自立為齊王，漢王怒。良說漢王，漢王使良授齊王信印。語在《信傳》（1）。
?。?）《信傳》：即本書《韓信傳》。
五年冬，漢王追楚至陽夏南（1），戰(zhàn)不利，壁固陵（2），諸侯期不至（3），良說漢王，漢王用其計(jì)，諸侯皆至。語在《高紀(jì)》（4）。
?。?）陽夏（jiǎ）：縣名。在今河南太康縣。（2）壁：安營扎寨。固陵：邑名。在今河南太康縣南。（3）期：言約會的日期。（4）《高紀(jì)》：即本書《高帝紀(jì)》。
漢六年，封功臣。良未嘗有戰(zhàn)斗功，高帝曰：“運(yùn)籌策帷幄中，決勝千里外，子房功也。自擇齊三萬戶?！绷荚唬骸笆汲计鹣纶?，與上會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計(jì)，幸而時(shí)中，臣愿封留足矣，不敢當(dāng)三萬戶（1）?！蹦朔饬紴榱艉睿c蕭何等俱封。
（1）良曰等句：此是張良表示謙讓，不像韓信輩恃功爭封，實(shí)為明哲保身。
上已封大功臣二十余人，其余日夜?fàn)幑Χ粵Q，未得行封。上居洛陽南宮，從復(fù)道望見諸將往往數(shù)人偶語（1）。上曰：“此何語？”良曰：“陛下不知乎？此謀反耳?！鄙显唬骸疤煜聦侔捕ǎ?），何故而反？”良曰：“陛下起布衣（3），與此屬取天下，今陛下已為天子，而所封皆蕭、曹故人所親愛，而所誅者皆平生仇怨。今軍吏計(jì)功，天下不足以遍封，此屬畏陛下不能盡封（4），又恐見疑過失及誅，故相聚而謀反耳?！鄙夏藨n曰：“為將奈何？”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誰最甚者？”上曰：“雍齒與我有故怨（5），數(shù)窘辱我，我欲殺之，為功多，不忍?！绷荚唬骸敖窦毕确庥糊X，以示群臣，群臣見雍齒先封，則人人自堅(jiān)矣（6）。”于是上置酒，封雍齒為什方侯（7），而急趣（促）丞相御史定功行封。群臣罷酒，皆喜曰：“雍齒且侯，我屬無患矣。”
?。?）復(fù)道：樓閣間上下兩層通道。這里是指復(fù)道上層。偶語：相對私語。（2）屬（zhú）：適值，方才。（3）起布衣：由平民起事。（4）此屬：此輩。（5）雍齒：沛縣人，曾有過叛劉降魏的行為。怨：王念孫以為是衍文。（6）自堅(jiān)：言內(nèi)心安定。（7）什方：陳直以為作“汁邡”為是?？h名。在今四川什邡縣。
劉敬說上都關(guān)中（1），上疑之。左右大臣皆山東人（2），多勸上都洛陽：“洛陽東有成皋（3），酉有殽邑（崤澠）（4），背河鄉(xiāng)（向）洛（5），其固亦足恃?！绷荚唬骸奥尻栯m有此固，其中小，不過數(shù)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敵，此非用武之國。夫關(guān)中左殽（崤）函（6），右隴蜀（7），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苑之利（8），阻三面而固守，獨(dú)以一面東制諸侯。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9），西給京師；諸侯有變，順流而下，足以委輸（10）。此所謂金城千里（11），天府之國（12）。劉敬說是也?！庇谑巧霞慈振{，西都關(guān)中。
?。?）劉敬：劉邦的謀臣。本書有其傳。（2）山東：指崤山或華山以東的地區(qū)。（3）成皋：邑名。今河南滎陽縣西北的記水鎮(zhèn)。（4）崤：崤山。在今河南洛寧縣西北。澠：澠池水。在河南省境內(nèi)，源于熊耳山，經(jīng)宜陽縣，向東南流入洛水。（5）河：黃河。洛：洛水，今河南省洛河。（6）左：指東面；下文“右”，指西面。崤：崤山。函：函谷關(guān)。（7）隴：隴山。在今陜西隴縣西北。蜀：指岷山，在今四川和甘肅兩省接界處。隴山與岷山相連。（8）胡苑之利：指關(guān)中北部與匈奴等族毗鄰的牧場的畜牧業(yè)。陳直以為“胡苑”是指上林苑及其中的湖沼，“胡”即湖。（9）河：黃河。渭：渭水。漕挽：以船水路運(yùn)輸。（10）委輸：輸送供應(yīng)。（11）金城：言城池堅(jiān)固（猶如金鑄之城）。（12）天府：言府庫充實(shí)（猶如天賜之府）。
良從入關(guān)，性多疾（1），即道（導(dǎo)）引不食谷（2），閉門不出歲余。
（1）性：這里指體質(zhì)。（2）導(dǎo)引：古時(shí)的一種氣功健身運(yùn)動。不食谷：也稱辟谷，即所謂不吃煙火食。導(dǎo)引與辟谷乃古時(shí)道家提倡的養(yǎng)身之術(shù)。
上欲廢太子（1），立戚夫人子趙王如意（2）。大臣多爭，未能得堅(jiān)決也（3）。呂后恐，不知所為?；蛑^呂后曰：“留侯善畫計(jì)，上信用之?！眳魏竽耸菇ǔ珊顓螡山倭迹?），曰：“君常為上謀臣，今上日欲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臥？”良曰：“始上數(shù)在急困之中，幸用臣策；今天下安定，以愛欲易太子，骨肉之間，雖臣等百人何益！”呂澤強(qiáng)要曰：“為我畫計(jì)?！绷荚唬骸按穗y以口舌爭也。顧上有所不能致者四人（5）。四人年老矣，皆以上嫚（慢）侮士，故逃匿山中，義不為漢臣。然上高此四人。今公誠能毋愛金玉壁帛，令太子為書，卑辭安車（6），因使辨（辯）士固請，宜來（7）。來，以為客，時(shí)從入朝，令上見之，則一助也?！庇谑菂魏罅顓螡墒谷朔钐訒稗o厚禮，迎此四人。四人至，客建成侯所。
?。?）太子：指呂后所生的劉盈。（2）戚夫人：劉邦的寵妃。趙王如意，戚夫人所生，劉邦之第三子。（3）堅(jiān)決：最后決定之意。（4）呂澤：據(jù)《外戚恩澤侯表》，當(dāng)作呂釋之。此誤，下文亦誤。劫：強(qiáng)制。（5）致：招致。四人：據(jù)《史記》所載四人是東園公、角里先生、綺里季、夏黃公。（6）安車：古時(shí)一種較為安穩(wěn)舒適的小車。（7）宜來：會來之意。
漢十一年，黥布反，上疾，欲使太子往擊之。四人相謂曰：“凡來者，將以存太子。太子將兵，事危矣?！蹦苏f建成侯曰：“太子將兵，有功即位不益（1），無功則從此受禍。且太子所與俱諸將，皆與上定天下梟將也，今乃使太子將之，此無異使羊?qū)⒗?，皆不肯為用，其無功必矣。臣聞‘母愛者子抱（2）’，今戚夫人日夜侍御，趙王常居前，上曰‘終不使不肖子居愛子上’明其代太子位必矣。君何不急請呂后承間為上泣言（3）：‘黥布，天下猛將，善用兵，今諸將皆陛下故等夷（4），乃令太子將，此屬莫肯為用，且布聞之，鼓行而西耳（5）。上雖疾，強(qiáng)載輜車（6），臥而護(hù)之，諸將不敢不盡力，上雖苦，強(qiáng)為妻子計(jì)。“于是呂澤夜見呂后。呂后承間為上泣而言，如四人意。上曰：“吾惟之，豎子固不足遣，乃公自行耳?！庇谑巧献詫⒍鴸|，群臣居守，皆送至霸上。良疾，強(qiáng)起至曲郵（7），見上曰：“臣宜從，疾甚。楚人剽疾（8），愿上慎毋與楚爭鋒?！币蛘f上令太子為將軍監(jiān)關(guān)中兵。上謂“子房雖疾，強(qiáng)臥傅太子”。是時(shí)叔孫通已為太傅（9），良行少傅事（10）。
（1）有功即位不益：言有功對于太子之位無所增益。（2）母愛者子抱：當(dāng)時(shí)的成語。言其母受寵，其子則為父所抱（喜愛）。（3）承間：利用時(shí)機(jī)。（4）故等夷：舊日平輩。（5）鼓行：謂進(jìn)軍。古時(shí)用兵，擊鼓而進(jìn)，鳴金收兵。（6）強(qiáng)：打起精神之意。輜車：占時(shí)一種有惟蓋的可供坐臥休息的車子。（7）曲郵：地名。在今陜西臨潼縣南。（8）剽疾：勇猛迅捷。（9）叔孫通：薛縣人，本書有其傳。太傅：太子太傅，輔導(dǎo)太子之官。（10）少傅：太子少傅，也是輔導(dǎo)太子之官，位次于太傅。
漢十二年，上從破布?xì)w，疾益甚，愈欲易太子。良諫不聽，因疾不視事。叔孫太傅稱說引古（1），以死爭太子。上陽（佯）許之，猶欲易之。及宴，置酒，太子侍。四人者從太子，年皆八十有余，須眉皓白，衣冠甚偉。上怪，問曰：“何為者？”四人前對，各言其姓名。上乃驚曰：“吾求公，避逃我，今公何自從吾兒游乎？”四人曰：“陛下輕士善罵，臣等義不辱，故恐而亡匿。今聞太子仁孝，恭敬愛士，天下莫不延頸愿為太子死者，故臣等來?！鄙显唬骸盁┕易湔{(diào)護(hù)太子（2）?！?br/>
?。?）引古：《史記》作“引古今”，是也。（2）調(diào)護(hù)：調(diào)理，護(hù)持。調(diào)，有調(diào)和矛盾、糾正過失之義。
四人為壽已畢，趨去。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視（示）曰：“我欲易之，彼四人為之輔，羽翼已成（1），難動矣。呂氏真乃主矣（2）?！逼莘蛉似?，上曰：“為我楚舞，吾為若楚歌（3）?！备柙唬骸傍欩]高飛（4），一舉千里，羽翼以就，橫絕四海（5）。橫絕四海，又可奈何！雖有繳繳（6），尚安所施！”歌數(shù)闋（7），戚夫人歔欷流涕。上起去，罷酒。竟不易太子者，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
?。?）羽翼：比喻左右輔佑。（2）乃主：你的主。乃：你。（3）若：你。（4）鴻鵠（hú）：天鵝。（5）橫絕：橫超。（6）矰繳（zēngzhuó）：泛指射擊工具。矰：一種射鳥之箭。繳：系于箭尾的絲繩。（7）闋（què）：樂曲終了，稱“闋”。唱了幾遍，稱“歌數(shù)闋”。
良從上擊伐（1），出奇計(jì)下馬邑（2），及立蕭相國（3），所與從容言天下事甚眾，非天下所以存亡，故不著（4）。良乃稱曰：“家世相韓，及韓滅，不愛萬金之資，為韓報(bào)仇強(qiáng)秦，天下震動。今以三寸舌為帝者師，封萬戶，位列侯，此布衣之極，于良足矣。愿棄人間事，欲從赤松子游耳（5）?！蹦藢W(xué)道（6），欲輕舉（7）。高帝崩，呂后德良，乃強(qiáng)食之，曰：“人生一世間，如白駒之過隙（8），何自苦如此！”良不得已，強(qiáng)聽食。后六歲薨（9），謚曰文成侯。
（1）擊伐：指漢高帝十年秋討伐自稱代王而叛漢的陳豨。（2）馬邑：縣名。今山西朔縣。豨出奇計(jì)：可能是出了以金收買陳豨部將之計(jì)。（3）立蕭相國；以蕭何為相國，是張良的主張。（4）著：記述。（5）赤松子：相傳為古代仙人之號。（6）道：謂仙道，即辟谷、導(dǎo)引之術(shù)。（7）輕舉：升化之意。（8）白駒過隙：古代成語，形容時(shí)光流逝之速。（9）后六歲：《史記》作“后八年’。漢高帝死于十二年（前195）。張良死于高后二年（前186），當(dāng)作“后九年”。據(jù)《功臣侯表》，張良以高帝六年（前201）正月受封，十六年薨，其死當(dāng)在高后二年。
良始聽見下邳圯上老父與書者，后十三歲從高帝過濟(jì)北，果得谷城山下黃石，取而寶祠之（1）。及良死，并葬黃石（2）。每上冢伏臘祠黃石（3）。
（1）寶祠：珍重地供祭。（2）并葬黃石：謂將黃石并葬于張良冢。（3）伏臘：兩種祭祀之名，夏季伏天之祭曰“伏”，冬季臘月之祭曰“臘”。
子不疑嗣侯，孝文三年坐不敬（1），國除。
?。?）孝文三年坐不敬：《功臣侯表》作“孝文五年坐與門大夫謀殺故楚內(nèi)史，贖為城旦”。《史》表略同。
陳平，陽武戶牖鄉(xiāng)人也（1）。少時(shí)家貧，好讀書，治黃帝、老子之術(shù)。有田三十畝，與兄伯居（2）。伯常耕田，縱平使游學(xué)。平為人長大美色，人或謂平：“貧何食而肥若是？”其嫂疾平之不親家生產(chǎn)（3），曰：“亦食糠覈耳（4）。有叔如此，不如無有！”伯聞之，逐其婦棄之。
?。?）陽武：縣名。在今河南原陽縣東南。戶牖（yǒu）鄉(xiāng)：鄉(xiāng)名。在今河南蘭考縣北。（2）伯：猶老大。（3）親家：顧家之意。（4）覈：粗糠。
及平長，可取（娶）婦，富人莫與者，貧者平亦愧之。久之，戶牖 富人張負(fù)有女孫（1），五嫁夫輒死，人莫敢?。ㄈⅲ?，平欲得之。邑中有大喪，平家貧侍喪（2），以先往后罷為助（3）。張負(fù)既見之喪所，獨(dú)視偉平（4），平亦以故后去。負(fù)隨平至其家，家乃負(fù)郭窮巷（5），以席為門，然門外多長者車轍。張負(fù)歸，謂其子仲曰（6）：“吾欲以女孫子陳平?！敝僭唬骸捌截毑皇率拢?），一縣中盡笑其所為，獨(dú)柰何予之女？”負(fù)曰：“固有美如陳平長貧者乎？”卒與女，為平貧，乃假貸市以聘（8），予酒肉之資以內(nèi)（納）婦。負(fù)戒其孫曰：“毋以貧故，事人不謹(jǐn)。事兄伯如事乃父，事嫂如事乃母?！逼郊热埵吓?，資用益饒，游道日廣（9）。
（1）張負(fù)：張家老婦。女孫：孫女。（2）侍喪：協(xié)助料理喪事。（3）先往后罷：早去晚走。（4）視偉平：看重陳平。（5）負(fù)郭：倚著城郭。（6）仲：猶老二。（7）不事事：言不從事生產(chǎn)。（8）假貨幣以聘：貸給陳平錢，讓其行聘。（9）游道：交游之道。
里中社（1），平為宰（2），分肉甚均，里父老曰：“善，陳孺子之為宰！”平曰：“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此肉矣！”
?。?）里：指庫上里，當(dāng)時(shí)屬戶牖鄉(xiāng)。參考《太平御覽》五三二引蔡邕《陳留東昏庫上里社碑》。社：古時(shí)祭祀土神曰“社”。春日祭祀以祈年豐曰“春社”，秋日祭祀以謝豐年曰“秋社”。（2）宰：主持割肉分配。
陳涉起王，使周市略地（1），立魏咎為魏王（2），與秦軍相攻于臨濟(jì)（3）。平已前謝兄伯（4），從少年往事魏王咎，為太仆（5），說魏王，王不聽。人或讒之，平亡去。
?。?）周市：陳勝部將，見本書《陳勝傳》。（2）魏咎：戰(zhàn)國時(shí)魏貴族的后裔，秦末為魏王，見本書《陳勝傳》。（3）臨濟(jì)：邑名，在今河南封丘縣東。（4）謝：告辭。（5）太仆：專管車馬的官。
項(xiàng)羽略地至河上，平往歸之，從之破秦，賜爵卿（1）。項(xiàng)羽之東王彭城也，漢王還定三秦而東。殷王反楚（2），項(xiàng)羽乃以平為信武君，將魏王客在楚者往擊，殷降而還。項(xiàng)王使項(xiàng)悍拜平為都尉（3），賜金二十溢（鎰）。居無何（4），漢攻下殷，項(xiàng)王怒，將誅定殷者。平懼誅，乃封其金與印，使使歸項(xiàng)王，而平身間行杖劍亡。渡河，船人見其美丈夫，獨(dú)行，疑其亡將，要（腰）下當(dāng)有寶器金玉，目之，欲殺平，平心恐，乃解衣裸而佐刺船（5）。船人知其無有，乃止。
?。?）爵卿：爵位如卿，然不冶事。（2）殷王：司馬卬，被項(xiàng)羽封為殷王。（3）都尉：位低于將軍的武官。（4）居無何：沒過多久。（5）刺船：撐船。
平遂至修武降漢（1），因魏無知求見漢王（2），漢王召人。是時(shí)，萬石君石奮為中涓（3），受平謁（4）。平等十人俱進(jìn)（5），賜食。王曰：“罷，就舍矣。”平曰：“臣為事來，所言不可以過今日。”于是漢王與語而說（悅）之，問曰：“子居楚何官？”平曰：“為都尉。”是日拜平為都尉，使參乘（6），典護(hù)軍（7）。諸將盡喧，曰：“大王一日得楚之亡卒，未知高下，而即與共載，使臨護(hù)長者！”漢王聞之，愈益幸平，遂與東伐項(xiàng)王。至彭城為楚所敗，引師而還。收散兵至榮陽，以平為亞將（8），屬韓王信，軍廣武（9）。
