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十九、袁世凱的真面目

北洋軍閥史話 作者:丁中江著


  前面已敘述過五國大借款的經(jīng)過和借款內(nèi)容。這筆借款簽定之日,正是宋案發(fā)展到最高潮時,因此使國民黨人士對于大借款的反對,非常激烈。

  對于袁世凱來說,大借款成功有幾個重要含意:(一)是解除了財政上的困難。民國成立后,政府最嚴重的困難便是財政方面,大借款雖然有各種限制,可是畢竟在許多方面的支出可以依賴這筆錢了;(二)民國成立后,迄未被世界各國承認,大借款簽署后,袁領(lǐng)導的政府便和各國有了事實上的往還,袁可以驕傲地對國人說,外國人是相信袁世凱的;(三)有了錢就可以對付政敵,宋案雖下不了臺,可是政治上是要講實力,袁有了錢就可以收買軍火、收買刺客、收買議員、收買軍隊,換句話說,就可以放手對付反對他的人。

  在國民黨來說,袁政府所簽訂的借外債條約,當然損失利權(quán)很大,何況袁事前既不與國會籌商,事后復規(guī)避國會質(zhì)問,玩國民于股掌,視議會如寇仇,清朝專暴所未敢出者,竟見諸于袁政府。尤其在刺宋案中得到洪述祖給應桂馨電稱:希望大借款成功,可以執(zhí)行替袁鋤除異己的證供,所以反對得尤其激烈。

  反對盡管反對,袁卻有必須達到目的的決心。袁的財政總長周學熙在通電答辯中,就向黃興說出很不客氣的話,電云:“……黃先生為手創(chuàng)民國的元勛,一言而為天下重;學熙奉職無狀種子的數(shù)目無限多,體積無限小,性質(zhì)各不相同。在一個物,敢不引咎自責,惟有肉袒面縛,敬候斧鉞而已。”這個電報言外之意,就是要國民黨不必再進行反對,袁政府是決心要借這筆外債,有本事只管拿出真刀真槍來,看誰勝誰敗。

  民國2年5月2日,袁世凱批準國務總理趙秉鈞的辭呈,派陸軍總長段祺瑞代理。段是袁的第一號心腹大將,由段來代理內(nèi)閣總理,好像故意給人一個印象,這是個“戰(zhàn)斗內(nèi)閣”,必要時不惜以武力征服南方。

  段祺瑞這時才49歲,代理國務總理不過是幾個月時間,袁好像故意讓他來扮演一幕“喊打喊殺”的鬧戲。果然在國會反對大借款的高潮時,5月5日段代總理率領(lǐng)很多武裝士兵出席眾議院,答復借款問題的質(zhì)問。議員們看見了兵,不由得都倒抽了一口冷氣。有幾個議員心平氣和地說:“我們現(xiàn)在不是質(zhì)問借款合同應不應該成立,而是要請政府注意,這個借款合同,依照手續(xù),應該交給參眾兩院核議。”段上將很干脆地答復說:“木已成舟,無庸再議?!彼f完之后便立即離開了眾議院。

  袁在大借款已經(jīng)有把握后,態(tài)度便公開激烈。2年4月7日,北京參謀部曾密電山東都督周自齊和駐魯辮子軍統(tǒng)帥張勛,吩咐他們作好動員準備,以供必要時的調(diào)遣。這個命令都附帶一筆是絕對保密而通其質(zhì)者也?!辈⒄J為通幾寓于質(zhì)測(自然科學)之中。,不可向其他人等泄露。張勛奉到命令后,就立即把若干客車和貨車扣留下來,周自齊部見到辮子軍擅扣車輛,以為辮子軍要造反,也匆忙地拆毀了一段路軌以阻止辮子軍南下。辮子軍又錯誤地認為山東軍是他們用兵的對象,乃加以監(jiān)視,雙方防區(qū)的接近地點竟發(fā)生了局部開火,消息傳到北京,參謀部急忙打電報分別解釋,雙方才知道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得自家人?!?br/>
  這顯示在大借款成立前,袁已安排對國民黨用兵的軍事準備,只等戰(zhàn)費一有著落,炮聲就會響起來。

