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日，西方諸侯已群到華山，帝舜就舉行柴望大典，率諸侯恪恭將事。然后覲見諸侯，問他們政治的
得失和民間的疾苦，這亦是照例之事。
有一個析支國諸侯奏道：“臣的國境逼近西戎，他們政治既不講求，風(fēng)氣又極獷悍，于戈日尋，互相吞并
，不特人民遭殃，且恐將來為國家之大患。臣土地偏小，無能有為，請帝察奪。”帝舜道：“他們共有幾國？
”析支國君道：“從前不下十余國，現(xiàn)在共存六國，均以種類為結(jié)合。一種叫作僥夷，一種叫作依貂，一種叫
作織皮，一種叫作香羌，一種叫作鼻息，一種叫作天剛。”帝舜道：“待遇遠(yuǎn)人，總以教化為先。朕當(dāng)遣人前
往教導(dǎo)勸化，或者可以革其惡俗。且待朕回京之后，與百官詳細(xì)討論，再設(shè)法口巴?！?br/>
朝覲之禮既畢，照例兩伯貢樂。秋伯貢的樂其叫《蔡極》，他的歌聲比小謠，名叫《革落》。和伯貢的樂
，他的舞叫《玄鶴》，他的歌聲比中謠，名叫《歸來》。樂正夔舞照例的審定了一番，諸侯紛紛歸去。帝舜亦
渡過大河，回到蒲坂，急急的先去省視二親，原來已有半年多不見了。相見之下，倍形依戀。
帝舜就將這次巡守所經(jīng)歷的事情和二親談?wù)劇?br/>
到了晚間，帝舜侍膳，見瞽叟食量增加，覺得古怪。后來私下問敤首，敤首道：“父親自夏天以來，身體
甚健，飲食因而增多又歡喜到外面去走走。我和三哥說，照這樣子父親要活到二百歲呢?！钡鬯吹溃骸案赣H能
如此，固然甚好。但我看究竟是高年的人，飲食一切總以小心為是。我不在家，妹妹總要你沒法勸諫，不可使
父親多吃，寧可多吃兩次，倒不妨事。就是母親歡喜吃肥濃亦非所宜。我在這里總當(dāng)勸勸。我出門之后，三哥
于衛(wèi)生之道不甚講求，兩個嫂子又不善措詞，全在吾妹留意。”敤首唯唯稱是。過了幾日，帝舜將教導(dǎo)六戎的
方法與群臣商議妥貼，又選派幾個干練明達(dá)之士叫他前去宣撫教導(dǎo)，那些西戎果然從此安靜了。這是后話不提
。
且說帝舜回都一月有余，到了孟冬上旬，又拜辭父母，率領(lǐng)了伯夷、夔等徑出北門到朔方去巡守，目的地
是在恒山。這時正值小陽春天氣，一輪紅日照得來非常之熱，竟有初夏光景。
帝舜等在路上頗覺煩渴。哪知行近太原，天氣驟變，朔風(fēng)凜烈，削面吹來。又走了兩日，飄飄蕩蕩的降下
一天大雪，帝舜等依舊冒雪沖寒的前進(jìn)。哪知一路過去，山愈多，雪愈大，路愈難走，前行馬足屢次失陷，車
輪更難推動。但是仰望天空，仍舊是一團(tuán)一塊的飄舞下來。
帝舜至此進(jìn)退兩難。伯夷道：“前在彭蠡，那元秀真人說北岳不可去，這話可是應(yīng)了?！钡鬯吹溃骸按说?br/>
是大茂谷，去恒山已不遠(yuǎn)，再等他幾日吧?！辈牡溃骸耙莱伎磥?，就使此時雪止了，如此嚴(yán)寒，一時決不會
融化，那么仍舊不能前進(jìn)。
等亦無益，不如歸去吧。祭岳之典，通告諸侯，改期舉行，亦未始不可。”帝舜道：“這個未免太失信于
諸侯了。況且此刻北方諸侯來者已不少，所不到者只有恒山以東的諸侯。此種已到之諸侯經(jīng)過如許行路艱難，
無端忽叫他們歸去，下次再來，使他們多一次跋涉，于情理上亦說不過去?！睒氛绲溃骸耙莱嫉囊馑?，不如
在此向著北岳遙遙望致祭，已到此地的諸侯隨同舉行朝覲審樂之典，其余阻雪不能來者，俟下次再隨同舉行，
此是從權(quán)之一法?！?br/>
帝舜聽了，覺得此法亦不甚妥善，但亦想不出別法。盡管仰著頭，睜著他重瞳的雙眼看天空的雪。遙望恒