?。?）修武：縣名。在今河南獲嘉縣。（2）魏無知：名情，見本書《張敞傳》。（3）石奮：號稱萬石君，本書有其傳。中涓：主管王宮清掃諸事，后來專指侍臣。（4）謁：名片。（5）十人：可能“七人”之誤，《史記》作“七人”。（6）參乘：亦稱陪乘，與帝王同車的警衛(wèi)人員；有時(shí)使臣參乘以示寵信。（7）典護(hù)軍：掌管督察諸軍將士。（8）亞將：僅次于主將之將。（9）廣武：城名。筑于廣武山上，在今河南榮陽縣北。
絳、灌等或讒平曰（1）：“平雖美丈夫，如冠玉耳，其中未必有也（2）。聞平居家時(shí)盜其嫂（3）；事魏王不容，亡而歸楚；歸楚不中，又亡歸漢。今大王尊官之，令護(hù)軍。臣聞平使諸將，金多者得善處，金少者得惡處。平，反覆亂臣也，愿王察之?！睗h王疑之，以讓無知，問曰：“有之乎？”無知曰：“有”漢王曰：“公言其賢人何也？”對曰：“臣之所言者，能也；陛下所問者，行也。今有尾生、孝已之行（4），而無益于勝敗之?dāng)?shù)，陛下何暇用之乎？今楚漢相距（拒），臣進(jìn)奇謀之士，顧其計(jì)誠足以利國家耳（5）。盜嫂受金又安足疑乎？”漢王召平而問曰：“吾聞先生事魏不遂（6），事楚而去，今又從吾游，信者固多心乎（7）？”平曰：“臣事魏王，魏王不能用臣說，故去事項(xiàng)王。項(xiàng)王不信人，其所任愛，非諸項(xiàng)即妻之昆弟，雖有奇士不能用。臣居楚聞漢王之能用人，故歸大王。裸身來，不受金無以為資。誠臣計(jì)劃有可采者，愿大王用之；使無可用者，大王所賜金具在，請封輸官（8），得請骸骨（9）。”漢王乃謝（10），厚賜，拜以為護(hù)軍中尉（11），盡護(hù)諸將，諸將乃不敢復(fù)言。
?。?）繹：絳侯周勃。灌：灌嬰。本書有周勃、灌嬰傳。（2）如冠玉，其中未必有：猶言金玉其外，未必中用。（3）盜：私通之意。（4）尾生：相傳古時(shí)最守信之士。孝已：商高宗武丁之子，最有孝行。（5）顧：持也?！皣摇毕聤Z一“否”字，《史記》有“不（否）”。（6）不遂：不達(dá)之意。（7）多心：謂三心二意。（8）封輸官：原封不動地交還官府。（9）請骸骨：辭官引退的客套語。（10）謝：道歉。（11）護(hù)軍中尉：官名，掌管督察與調(diào)度諸將。
其后，楚急擊，絕漢甬道（1），圍漢王于滎陽城。漢王患之，請割滎陽以西和。項(xiàng)王弗聽。漢王謂平曰：“天下紛紛，何時(shí)定乎？”平曰：“項(xiàng)王為人，恭敬愛人，士之廉節(jié)好禮者多歸之。至于行功賞爵邑，重之（2），士亦以此不附。今大王嫚（慢）而少禮，士之廉節(jié)者不來，然大王能饒人以爵邑（3），士之頑頓眷利無恥者亦多歸漢（4）。誠各去兩短，集兩長，天下指麾（揮）即定矣（5）。然大王資侮人（6），不能得廉節(jié)之士，顧楚有可亂者，彼項(xiàng)王骨鯁之臣亞父、鐘離眛、龍且、周殷之屬（7），不過數(shù)人耳。大王能出捐數(shù)萬斤金，行反間（8），間其君臣（9），以疑其心，項(xiàng)王為人意忌信讒（10），必內(nèi)相誅。漢因舉兵而攻之，破楚必矣?！睗h王以為然，乃出黃金萬斤予平，恣所為，不問出入。
?。?）甬道：兩側(cè)筑有墻壁的遁道，以便運(yùn)輸糧草。（2）重：這里是吝嗇之意。（3）饒：這里是厚賜之意。（4）頑頓者：不顧廉恥、沒有氣節(jié)之人。（5）指麾：同“指揮”。指麾（揮）即定：謂揮手即定。（6）資：謂天性。（7）骨鯁（gěng）之臣：忠直敢諫之臣，這里意謂骨干重臣。亞父：指范增。鐘離眛：項(xiàng)羽部將。后投靠韓信，被迫自殺。龍且（jū）：項(xiàng)羽部將，后被韓信所殺。周殷：楚將，后叛楚歸漢。（8）反間：指離間敵人，使其內(nèi)訌。（9）間：離間，挑撥。（10）意忌：疑忌。
平即多以金縱反間于楚軍，宣言諸將鐘離眛等為項(xiàng)王將，功多矣，然終不得列地而王，欲與漢為一，以滅項(xiàng)氏，分王其地。項(xiàng)王果疑之，使使至漢，漢為太牢之具（1），舉進(jìn)，見楚使，即陽（佯）驚曰：“以為亞父使，乃項(xiàng)王使也！”復(fù)持去，以惡草具進(jìn)楚使（2）。使歸，具以報(bào)項(xiàng)王，果大疑亞父。亞父欲急擊下滎陽城，項(xiàng)王不信，不肯聽亞父。亞父聞項(xiàng)王疑之，乃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愿乞骸骨歸！”歸未至彭城，疽發(fā)背而死（3）。
?。?）太牢：古時(shí)祭祀與宴會，牛、羊、豬三牲俱全稱“太牢”，缺牛稱“少年”。太牢在這里是豐盛之意。具：食品。（2）惡草具：粗劣的食品。（3）疽（jū）：痛瘡。
平乃夜出女子二千人滎陽東門，楚因擊之。平乃與漢王從城西門出去。遂入關(guān)，收聚兵而復(fù)東。
明年，淮陰侯信破齊，自立為假齊王，使使言之漢王。漢王怒而罵，平躡漢王（1）。漢王悟，乃厚遇齊使，使張良往立信為齊王。于是封平以戶牖鄉(xiāng)。用其計(jì)策，卒滅楚。
?。?）躡（niè）漢王：言踩漢王之足。
漢六年，人有上書告楚王韓信反，高帝問諸將，諸將曰：“亟發(fā)兵坑豎子耳（1）?！备叩勰弧Ｒ詥柶?，平固辭謝，曰：“諸將云何？”上具告之。平曰：“人之上書言信反，人有聞知者乎（2）？”曰：“未有?！痹唬骸靶胖酰俊痹唬骸案ブ??！逼皆唬骸氨菹卤肱c楚（3）？”上曰：“不能過也?！逼皆唬骸氨菹聦⒂帽心軘稠n信者乎？”上曰：“莫及也?！逼皆唬骸敖癖蝗绯瑢⒏ゼ?，而舉兵擊之，是趣（促）之戰(zhàn)也，竊為陛下危之?！鄙显唬骸盀橹魏?？”平曰：“古者天子巡狩，會諸侯。南方有云夢（4），陛下弟出偽游云夢（5），會諸侯于陳（6）。陳，楚之西界，信聞天子以好出游，其勢必郊迎謁。而陛下因禽（擒）之，特一力士之事耳?！备叩垡詾槿?，乃發(fā)使告諸侯會陳，“吾將南游云夢”。上因隨以行（7）。行至陳，楚王信果郊迎道中。高帝豫（預(yù)）具武士（8），見信，即執(zhí)縛之。語在《信傳》。
（1）亟：急速。（2）人：指其他人。（3）與：如也。（4）云夢：云夢澤，柱今洞庭湖、洪湖一帶。（5）弟：但也。（6）陳：縣名。在今河南淮陽縣。（7）隨：隨即。（8）預(yù)具：言事先準(zhǔn)備。
遂會諸侯于陳。還至洛陽，與功臣剖符定封，封平為戶牖侯，世世勿絕，平辭曰：“此非臣之功也?！鄙显唬骸拔嵊孟壬?jì)謀，戰(zhàn)勝克敵，非功而何？”平曰：“非魏無知臣安得進(jìn)？”上曰：“若子可謂不背本矣（1）！”乃復(fù)賞魏無知。
?。?）若：如也。子：尊稱。
其明年，平從擊韓王信于代（1）。至平城（2），為匈奴圍，七日不得食。高帝用平奇計(jì)，使單于閼氏解（3），圍以得開。高帝既出，其計(jì)秘，世莫得聞。高帝南過曲逆（4），上其城，望室屋甚大，曰：“壯哉縣！吾行天下，獨(dú)見洛陽與是耳?！鳖檰栍罚?）：“曲逆戶口幾何？”對曰：“始秦時(shí)三萬余戶，間者兵數(shù)起（6），多亡匿，今見五千余戶?！庇谑窃t御史（7），更封平為曲逆侯，盡食之（8），除前所食戶牖。
?。?）代：指當(dāng)時(shí)的代國。（2）平城：縣名。在今山西大同市東。（3）閼氏（yānzhī）：單于夫人之號，如漢帝之后。（4）曲逆：縣名。在今河北完縣東南。（5）御史：指掌管圖書檔案的御史，屬御史大夫。（6）間者：猶言近期。（7）御史：指御史大夫。（8）盡食之：謂以全縣為食邑。
平自初從，至天下定后，常（嘗）以護(hù)軍中尉從擊臧茶、陳稀、黥布（1）。凡六出奇計(jì)，輒益邑封。奇計(jì)或頗秘，世莫得聞也。
?。?）常：同“嘗”。
高帝從擊布軍還，病創(chuàng)，徐行至長安。燕王盧綰反（1），上使樊噲以相國將兵擊之。既行，人有短惡噲者（2），高帝怒曰：“噲見吾病，乃幾（冀）我死也（3）！”用平計(jì)，召絳侯周勃受詔床下：曰“陳平乘馳傳載勃代噲將（4），平至軍中即斬噲頭！”二人既受詔，馳傳未至軍。行計(jì)曰（5）：“樊噲，帝之故人，功多，又呂后女弟呂須夫（6），有親且貴，帝以忿怒故欲斬之，即恐后悔。寧囚而致上，令上自誅之?！蔽粗淋?，為壇，以節(jié)召樊噲（7）。噲受詔，即反接（8），載檻車詣長安（9），而令周勃代將兵定燕（10）。
?。?）盧綰反：其事見本書《盧綰傳》。（2）短惡：謂讒毀。（3）冀：希望。（4）馳傳：馬拉的傳車。傳車為古代傳送公文與接送官吏之用。（5）行計(jì)：且行且計(jì)（考慮）。（6）女弟：妹。呂須：呂后（雉）之妹，樊噲之妻。（7）節(jié)：使者所持的信物。（8）反接：反綁兩手。（9）檻車：囚車。（10）燕：指燕王國。
平行聞高帝崩，平恐呂后及呂須怒，乃馳傳先去。逢使者詔平與灌嬰屯于榮陽。平受詔，立復(fù)馳至宮，哭殊悲，因奏事喪前。呂后哀之，曰：“君出休矣！”平畏讒之就（1），因固請之，得宿衛(wèi)中。太后乃以為郎中令（2），日傅教帝。是后呂須讒乃不得行。樊噲至，即赦復(fù)爵邑。
（1）就：成也。（2）郎中令：官名，掌管守衛(wèi)宮殿門戶。
惠帝六年，相國曹參薨，安國侯王陵為右丞相，平為左丞相。
&王陵，沛人也。始為縣豪，高祖微時(shí)兄事陵。及高祖起沛，入咸陽，陵亦聚黨數(shù)千人，居南陽（1），不肯從沛公。及漢王之還擊項(xiàng)籍，陵乃以兵屬漢。項(xiàng)羽取陵母置軍中，陵使至，則東鄉(xiāng)（向）坐陵母，欲以招陵。陵母既私送使者，泣曰：“愿為老妾語陵，善事漢王。漢王長者，毋以老妾故持二心，妾以死送使者?！彼旆鼊Χ馈ｍ?xiàng)王怒，亨（烹）陵母。陵卒從漢王定天下。以善雍齒。雍齒，高祖之仇。陵又本無從漢之意，以故后封陵，為安國侯（2）。
?。?）南陽：郡名。治宛縣（在今河南南陽市）。（2）安國：縣名。在今河北安國縣東南。
陵為人少文任氣（1），好直言。為右丞相二歲，惠帝崩。高后欲立諸呂為王，問陵。陵曰：“高皇帝刑白馬而盟曰：‘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今王呂氏，非約也。”太后不說（悅）。問左丞相平及絳侯周勃等，皆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今太后稱制，欲王昆弟諸呂，無所不可?！碧笙?。罷朝，陵讓平、勃曰：“始與高帝唼血而盟（2），諸君不在邪？今高帝崩，太后女主，欲王呂氏，諸君縱欲阿意背約，何面目見高帝于地下乎！”平曰：“于面折廷爭（3），臣不如君；全社稷，定劉氏后，君亦不如臣。”陵無以應(yīng)之。于是呂太后欲廢陵，乃陽（佯）遷陵為帝太傅（4），實(shí)奪之相權(quán)。陵怒，謝病免，杜門竟不朝請（5），十年而薨。
?。?）少文任氣：少文學(xué)而使性子。（2）唼（shà）血：同“歃血”。（3）面折：當(dāng)面批評。廷爭：當(dāng)朝諫諍。（4）太傅：輔導(dǎo)太子之官。（5）
朝請：朝見天子。漢制，諸侯朝見天子，春曰朝，秋曰請。
陵之免，呂太后徙平為右丞相，以辟陽侯審食其為左丞相（1）。食其亦沛人也。漢王之?dāng)∨沓俏?，楚取太上皇、呂后為質(zhì)，食其以舍人侍呂后。其后從破項(xiàng)籍為侯，幸于呂太后（2）。及為相，不治（3），監(jiān)宮中，如郎中令，公卿百官皆因決事。
?。?）審食其（yìjí）：沛縣人，呂后之寵臣。（2）楊樹達(dá)以為，自“以辟陽侯審食其為左丞相”，至“幸于呂太后”，乃文中自注。（3）不治：謂不理本職之事。
呂須常以平前為高帝謀執(zhí)樊噲，數(shù)讒平曰：“為丞相不治事，日飲醇酒戲婦人。”平聞，日益甚。呂太后聞之，私喜（1）。面質(zhì)呂須于平前（2），曰：“鄙語曰‘兒婦人口不可用（3）’，顧君與我何如耳，無畏呂須之譖?！?br/>
?。?）私喜：謂暗自高興。呂后因陳平耽于逸樂，不顧國事，正方便于自己專權(quán)謀私，故而私喜。（2）質(zhì)：詢問。（3）兒婦人口不可用：謂小兒婦人之言不可聽。
呂太后多立諸呂為王，平偽聽之。及呂太后崩，平與太尉勃合謀，卒誅諸呂，立文帝，平本謀也。審食其免相，文帝立，舉以為相（1）。
?。?）舉：選拔之意。
太尉勃親以兵誅呂氏，功多；平欲讓勃位，乃謝?。?）。文帝初立，怪平病，問之。平曰：“高帝時(shí)，勃功不如臣；及誅諸呂，臣功亦不如勃。愿以相讓勃?！庇谑悄艘蕴静獮橛邑┫?，位第一；平徙為左丞相，位第二。賜平金千斤，益封三千戶。
?。?）謝?。郝暦Q有病而辭職。
居頃之，上益明習(xí)國家事，朝而問右丞相勃曰：“天下一歲決獄幾何（1）？”勃謝不知。問“天下錢谷一歲出入幾何？”勃又謝不知。汗出洽背，愧不能對。上亦問左丞相平。平曰：“有主者（2）?！鄙显唬骸爸髡邽檎l乎？”平曰：“陛下即問決獄，責(zé)廷尉（3）；問錢谷，責(zé)治粟內(nèi)史（4）。”上曰：“茍各有主者，而君所主何事也？”平謝曰：“主臣（5）！陛下不知其駕下（6），使待罪宰相（7）。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陰陽，順?biāo)臅r(shí)，下遂萬物之宜，外填（鎮(zhèn)）撫四夷諸侯，內(nèi)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也（8）?！鄙戏Q善。勃大慚，出而讓平曰：“君獨(dú)不素教我乎！”平笑曰：“君居其位，獨(dú)不知其任邪？且陛下即問長安盜賊數(shù)，又欲強(qiáng)對耶？”于是絳侯自知其能弗如平遠(yuǎn)矣。居頃之，勃謝免相，而平顓（專）為丞相。
?。?）決獄：判決的案件。（2）主者：指專職官吏。（3）廷尉：掌管刑獄的長官。
（4）治粟內(nèi)史：掌管錢糧、鹽鐵和國家財(cái)政收支的長官。（5）主臣：惶恐之意。（6）駑：劣馬。駑下：自謙之詞。猶言不才。（7）待罪：供職的謙詞。（8）卿、大夫：泛指朝廷各級官吏。
孝文二年，平薨，謚曰獻(xiàn)侯。傳子至曾孫何，坐略人妻棄市（1）。王陵亦至玄孫，坐酎金國除（2）。辟陽侯食其免后三歲而為淮南王聽殺，文帝令其子平嗣侯。淄川王反，辟陽近淄川（3）.平降之（4），國除。
?。?）棄市：處死。古時(shí)常于鬧市處死罪犯，并拋尸于市.故曰“棄市”。（2）酎金：漢律，諸侯于宗廟祭祀時(shí)獻(xiàn)金助祭，曰“耐金”。獻(xiàn)金的質(zhì)與量達(dá)不到標(biāo)準(zhǔn)，則要治罪。（3）辟陽近淄川：辟陽在今河北冀縣東南，淄川王國劇縣在今山東壽光縣東南，兩地相近。（4）平：審平，審食其之子。
始平曰（1）：“我多陰謀（2）；道家之所禁。吾世即廢（3），亦已矣，終不能復(fù)起，以吾多陰禍也（1）?！逼浜笤鴮O陳掌以衛(wèi)氏親戚貴（5），愿得續(xù)封，然終不得也。
?。?）平：陳平。（2）陰謀：指詭秘用計(jì)。（3）世：嗣也。即：猶若。（4）陰禍：古人有的迷信，干好事則積陰功，干壞事則積陰禍，終究會得到報(bào)應(yīng)。（5）陳掌：衛(wèi)青的女婿，衛(wèi)少兒（衛(wèi)青之姐）的情夫。
周勃，沛人（1）。其先卷人也（2），徙沛。勃以織薄曲為生（3），常以吹蕭給喪事（4），材官引強(qiáng)（5）。