  這期間的袁世凱,口中常掛著“亂黨”名詞,很顯明的,袁口中的亂黨就是影射國民黨;又掛著“暴民”名詞,所謂的暴民也就是暗指國民黨黨員了。而國民黨方面對袁也不客氣,以“國賊”回敬他。

  5月3日袁以大總統(tǒng)名義,通令嚴捕圖謀內(nèi)亂黨徒:

  “……近閱上海四月廿九日路透電,稱有人在滬運動第二次革命,諄勸商家助捐籌餉,反對中央。又英文《大陸報》稱上海有人運動滬寧鐵路,預備運兵赴寧各等語。被閱之余,殊堪駭怪,雖西報登載,風聞不必實有其事,而既有此等傳說,豈容坐視亂萌。用特明切宣示,昭告國民,須知總統(tǒng)向稱公仆,與子孫帝王萬世之業(yè),勞逸迥殊,但使眾望久孚,即能被選,何用借端發(fā)難,苦我生靈。倘如西報所言,奸人乘此煽亂,釀成暴動,則是擾亂和平,破壞民國,甘冒天下之不韙。本大總統(tǒng)一日在任,即有捍衛(wèi)疆土、保護人民之責,惟有除暴安良,執(zhí)法不貸。為此令行各省都督、民政長,轉(zhuǎn)令各地方長官,遇有不逞之徒,潛謀內(nèi)亂,斂財聚眾,確有實據(jù),立予逮捕嚴究。其有無知愚民,或被人誘脅,或轉(zhuǎn)相驚擾者,一并婉為開導,毋得稍涉株連。特此通令知照。此令?!?br/>
  同日又通令各省維持治安:

  “……近日迭接各處電文,語極離奇,淆人耳目。一為前農(nóng)林總長宋教仁被刺案,因洪述祖與應夔丞往來函件,影射國務總理趙秉鈞;一為五國借款告成,誤認議院未經(jīng)通過,并疑及監(jiān)督財政,市虎杯蛇,深堪駭異。宋教仁被刺一案,業(yè)經(jīng)趙秉鈞通告說明,五國借款一案,亦由財政總長詳細宣布,閱者酌理準情,當能了然于兩事之真相。乃有不問是非,不顧虛實,竟將立法、行政、司法各機關(guān)一筆抹倒,憑個人之成見,強舉世以盲從,直欲釀成絕大風潮,以遂其傾覆政府,擾亂大局之計,豈共和國民當如是耶?……為此通令各省督、民政長,通行曉諭,須知刑事案件,應俟司法機關(guān)判決;外債事件確經(jīng)前參議院贊同,豈容散布浮言,坐貽實禍。本大總統(tǒng)有維持治安之責,何敢坐視擾攘,致無以對我國民也。此令!”

  袁世凱既然撕破了臉,公然向國民黨尋釁,遂于2年5月15日,根據(jù)陸軍部的呈文,下令取消黃興上將名銜,同時嗾使陜督張鳳翙、晉督閻錫山、直督馮國璋、奉督張錫鑾、魯督周自齊、豫督張鎮(zhèn)芳、護隴督張炳華及提督馬安良、護軍使張行志等,聯(lián)名通電,毀詆黃興和贛、粵兩督為:“不惜名譽,不愛國家,讒說橫行,甘為戎首?!睆堊髁貏t指責黃興“傾覆政府,損害國體”。雷震春和趙倜則誣黃興因爭總統(tǒng)不成而搗亂。而袁本人公然正面攻擊孫中山和黃興。據(jù)5月24日《時報》所載:

