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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試驊騮天橋逞步 放鷹犬西山打圍

負(fù)曝閑談 作者:遽園


  卻說快馬陳三歡歡喜喜的回到家中,便打發(fā)人去把李膘子叫了來,吩咐他明日把馬牽到孫軍機(jī)宅里去,他家六爺要買呢。

  李膘子曉得孫老六是個(gè)冤大頭,哪有不愿之理,當(dāng)下諾諾連聲的去了。

  第二日一早,快馬陳三正在洗臉,李膘子已經(jīng)牽了馬來了。

  二人同到了孫軍機(jī)宅里,管門的說:“六爺還睡著呢?!卑讖埲娏丝祚R陳三,因?yàn)樽蛉帐撬木让魅?,否則至少要挨幾下嘴巴子,當(dāng)下殷殷勤勤讓三爺書房里去喝茶。李膘子自在門房里老等。看看十一點(diǎn)鐘打過,孫老六睡得胡里胡涂的,兩只眼睛還睜不開,一面鈕衣扣,一面嘴里哈著氣,見了陳三,嚷道:“好早啊!”陳三道:“也不算早了?!睂O老六道:“你來了什么時(shí)候了?”陳三道:“有一會(huì)了。孫老六一屁股先在炕上坐下,這才讓陳三上炕,便問:“那馬呢?”陳三道:“拴在院子里樹上。你可要去瞧瞧?”孫老六道:“別忙,別忙!

  等我定一定神兒。剛才被他們把我架弄著起來,一點(diǎn)兒沒有吃呢,一點(diǎn)兒沒有喝呢,鬧得我有些發(fā)虛?!闭f著,家人端了茶點(diǎn)出來,孫老六用過了。白張三又跟他裝上一袋蘭花煙,孫老六接在嘴里抽著,呼嚕呼嚕的響,抽了一袋,又是一袋,直抽到第三袋上,才略略有些精神?;仡^叫白張三去叫李膘子,誰知李膘子趁空已跑出大門外,去吃高湯老餅了。

  等了一會(huì),李膘子才慌慌的走進(jìn)書房,見過孫老六。孫老六先開口道:“昨兒三爺跟我說你有匹小棗騮,要賣一百銀子。

  有這回事嗎?”李膘子道:“有這回事,馬已經(jīng)牽來了?!睂O老六道:“好,咱們過去瞧瞧?!闭f著就走,陳三和李膘子跟著,走到那馬身邊。那馬火炭一般的赤,周身上下,沒有一根雜毛,像是個(gè)神駿。孫老六點(diǎn)頭道:“還勉強(qiáng)去得過。你不是說過的,一百兩銀子?拿五十兩銀子去就得了?!崩畋熳有Φ溃骸柏涃u實(shí)價(jià),哪里有這么大的虛頭?!睂O老六道:“別累贅,六十兩?!崩畋熳右Фㄒ豢谝耸畠桑偕俨恍?。陳三做好做歹,總算七十兩銀子。一面孫老六叫李膘子到帳房里去領(lǐng)銀子,一面和陳三說道:“三哥,回來咱們吃了飯,到天橋去出一個(gè)轡頭看。”陳三答應(yīng)。李膘子收了銀子自去。陳三就在孫老六書房里午飯。

  一時(shí)飯畢,自有馬夫牽了馬,孫老六跨上去倒也合式。另外又叫馬夫配了一匹珍珠青給陳三騎著。二人按轡而行,來到天橋。正是仲冬時(shí)候,綠蔭已盡,露出一道垂虹,說不盡野曠草低,天高樹遠(yuǎn),中間一條道路,其平和砥,共直如矢,在京城里是有一無二的了。孫老六一面走,一面將腰一挺,把襠勁一下,那棗騮馬忽喇喇跑將開去,四個(gè)蹄子如翻鐃撒缽一般。

  孫老六甚是得意,騎了兩趟,便跳下馬來,一面招呼陳三也下了馬,在一個(gè)小草棚子里坐下。跑堂的送上茶來,孫老六便夸說:“三哥好眼力!這馬果然不錯(cuò),足值一百兩銀子?!标惾氐溃骸傲鶢斂铣龃髢r(jià)錢,哪有買不著好貨的道理!”孫老六道:“可不是呢!南邊人的俗語,叫作‘貪口強(qiáng)買豬婆肉’。

  不要說別人,咱們帳房王老順的兒子,專好貪小便宜兒。上回上黑市去買東西,有天買了一只燒鴨子,剛想用刀片,誰知道是拿顏色紙糊的,氣的他望河里一扔。又有一回去買了一雙靴子,有天穿了出去,碰著大雨,靴筒子是高麗紙做的,一碰著潮都化了,只好打著赤腳回來。這不是喜歡貪小便宜的報(bào)應(yīng)嗎?