（1）沛：縣名。今江蘇沛縣。（2）卷（quān）：縣名。在今河南原陽縣西。（3）薄曲：蠶箔（hě）。用蘆葦或竹片編成的養(yǎng)蠶器具，如席子與篩子。（4）吹蕭給喪事：指在治喪者哀樂隊(duì)中吹蕭。（5）材官：漢代內(nèi)郡的正卒。引強(qiáng)：拉強(qiáng)弓。
高祖為沛公初起，勃以中涓從攻胡陵（1），下方與（2）。方與反，與戰(zhàn)，卻敵。攻豐（3），擊秦軍碭東（4）。還軍留及蕭（5）。復(fù)攻碭，破之。下下邑（6），先登（7）。賜爵五大夫（8）。攻蒙、虞（9），取之。擊章邯車騎殿（10）。略定魏地（11）。攻轅戚、東緡（12），以往至栗（13），取之。攻嚙桑（14），先登。擊秦軍阿下（15）。破之，追至濮陽（16），下蘄城（17）。攻都關(guān)、定陶（18），襲取宛朐（19），得單父令（20）。夜襲取臨濟(jì)（21），攻壽張（22），以前至卷，破李由雍丘下（23）。攻開封（24），先至，城下，為多（25）。后章邯破項(xiàng)梁，沛公與項(xiàng)羽引兵東如碭。自初起沛還至碭，一歲二月。楚懷王封沛公號武安侯。為碭郡長。沛公拜勃為襄賁令（26）。從沛公定魏地，攻東郡尉于成武（27），破之。攻長社（28），先登。攻穎陽、緱氏（29），絕河津（30）。擊趙賁軍尸北（31）。南攻南陽守（32），破武關(guān)、峣關(guān)（33）。攻秦軍于藍(lán)田（34）。至咸陽（35），滅秦。
?。?）胡陵：縣名。在今山東魚臺縣東南。（2）方與（fàngyù）：縣名。在今山東魚臺縣北。（3）豐：邑名。在今江蘇豐縣。（4）碭（dàng）：秦郡名。治碭縣（在今河南永城北）。（5）留：縣名。在今江蘇沛縣東南。蕭：縣名。在今安徽蕭縣西北。（6）下邑：縣名。在今安徽碭山縣。（7）先登：先攻上城墻。（8）五大夫：爵名，第九級。（9）蒙：縣名。在今河南商丘縣東北。虔：縣名。在今河南虞城北。（10）殿：后續(xù)部隊(duì)。（11）魏地：指戰(zhàn)國時(shí)魏國之地，今河南東部地區(qū)。（12）轅戚：縣名。在今山東嘉祥西南。東緡（mín）：縣名。在今山東金鄉(xiāng)縣東北。（13）栗：縣名。在今河南夏邑縣。（14）嚙（niè）桑：亭名。在今江蘇沛縣西南。（15）阿下：東阿（在今山東東阿西南）城下。（16）濮陽：縣名。在今河南濮陽縣西南。（17）蘄（qí）：當(dāng)作“甄”（參考《史記·絳侯周勃世家》）。甄城，邑名。在今山東鄄城北，與東阿、濮陽相近。蘄城，在今安徽宿縣，距東阿、濮陽甚遠(yuǎn)。（18）都蘭：縣名。在今山東鄄城東北。定陶：縣名。在今山東定陶西北。（19）宛朐（yuānqú）：即寃句，縣名。在今山東菏澤市西南。（20）單父（shànfǔ）：縣名。在今山東單縣。令：縣令。（21）臨濟(jì)：邑名。在今河南封丘東。（22）壽張：縣名。在今山東東平縣西。（23）李由：秦三川郡守，李斯之子。雍丘：縣名。在今河南杞縣。（24）開封：縣名。在今河南開封市南。（25）為多：指戰(zhàn)功多。（26）襄賁令：襄賁（在今江蘇東?？h）縣令。（27）東郡：東郡的軍事長官。成武：縣名。今山東成武。（28）長社：邑名。在今河南長葛縣西。（29）頹陽：縣名。在今河南許昌西。緱（gōu）氏：縣名。在今河南偃師東南。（30）絕：阻斷。河津：黃河的渡口。這里指平陰津，在今河南孟津東北。（31）趙賁：秦將。尸：尸鄉(xiāng)，在今河南偃師西南。（32）南陽：郡名。治宛縣（今河南南陽市）。守（jì）：秦南陽郡守呂。（33）武關(guān)：在今陜西商南縣東南。峣（yáo）關(guān)：又名藍(lán)田關(guān)，在今陜西藍(lán)田東南。（34）藍(lán)田：縣名。在今陜西藍(lán)田西南。（35）咸陽：秦國都。在今陜西咸陽市東北。
項(xiàng)羽至，以沛公為漢王。漢王賜勃爵為威武侯。從入漢中（1），拜為將軍。還定三秦（2），賜食邑懷德（3）。攻槐里、好峙（4），最（5）。北擊趙賁、內(nèi)史保于咸陽（6），最。北救漆（7）。擊章平、姚卬軍（8）。西定■（9）。還下郿、頻陽（10）。圍章邯廢丘（11），破之。西擊益已軍（12），破之。攻上（13）。東守峣關(guān)。擊項(xiàng)籍，攻曲遇（14），最。還守敖倉（15），追籍。籍已死，因東定楚地泗水、東海郡（16），凡得二十二縣。還守洛陽、櫟陽（17）賜與潁陰侯共食鐘離（18）。以將軍從高祖擊燕王臧荼（19），破之易下（20）。所將卒當(dāng)馳道為多（21）。賜爵列侯，剖符世世不絕。食絳八千二百八十戶（22）。
?。?）漢中：郡名。治南鄭（在今陜西漢中市東）。（2）三秦：指關(guān)中地區(qū)。項(xiàng)羽將軍關(guān)中分封給三個(gè)秦將，即雍王章邯、塞王司馬欣、翟王董翳，故名三秦。（3）懷德：縣名。在今陜西大荔縣東南。（4）槐里：縣名。在今陜西興平縣東南。好畤（zhì）：縣名。在今陜西乾縣東。（5）最：軍功第一。（6）內(nèi)史：秦京城的行政長官。保：內(nèi)史之名。（7）漆：縣名。在今陜西彬縣。（8）章平、姚卬（áng）：章邯部將。章平，章邯之弟。（9）■（qiān）：縣名。在今陜西隴縣南。（10）湄：縣名。在今陜西眉縣東。頻陽：縣名。在今陜西富平縣東北。（11）廢丘：即槐里（漢改名）。（12）益已：章邯部將。（13）上邽（guī）：縣名。在令甘肅天水市。（14）曲遇：小邑名。在今河南中牟縣。（15）敖倉：秦在敖山上修建的糧倉，在今河南滎陽北。（16）泗水：郡名。漢改名沛郡，治相縣（在今安徽淮北市西北）。東海：郡名。治郯縣（在今山東郯城西北）。（17）洛陽：在今洛陽市東北。櫟（yuè）陽：縣名。在今陜西臨漁東北。（18）潁陽侯：灌嬰。共食：共享租稅。鐘離：縣名。在今安徽鳳陽東。（19）臧荼（tú）：封為燕王，后叛漢，被俘。（20）易：縣名。在今河北保定市東北。（21）當(dāng)馳道：指在馳道上守衛(wèi)與阻擊。（22）絳：縣名。在今山西侯馬市東北。
以將軍從高帝擊韓王信于代（1），降下霍人（2）。以前至武泉（3），擊胡騎，破之武泉北。轉(zhuǎn)攻韓信軍銅鞮（4），破之。還，降太原六城（5）。擊韓信胡騎晉陽下（6），破之，下晉陽。后擊韓信軍于硰石（7），破之，追北八十里（8）。還攻樓煩三城（9），因擊胡騎平城下（10），所將卒當(dāng)馳道為多。勃遷為太尉。
?。?）代：漢初代王國，后改為代郡，治代，在今河北蔚縣東北。（2）霍人：邑名。在今山西繁峙縣西南。（3）武泉：邑名。在今山西左玉縣西北。胡騎：指匈奴的騎兵。（4）銅鞮（di）：縣名。在今山西沁縣兩南。（5）太原：郡名。治晉陽。（6）晉陽：縣名。在今山西太原市西南。（7）硰（sh?。┦阂孛Ｔ诮裆轿黛o樂縣東北。（8）追北：追擊敗兵。（9）樓煩：縣名。在今山西武寧縣。（10）平城：縣名。在今山西大同市東北。
擊陳豨，屠馬邑（1），所將卒斬稀將軍乘馬降（2）。轉(zhuǎn)擊韓信、陳豨、趙利軍于樓煩（3），破之。得稀將宋最、雁門守圂（4）。因轉(zhuǎn)攻得云中守遫、丞相箕肄、將軍博（5）。定雁門郡十七縣，云中郡十二縣。因復(fù)擊稀靈丘（6），破之，斬豨丞相程縱、將軍陳武、都尉高肄。定代郡九縣。
（1）馬邑：縣名。在今山西朔縣。（2）乘馬降：姓乘馬，名降。（3）趙利：陳豨部將。（4）雁門：郡名。治善無（在今山西左玉東南）。圂（hùn）：雁門郡守之名。（5）云中：郡名。治云中（今內(nèi)蒙古呼和浩特市西南）。遫（sù）：云中郡守之名。（6）靈丘：縣名。在今山西靈丘東。
燕王盧綰反，勃以相國代樊噲將，擊下薊（1），得綰大將抵、丞相偃、守陘、太尉弱、御史大夫施，屠渾都（2）。破綰軍上蘭（3），后擊縮軍沮陽（4）。追至長城，定上谷十二縣（5），右北平十六縣（6），遼東二十九縣（7），漁陽二十二縣（8）。最從高帝得相國一人（9），丞相二人，將軍、二千石各三入（10）；別破軍二（11），下城三，定郡五，縣七十九，得丞相、大將各一人。
?。?）薊（jì）：縣名。在今北京市西南。（2）渾都：縣名。又名軍都，在今北京市昌平縣東。（3）上蘭：疑即馬蘭溪。在今河北懷來東北。（4）沮陽：縣名。在今河北懷來東南。（5）上谷：郡名。治沮陽。（6）右北平：郡名。治無終（在今河北薊縣）。（7）遼東：郡名。治襄平（今遼寧遼陽市）。（8）漁陽：郡名。治漁陽（在今北京市密云西南）。（9）最：總計(jì)。從高帝：指跟從劉邦作戰(zhàn)。（10）二千石：這里是指郡守。（11）別：另外，指單獨(dú)作戰(zhàn)。
勃為人木強(qiáng)敦厚（1），高帝以為可屬（囑）大事。勃不好文學(xué)，每召諸生說士（2），東鄉(xiāng)（向）坐責(zé)之（3）：“趣（促）為我語?！逼渥瞪傥娜绱耍?）。
?。?）木強(qiáng)：質(zhì)樸剛直。敦厚：忠厚穩(wěn)重。（2）士：當(dāng)作“事”。（3）東向坐：面朝東坐。當(dāng)時(shí)以東向坐為尊。責(zé)：命令。（4）椎：直率。文：修飾，客套。
勃既定燕而歸，高帝已崩矣，以列侯事惠帝?；莸哿?，置太尉官，以勃為太尉。十年（1），高后崩。呂祿以趙王為漢上將軍，呂產(chǎn)以呂王為相國，秉權(quán)，欲危劉氏。勃與丞相平、朱虛侯章共誅諸呂。語在《高后紀(jì)》。
?。?）十年：指周勃重任太尉之第十年（前180）。
于是陰謀以為“少帝及濟(jì)川、淮陽、恒山王皆非惠帝子（1），呂太 后以計(jì)詐名它人子，殺其母，養(yǎng)之后宮，令孝惠之子，立以為后，用強(qiáng)呂氏。今已滅諸呂，少帝即長用事，吾屬無類矣（2），不如視請侯賢者立之?！彼煊⒋?，是為孝文皇帝。
?。?）陰謀：這里指秘密商量。少帝：劉泓，為呂后所立。濟(jì)川：濟(jì)川王劉大?；搓枺夯搓柾鮿⑽?。恒山：恒山王劉朝。這四人皆非惠帝之子。（2）吾屬：我們。無類：指遭受族誅。
東牟侯興居，朱虛侯章弟也，曰：“誅諸呂，臣無功，請得除宮（1），乃與太仆汝陰滕公入宮（2），滕公前謂少帝曰：“足下非劉氏（3），不當(dāng)立?！蹦祟欦猓〒]）左右執(zhí)戟（4），皆仆兵罷（5）。有數(shù)人不肯去，宦者令張釋諭告（6），亦去。滕公召乘輿車載少帝出。少帝曰：“欲持我安之乎（7）？”滕公曰：“就舍少府（8）。”乃奉天子法駕（9），迎皇帝代邪（10），報(bào)曰：“宮謹(jǐn)除（11）?！被实廴胛囱雽m，有謁者十人持敦衛(wèi)端門（12），曰：“天子在也，足下何為者？”不得入。太尉往喻，乃引兵去，皇帝遂入。是夜，有司分部誅濟(jì)川、淮陽、常山王及少帝于邪（13）。
（1）除宮：清宮，掃除宮廷異己勢力。（2）太仆：官名。掌管皇帝所乘車馬，汝陰滕公：即夏侯嬰，曾為滕令，封為汝陰侯。（3）足下：古代對人的敬稱。（4）顧：以目示意。麾：同“揮”，指示。（5）仆兵：放下兵器。罷：離去。（6）宦者令：宦者的長官。（7）安之：往哪兒去？（7）少府：這里指少府的官署，（8）法駕：皇帝的乘輿。（10）代邸：代王在京的公館。（11）宮謹(jǐn)除：已清宮之意。（12）端門：宮殿的正門。（13）有司：指主管部門與官吏。
文帝即位，以勃為右丞相（1），賜金五千斤，邑萬戶，居十余月，人或說勃曰：“君既誅諸呂，立代王，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賞處尊位以厭（饜）之（2），則禍及身矣?！辈獞郑嘧晕?，乃謝請歸相印（3）。上許之。歲余，陳丞相平卒，上復(fù)用勃為相。十余月，上曰：“前日吾詔列侯就國（4），或頗未能行，丞相朕所重，其為朕率列侯之國（5）?！蹦嗣庀嗑蛧?br/>
?。?）右丞相：漢有時(shí)設(shè)左右丞相，以右相為尊。（2）厭（yàn）：滿足；當(dāng)之不讓之意。（3）謝：這里指辭官。（4）就國：回到封地，不在京都任職。（5）率：表率；帶頭之意。
歲余，每河?xùn)|守尉行縣至終（1），絳侯勃自畏恐誅，常被甲，令家人持兵以見（2）。其后人有上書告勃欲反，下廷尉，逮捕勃治之。勃恐，不知置辭（3）。吏稍侵辱之。勃以千金與獄吏，獄吏乃書牘背示之（4），曰：“以公主為證”。公主者，孝文帝女也，勃太子勝之尚之（5），故獄吏教引為證。初，勃之益封，盡以予薄昭（6）。及系急，薄昭為言薄太后（7），太后亦以為無反事。文帝朝，太后以冒絮提文帝（8），曰：“絳侯綰皇帝璽（9），將兵于北軍（10），不以此時(shí)反，今居一小縣，顧欲反邪（11）！”文帝既見勃獄辭（12），乃謝曰（13）：“吏方驗(yàn)而出之。”于是使使持節(jié)赦勃，復(fù)爵邑。勃既出，曰：“吾嘗將百萬軍，安知獄吏之貴也（14）！”
?。?）河?xùn)|：郡名。治安邑（在今山西夏縣西北）。守尉：郡守、郡尉。行縣：到所屬各縣巡視。（2）持兵：拿著武器。（3）置辭：措辭。（4）犢（dú）：書寫公文的木犢。（5）勃太子：周勃的長子周勝之。尚：古代臣民娶皇帝的女兒叫尚。（6）薄昭：薄太后之弟，文帝之舅。（7）以言薄太后：在薄太后前為周勃說情。（8）冒絮：覆額的頭巾。提：擲擊。（9）綰（wǎn）：系著。璽：皇帝之印。（10）北軍：守衛(wèi)京城的衛(wèi)戍部隊(duì)之一。（11）顧：反而。（12）獄辭：有關(guān)案件的書面材料。（13）謝：表示歉意。（14）貴：這里指威風(fēng)。
勃復(fù)就國，孝文十一年亮，謚曰武侯。子勝之嗣，尚公主不相中（1），坐殺人，死，國絕。一年，文帝乃擇勃子賢者河內(nèi)太守亞夫復(fù)為侯。
?。?）不相中：不合意。
亞夫?yàn)楹觾?nèi)守時(shí)（1），許負(fù)相之（2）：“君后三歲而侯。侯八歲，為將相，持國秉（柄），貴重矣，于人臣無二。后九年而餓死?！眮喎蛐υ唬骸俺贾忠源负钜樱腥缱?，子當(dāng)代，我何說侯乎？然既已貴如負(fù)言，又何說餓死？指視（示）我?！必?fù)指其口曰：“從（縱）理人口（3），此餓死法也?！本尤龤q，兄絳侯勝之有罪，文帝擇勃子賢者，皆推亞夫，乃封為條侯（4）。
?。?）河內(nèi)：郡名。治懷縣（在今河南武涉西南）。（2）許負(fù)：漢代善于看相的許老太婆。（3）從理：豎紋。（4）條：縣名。在今河北景縣南。
文帝后六年，匈奴大入邊。以宗正劉禮為將軍軍霸上（1）。祝茲侯徐厲為將軍軍棘門（2），以河內(nèi)守亞夫?yàn)閷④娷娂?xì)柳（3），以備胡。上自勞軍（4），至霸上及棘門軍，直馳入，將以下騎出入送迎。已而之細(xì)柳軍，軍士吏被（披）甲，銳兵刃，彀弓弩（5），持滿（6）。天子先驅(qū)至（7），不得入。先驅(qū)曰：“天子且至！”軍門都尉曰（8）：“軍中聞將軍之令，不聞天子之詔。”有頃，上至，又不得人。于是上使使持節(jié)詔將軍曰：“吾欲勞軍?！眮喎蚰藗餮蚤_壁門。壁門士請車騎曰（9）：“將軍約，軍中不得驅(qū)馳（10）?！庇谑翘熳幽税崔\徐行（11）。至中營，將軍亞夫揖（12），曰：“介胄之士不拜（13），請以軍禮也?！贝笞訛閯?，改容式（軾）車（14）。使人稱謝（15）：“皇帝敬勞將軍?！背啥Y而去。既出軍門，群臣皆驚。文帝曰：“嗟乎，此真將軍矣！鄉(xiāng)（向）者霸上、棘門如兒戲耳，其將固可襲而虜也。至于亞夫，可得而犯邪！”稱善者久之。月余，三軍皆罷。乃拜亞夫?yàn)橹形荆?6）。