  “袁向其親信說:現(xiàn)在看透孫、黃,除搗亂外無本領(lǐng)。右又是搗亂,左又是搗亂,我受四萬萬人付托之重,不能以四萬萬人之財產(chǎn)生命聽人搗亂,自信政治軍事經(jīng)驗,外交信用不下于人,若彼等力能代我,我亦未嘗不愿,然今誠未敢多讓。彼等若敢另行組織政府,我即敢舉兵征伐之。國民黨誠非盡是莠人,然其莠者,吾人未嘗不能平之!袁作此語時,有梁士詒、段芝貴、曾彝進三人在座。梁囑曾以個人資格往告國民黨人,袁謂可即說是袁慰庭說的,我當負責任云云?!?br/>
  袁有個習慣,他每次要有行動時,總要把北洋軍搬出來炫耀一番,以達其先聲奪人的目的。這時他也故計重施,采取了同一手腕,第一步驟是指使北洋軍將領(lǐng)發(fā)表聯(lián)合電報,痛罵以國民黨為多數(shù)黨的國會,對大借款問題無理取鬧,不顧大體。第二步驟是專對黃興,硬說湖北季雨霖叛變是黃興所指使,張勛通電捏造黃興派人到兗州運動軍隊,把黃興說成是好亂性成的搗亂派。第三步驟是馮國璋、姜桂題、段芝貴、張勛等聯(lián)名通電:“枕戈待命”。同時北洋系組織了七省聯(lián)盟以對抗國民黨的四省聯(lián)盟。在一片瘋狂叫囂中,有人建議由各省軍人推戴袁為中華民國正式大總統(tǒng)。

  袁的軍事部署是這樣的:派倪嗣沖為安徽清鄉(xiāng)督辦,由河南向安徽邊境進發(fā);派毅軍趙倜與第六師李純兩部集中河南、湖北交界的武勝關(guān);又派海軍艦隊游弋于九江上下游一帶,其目的在進攻國民黨控制下的江蘇、安徽、江西三省。

  5月15日取消黃興上將頭銜,6月9日免江西都督李烈

  鈞職,6月14日免廣東都督胡漢民職,6月18日令粵漢川漢鐵路由交通部直轄,準督辦岑春煊辭職,6月30日免安徽都督柏文蔚職。江西、廣東、安徽省形式上是國民黨的勢力范圍,而李烈鈞、胡漢民、柏文蔚又都是國民黨黨員。

  袁的這些行動,顯示他已和國民黨正式破裂,大局至此,遂不可收拾。

  袁和國民黨決裂后,舉足輕重的是湖北的黎元洪。黎雖舉足輕重,但他一直為國民黨人所輕視,自張振武案后,更為國民黨人所不諒,因此,在這兩大勢力之間黎必須選擇一條路。由于張振武案他已入了袁的網(wǎng)罟,所以他在這戰(zhàn)云彌漫時,向袁遞上一道降表,中有:“元洪惟知服從中央,長江下游,誓死拄搘,決無瞻顧,倘渝此盟,罪在不赦!”袁給黎回電,極盡敷衍:“世凱若有欺天下之心,利一姓之見,罪亦不赦。”

  這一對冤家,后來又變成了兒女親家,現(xiàn)在則互相發(fā)誓以強化互相勾結(jié)。袁、黎兩人的勾結(jié)對于袁這次用兵的成敗,是一個大關(guān)鍵。因為湖北居中國要沖,是南北戰(zhàn)爭的樞紐地帶,黎元洪的傾向可以成為雙方勝敗重要關(guān)鍵之一,黎元洪既然敞開大門讓北洋軍進入湖北,所以第六師得以安全迅速地通過武勝關(guān),一步一步移動到“長江之腰”的田家鎮(zhèn),矛頭指向江西。

  在6月9日袁撤免李烈鈞的江西都督時,就同時發(fā)布命令,以黎元洪兼領(lǐng)江西都督事,以歐陽武為江西護軍使,升授中將,以陳廷訓為江西要塞司令,加中將銜。歐陽武和陳廷訓都是江西將領(lǐng)。