  ”陳三聽了,哈哈大笑。

  孫老六又說:“咱們喝過了這壺茶,三哥你上去把那馬試試?!标惾溃骸昂??!币粫r(shí)會(huì)了茶錢,陳三攀鞍上去。剛才掃了半個(gè)圈子,那馬長嘶一聲,耳朵一聳,胸脯一挺,但見四個(gè)蹄子在肚皮底下滾。旁邊看的人,都直著嗓子喝彩,把孫老六樂得跳起來。陳三要顯他的能耐,等那馬掃過一趟,掃到第二趟,把韁繩望判官頭上一擱。在腰里掏出套料的鼻煙壺來,把鼻煙磕在手心里,慢慢的聞著。人坐在上面,絲紋兒不動(dòng),猶如端著一碗水似的,把個(gè)孫老六看得目瞪口呆。一時(shí)陳三把馬扣住,下來了,孫老六伸著大拇指,拍著陳三的肩道:“三哥,我真服你!”陳三還陪笑說:“我在六爺面前獻(xiàn)丑。”二人說了幾句,彼此作別。

  又過了幾日,孫老六靜極思動(dòng),約著王尚書的兒子王大傻子,周侍郎的兒子周瞎子,沈祭酒的兄弟沈桐侯,李郎中的內(nèi)侄李毛包一同去打獵。這些朋友平時(shí)最淘氣不過的,人人聽了都是興興頭頭的。大家?guī)Я税咽浇?,挑了帳逢鍋灶,拿了器械,把了鷹,牽了狗,家人小子有些氣力的都跟了去。在西山左近安上帳逢,埋上鍋灶,就如行軍打仗一般??纯刺焐砹耍魅俗谝惶幊燥?,嘻嘻哈哈的,鬧得糊里糊涂。孫老六張著嘴合不攏來。沈桐侯是專于綽趣的,什么古典、笑話、燈虎,記著一肚子,大家每日輪流作東道請(qǐng)他,要他替大家解悶,有時(shí)還作揖請(qǐng)安的央告他。王大傻子是只曉得吃喝睡的,真是個(gè)傻子。周瞎子人甚精刻,幸虧得登在北邊慣了,性情近于豪爽一路,所以還與大家合得來。李毛包心直口快,無什么事,總是他做擋人牌,因此上大家喜歡他。這五個(gè)人日日湊在一起,實(shí)在熱鬧。

  有一日,在各處搜尋了好半晌,什么東西都沒有。孫老六的一只大獵狗,在枯草里追出一只兔子來。把式匠一眼看見,便把臂上的鷹解去了紅布遮眼,放將出去。那鷹名叫“兔獲”,每架要賣到百十兩銀子,在空中打了一轉(zhuǎn),一翅撲將下來,把爪拳起就如拳頭一樣,在兔背上一拳。這兔子正被狗追得發(fā)昏,不提防這一下子,便滾在地下。那鷹把它抓了,提在空中,又把它扔下來;扔了下來,又把它抓上去。等兔子死了,把式匠連忙把鷹收了回去。大家一擁前來,早有孫老六的小子把兔子腳往兩下里用力一分,那兔子便裂為兩半,鮮血直冒出來。孫老六咕嘟嘟一氣喝了,說:“真好鮮味兒!真好鮮味兒!”大家都要爭(zhēng)著嘗嘗,只有沈桐侯便說:“好臟!”孫老六把大家看看,把自己看看,嘴上都是鮮血,淋淋漓漓,連下頦都染紅了,不由他不笑。小子打過水來,把手巾擦凈,便命將這兔子剝了,回來弄著吃。

  周瞎子有個(gè)小子,叫作麻花兒,這麻花兒膂力很不小,年紀(jì)才十七八歲,因?yàn)殡S著大家趕兔子,把他丟在后面。這小子一時(shí)要解手,找著一個(gè)墳背后蹲了下去??匆娗懊鎭砹艘粭l狗似的,渾身金黃的毛,站了起來,朝著他一撲。麻花兒笑道:“怪好玩的!”也學(xué)它的樣子,朝它一撲。這東西剛剛壓在麻花兒的身子底下,四個(gè)爪子只顧在地上爬。麻花兒道:“你再爬,爬深了變成一個(gè)坑,爽性把你埋下去!”嘴里一邊說,心上一邊想:“把它如何處置呢?”渾小子自有渾主意,把一條腿跪在它的腰里,用一只臂膊把它的頭扛起來,那一只臂膊把它的屁股也扛起來,使勁的一拗,括的一響,把這狗似的東西生生拗?jǐn)嗔恕B榛▋翰粍僦?,手也不解了,把帶解下來捆住了它四只腳,橫拖倒曳的拖了回來,對(duì)著大家道:“我得了一條大狗!”大家都不識(shí)貨,說:“果真是一條大狗?!鄙蛲┖钭屑?xì)一看,說:“不對(duì)!狗嘴雖然是尖的,然而不至豁到兩邊,我看是另外一種異獸?!鄙蛲┖钫诳紦?jù),把式匠聽見這話,分開眾人上來一看,說:“我的爺!這是個(gè)狼?。∧阍趺吹脕淼??”麻花兒一長二短訴說了一遍。把式匠道:“幸虧你當(dāng)它狗,你才敢去撲它。你要曉得它是狼,早嚇得一團(tuán)糟了,說不定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辰!”麻花兒不覺毛骨悚然,連大眾都有些害怕起來。

  孫老六道:“咱們這幾天也玩夠了,不如換一個(gè)法子吧?!?br/>
  王大傻子便張著嘴笑他道:“你說出這種話來怯不怯?要是我,什么豺狼虎豹,大爺一概兒不懼!”孫老六聽他說出傻話,便丟了一個(gè)眼色,叫兩人走開了,背著王大傻子商量說:“咱們悄悄的回去吧。他要在這兒喂狼,讓他去,咱們可不奉陪!”

  沈桐侯本是個(gè)文弱書生,首先贊成。當(dāng)下眾人偃旗息鼓,一路回城,王大傻子也只得隨著他們。這就是書上所說的“三人占則從二人之言”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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