?。?）宗正：官名。掌管皇族事務(wù)的長官。霸上：地名。在今陜西西安市東。（2）棘（jí）門：地名。在今陜西咸陽市東北。（3）細(xì)柳：地名。在今陜西咸陽市西南，渭河北岸。（4）勞軍：慰問軍隊(duì)。（5）彀（gòu）：弓弩上弦。（6）持滿：張足了弓。（7）先驅(qū)：先導(dǎo)隊(duì)。（8）軍門都尉：守衛(wèi)宮門的武官。（9）請車騎：對皇帝的衛(wèi)隊(duì)提出要求。（10）驅(qū)馳：驅(qū)馬疾馳。（11）按轡（pèi）徐行：拉著韁繩慢行。（12）揖（yī）：拱手行禮。（13）介胄（zhòu）之上：穿甲戴盔的軍士。拜：跪下行禮。（14）改容：表情變得嚴(yán)肅。軾車：俯身憑軾，表示敬意。（15）稱謝：宣示之意。（16）中尉：官名。掌管京師治安的武官。
文帝且崩時(shí)，戒太子曰（1）：“即有緩急（2），周亞夫真可任將兵?！蔽牡郾?，亞夫?yàn)檐囼T將軍。
?。?）戒：告誡。太子：指劉啟，后為帝（景帝）。（2）緩急：偏義復(fù)詞。急難。指危急之事。
孝景帝三年，吳楚反（1）。亞夫以中尉為太尉，東擊吳楚。因自請上曰：“楚兵剽輕（2），難與爭鋒。愿以梁委之（3），絕其食道（4），乃可制也。”上許之。
?。?）吳楚反：指吳楚七國之亂。（2）剽（piào）輕：兇悍輕捷。（3）梁：指梁王國。委：放棄；付與。（4）食道：糧道；運(yùn)輸補(bǔ)給線。
亞夫既發(fā)，至霸上，趙涉遮說亞夫曰（1）：“將軍東誅吳楚，勝則宗廟安，不勝則天下危，能用臣之言乎？”亞夫下車，禮而問之。涉曰：“吳王素富，懷輯死上久矣（2）。此知將軍且行，必置間人于柏殽（崤）邑（澠）厄狹之間（3），且兵事上（尚）神密，將軍何不從此右去，走藍(lán)田，出武關(guān)，抵洛陽，間不過差一二日，直入武庫，擊鳴鼓。諸侯聞之，以為將軍從天而下也。”太尉如其計(jì)。至洛陽，使吏搜殽雖間，果得吳伏兵，乃請涉為護(hù)軍。
（1）遮說：攔路進(jìn)言。（2）懷輯：籠絡(luò)之意。（3）間人：間諜。殽（崤）：崤山。黽：澠池。
亞夫至，會兵滎陽（1）。吳方攻梁，梁急，請救。亞夫引兵東北走昌邑（2），深壁而守（3）。梁王使使請亞夫，亞夫守便宜（4），不往。梁上書言景帝，景帝詔使救梁。亞夫不奉詔，堅(jiān)壁不出，而使輕騎兵弓高侯等絕吳楚兵后食道（5）。吳楚兵乏糧，饑，欲退，數(shù)挑戰(zhàn)，終不出。夜，軍中驚，內(nèi)相攻擊擾亂，至于帳下（6）。亞夫堅(jiān)臥不起（7）。頃之，復(fù)定。吳奔壁東南陬（8），亞夫使備西北。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不得入。吳楚既餓，乃引而去。亞夫出精兵追擊，大破吳王濞。吳王濞棄其軍，與壯士數(shù)干人亡走，保于江南丹徒（9）。漢兵因乘勝，遂盡虜之，降其縣，購吳王千金（10）。月余，越人斬吳王頭以告。凡相守攻三月，而吳楚破平。于是諸將乃以太尉計(jì)謀為是。由此梁孝王與亞夫有隙。
?。?）滎陽：縣名。在今河南滎陽縣東北。（2）昌邑：縣名。在今山東金鄉(xiāng)縣西北。（3）深壁：深溝高壘。（4）守便宜：堅(jiān)持有利的原則。（5）弓高侯：韓頹當(dāng)?shù)姆馓?。?）帳下：指主帥的中軍帳下。（7）堅(jiān)臥：安睡。（8）陬（zōu）：角。（9）丹徒：縣名。今江蘇丹徒。（10）購：懸賞。
歸，復(fù)置太尉官。五歲，遷為丞相，景帝甚重之。上廢栗太子（1），亞夫固爭之，不得。上由此疏之。而梁孝王每朝，常與太后言亞夫之短（2）。
?。?）栗太子：景帝第二子劉榮，栗姬所生。（2）太后：指竇太后，短：短處，缺點(diǎn)。
竇太后曰：“皇后兄王信可侯山（1）?！鄙献屧唬?）：“始南皮及章武先帝不侯（3），及臣即位，乃侯之，信未得封也（4）?！备]太后曰：“人生各以時(shí)行耳（5）。竇長君在時(shí)，竟不得封侯，死后，乃其子彭祖顧得侯（6）。吾甚恨之（7）。帝趣（促）侯信也（8）！”上曰：“請得與丞相計(jì)之?！眮喎蛟唬骸案叩奂s‘非劉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不如約，天下共擊之’。今信雖皇后兄，無功，侯之，非約也。”上默然而沮（9）。
?。?）皇后：指王皇后。可侯：可以封侯。（2）讓：推辭。（3）南皮：指竇太后兄竇長君之子南皮侯竇彭祖。章武：指竇太后之弟章武侯竇廣國。（4）未得：不能。（5）以時(shí)行：抓住時(shí)機(jī)行事。（6）顧：反而。（7）甚恨之：對此頗為遺憾。（8）侯信：封王信為侯。（9）沮：止。
其后匈奴王徐盧等五人降漢（1），上欲侯之以勸后（2）。亞夫曰：“彼背其主降陛下，陛下侯之，即何以責(zé)人臣不守節(jié)者乎（3）？”上曰：“丞相議不可用。”乃悉封徐盧等為列侯。亞夫因謝病免相。
?。?）徐盧：于景帝中三年封為容城侯。徐盧等降漢事。參考《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2）勸后：鼓勵(lì)后來者。（3）即：則。責(zé)：處治；譴責(zé)。
頃之，上居禁中，召亞夫賜食。獨(dú)置大胾（1），無切肉，又不置著（2）。亞夫心不平，顧謂尚席（3）：“取箸！”上視而笑曰：“此非不足君所乎（4）？”亞夫免冠謝上。上曰：“起?！眮喎蛞蜈叧?。上目送之，曰：“此鞅鞅（5），非少主臣也（6）！”
?。?）大胾（zì）：大塊的肉。（2）箸（zhù）：筷子。 （3）尚席：主管筵席者。（4）此非不足君所乎：莫非君意有不足嗎？所：猶“意”。（5）鞅鞅：同“怏怏（yàng）”，心中不滿的神情。（6）非少主臣：不是將來新帝之順臣，即擔(dān)心將來太子即位制伏不住此人。
居無何（1），亞夫子為父買工官尚方甲楯五百被可以葬者（2）。取庸（傭）苦之（3），不與錢。庸知其盜買縣官器（4），怨而上變告子（5），事連汗（污）亞夫（6）。書既聞，上下吏（7）。吏簿責(zé)亞夫（8），亞夫不對。上罵之曰：“吾不用也（9）?！闭僭勍⑽尽Ｍ⑽矩?zé)問曰：“君侯欲反何？”亞夫曰：“臣所買器，乃葬器也，何謂反乎？”吏曰：“君縱不欲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崩羟种婕薄３?，吏捕亞夫，亞夫欲自殺，其夫人止之，以故不得死，遂入廷尉，因不食五日，歐（嘔）血而死（10），國絕。
?。?）居無何：過了沒多久。（2）工官：主管制造器物的官。尚方：主管制造皇家所用武器的官署。甲楯：鎧甲和盾牌。五百被：五百具（或件）?？梢栽崛ィ嚎勺餮吃崞返?。（3）?。╟u）：催促，督促。傭：傭工。（4）縣官：指皇帝。（5）上變告子：上書告發(fā)周亞夫之子謀變。（6）連污：牽連，沾污。（7）上下吏：皇帝命令將案件交給有司處治。（8）簿責(zé)：根據(jù)文書所記進(jìn)行審訊。（9）“吾不用也”：此是帝罵吏之語。（10）死：周亞夫死在景帝后元元年（前143）。
一歲，上乃更封絳侯勃它子堅(jiān)為平曲侯，續(xù)絳侯后。傳子建德，為太子太傅（1），坐酎金免官。后有罪，國除。
?。?）太子太傅：官名，負(fù)責(zé)輔導(dǎo)太子。
亞夫果餓死，死后，上乃封王信為蓋侯（1）。至平帝元始二年，繼絕世（2），復(fù)封勃玄孫之子恭為絳侯（3），千戶（4）。
?。?）上乃封王信為蓋侯：此句是史家微間。（2）繼絕世：將已絕了的封國恢復(fù)。（3）勃玄孫之于恭：《平帝紀(jì)》及《功臣侯表》皆云勃玄孫共（恭）。千戶：依邑一千戶。
贊曰：聞張良之智勇，以為其貌魁梧奇?zhèn)ィ?），反若婦人女子。故孔子稱“以貌取人，失之子羽（2）”。學(xué)者多疑于鬼神，如良受書老父，亦異矣。高祖數(shù)離困厄（3），良常有力，豈可謂非天乎！陳平之志，見于社下，傾側(cè)擾攘楚、魏之間（4），卒歸于漢，而為謀臣。及呂后時(shí)，事多故矣，平竟自免，以智終。王陵廷爭，杜門自絕，亦各其志也。周勃為布衣時(shí)，鄙樸庸人（5），至登輔佐，匡國家難，誅諸呂，立孝文，為漢伊周（6），何其盛也！始呂后問宰相，高祖曰：“陳平智有余，王陵少戇，可以佐之；安劉氏者必勃也?！庇謫柶浯?，云“過此以后，非乃所及”。終皆如言，圣矣夫（7）！
?。?）魁梧：高大貌。（2）子羽：孔子弟子澹臺滅明之字。據(jù)說子羽貌惡而行善。（3）離：遭逢。（4）擾攘：紛亂。（5）鄙樸庸人：猶今所謂大老粗。（6）伊周：指伊尹、周公。伊、周二人是商、周二代開創(chuàng)與安定政權(quán)的功臣。（7）矣夫：表示贊美的語尾助詞。
&張良字子房，其先韓人也（1）。大父開地（2），相韓昭侯、宣惠王、襄哀王（3）。父平，相釐王、悼惠王（4）。悼惠王二十三年，平卒。卒二十歲（5），秦滅韓。良少，未宦事韓（6）。韓破，良家僮三百人（7），弟死不葬，悉以家財(cái)求客刺秦王（8），為韓報(bào)仇，以五世相韓故（9）。
（1）韓：國名。戰(zhàn)國七雄之一。（2）大父：祖父。開地：張良的祖父之名。（3）韓昭侯：名武。在位二十六年（前358——前333）。宣惠王：在位二十一年（前332——前312）。襄哀王：名倉。在位十六年（前311——前296）。（4）釐王：名咎。在位二十三年（前295——前273）。悼惠王：在位三十四年（前272——前239）。（5）卒二十歲：指張平死后二十年，即前230年。（6）宦事：做官。（7）家僮：奴婢。（8）客：這里指刺客。（9）五世相韓：謂相韓五世（五君）。
良嘗學(xué)禮淮陽（1），東見倉海君（2），得力士，為鐵椎重百二十斤。秦皇帝東游（3），至博浪沙中（4），良與客狙擊秦皇帝，誤中副車（5）。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6），求賊急甚。良乃更名姓，亡匿下邳（7）。
?。?）淮陽：郡國名。治陳（今河南淮陽縣）。（2）倉海君：當(dāng)時(shí)一位隱士之號。（3）秦皇帝：秦始皇。（4）博浪沙：地名。在今河南原陽縣東南。（5）副車：即屬車，護(hù)從皇帝的車。（6）索：搜索。（7）亡匿：逃避，躲藏。下邳：縣名。在今江蘇沛縣南。
良嘗閑從容步游下邳圯上（1），有一老父，衣褐（2），至良所，直墮其履圯下（3），顧謂良曰：“孺子（4），下取履！”良愕然，欲歐（毆）之。為其老，乃強(qiáng)忍，下取履，因跪進(jìn)，父以足受之，笑去，良殊大驚。父去里所（5），復(fù)還，曰：“孺子可教矣。后五日平明，與我期此（6）。”良因怪，跪曰：“諾。”五日平明，良往，父已先在，怒曰：“與老人期，后，何也？去，后五日早會?！蔽迦?，雞鳴往。父又先在，復(fù)怒曰：“后，何也？去，后五日復(fù)早來?！蔽迦眨家拱胪?。有頃（7），父亦來，喜曰：“當(dāng)如是?！背鲆痪帟?），曰：“讀是則為王者師。后十年興。十三年，孺子見我，濟(jì)北谷城山下黃石即我已（9）?！彼烊ゲ灰姟５┤找暺鋾?，乃《太公兵法》（10）。良因異之，常習(xí)讀誦。
?。?）圯（yí）：橋。（2）衣褐：穿著粗布短衣。（3）直：特意。履：鞋子。（4）孺子：小孩子。不客氣的稱呼。（5）里所：一里來地。（6）期：約會。（7）有頃：過了一會。（8）一編書：一冊書。（9）濟(jì)北：郡名。治博陽（在今山東泰安市東南）。谷城山：在今山東東阿縣東南。已：語終之辭。（10）《太公兵法》：相傳為姜太公所著兵書。
居下邳，為任俠（1）。項(xiàng)伯嘗殺人（2），從良匿。
?。?）任俠：講義氣，好打抱不平。（2）項(xiàng)伯：項(xiàng)羽的叔父。
后十年，陳涉等起，良亦聚少年百余人。景駒自立為楚假王（1），在留（2）。良欲往從之，行道遇沛公。沛公將數(shù)千人略地下邳，遂屬焉。沛公拜良為廄將（3）。良數(shù)以《太公兵法》說沛公，沛公喜，常用其策。良為它人言，皆不省（4）。良曰：“沛公殆天授（5）。”故遂從不去。
?。?）景駒：楚國貴族的后裔。假王：暫時(shí)代理之王。（2）留：縣名。在今江蘇沛縣東南。（3）廄（jiù）將：主管馬匹的軍官。（4）?。侯I(lǐng)悟。（5）殆：幾乎。天授：天才之意。
沛公之薛（1），見項(xiàng)梁，共立楚懷王。良乃說項(xiàng)梁曰：“君已立楚后，韓諸公子橫陽君成賢（2），可立為王，益樹黨（3）?！表?xiàng)梁使良求韓成，立為韓王。以良為韓司徒（4），與韓王將千余人西略韓地，得數(shù)城，秦輒復(fù)取之，往來為游兵穎川。
?。?）薛：縣名。在今山東滕縣東南。（2）韓：國名。戰(zhàn)國七雄之一。橫陽君成：韓成，橫陽君是封號。（3）益樹黨：多建各派勢力，共同反秦。這是張良當(dāng)時(shí)的指導(dǎo)思想。（4）司徒：官名。等于丞相。（5）潁川：郡名。治陽翟（在今河南禹縣）。
沛公之從洛陽南出轅（1），良引兵從沛公，下韓十余城，擊楊熊軍（2）。沛公乃令韓王成留守陽翟（3），與良俱南，攻下宛（4），西入武關(guān)（5）。沛公欲以二萬人擊秦峣關(guān)下軍（6），良曰：“秦兵尚強(qiáng)，未可輕。臣聞其將屠者子，賈豎易動以利（7）。愿沛公且留壁（8），使人先行，為五萬人具食，益張旗幟諸山上，為疑兵，令酈食其持重寶啖秦將（9）。”秦將果欲連和俱西襲咸陽（10），沛公欲聽之。良曰：“此獨(dú)其將欲叛，士卒恐不從，不從必危，不如因其解（懈）擊之，”沛公乃引兵擊秦軍，大破之。逐北至藍(lán)田（11），再戰(zhàn)，秦兵竟敗。遂至咸陽，秦王子?jì)虢蹬婀?br/>
（1）洛陽：縣名。在今河南洛陽市東北。轅：山名。在今河南偃師縣東南。（2）楊熊：秦將。（3）陽翟：縣名。在今河南禹縣。（4）宛：縣名。在今河南南陽市。（5）武關(guān)：在今陜西商南縣東南。（6）峣關(guān)：在今陜西藍(lán)田縣東南。（7）賈豎：猶言跑買賣的小人。對商人輕蔑的稱呼。（8）留壁：安營扎寨。（9）酈食其（yìjī）：劉邦的謀士。本書有其傳。啖（dàn）：吃。這里是引誘之意。（10）咸陽：秦朝的國都，在今陜西咸陽市東北。（11）逐北：迫擊敗軍。藍(lán)田：在今陜西藍(lán)田縣西。
沛公入秦（1），宮室帷帳狗馬重寶婦女以千數(shù)，意欲留居之。樊啥諫（2），沛公不聽。良曰：“夫秦為無道，故沛公得至此。為天下除殘去賊，宜縞素為資（3）。今始入秦，即安其樂，此所謂‘助桀為虐’。且‘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藥苦口利于病（4）’，愿沛公聽樊噲言。”沛公乃還軍霸上（5）。
?。?）入秦：《史記》作“入秦宮”，是也。（2）樊噲：劉邦部將。本書有其傳。（3）縞素為資：猶言以儉樸為本?？c素：白色的衣服。這里是樸素之意。（4）“忠言逆耳利于行”：這是當(dāng)時(shí)的俗語。（5）霸上：地名。在今陜西西安市東。
項(xiàng)羽至鴻門（1），欲擊沛公，項(xiàng)伯夜馳至沛公軍，私見良，欲與俱去。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義?！蹦司哒Z沛公。沛公大驚，曰：“為之奈何？”良曰：“沛公誠欲背項(xiàng)王邪？”沛公曰：“鯫生說我距（拒）關(guān)毋內(nèi)（納）諸侯（2），秦地可王也，故聽之?！绷荚唬骸芭婀远饶軈s項(xiàng)王乎？”沛公默然，曰：“今為奈何？”良因要項(xiàng)伯見沛公。沛公與伯飲，為壽（3），結(jié)婚，令伯具言沛公不敢背項(xiàng)王，所以距（拒）關(guān)者，備它盜也。項(xiàng)羽后解，語在《羽傳》。