  袁的這道命令相當狠毒,用黎兼領(lǐng)江西都督,不但是眼前的借刀殺人計,而且也是未來的調(diào)虎離山計。因為目前這么做,使國民黨更恨黎元洪,黎勢必只有一面倒向袁的懷抱,待經(jīng)過一段時間后,便可再發(fā)布一道人事命令,命黎專任江西都督,而免去其湖北都督的兼職,使黎離開他的根據(jù)地武昌。黎雖號稱老實人,可是在對他自己有切身利害時,他是看得很清楚的,因此他堅決不肯“兼領(lǐng)”,并極力保舉歐陽武繼任江西都督。

  黎既然表示擁護袁,于是乃致電黃興和胡漢民、李烈鈞、柏文蔚等,電云:

  “……元洪與諸公,昔為生死患難之交,今為唇齒輔車之勢,感赴援之厚誼,杯通好之真誠,區(qū)區(qū)此心,萬不至舍舊謀新,去近圖遠。惟外觀世局,內(nèi)審國情,但知以國利民福為前提,以保育共和,維持統(tǒng)一為宗旨,不忍南北稍形決遠行,友邦公認,諸公手造民國,永垂無上榮譽,否則內(nèi)部繭裂,強敵剖分,民國不成,諸公前此勛名,亦將安在?……元洪恃在夙好,敢貢罪言,情盡于斯,尚祈矜察。”

  黎雖然向袁遞了降表,可是促成袁、黎結(jié)合的,不能不歸功于兩個人,一個是章炳麟,一個是饒漢祥。

  刺宋案鬧得下不了臺時,章曾給袁一函,其最后一段是:“誠能決心以去宵小,推誠以待人才,保全倡義之元勛,倚任武昌之夾輔,何不樂為?”這倚任武昌之夾輔,就是強調(diào)袁必須和黎合作。以革命時期曾坐過牢,文名滿天下,又有“民國彌衡”綽號的近代國學大師章炳麟,在湖北人心目中,不失為一個偶像,他的言論毫無問題是有極大影響力的,他獨獨垂青于袁,兼及黎氏,這種無形中的宣傳力量,是能夠使人盲從的。

  至于饒漢祥,其聲望雖次于章炳麟,但信用較好。他是黎夾袋中重要人物,原籍湖北廣濟,曾以舉人游福建,辛亥年不得志而歸,住在武昌斗級營小客棧中,窮得只剩一條寡褲帶,有人向黎推薦,遂成為黎的文膽。民國元年11月,黎任饒為內(nèi)務司長,但國民黨人不喜歡他,罵他是“癮君子”,他連氣帶嚇,跑回原籍,行前給黎留別信有句:“昨日一朵紅云,從空中飛下,譬如乞兒得平天冠,幾至驚懼無措。漢祥一念既寒,前緣俱寂,無妄之禍,愚者不取。已星夜束裝歸里,如有復我者,有如此水!”饒躲在鄉(xiāng)下,黎派員持手書慰問,使饒深感黎的高厚,更把國民黨恨之入骨。民國2年6月19日,黎命饒代理民政長,9月25日改為署理,不料湖北省議會也一致反對,饒又氣返鄉(xiāng)下,又做了一篇“萬緣俱寂,有如此水”的文章。饒鑒于省議會對他不好,他乃想到北京游宦,他提議本省人不做本省官,袁借此大為嘉獎,因之饒便更趨向袁了。

  民初黎當選副總統(tǒng)時,饒代他擬通電,有:“元洪備位儲貳”一語,后來他任民政長,下車文告有:“漢祥法人也”一語,當時有人以此二語撰成一聯(lián),是:“黎元洪篡克定位,饒漢祥是巴黎人?!?br/>
  一章一饒,由于他們推波助瀾,使袁、黎的結(jié)合,便更為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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