?。?）鴻門：地名。在今陜西臨潼縣東，今稱項(xiàng)王營。（2）鯫（zōu）生：猶言小子。罵人語。（3）為壽：敬酒以祝健康長壽。
漢元年，沛公為漢王，王巴蜀（1），賜良金百溢（鎰）（2），珠二斗，良具以獻(xiàn)項(xiàng)伯。漢王亦因令良厚遺項(xiàng)伯，使請漢中地（3）。項(xiàng)王許之。漢王之國，良送至褒中（4），遣良?xì)w韓。良因說漢王燒絕棧道（5），示天下無遠(yuǎn)心，以固項(xiàng)王意。乃使良還。行，燒絕棧道。
（1）巴、蜀：二郡名。巴郡治江州（在今四川重慶市嘉陵江北岸），蜀郡治成都（今四川成都市）。（2）鎰：重量單位，二十兩為一鎰。有說二十四兩為一鎰。（3）漢中：郡名。治南鄭（在今陜西漢中市）。（4）褒中：邑名。在今陜西漢中市西北。（5）棧道：又稱閣道，山谷間以竹木構(gòu)筑的通道。
良?xì)w至韓，聞項(xiàng)羽以良從漢王故，不遣韓王成之國，與俱東，至彭城殺之（1）。時(shí)漢王還定三秦，良乃遺項(xiàng)羽書曰：“漢王失職，欲得關(guān)中，如約即止，不敢復(fù)東?！庇忠札R反書遺羽，曰：“齊與趙欲并滅楚。”項(xiàng)羽以故北擊齊。
（1）彭城：縣名。在今江蘇徐州市。
良乃間行歸漢（1）。漢王以良為成信侯，從東擊楚。至彭城，漢王兵敗而還。至下邑（2），漢王下馬踞鞍而問曰（3）：“吾欲捐關(guān)已（以）東等棄之（4），誰可與共功者（5）？”良曰：“九江王布（6），楚梟將（7），與項(xiàng)王有隙，彭越與齊王田榮反梁地（8），此兩人可急使。而漢王之將獨(dú)韓信可屬大事，當(dāng)一面。即欲捐之，捐此三人，楚可破也?！睗h王乃遣隨何說九江王布（9），而使人連彭越。及魏王豹反，使韓信特將北擊之（10），因舉燕、代、齊、趙（11）。然卒破楚者，此三人力也。
?。?）間行：走小道。（2）下邑：縣名。在今安徽碭山縣。（3）踞鞍：坐在馬鞅上。古時(shí)行軍中休息，常解下馬鞍作坐臥之用。（4）捐：放棄，這里是分出之意。（5）共功：謂共立破楚之功。（6）九江王布：即黥布。（7）梟將：勇猛之將。（8）梁地：指戰(zhàn)國時(shí)魏都大梁（今河南開封市）一帶。（9）隨何：劉邦之謀臣。（10）特將：獨(dú)當(dāng)一面之將，猶今方面軍司令。（11）（韓信）舉燕、代、齊、趙：詳見本書《韓信傳》。
良多病，未嘗特將兵，常為畫策臣（1），時(shí)時(shí)從。
?。?）畫策臣：出謀劃策之臣。
漢三年，項(xiàng)羽急圍漢王于滎陽（1），漢王憂恐，與酈食其謀橈楚權(quán)（2）。酈生曰：“昔湯伐桀（3），封其后妃（4）；武王誅紂（5），封其后宋（6）。今秦?zé)o道，伐滅六國（7），無立錐之地（8）。陛下誠復(fù)立六國后，此皆爭戴陛下德義，愿為臣妾。德義已行，南面稱伯（霸），楚必?cái)狂哦?）。”漢王曰：“善。趣（促）刻印，先生因行佩之（10）。”
?。?）滎陽：縣名。在今河南滎陽縣東北。（2）橈（náo）：阻止。這里是削弱之意。（3）湯：商湯王。桀：夏桀王。（4）杞：古國名。在今河南杞縣。（5）武王：周武王。紂：商紂上。（6）宋：古國名。都于今河南商丘。（7）六國：戰(zhàn)國時(shí)的齊、楚、燕、趙、韓、魏。（8）無立錐之地：言秦不分封六國之后裔。（9）斂衽：攝其裳際，準(zhǔn)備朝拜之態(tài)。（10）佩：佩帶，這里是授予之意。
酈生未行，良從外來謁漢王。漢王方食，曰：“客有為我計(jì)橈楚權(quán)者?！本咭葬B生計(jì)告良，曰：“于子房何如？”良曰：“誰為陛下畫此計(jì)者？陛下事去矣?！睗h王曰：“何哉？”良曰：“臣請借前箸以籌之（1）。昔湯武伐桀紂封其后者，度能制其死命也。今陛下能制項(xiàng)籍死命乎？其不可一矣。武王入殷（2），表商容閭（3），式箕子門（4），封比干墓（5），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二矣。發(fā)鉅（巨）橋之粟（6），散鹿臺之財(cái)（7），以賜貧窮，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三矣。殷事已畢，偃革為軒（8），倒載干戈，示不復(fù)用，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四矣。休馬華山之陽（9），示無所為，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五矣。息牛桃林之野（10），天下不復(fù)輸積，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六矣。且夫天下游士，離親戚，棄墳?zāi)?，去故舊，從陛下者，但日夜望咫尺之地（11）。今乃立六國后，唯無復(fù)立者（12），游士各歸事其主，從親戚，反故舊，陛下誰與取天下乎？其不可七矣。且楚唯毋（無）強(qiáng)（13），六國復(fù)撓而從之，陛下焉得而臣之？其不可八矣。誠用此謀，陛下事去矣。”漢王輟食吐哺（14），罵曰：“豎儒（15），幾敗乃公事（16）！”令趣（促）銷印。
?。?）前箸：面前的筷子?；I：籌劃。（2）殷：商都。在今河南安陽小屯村。（3）表商容閭：在商容的里門立表以表彰之。商容：商末賢人，因諫紂不聽而退隱。閭：里門。（4）式箕子門：在箕子門前伏式以示尊敬。式：古人乘車過長者或尊者之門時(shí)，伏于車前橫木，以示尊敬，稱為“式”?；樱荷碳q王之叔，官為太師，因諫紂王而被囚禁，后武王滅商而獲釋。（5）封比干墓：為比干修墓。比干：商紂王之叔，官為少師，因?qū)抑G紂王而被挖心而死。（6）巨橋：指巨橋倉。商在巨橋（在今河北曲周縣東北衡漳水上）附近修建的糧倉。（7）鹿臺：商紂王儲存金錢之處，故址在今河南淇縣。（8）偃革為軒：謂改兵車為軒車（普通的乘用車），意謂偃武修文。革：指兵車。（9）休馬：言讓戰(zhàn)馬休息。華山：在今陜西華陰縣南。陽：山的南面。（10）息牛：言讓運(yùn)輸軍事物資的牛休息。桃林：也稱桃林塞，地區(qū)名，大約在今河南靈寶與陜西臨潼之間。（11）望咫尺之地：言希望分封到一片土地。（12）無復(fù)立：言再無土地可分封。（13）楚唯無強(qiáng)：只有楚無敵于天下之意。無強(qiáng)：無有強(qiáng)過之。（14）輟（chuò）食：中止吃飯。吐哺：吐出口中的食物。（15）豎儒：猶言儒生小子，今則曰“臭老九”。（16）乃公：你老子。
后韓信破齊欲自立為齊王，漢王怒。良說漢王，漢王使良授齊王信印。語在《信傳》（1）。
?。?）《信傳》：即本書《韓信傳》。
五年冬，漢王追楚至陽夏南（1），戰(zhàn)不利，壁固陵（2），諸侯期不至（3），良說漢王，漢王用其計(jì)，諸侯皆至。語在《高紀(jì)》（4）。
?。?）陽夏（jiǎ）：縣名。在今河南太康縣。（2）壁：安營扎寨。固陵：邑名。在今河南太康縣南。（3）期：言約會的日期。（4）《高紀(jì)》：即本書《高帝紀(jì)》。
漢六年，封功臣。良未嘗有戰(zhàn)斗功，高帝曰：“運(yùn)籌策帷幄中，決勝千里外，子房功也。自擇齊三萬戶?！绷荚唬骸笆汲计鹣纶?，與上會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計(jì)，幸而時(shí)中，臣愿封留足矣，不敢當(dāng)三萬戶（1）?！蹦朔饬紴榱艉睿c蕭何等俱封。
（1）良曰等句：此是張良表示謙讓，不像韓信輩恃功爭封，實(shí)為明哲保身。
上已封大功臣二十余人，其余日夜?fàn)幑Χ粵Q，未得行封。上居洛陽南宮，從復(fù)道望見諸將往往數(shù)人偶語（1）。上曰：“此何語？”良曰：“陛下不知乎？此謀反耳?！鄙显唬骸疤煜聦侔捕ǎ?），何故而反？”良曰：“陛下起布衣（3），與此屬取天下，今陛下已為天子，而所封皆蕭、曹故人所親愛，而所誅者皆平生仇怨。今軍吏計(jì)功，天下不足以遍封，此屬畏陛下不能盡封（4），又恐見疑過失及誅，故相聚而謀反耳?！鄙夏藨n曰：“為將奈何？”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誰最甚者？”上曰：“雍齒與我有故怨（5），數(shù)窘辱我，我欲殺之，為功多，不忍?！绷荚唬骸敖窦毕确庥糊X，以示群臣，群臣見雍齒先封，則人人自堅(jiān)矣（6）。”于是上置酒，封雍齒為什方侯（7），而急趣（促）丞相御史定功行封。群臣罷酒，皆喜曰：“雍齒且侯，我屬無患矣。”
?。?）復(fù)道：樓閣間上下兩層通道。這里是指復(fù)道上層。偶語：相對私語。（2）屬（zhú）：適值，方才。（3）起布衣：由平民起事。（4）此屬：此輩。（5）雍齒：沛縣人，曾有過叛劉降魏的行為。怨：王念孫以為是衍文。（6）自堅(jiān)：言內(nèi)心安定。（7）什方：陳直以為作“汁邡”為是?？h名。在今四川什邡縣。
劉敬說上都關(guān)中（1），上疑之。左右大臣皆山東人（2），多勸上都洛陽：“洛陽東有成皋（3），酉有殽邑（崤澠）（4），背河鄉(xiāng)（向）洛（5），其固亦足恃?！绷荚唬骸奥尻栯m有此固，其中小，不過數(shù)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敵，此非用武之國。夫關(guān)中左殽（崤）函（6），右隴蜀（7），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苑之利（8），阻三面而固守，獨(dú)以一面東制諸侯。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9），西給京師；諸侯有變，順流而下，足以委輸（10）。此所謂金城千里（11），天府之國（12）。劉敬說是也?！庇谑巧霞慈振{，西都關(guān)中。
?。?）劉敬：劉邦的謀臣。本書有其傳。（2）山東：指崤山或華山以東的地區(qū)。（3）成皋：邑名。今河南滎陽縣西北的記水鎮(zhèn)。（4）崤：崤山。在今河南洛寧縣西北。澠：澠池水。在河南省境內(nèi)，源于熊耳山，經(jīng)宜陽縣，向東南流入洛水。（5）河：黃河。洛：洛水，今河南省洛河。（6）左：指東面；下文“右”，指西面。崤：崤山。函：函谷關(guān)。（7）隴：隴山。在今陜西隴縣西北。蜀：指岷山，在今四川和甘肅兩省接界處。隴山與岷山相連。（8）胡苑之利：指關(guān)中北部與匈奴等族毗鄰的牧場的畜牧業(yè)。陳直以為“胡苑”是指上林苑及其中的湖沼，“胡”即湖。（9）河：黃河。渭：渭水。漕挽：以船水路運(yùn)輸。（10）委輸：輸送供應(yīng)。（11）金城：言城池堅(jiān)固（猶如金鑄之城）。（12）天府：言府庫充實(shí)（猶如天賜之府）。
良從入關(guān)，性多疾（1），即道（導(dǎo)）引不食谷（2），閉門不出歲余。
（1）性：這里指體質(zhì)。（2）導(dǎo)引：古時(shí)的一種氣功健身運(yùn)動。不食谷：也稱辟谷，即所謂不吃煙火食。導(dǎo)引與辟谷乃古時(shí)道家提倡的養(yǎng)身之術(shù)。
上欲廢太子（1），立戚夫人子趙王如意（2）。大臣多爭，未能得堅(jiān)決也（3）。呂后恐，不知所為?；蛑^呂后曰：“留侯善畫計(jì)，上信用之?！眳魏竽耸菇ǔ珊顓螡山倭迹?），曰：“君常為上謀臣，今上日欲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臥？”良曰：“始上數(shù)在急困之中，幸用臣策；今天下安定，以愛欲易太子，骨肉之間，雖臣等百人何益！”呂澤強(qiáng)要曰：“為我畫計(jì)?！绷荚唬骸按穗y以口舌爭也。顧上有所不能致者四人（5）。四人年老矣，皆以上嫚（慢）侮士，故逃匿山中，義不為漢臣。然上高此四人。今公誠能毋愛金玉壁帛，令太子為書，卑辭安車（6），因使辨（辯）士固請，宜來（7）。來，以為客，時(shí)從入朝，令上見之，則一助也?！庇谑菂魏罅顓螡墒谷朔钐訒稗o厚禮，迎此四人。四人至，客建成侯所。
?。?）太子：指呂后所生的劉盈。（2）戚夫人：劉邦的寵妃。趙王如意，戚夫人所生，劉邦之第三子。（3）堅(jiān)決：最后決定之意。（4）呂澤：據(jù)《外戚恩澤侯表》，當(dāng)作呂釋之。此誤，下文亦誤。劫：強(qiáng)制。（5）致：招致。四人：據(jù)《史記》所載四人是東園公、角里先生、綺里季、夏黃公。（6）安車：古時(shí)一種較為安穩(wěn)舒適的小車。（7）宜來：會來之意。
漢十一年，黥布反，上疾，欲使太子往擊之。四人相謂曰：“凡來者，將以存太子。太子將兵，事危矣?！蹦苏f建成侯曰：“太子將兵，有功即位不益（1），無功則從此受禍。且太子所與俱諸將，皆與上定天下梟將也，今乃使太子將之，此無異使羊?qū)⒗?，皆不肯為用，其無功必矣。臣聞‘母愛者子抱（2）’，今戚夫人日夜侍御，趙王常居前，上曰‘終不使不肖子居愛子上’明其代太子位必矣。君何不急請呂后承間為上泣言（3）：‘黥布，天下猛將，善用兵，今諸將皆陛下故等夷（4），乃令太子將，此屬莫肯為用，且布聞之，鼓行而西耳（5）。上雖疾，強(qiáng)載輜車（6），臥而護(hù)之，諸將不敢不盡力，上雖苦，強(qiáng)為妻子計(jì)。“于是呂澤夜見呂后。呂后承間為上泣而言，如四人意。上曰：“吾惟之，豎子固不足遣，乃公自行耳?！庇谑巧献詫⒍鴸|，群臣居守，皆送至霸上。良疾，強(qiáng)起至曲郵（7），見上曰：“臣宜從，疾甚。楚人剽疾（8），愿上慎毋與楚爭鋒?！币蛘f上令太子為將軍監(jiān)關(guān)中兵。上謂“子房雖疾，強(qiáng)臥傅太子”。是時(shí)叔孫通已為太傅（9），良行少傅事（10）。
（1）有功即位不益：言有功對于太子之位無所增益。（2）母愛者子抱：當(dāng)時(shí)的成語。言其母受寵，其子則為父所抱（喜愛）。（3）承間：利用時(shí)機(jī)。（4）故等夷：舊日平輩。（5）鼓行：謂進(jìn)軍。古時(shí)用兵，擊鼓而進(jìn)，鳴金收兵。（6）強(qiáng)：打起精神之意。輜車：占時(shí)一種有惟蓋的可供坐臥休息的車子。（7）曲郵：地名。在今陜西臨潼縣南。（8）剽疾：勇猛迅捷。（9）叔孫通：薛縣人，本書有其傳。太傅：太子太傅，輔導(dǎo)太子之官。（10）少傅：太子少傅，也是輔導(dǎo)太子之官，位次于太傅。
漢十二年，上從破布?xì)w，疾益甚，愈欲易太子。良諫不聽，因疾不視事。叔孫太傅稱說引古（1），以死爭太子。上陽（佯）許之，猶欲易之。及宴，置酒，太子侍。四人者從太子，年皆八十有余，須眉皓白，衣冠甚偉。上怪，問曰：“何為者？”四人前對，各言其姓名。上乃驚曰：“吾求公，避逃我，今公何自從吾兒游乎？”四人曰：“陛下輕士善罵，臣等義不辱，故恐而亡匿。今聞太子仁孝，恭敬愛士，天下莫不延頸愿為太子死者，故臣等來?！鄙显唬骸盁┕易湔{(diào)護(hù)太子（2）?！?br/>
?。?）引古：《史記》作“引古今”，是也。（2）調(diào)護(hù)：調(diào)理，護(hù)持。調(diào)，有調(diào)和矛盾、糾正過失之義。
四人為壽已畢，趨去。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視（示）曰：“我欲易之，彼四人為之輔，羽翼已成（1），難動矣。呂氏真乃主矣（2）?！逼莘蛉似?，上曰：“為我楚舞，吾為若楚歌（3）?！备柙唬骸傍欩]高飛（4），一舉千里，羽翼以就，橫絕四海（5）。橫絕四海，又可奈何！雖有繳繳（6），尚安所施！”歌數(shù)闋（7），戚夫人歔欷流涕。上起去，罷酒。竟不易太子者，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
?。?）羽翼：比喻左右輔佑。（2）乃主：你的主。乃：你。（3）若：你。（4）鴻鵠（hú）：天鵝。（5）橫絕：橫超。（6）矰繳（zēngzhuó）：泛指射擊工具。矰：一種射鳥之箭。繳：系于箭尾的絲繩。（7）闋（què）：樂曲終了，稱“闋”。唱了幾遍，稱“歌數(shù)闋”。
良從上擊伐（1），出奇計(jì)下馬邑（2），及立蕭相國（3），所與從容言天下事甚眾，非天下所以存亡，故不著（4）。良乃稱曰：“家世相韓，及韓滅，不愛萬金之資，為韓報(bào)仇強(qiáng)秦，天下震動。今以三寸舌為帝者師，封萬戶，位列侯，此布衣之極，于良足矣。愿棄人間事，欲從赤松子游耳（5）?！蹦藢W(xué)道（6），欲輕舉（7）。高帝崩，呂后德良，乃強(qiáng)食之，曰：“人生一世間，如白駒之過隙（8），何自苦如此！”良不得已，強(qiáng)聽食。后六歲薨（9），謚曰文成侯。
（1）擊伐：指漢高帝十年秋討伐自稱代王而叛漢的陳豨。（2）馬邑：縣名。今山西朔縣。豨出奇計(jì)：可能是出了以金收買陳豨部將之計(jì)。（3）立蕭相國；以蕭何為相國，是張良的主張。（4）著：記述。（5）赤松子：相傳為古代仙人之號。（6）道：謂仙道，即辟谷、導(dǎo)引之術(shù)。（7）輕舉：升化之意。（8）白駒過隙：古代成語，形容時(shí)光流逝之速。（9）后六歲：《史記》作“后八年’。漢高帝死于十二年（前195）。張良死于高后二年（前186），當(dāng)作“后九年”。據(jù)《功臣侯表》，張良以高帝六年（前201）正月受封，十六年薨，其死當(dāng)在高后二年。
良始聽見下邳圯上老父與書者，后十三歲從高帝過濟(jì)北，果得谷城山下黃石，取而寶祠之（1）。及良死，并葬黃石（2）。每上冢伏臘祠黃石（3）。
（1）寶祠：珍重地供祭。（2）并葬黃石：謂將黃石并葬于張良冢。（3）伏臘：兩種祭祀之名，夏季伏天之祭曰“伏”，冬季臘月之祭曰“臘”。
子不疑嗣侯，孝文三年坐不敬（1），國除。
?。?）孝文三年坐不敬：《功臣侯表》作“孝文五年坐與門大夫謀殺故楚內(nèi)史，贖為城旦”。《史》表略同。
陳平，陽武戶牖鄉(xiāng)人也（1）。少時(shí)家貧，好讀書，治黃帝、老子之術(shù)。有田三十畝，與兄伯居（2）。伯常耕田，縱平使游學(xué)。平為人長大美色，人或謂平：“貧何食而肥若是？”其嫂疾平之不親家生產(chǎn)（3），曰：“亦食糠覈耳（4）。有叔如此，不如無有！”伯聞之，逐其婦棄之。
?。?）陽武：縣名。在今河南原陽縣東南。戶牖（yǒu）鄉(xiāng)：鄉(xiāng)名。在今河南蘭考縣北。（2）伯：猶老大。（3）親家：顧家之意。（4）覈：粗糠。
及平長，可取（娶）婦，富人莫與者，貧者平亦愧之。久之，戶牖 富人張負(fù)有女孫（1），五嫁夫輒死，人莫敢?。ㄈⅲ?，平欲得之。邑中有大喪，平家貧侍喪（2），以先往后罷為助（3）。張負(fù)既見之喪所，獨(dú)視偉平（4），平亦以故后去。負(fù)隨平至其家，家乃負(fù)郭窮巷（5），以席為門，然門外多長者車轍。張負(fù)歸，謂其子仲曰（6）：“吾欲以女孫子陳平?！敝僭唬骸捌截毑皇率拢?），一縣中盡笑其所為，獨(dú)柰何予之女？”負(fù)曰：“固有美如陳平長貧者乎？”卒與女，為平貧，乃假貸市以聘（8），予酒肉之資以內(nèi)（納）婦。負(fù)戒其孫曰：“毋以貧故，事人不謹(jǐn)。事兄伯如事乃父，事嫂如事乃母?！逼郊热埵吓?，資用益饒，游道日廣（9）。
（1）張負(fù)：張家老婦。女孫：孫女。（2）侍喪：協(xié)助料理喪事。（3）先往后罷：早去晚走。（4）視偉平：看重陳平。（5）負(fù)郭：倚著城郭。（6）仲：猶老二。（7）不事事：言不從事生產(chǎn)。（8）假貨幣以聘：貸給陳平錢，讓其行聘。（9）游道：交游之道。
里中社（1），平為宰（2），分肉甚均，里父老曰：“善，陳孺子之為宰！”平曰：“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此肉矣！”
?。?）里：指庫上里，當(dāng)時(shí)屬戶牖鄉(xiāng)。參考《太平御覽》五三二引蔡邕《陳留東昏庫上里社碑》。社：古時(shí)祭祀土神曰“社”。春日祭祀以祈年豐曰“春社”，秋日祭祀以謝豐年曰“秋社”。（2）宰：主持割肉分配。
陳涉起王，使周市略地（1），立魏咎為魏王（2），與秦軍相攻于臨濟(jì)（3）。平已前謝兄伯（4），從少年往事魏王咎，為太仆（5），說魏王，王不聽。人或讒之，平亡去。
?。?）周市：陳勝部將，見本書《陳勝傳》。（2）魏咎：戰(zhàn)國時(shí)魏貴族的后裔，秦末為魏王，見本書《陳勝傳》。（3）臨濟(jì)：邑名，在今河南封丘縣東。（4）謝：告辭。（5）太仆：專管車馬的官。
項(xiàng)羽略地至河上，平往歸之，從之破秦，賜爵卿（1）。項(xiàng)羽之東王彭城也，漢王還定三秦而東。殷王反楚（2），項(xiàng)羽乃以平為信武君，將魏王客在楚者往擊，殷降而還。項(xiàng)王使項(xiàng)悍拜平為都尉（3），賜金二十溢（鎰）。居無何（4），漢攻下殷，項(xiàng)王怒，將誅定殷者。平懼誅，乃封其金與印，使使歸項(xiàng)王，而平身間行杖劍亡。渡河，船人見其美丈夫，獨(dú)行，疑其亡將，要（腰）下當(dāng)有寶器金玉，目之，欲殺平，平心恐，乃解衣裸而佐刺船（5）。船人知其無有，乃止。
?。?）爵卿：爵位如卿，然不冶事。（2）殷王：司馬卬，被項(xiàng)羽封為殷王。（3）都尉：位低于將軍的武官。（4）居無何：沒過多久。（5）刺船：撐船。
平遂至修武降漢（1），因魏無知求見漢王（2），漢王召人。是時(shí)，萬石君石奮為中涓（3），受平謁（4）。平等十人俱進(jìn)（5），賜食。王曰：“罷，就舍矣。”平曰：“臣為事來，所言不可以過今日。”于是漢王與語而說（悅）之，問曰：“子居楚何官？”平曰：“為都尉。”是日拜平為都尉，使參乘（6），典護(hù)軍（7）。諸將盡喧，曰：“大王一日得楚之亡卒，未知高下，而即與共載，使臨護(hù)長者！”漢王聞之，愈益幸平，遂與東伐項(xiàng)王。至彭城為楚所敗，引師而還。收散兵至榮陽，以平為亞將（8），屬韓王信，軍廣武（9）。
?。?）修武：縣名。在今河南獲嘉縣。（2）魏無知：名情，見本書《張敞傳》。（3）石奮：號稱萬石君，本書有其傳。中涓：主管王宮清掃諸事，后來專指侍臣。（4）謁：名片。（5）十人：可能“七人”之誤，《史記》作“七人”。（6）參乘：亦稱陪乘，與帝王同車的警衛(wèi)人員；有時(shí)使臣參乘以示寵信。（7）典護(hù)軍：掌管督察諸軍將士。（8）亞將：僅次于主將之將。（9）廣武：城名。筑于廣武山上，在今河南榮陽縣北。
絳、灌等或讒平曰（1）：“平雖美丈夫，如冠玉耳，其中未必有也（2）。聞平居家時(shí)盜其嫂（3）；事魏王不容，亡而歸楚；歸楚不中，又亡歸漢。今大王尊官之，令護(hù)軍。臣聞平使諸將，金多者得善處，金少者得惡處。平，反覆亂臣也，愿王察之?！睗h王疑之，以讓無知，問曰：“有之乎？”無知曰：“有”漢王曰：“公言其賢人何也？”對曰：“臣之所言者，能也；陛下所問者，行也。今有尾生、孝已之行（4），而無益于勝敗之?dāng)?shù)，陛下何暇用之乎？今楚漢相距（拒），臣進(jìn)奇謀之士，顧其計(jì)誠足以利國家耳（5）。盜嫂受金又安足疑乎？”漢王召平而問曰：“吾聞先生事魏不遂（6），事楚而去，今又從吾游，信者固多心乎（7）？”平曰：“臣事魏王，魏王不能用臣說，故去事項(xiàng)王。項(xiàng)王不信人，其所任愛，非諸項(xiàng)即妻之昆弟，雖有奇士不能用。臣居楚聞漢王之能用人，故歸大王。裸身來，不受金無以為資。誠臣計(jì)劃有可采者，愿大王用之；使無可用者，大王所賜金具在，請封輸官（8），得請骸骨（9）。”漢王乃謝（10），厚賜，拜以為護(hù)軍中尉（11），盡護(hù)諸將，諸將乃不敢復(fù)言。
?。?）繹：絳侯周勃。灌：灌嬰。本書有周勃、灌嬰傳。（2）如冠玉，其中未必有：猶言金玉其外，未必中用。（3）盜：私通之意。（4）尾生：相傳古時(shí)最守信之士。孝已：商高宗武丁之子，最有孝行。（5）顧：持也?！皣摇毕聤Z一“否”字，《史記》有“不（否）”。（6）不遂：不達(dá)之意。（7）多心：謂三心二意。（8）封輸官：原封不動地交還官府。（9）請骸骨：辭官引退的客套語。（10）謝：道歉。（11）護(hù)軍中尉：官名，掌管督察與調(diào)度諸將。
其后，楚急擊，絕漢甬道（1），圍漢王于滎陽城。漢王患之，請割滎陽以西和。項(xiàng)王弗聽。漢王謂平曰：“天下紛紛，何時(shí)定乎？”平曰：“項(xiàng)王為人，恭敬愛人，士之廉節(jié)好禮者多歸之。至于行功賞爵邑，重之（2），士亦以此不附。今大王嫚（慢）而少禮，士之廉節(jié)者不來，然大王能饒人以爵邑（3），士之頑頓眷利無恥者亦多歸漢（4）。誠各去兩短，集兩長，天下指麾（揮）即定矣（5）。然大王資侮人（6），不能得廉節(jié)之士，顧楚有可亂者，彼項(xiàng)王骨鯁之臣亞父、鐘離眛、龍且、周殷之屬（7），不過數(shù)人耳。大王能出捐數(shù)萬斤金，行反間（8），間其君臣（9），以疑其心，項(xiàng)王為人意忌信讒（10），必內(nèi)相誅。漢因舉兵而攻之，破楚必矣?！睗h王以為然，乃出黃金萬斤予平，恣所為，不問出入。
?。?）甬道：兩側(cè)筑有墻壁的遁道，以便運(yùn)輸糧草。（2）重：這里是吝嗇之意。（3）饒：這里是厚賜之意。（4）頑頓者：不顧廉恥、沒有氣節(jié)之人。（5）指麾：同“指揮”。指麾（揮）即定：謂揮手即定。（6）資：謂天性。（7）骨鯁（gěng）之臣：忠直敢諫之臣，這里意謂骨干重臣。亞父：指范增。鐘離眛：項(xiàng)羽部將。后投靠韓信，被迫自殺。龍且（jū）：項(xiàng)羽部將，后被韓信所殺。周殷：楚將，后叛楚歸漢。（8）反間：指離間敵人，使其內(nèi)訌。（9）間：離間，挑撥。（10）意忌：疑忌。
平即多以金縱反間于楚軍，宣言諸將鐘離眛等為項(xiàng)王將，功多矣，然終不得列地而王，欲與漢為一，以滅項(xiàng)氏，分王其地。項(xiàng)王果疑之，使使至漢，漢為太牢之具（1），舉進(jìn)，見楚使，即陽（佯）驚曰：“以為亞父使，乃項(xiàng)王使也！”復(fù)持去，以惡草具進(jìn)楚使（2）。使歸，具以報(bào)項(xiàng)王，果大疑亞父。亞父欲急擊下滎陽城，項(xiàng)王不信，不肯聽亞父。亞父聞項(xiàng)王疑之，乃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愿乞骸骨歸！”歸未至彭城，疽發(fā)背而死（3）。
?。?）太牢：古時(shí)祭祀與宴會，牛、羊、豬三牲俱全稱“太牢”，缺牛稱“少年”。太牢在這里是豐盛之意。具：食品。（2）惡草具：粗劣的食品。（3）疽（jū）：痛瘡。
平乃夜出女子二千人滎陽東門，楚因擊之。平乃與漢王從城西門出去。遂入關(guān)，收聚兵而復(fù)東。
明年，淮陰侯信破齊，自立為假齊王，使使言之漢王。漢王怒而罵，平躡漢王（1）。漢王悟，乃厚遇齊使，使張良往立信為齊王。于是封平以戶牖鄉(xiāng)。用其計(jì)策，卒滅楚。
?。?）躡（niè）漢王：言踩漢王之足。
漢六年，人有上書告楚王韓信反，高帝問諸將，諸將曰：“亟發(fā)兵坑豎子耳（1）?！备叩勰弧Ｒ詥柶?，平固辭謝，曰：“諸將云何？”上具告之。平曰：“人之上書言信反，人有聞知者乎（2）？”曰：“未有?！痹唬骸靶胖酰俊痹唬骸案ブ??！逼皆唬骸氨菹卤肱c楚（3）？”上曰：“不能過也?！逼皆唬骸氨菹聦⒂帽心軘稠n信者乎？”上曰：“莫及也?！逼皆唬骸敖癖蝗绯瑢⒏ゼ?，而舉兵擊之，是趣（促）之戰(zhàn)也，竊為陛下危之?！鄙显唬骸盀橹魏?？”平曰：“古者天子巡狩，會諸侯。南方有云夢（4），陛下弟出偽游云夢（5），會諸侯于陳（6）。陳，楚之西界，信聞天子以好出游，其勢必郊迎謁。而陛下因禽（擒）之，特一力士之事耳?！备叩垡詾槿?，乃發(fā)使告諸侯會陳，“吾將南游云夢”。上因隨以行（7）。行至陳，楚王信果郊迎道中。高帝豫（預(yù)）具武士（8），見信，即執(zhí)縛之。語在《信傳》。
（1）亟：急速。（2）人：指其他人。（3）與：如也。（4）云夢：云夢澤，柱今洞庭湖、洪湖一帶。（5）弟：但也。（6）陳：縣名。在今河南淮陽縣。（7）隨：隨即。（8）預(yù)具：言事先準(zhǔn)備。
遂會諸侯于陳。還至洛陽，與功臣剖符定封，封平為戶牖侯，世世勿絕，平辭曰：“此非臣之功也?！鄙显唬骸拔嵊孟壬?jì)謀，戰(zhàn)勝克敵，非功而何？”平曰：“非魏無知臣安得進(jìn)？”上曰：“若子可謂不背本矣（1）！”乃復(fù)賞魏無知。
?。?）若：如也。子：尊稱。
其明年，平從擊韓王信于代（1）。至平城（2），為匈奴圍，七日不得食。高帝用平奇計(jì)，使單于閼氏解（3），圍以得開。高帝既出，其計(jì)秘，世莫得聞。高帝南過曲逆（4），上其城，望室屋甚大，曰：“壯哉縣！吾行天下，獨(dú)見洛陽與是耳?！鳖檰栍罚?）：“曲逆戶口幾何？”對曰：“始秦時(shí)三萬余戶，間者兵數(shù)起（6），多亡匿，今見五千余戶?！庇谑窃t御史（7），更封平為曲逆侯，盡食之（8），除前所食戶牖。
?。?）代：指當(dāng)時(shí)的代國。（2）平城：縣名。在今山西大同市東。（3）閼氏（yānzhī）：單于夫人之號，如漢帝之后。（4）曲逆：縣名。在今河北完縣東南。（5）御史：指掌管圖書檔案的御史，屬御史大夫。（6）間者：猶言近期。（7）御史：指御史大夫。（8）盡食之：謂以全縣為食邑。
平自初從，至天下定后，常（嘗）以護(hù)軍中尉從擊臧茶、陳稀、黥布（1）。凡六出奇計(jì)，輒益邑封。奇計(jì)或頗秘，世莫得聞也。
?。?）常：同“嘗”。
高帝從擊布軍還，病創(chuàng)，徐行至長安。燕王盧綰反（1），上使樊噲以相國將兵擊之。既行，人有短惡噲者（2），高帝怒曰：“噲見吾病，乃幾（冀）我死也（3）！”用平計(jì)，召絳侯周勃受詔床下：曰“陳平乘馳傳載勃代噲將（4），平至軍中即斬噲頭！”二人既受詔，馳傳未至軍。行計(jì)曰（5）：“樊噲，帝之故人，功多，又呂后女弟呂須夫（6），有親且貴，帝以忿怒故欲斬之，即恐后悔。寧囚而致上，令上自誅之?！蔽粗淋?，為壇，以節(jié)召樊噲（7）。噲受詔，即反接（8），載檻車詣長安（9），而令周勃代將兵定燕（10）。
?。?）盧綰反：其事見本書《盧綰傳》。（2）短惡：謂讒毀。（3）冀：希望。（4）馳傳：馬拉的傳車。傳車為古代傳送公文與接送官吏之用。（5）行計(jì)：且行且計(jì)（考慮）。（6）女弟：妹。呂須：呂后（雉）之妹，樊噲之妻。（7）節(jié)：使者所持的信物。（8）反接：反綁兩手。（9）檻車：囚車。（10）燕：指燕王國。
平行聞高帝崩，平恐呂后及呂須怒，乃馳傳先去。逢使者詔平與灌嬰屯于榮陽。平受詔，立復(fù)馳至宮，哭殊悲，因奏事喪前。呂后哀之，曰：“君出休矣！”平畏讒之就（1），因固請之，得宿衛(wèi)中。太后乃以為郎中令（2），日傅教帝。是后呂須讒乃不得行。樊噲至，即赦復(fù)爵邑。
（1）就：成也。（2）郎中令：官名，掌管守衛(wèi)宮殿門戶。
惠帝六年，相國曹參薨，安國侯王陵為右丞相，平為左丞相。
&王陵，沛人也。始為縣豪，高祖微時(shí)兄事陵。及高祖起沛，入咸陽，陵亦聚黨數(shù)千人，居南陽（1），不肯從沛公。及漢王之還擊項(xiàng)籍，陵乃以兵屬漢。項(xiàng)羽取陵母置軍中，陵使至，則東鄉(xiāng)（向）坐陵母，欲以招陵。陵母既私送使者，泣曰：“愿為老妾語陵，善事漢王。漢王長者，毋以老妾故持二心，妾以死送使者?！彼旆鼊Χ馈ｍ?xiàng)王怒，亨（烹）陵母。陵卒從漢王定天下。以善雍齒。雍齒，高祖之仇。陵又本無從漢之意，以故后封陵，為安國侯（2）。
?。?）南陽：郡名。治宛縣（在今河南南陽市）。（2）安國：縣名。在今河北安國縣東南。
陵為人少文任氣（1），好直言。為右丞相二歲，惠帝崩。高后欲立諸呂為王，問陵。陵曰：“高皇帝刑白馬而盟曰：‘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今王呂氏，非約也。”太后不說（悅）。問左丞相平及絳侯周勃等，皆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今太后稱制，欲王昆弟諸呂，無所不可?！碧笙?。罷朝，陵讓平、勃曰：“始與高帝唼血而盟（2），諸君不在邪？今高帝崩，太后女主，欲王呂氏，諸君縱欲阿意背約，何面目見高帝于地下乎！”平曰：“于面折廷爭（3），臣不如君；全社稷，定劉氏后，君亦不如臣。”陵無以應(yīng)之。于是呂太后欲廢陵，乃陽（佯）遷陵為帝太傅（4），實(shí)奪之相權(quán)。陵怒，謝病免，杜門竟不朝請（5），十年而薨。
?。?）少文任氣：少文學(xué)而使性子。（2）唼（shà）血：同“歃血”。（3）面折：當(dāng)面批評。廷爭：當(dāng)朝諫諍。（4）太傅：輔導(dǎo)太子之官。（5）
朝請：朝見天子。漢制，諸侯朝見天子，春曰朝，秋曰請。
陵之免，呂太后徙平為右丞相，以辟陽侯審食其為左丞相（1）。食其亦沛人也。漢王之?dāng)∨沓俏?，楚取太上皇、呂后為質(zhì)，食其以舍人侍呂后。其后從破項(xiàng)籍為侯，幸于呂太后（2）。及為相，不治（3），監(jiān)宮中，如郎中令，公卿百官皆因決事。
?。?）審食其（yìjí）：沛縣人，呂后之寵臣。（2）楊樹達(dá)以為，自“以辟陽侯審食其為左丞相”，至“幸于呂太后”，乃文中自注。（3）不治：謂不理本職之事。
呂須常以平前為高帝謀執(zhí)樊噲，數(shù)讒平曰：“為丞相不治事，日飲醇酒戲婦人。”平聞，日益甚。呂太后聞之，私喜（1）。面質(zhì)呂須于平前（2），曰：“鄙語曰‘兒婦人口不可用（3）’，顧君與我何如耳，無畏呂須之譖?！?br/>
?。?）私喜：謂暗自高興。呂后因陳平耽于逸樂，不顧國事，正方便于自己專權(quán)謀私，故而私喜。（2）質(zhì)：詢問。（3）兒婦人口不可用：謂小兒婦人之言不可聽。
呂太后多立諸呂為王，平偽聽之。及呂太后崩，平與太尉勃合謀，卒誅諸呂，立文帝，平本謀也。審食其免相，文帝立，舉以為相（1）。
?。?）舉：選拔之意。
太尉勃親以兵誅呂氏，功多；平欲讓勃位，乃謝?。?）。文帝初立，怪平病，問之。平曰：“高帝時(shí)，勃功不如臣；及誅諸呂，臣功亦不如勃。愿以相讓勃?！庇谑悄艘蕴静獮橛邑┫?，位第一；平徙為左丞相，位第二。賜平金千斤，益封三千戶。
?。?）謝?。郝暦Q有病而辭職。
居頃之，上益明習(xí)國家事，朝而問右丞相勃曰：“天下一歲決獄幾何（1）？”勃謝不知。問“天下錢谷一歲出入幾何？”勃又謝不知。汗出洽背，愧不能對。上亦問左丞相平。平曰：“有主者（2）?！鄙显唬骸爸髡邽檎l乎？”平曰：“陛下即問決獄，責(zé)廷尉（3）；問錢谷，責(zé)治粟內(nèi)史（4）。”上曰：“茍各有主者，而君所主何事也？”平謝曰：“主臣（5）！陛下不知其駕下（6），使待罪宰相（7）。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陰陽，順?biāo)臅r(shí)，下遂萬物之宜，外填（鎮(zhèn)）撫四夷諸侯，內(nèi)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也（8）?！鄙戏Q善。勃大慚，出而讓平曰：“君獨(dú)不素教我乎！”平笑曰：“君居其位，獨(dú)不知其任邪？且陛下即問長安盜賊數(shù)，又欲強(qiáng)對耶？”于是絳侯自知其能弗如平遠(yuǎn)矣。居頃之，勃謝免相，而平顓（專）為丞相。
?。?）決獄：判決的案件。（2）主者：指專職官吏。（3）廷尉：掌管刑獄的長官。
（4）治粟內(nèi)史：掌管錢糧、鹽鐵和國家財(cái)政收支的長官。（5）主臣：惶恐之意。（6）駑：劣馬。駑下：自謙之詞。猶言不才。（7）待罪：供職的謙詞。（8）卿、大夫：泛指朝廷各級官吏。
孝文二年，平薨，謚曰獻(xiàn)侯。傳子至曾孫何，坐略人妻棄市（1）。王陵亦至玄孫，坐酎金國除（2）。辟陽侯食其免后三歲而為淮南王聽殺，文帝令其子平嗣侯。淄川王反，辟陽近淄川（3）.平降之（4），國除。
?。?）棄市：處死。古時(shí)常于鬧市處死罪犯，并拋尸于市.故曰“棄市”。（2）酎金：漢律，諸侯于宗廟祭祀時(shí)獻(xiàn)金助祭，曰“耐金”。獻(xiàn)金的質(zhì)與量達(dá)不到標(biāo)準(zhǔn)，則要治罪。（3）辟陽近淄川：辟陽在今河北冀縣東南，淄川王國劇縣在今山東壽光縣東南，兩地相近。（4）平：審平，審食其之子。
始平曰（1）：“我多陰謀（2）；道家之所禁。吾世即廢（3），亦已矣，終不能復(fù)起，以吾多陰禍也（1）?！逼浜笤鴮O陳掌以衛(wèi)氏親戚貴（5），愿得續(xù)封，然終不得也。
?。?）平：陳平。（2）陰謀：指詭秘用計(jì)。（3）世：嗣也。即：猶若。（4）陰禍：古人有的迷信，干好事則積陰功，干壞事則積陰禍，終究會得到報(bào)應(yīng)。（5）陳掌：衛(wèi)青的女婿，衛(wèi)少兒（衛(wèi)青之姐）的情夫。
周勃，沛人（1）。其先卷人也（2），徙沛。勃以織薄曲為生（3），常以吹蕭給喪事（4），材官引強(qiáng)（5）。
（1）沛：縣名。今江蘇沛縣。（2）卷（quān）：縣名。在今河南原陽縣西。（3）薄曲：蠶箔（hě）。用蘆葦或竹片編成的養(yǎng)蠶器具，如席子與篩子。（4）吹蕭給喪事：指在治喪者哀樂隊(duì)中吹蕭。（5）材官：漢代內(nèi)郡的正卒。引強(qiáng)：拉強(qiáng)弓。
高祖為沛公初起，勃以中涓從攻胡陵（1），下方與（2）。方與反，與戰(zhàn)，卻敵。攻豐（3），擊秦軍碭東（4）。還軍留及蕭（5）。復(fù)攻碭，破之。下下邑（6），先登（7）。賜爵五大夫（8）。攻蒙、虞（9），取之。擊章邯車騎殿（10）。略定魏地（11）。攻轅戚、東緡（12），以往至栗（13），取之。攻嚙桑（14），先登。擊秦軍阿下（15）。破之，追至濮陽（16），下蘄城（17）。攻都關(guān)、定陶（18），襲取宛朐（19），得單父令（20）。夜襲取臨濟(jì)（21），攻壽張（22），以前至卷，破李由雍丘下（23）。攻開封（24），先至，城下，為多（25）。后章邯破項(xiàng)梁，沛公與項(xiàng)羽引兵東如碭。自初起沛還至碭，一歲二月。楚懷王封沛公號武安侯。為碭郡長。沛公拜勃為襄賁令（26）。從沛公定魏地，攻東郡尉于成武（27），破之。攻長社（28），先登。攻穎陽、緱氏（29），絕河津（30）。擊趙賁軍尸北（31）。南攻南陽守（32），破武關(guān)、峣關(guān)（33）。攻秦軍于藍(lán)田（34）。至咸陽（35），滅秦。
?。?）胡陵：縣名。在今山東魚臺縣東南。（2）方與（fàngyù）：縣名。在今山東魚臺縣北。（3）豐：邑名。在今江蘇豐縣。（4）碭（dàng）：秦郡名。治碭縣（在今河南永城北）。（5）留：縣名。在今江蘇沛縣東南。蕭：縣名。在今安徽蕭縣西北。（6）下邑：縣名。在今安徽碭山縣。（7）先登：先攻上城墻。（8）五大夫：爵名，第九級。（9）蒙：縣名。在今河南商丘縣東北。虔：縣名。在今河南虞城北。（10）殿：后續(xù)部隊(duì)。（11）魏地：指戰(zhàn)國時(shí)魏國之地，今河南東部地區(qū)。（12）轅戚：縣名。在今山東嘉祥西南。東緡（mín）：縣名。在今山東金鄉(xiāng)縣東北。（13）栗：縣名。在今河南夏邑縣。（14）嚙（niè）桑：亭名。在今江蘇沛縣西南。（15）阿下：東阿（在今山東東阿西南）城下。（16）濮陽：縣名。在今河南濮陽縣西南。（17）蘄（qí）：當(dāng)作“甄”（參考《史記·絳侯周勃世家》）。甄城，邑名。在今山東鄄城北，與東阿、濮陽相近。蘄城，在今安徽宿縣，距東阿、濮陽甚遠(yuǎn)。（18）都蘭：縣名。在今山東鄄城東北。定陶：縣名。在今山東定陶西北。（19）宛朐（yuānqú）：即寃句，縣名。在今山東菏澤市西南。（20）單父（shànfǔ）：縣名。在今山東單縣。令：縣令。（21）臨濟(jì)：邑名。在今河南封丘東。（22）壽張：縣名。在今山東東平縣西。（23）李由：秦三川郡守，李斯之子。雍丘：縣名。在今河南杞縣。（24）開封：縣名。在今河南開封市南。（25）為多：指戰(zhàn)功多。（26）襄賁令：襄賁（在今江蘇東?？h）縣令。（27）東郡：東郡的軍事長官。成武：縣名。今山東成武。（28）長社：邑名。在今河南長葛縣西。（29）頹陽：縣名。在今河南許昌西。緱（gōu）氏：縣名。在今河南偃師東南。（30）絕：阻斷。河津：黃河的渡口。這里指平陰津，在今河南孟津東北。（31）趙賁：秦將。尸：尸鄉(xiāng)，在今河南偃師西南。（32）南陽：郡名。治宛縣（今河南南陽市）。守（jì）：秦南陽郡守呂。（33）武關(guān)：在今陜西商南縣東南。峣（yáo）關(guān)：又名藍(lán)田關(guān)，在今陜西藍(lán)田東南。（34）藍(lán)田：縣名。在今陜西藍(lán)田西南。（35）咸陽：秦國都。在今陜西咸陽市東北。
項(xiàng)羽至，以沛公為漢王。漢王賜勃爵為威武侯。從入漢中（1），拜為將軍。還定三秦（2），賜食邑懷德（3）。攻槐里、好峙（4），最（5）。北擊趙賁、內(nèi)史保于咸陽（6），最。北救漆（7）。擊章平、姚卬軍（8）。西定■（9）。還下郿、頻陽（10）。圍章邯廢丘（11），破之。西擊益已軍（12），破之。攻上（13）。東守峣關(guān)。擊項(xiàng)籍，攻曲遇（14），最。還守敖倉（15），追籍。籍已死，因東定楚地泗水、東海郡（16），凡得二十二縣。還守洛陽、櫟陽（17）賜與潁陰侯共食鐘離（18）。以將軍從高祖擊燕王臧荼（19），破之易下（20）。所將卒當(dāng)馳道為多（21）。賜爵列侯，剖符世世不絕。食絳八千二百八十戶（22）。
?。?）漢中：郡名。治南鄭（在今陜西漢中市東）。（2）三秦：指關(guān)中地區(qū)。項(xiàng)羽將軍關(guān)中分封給三個(gè)秦將，即雍王章邯、塞王司馬欣、翟王董翳，故名三秦。（3）懷德：縣名。在今陜西大荔縣東南。（4）槐里：縣名。在今陜西興平縣東南。好畤（zhì）：縣名。在今陜西乾縣東。（5）最：軍功第一。（6）內(nèi)史：秦京城的行政長官。保：內(nèi)史之名。（7）漆：縣名。在今陜西彬縣。（8）章平、姚卬（áng）：章邯部將。章平，章邯之弟。（9）■（qiān）：縣名。在今陜西隴縣南。（10）湄：縣名。在今陜西眉縣東。頻陽：縣名。在今陜西富平縣東北。（11）廢丘：即槐里（漢改名）。（12）益已：章邯部將。（13）上邽（guī）：縣名。在令甘肅天水市。（14）曲遇：小邑名。在今河南中牟縣。（15）敖倉：秦在敖山上修建的糧倉，在今河南滎陽北。（16）泗水：郡名。漢改名沛郡，治相縣（在今安徽淮北市西北）。東海：郡名。治郯縣（在今山東郯城西北）。（17）洛陽：在今洛陽市東北。櫟（yuè）陽：縣名。在今陜西臨漁東北。（18）潁陽侯：灌嬰。共食：共享租稅。鐘離：縣名。在今安徽鳳陽東。（19）臧荼（tú）：封為燕王，后叛漢，被俘。（20）易：縣名。在今河北保定市東北。（21）當(dāng)馳道：指在馳道上守衛(wèi)與阻擊。（22）絳：縣名。在今山西侯馬市東北。
以將軍從高帝擊韓王信于代（1），降下霍人（2）。以前至武泉（3），擊胡騎，破之武泉北。轉(zhuǎn)攻韓信軍銅鞮（4），破之。還，降太原六城（5）。擊韓信胡騎晉陽下（6），破之，下晉陽。后擊韓信軍于硰石（7），破之，追北八十里（8）。還攻樓煩三城（9），因擊胡騎平城下（10），所將卒當(dāng)馳道為多。勃遷為太尉。
?。?）代：漢初代王國，后改為代郡，治代，在今河北蔚縣東北。（2）霍人：邑名。在今山西繁峙縣西南。（3）武泉：邑名。在今山西左玉縣西北。胡騎：指匈奴的騎兵。（4）銅鞮（di）：縣名。在今山西沁縣兩南。（5）太原：郡名。治晉陽。（6）晉陽：縣名。在今山西太原市西南。（7）硰（sh?。┦阂孛Ｔ诮裆轿黛o樂縣東北。（8）追北：追擊敗兵。（9）樓煩：縣名。在今山西武寧縣。（10）平城：縣名。在今山西大同市東北。
擊陳豨，屠馬邑（1），所將卒斬稀將軍乘馬降（2）。轉(zhuǎn)擊韓信、陳豨、趙利軍于樓煩（3），破之。得稀將宋最、雁門守圂（4）。因轉(zhuǎn)攻得云中守遫、丞相箕肄、將軍博（5）。定雁門郡十七縣，云中郡十二縣。因復(fù)擊稀靈丘（6），破之，斬豨丞相程縱、將軍陳武、都尉高肄。定代郡九縣。
（1）馬邑：縣名。在今山西朔縣。（2）乘馬降：姓乘馬，名降。（3）趙利：陳豨部將。（4）雁門：郡名。治善無（在今山西左玉東南）。圂（hùn）：雁門郡守之名。（5）云中：郡名。治云中（今內(nèi)蒙古呼和浩特市西南）。遫（sù）：云中郡守之名。（6）靈丘：縣名。在今山西靈丘東。
燕王盧綰反，勃以相國代樊噲將，擊下薊（1），得綰大將抵、丞相偃、守陘、太尉弱、御史大夫施，屠渾都（2）。破綰軍上蘭（3），后擊縮軍沮陽（4）。追至長城，定上谷十二縣（5），右北平十六縣（6），遼東二十九縣（7），漁陽二十二縣（8）。最從高帝得相國一人（9），丞相二人，將軍、二千石各三入（10）；別破軍二（11），下城三，定郡五，縣七十九，得丞相、大將各一人。
?。?）薊（jì）：縣名。在今北京市西南。（2）渾都：縣名。又名軍都，在今北京市昌平縣東。（3）上蘭：疑即馬蘭溪。在今河北懷來東北。（4）沮陽：縣名。在今河北懷來東南。（5）上谷：郡名。治沮陽。（6）右北平：郡名。治無終（在今河北薊縣）。（7）遼東：郡名。治襄平（今遼寧遼陽市）。（8）漁陽：郡名。治漁陽（在今北京市密云西南）。（9）最：總計(jì)。從高帝：指跟從劉邦作戰(zhàn)。（10）二千石：這里是指郡守。（11）別：另外，指單獨(dú)作戰(zhàn)。
勃為人木強(qiáng)敦厚（1），高帝以為可屬（囑）大事。勃不好文學(xué)，每召諸生說士（2），東鄉(xiāng)（向）坐責(zé)之（3）：“趣（促）為我語?！逼渥瞪傥娜绱耍?）。
?。?）木強(qiáng)：質(zhì)樸剛直。敦厚：忠厚穩(wěn)重。（2）士：當(dāng)作“事”。（3）東向坐：面朝東坐。當(dāng)時(shí)以東向坐為尊。責(zé)：命令。（4）椎：直率。文：修飾，客套。
勃既定燕而歸，高帝已崩矣，以列侯事惠帝?；莸哿?，置太尉官，以勃為太尉。十年（1），高后崩。呂祿以趙王為漢上將軍，呂產(chǎn)以呂王為相國，秉權(quán)，欲危劉氏。勃與丞相平、朱虛侯章共誅諸呂。語在《高后紀(jì)》。
?。?）十年：指周勃重任太尉之第十年（前180）。
于是陰謀以為“少帝及濟(jì)川、淮陽、恒山王皆非惠帝子（1），呂太 后以計(jì)詐名它人子，殺其母，養(yǎng)之后宮，令孝惠之子，立以為后，用強(qiáng)呂氏。今已滅諸呂，少帝即長用事，吾屬無類矣（2），不如視請侯賢者立之?！彼煊⒋?，是為孝文皇帝。
?。?）陰謀：這里指秘密商量。少帝：劉泓，為呂后所立。濟(jì)川：濟(jì)川王劉大?；搓枺夯搓柾鮿⑽?。恒山：恒山王劉朝。這四人皆非惠帝之子。（2）吾屬：我們。無類：指遭受族誅。
東牟侯興居，朱虛侯章弟也，曰：“誅諸呂，臣無功，請得除宮（1），乃與太仆汝陰滕公入宮（2），滕公前謂少帝曰：“足下非劉氏（3），不當(dāng)立?！蹦祟欦猓〒]）左右執(zhí)戟（4），皆仆兵罷（5）。有數(shù)人不肯去，宦者令張釋諭告（6），亦去。滕公召乘輿車載少帝出。少帝曰：“欲持我安之乎（7）？”滕公曰：“就舍少府（8）。”乃奉天子法駕（9），迎皇帝代邪（10），報(bào)曰：“宮謹(jǐn)除（11）?！被实廴胛囱雽m，有謁者十人持敦衛(wèi)端門（12），曰：“天子在也，足下何為者？”不得入。太尉往喻，乃引兵去，皇帝遂入。是夜，有司分部誅濟(jì)川、淮陽、常山王及少帝于邪（13）。
（1）除宮：清宮，掃除宮廷異己勢力。（2）太仆：官名。掌管皇帝所乘車馬，汝陰滕公：即夏侯嬰，曾為滕令，封為汝陰侯。（3）足下：古代對人的敬稱。（4）顧：以目示意。麾：同“揮”，指示。（5）仆兵：放下兵器。罷：離去。（6）宦者令：宦者的長官。（7）安之：往哪兒去？（7）少府：這里指少府的官署，（8）法駕：皇帝的乘輿。（10）代邸：代王在京的公館。（11）宮謹(jǐn)除：已清宮之意。（12）端門：宮殿的正門。（13）有司：指主管部門與官吏。
文帝即位，以勃為右丞相（1），賜金五千斤，邑萬戶，居十余月，人或說勃曰：“君既誅諸呂，立代王，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賞處尊位以厭（饜）之（2），則禍及身矣?！辈獞郑嘧晕?，乃謝請歸相印（3）。上許之。歲余，陳丞相平卒，上復(fù)用勃為相。十余月，上曰：“前日吾詔列侯就國（4），或頗未能行，丞相朕所重，其為朕率列侯之國（5）?！蹦嗣庀嗑蛧?br/>
?。?）右丞相：漢有時(shí)設(shè)左右丞相，以右相為尊。（2）厭（yàn）：滿足；當(dāng)之不讓之意。（3）謝：這里指辭官。（4）就國：回到封地，不在京都任職。（5）率：表率；帶頭之意。
歲余，每河?xùn)|守尉行縣至終（1），絳侯勃自畏恐誅，常被甲，令家人持兵以見（2）。其后人有上書告勃欲反，下廷尉，逮捕勃治之。勃恐，不知置辭（3）。吏稍侵辱之。勃以千金與獄吏，獄吏乃書牘背示之（4），曰：“以公主為證”。公主者，孝文帝女也，勃太子勝之尚之（5），故獄吏教引為證。初，勃之益封，盡以予薄昭（6）。及系急，薄昭為言薄太后（7），太后亦以為無反事。文帝朝，太后以冒絮提文帝（8），曰：“絳侯綰皇帝璽（9），將兵于北軍（10），不以此時(shí)反，今居一小縣，顧欲反邪（11）！”文帝既見勃獄辭（12），乃謝曰（13）：“吏方驗(yàn)而出之。”于是使使持節(jié)赦勃，復(fù)爵邑。勃既出，曰：“吾嘗將百萬軍，安知獄吏之貴也（14）！”
?。?）河?xùn)|：郡名。治安邑（在今山西夏縣西北）。守尉：郡守、郡尉。行縣：到所屬各縣巡視。（2）持兵：拿著武器。（3）置辭：措辭。（4）犢（dú）：書寫公文的木犢。（5）勃太子：周勃的長子周勝之。尚：古代臣民娶皇帝的女兒叫尚。（6）薄昭：薄太后之弟，文帝之舅。（7）以言薄太后：在薄太后前為周勃說情。（8）冒絮：覆額的頭巾。提：擲擊。（9）綰（wǎn）：系著。璽：皇帝之印。（10）北軍：守衛(wèi)京城的衛(wèi)戍部隊(duì)之一。（11）顧：反而。（12）獄辭：有關(guān)案件的書面材料。（13）謝：表示歉意。（14）貴：這里指威風(fēng)。
勃復(fù)就國，孝文十一年亮，謚曰武侯。子勝之嗣，尚公主不相中（1），坐殺人，死，國絕。一年，文帝乃擇勃子賢者河內(nèi)太守亞夫復(fù)為侯。
?。?）不相中：不合意。
亞夫?yàn)楹觾?nèi)守時(shí)（1），許負(fù)相之（2）：“君后三歲而侯。侯八歲，為將相，持國秉（柄），貴重矣，于人臣無二。后九年而餓死?！眮喎蛐υ唬骸俺贾忠源负钜樱腥缱?，子當(dāng)代，我何說侯乎？然既已貴如負(fù)言，又何說餓死？指視（示）我?！必?fù)指其口曰：“從（縱）理人口（3），此餓死法也?！本尤龤q，兄絳侯勝之有罪，文帝擇勃子賢者，皆推亞夫，乃封為條侯（4）。
?。?）河內(nèi)：郡名。治懷縣（在今河南武涉西南）。（2）許負(fù)：漢代善于看相的許老太婆。（3）從理：豎紋。（4）條：縣名。在今河北景縣南。
文帝后六年，匈奴大入邊。以宗正劉禮為將軍軍霸上（1）。祝茲侯徐厲為將軍軍棘門（2），以河內(nèi)守亞夫?yàn)閷④娷娂?xì)柳（3），以備胡。上自勞軍（4），至霸上及棘門軍，直馳入，將以下騎出入送迎。已而之細(xì)柳軍，軍士吏被（披）甲，銳兵刃，彀弓弩（5），持滿（6）。天子先驅(qū)至（7），不得入。先驅(qū)曰：“天子且至！”軍門都尉曰（8）：“軍中聞將軍之令，不聞天子之詔。”有頃，上至，又不得人。于是上使使持節(jié)詔將軍曰：“吾欲勞軍?！眮喎蚰藗餮蚤_壁門。壁門士請車騎曰（9）：“將軍約，軍中不得驅(qū)馳（10）?！庇谑翘熳幽税崔\徐行（11）。至中營，將軍亞夫揖（12），曰：“介胄之士不拜（13），請以軍禮也?！贝笞訛閯?，改容式（軾）車（14）。使人稱謝（15）：“皇帝敬勞將軍?！背啥Y而去。既出軍門，群臣皆驚。文帝曰：“嗟乎，此真將軍矣！鄉(xiāng)（向）者霸上、棘門如兒戲耳，其將固可襲而虜也。至于亞夫，可得而犯邪！”稱善者久之。月余，三軍皆罷。乃拜亞夫?yàn)橹形荆?6）。
?。?）宗正：官名。掌管皇族事務(wù)的長官。霸上：地名。在今陜西西安市東。（2）棘（jí）門：地名。在今陜西咸陽市東北。（3）細(xì)柳：地名。在今陜西咸陽市西南，渭河北岸。（4）勞軍：慰問軍隊(duì)。（5）彀（gòu）：弓弩上弦。（6）持滿：張足了弓。（7）先驅(qū)：先導(dǎo)隊(duì)。（8）軍門都尉：守衛(wèi)宮門的武官。（9）請車騎：對皇帝的衛(wèi)隊(duì)提出要求。（10）驅(qū)馳：驅(qū)馬疾馳。（11）按轡（pèi）徐行：拉著韁繩慢行。（12）揖（yī）：拱手行禮。（13）介胄（zhòu）之上：穿甲戴盔的軍士。拜：跪下行禮。（14）改容：表情變得嚴(yán)肅。軾車：俯身憑軾，表示敬意。（15）稱謝：宣示之意。（16）中尉：官名。掌管京師治安的武官。
文帝且崩時(shí)，戒太子曰（1）：“即有緩急（2），周亞夫真可任將兵?！蔽牡郾?，亞夫?yàn)檐囼T將軍。
?。?）戒：告誡。太子：指劉啟，后為帝（景帝）。（2）緩急：偏義復(fù)詞。急難。指危急之事。
孝景帝三年，吳楚反（1）。亞夫以中尉為太尉，東擊吳楚。因自請上曰：“楚兵剽輕（2），難與爭鋒。愿以梁委之（3），絕其食道（4），乃可制也。”上許之。
?。?）吳楚反：指吳楚七國之亂。（2）剽（piào）輕：兇悍輕捷。（3）梁：指梁王國。委：放棄；付與。（4）食道：糧道；運(yùn)輸補(bǔ)給線。
亞夫既發(fā)，至霸上，趙涉遮說亞夫曰（1）：“將軍東誅吳楚，勝則宗廟安，不勝則天下危，能用臣之言乎？”亞夫下車，禮而問之。涉曰：“吳王素富，懷輯死上久矣（2）。此知將軍且行，必置間人于柏殽（崤）邑（澠）厄狹之間（3），且兵事上（尚）神密，將軍何不從此右去，走藍(lán)田，出武關(guān)，抵洛陽，間不過差一二日，直入武庫，擊鳴鼓。諸侯聞之，以為將軍從天而下也。”太尉如其計(jì)。至洛陽，使吏搜殽雖間，果得吳伏兵，乃請涉為護(hù)軍。
（1）遮說：攔路進(jìn)言。（2）懷輯：籠絡(luò)之意。（3）間人：間諜。殽（崤）：崤山。黽：澠池。
亞夫至，會兵滎陽（1）。吳方攻梁，梁急，請救。亞夫引兵東北走昌邑（2），深壁而守（3）。梁王使使請亞夫，亞夫守便宜（4），不往。梁上書言景帝，景帝詔使救梁。亞夫不奉詔，堅(jiān)壁不出，而使輕騎兵弓高侯等絕吳楚兵后食道（5）。吳楚兵乏糧，饑，欲退，數(shù)挑戰(zhàn)，終不出。夜，軍中驚，內(nèi)相攻擊擾亂，至于帳下（6）。亞夫堅(jiān)臥不起（7）。頃之，復(fù)定。吳奔壁東南陬（8），亞夫使備西北。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不得入。吳楚既餓，乃引而去。亞夫出精兵追擊，大破吳王濞。吳王濞棄其軍，與壯士數(shù)干人亡走，保于江南丹徒（9）。漢兵因乘勝，遂盡虜之，降其縣，購吳王千金（10）。月余，越人斬吳王頭以告。凡相守攻三月，而吳楚破平。于是諸將乃以太尉計(jì)謀為是。由此梁孝王與亞夫有隙。
?。?）滎陽：縣名。在今河南滎陽縣東北。（2）昌邑：縣名。在今山東金鄉(xiāng)縣西北。（3）深壁：深溝高壘。（4）守便宜：堅(jiān)持有利的原則。（5）弓高侯：韓頹當(dāng)?shù)姆馓?。?）帳下：指主帥的中軍帳下。（7）堅(jiān)臥：安睡。（8）陬（zōu）：角。（9）丹徒：縣名。今江蘇丹徒。（10）購：懸賞。
歸，復(fù)置太尉官。五歲，遷為丞相，景帝甚重之。上廢栗太子（1），亞夫固爭之，不得。上由此疏之。而梁孝王每朝，常與太后言亞夫之短（2）。
?。?）栗太子：景帝第二子劉榮，栗姬所生。（2）太后：指竇太后，短：短處，缺點(diǎn)。
竇太后曰：“皇后兄王信可侯山（1）?！鄙献屧唬?）：“始南皮及章武先帝不侯（3），及臣即位，乃侯之，信未得封也（4）?！备]太后曰：“人生各以時(shí)行耳（5）。竇長君在時(shí)，竟不得封侯，死后，乃其子彭祖顧得侯（6）。吾甚恨之（7）。帝趣（促）侯信也（8）！”上曰：“請得與丞相計(jì)之?！眮喎蛟唬骸案叩奂s‘非劉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不如約，天下共擊之’。今信雖皇后兄，無功，侯之，非約也。”上默然而沮（9）。
?。?）皇后：指王皇后。可侯：可以封侯。（2）讓：推辭。（3）南皮：指竇太后兄竇長君之子南皮侯竇彭祖。章武：指竇太后之弟章武侯竇廣國。（4）未得：不能。（5）以時(shí)行：抓住時(shí)機(jī)行事。（6）顧：反而。（7）甚恨之：對此頗為遺憾。（8）侯信：封王信為侯。（9）沮：止。
其后匈奴王徐盧等五人降漢（1），上欲侯之以勸后（2）。亞夫曰：“彼背其主降陛下，陛下侯之，即何以責(zé)人臣不守節(jié)者乎（3）？”上曰：“丞相議不可用。”乃悉封徐盧等為列侯。亞夫因謝病免相。
?。?）徐盧：于景帝中三年封為容城侯。徐盧等降漢事。參考《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2）勸后：鼓勵(lì)后來者。（3）即：則。責(zé)：處治；譴責(zé)。
頃之，上居禁中，召亞夫賜食。獨(dú)置大胾（1），無切肉，又不置著（2）。亞夫心不平，顧謂尚席（3）：“取箸！”上視而笑曰：“此非不足君所乎（4）？”亞夫免冠謝上。上曰：“起?！眮喎蛞蜈叧?。上目送之，曰：“此鞅鞅（5），非少主臣也（6）！”
?。?）大胾（zì）：大塊的肉。（2）箸（zhù）：筷子。 （3）尚席：主管筵席者。（4）此非不足君所乎：莫非君意有不足嗎？所：猶“意”。（5）鞅鞅：同“怏怏（yàng）”，心中不滿的神情。（6）非少主臣：不是將來新帝之順臣，即擔(dān)心將來太子即位制伏不住此人。
居無何（1），亞夫子為父買工官尚方甲楯五百被可以葬者（2）。取庸（傭）苦之（3），不與錢。庸知其盜買縣官器（4），怨而上變告子（5），事連汗（污）亞夫（6）。書既聞，上下吏（7）。吏簿責(zé)亞夫（8），亞夫不對。上罵之曰：“吾不用也（9）?！闭僭勍⑽尽Ｍ⑽矩?zé)問曰：“君侯欲反何？”亞夫曰：“臣所買器，乃葬器也，何謂反乎？”吏曰：“君縱不欲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崩羟种婕薄３?，吏捕亞夫，亞夫欲自殺，其夫人止之，以故不得死，遂入廷尉，因不食五日，歐（嘔）血而死（10），國絕。
?。?）居無何：過了沒多久。（2）工官：主管制造器物的官。尚方：主管制造皇家所用武器的官署。甲楯：鎧甲和盾牌。五百被：五百具（或件）?？梢栽崛ィ嚎勺餮吃崞返?。（3）?。╟u）：催促，督促。傭：傭工。（4）縣官：指皇帝。（5）上變告子：上書告發(fā)周亞夫之子謀變。（6）連污：牽連，沾污。（7）上下吏：皇帝命令將案件交給有司處治。（8）簿責(zé)：根據(jù)文書所記進(jìn)行審訊。（9）“吾不用也”：此是帝罵吏之語。（10）死：周亞夫死在景帝后元元年（前143）。
一歲，上乃更封絳侯勃它子堅(jiān)為平曲侯，續(xù)絳侯后。傳子建德，為太子太傅（1），坐酎金免官。后有罪，國除。
?。?）太子太傅：官名，負(fù)責(zé)輔導(dǎo)太子。
亞夫果餓死，死后，上乃封王信為蓋侯（1）。至平帝元始二年，繼絕世（2），復(fù)封勃玄孫之子恭為絳侯（3），千戶（4）。
?。?）上乃封王信為蓋侯：此句是史家微間。（2）繼絕世：將已絕了的封國恢復(fù)。（3）勃玄孫之于恭：《平帝紀(jì)》及《功臣侯表》皆云勃玄孫共（恭）。千戶：依邑一千戶。
贊曰：聞張良之智勇，以為其貌魁梧奇?zhèn)ィ?），反若婦人女子。故孔子稱“以貌取人，失之子羽（2）”。學(xué)者多疑于鬼神，如良受書老父，亦異矣。高祖數(shù)離困厄（3），良常有力，豈可謂非天乎！陳平之志，見于社下，傾側(cè)擾攘楚、魏之間（4），卒歸于漢，而為謀臣。及呂后時(shí)，事多故矣，平竟自免，以智終。王陵廷爭，杜門自絕，亦各其志也。周勃為布衣時(shí)，鄙樸庸人（5），至登輔佐，匡國家難，誅諸呂，立孝文，為漢伊周（6），何其盛也！始呂后問宰相，高祖曰：“陳平智有余，王陵少戇，可以佐之；安劉氏者必勃也?！庇謫柶浯?，云“過此以后，非乃所及”。終皆如言，圣矣夫（7）！
?。?）魁梧：高大貌。（2）子羽：孔子弟子澹臺滅明之字。據(jù)說子羽貌惡而行善。（3）離：遭逢。（4）擾攘：紛亂。（5）鄙樸庸人：猶今所謂大老粗。（6）伊周：指伊尹、周公。伊、周二人是商、周二代開創(chuàng)與安定政權(quán)的功臣。（7）矣夫：表示贊美的語尾助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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