山，竟在白霧之中，絲毫看不見。忽然在那白霧之中發(fā)現(xiàn)一顆點(diǎn)冉冉而來，愈近愈大，直到帝舜面前驟然落下
，矗然大聲，震動山谷。那些不留意的人前仰后合，個個站立不祝帝舜亦為駭然，仔細(xì)一看，原來是一塊大石
。
這時，隨從的人和會集的諸侯個個聞聲而來。伯夷道：“此石落下之地距帝所立處不過幾步遠(yuǎn)，真危險呀
?！睒氛绲溃骸笆侵匚铮钥障陆?，其勢必急疾。此石冉冉飛來，其勢殊緩，甚覺可怪?！庇谑潜娙思娂?br/>
揣測，有些說是隕星，但不會橫空而來，有猜它是山崩的，但不會飛得如此之遠(yuǎn)。后來有幾個到過恒山的人說
道：“這塊石很像恒山頂上廟門旁邊的那塊石。”有一個道：“是，是。很像，很像?！庇幸粋€道：“如果是
那塊石頭，石上應(yīng)該有‘安王石’三個字。”有許多人聽說，就跑過去看，那石已有一半埋在雪中。掘開雪一
尋，果然有“安王石”三個字刻在上面。于是眾人一齊歡呼起來，說道：“這是山靈不要帝踏雪冒險，所以飛
下這塊石來擋駕的。不然，石何以會得飛？飛得這么遠(yuǎn)，而且巧巧落在帝面前呢？”這句話一傳，大家都以為
然，齊來勸帝不必前進(jìn)。
帝舜還是猶豫。樂正夔道：“臣剛才主張望祭，帝未俯允，想來以為太覺疏慢之故。如今這塊石遠(yuǎn)從恒山
飛到此地，明明是恒山的代表請帝就向此石致祭，豈不是盡禮嗎？”帝舜一想有理，于是就用此安王石代表恒
山，率領(lǐng)已到的許多諸侯舉行柴望之典，隨即行朝覲之禮。
那時兩伯之中到者僅冬伯一人，于是就叫他貢樂，其舞叫《齊落》，其歌叫《縵縵》。樂正夔剛要照例審
定，忽然外面有急使疾馳而至。從者一問，才知道是宮中二女所發(fā)的。帝舜一聽，料想不妙，也故不得朝儀，
立刻叫使者進(jìn)來。使者呈上二妃書信，帝舜拆開一看，上面只寥寥數(shù)語，是娥皇的手筆，大致謂君姑玉體忽然
違和，請急歸云云。帝舜到此方寸頓亂，恨不得立刻插翅飛歸，忙向眾諸侯道：“朕因母病，擬即歸，汝等亦
可歸去矣?！闭f著，就吩咐駕車，別了眾諸侯，立刻上道。
心中起落萬狀。湊得不巧，地上皆雪，車輪遲滯走了多日才到蒲坡。
急急歸到宮中，只見弟象、妹敤首、娥皇、女英二妃、子商均都在他母親房中，瞽叟卻不見。敤首見舜走
到，淚汪汪的先迎上來，低聲叫道：“你幸虧趕到，母親的病勢真不妙呢！
”帝舜一聽，魂飛天外，也不及和敤首答話，直到床前，只見他母親朝著里面睡著，喉間呼呼的痰聲。帝
舜爬到床頭，輕輕連叫母親，那母親亦不答應(yīng)。那象走過來扯舜的衣服道：“二哥不用叫了，母親自那日得病
之后亦沒有開聲過，并沒醒人事過呢?！?br/>
帝舜一面流淚，一面問道：“究竟如何得??？是什么病呢？”敤首道：“那天夜間起來小遺，不知如何一
來跌倒了。
幸喜妹子外間聽見聲音，立刻起來，叫人幫著抬到床上，哪知已是牙關(guān)緊閉，昏不知人了。后來醫(yī)生陸續(xù)
請來，都說是中風(fēng)，無可挽救的，至多只能用藥維持到二十天，如今已是二十天了，如何是好！”帝舜聽了，
知道無望，淚落不語。
忽然又問道：“父親呢？”敤首道：“父親因母親這病，不免憂慮，前日亦覺有點(diǎn)不適，據(jù)醫(yī)生說，是失
于消化之故，剛才妹子伺候服了藥，睡在那里。”帝舜聽了，又是驚心，慌忙來到瞽叟寢門之外，只聽得瞽叟
咳嗽之聲，知道未曾睡熟，便到帳前問安。瞽叟一見，”大喜，便說道：“舜兒，你回來了！我正盼望你呢！
你母親這病恐怕不好。”
正說到此，只見象慌慌張張的跑來，叫道：“二哥快來，二哥快來，母親不對了！”帝舜聽了，只得叫父
親暫且寬心：“兒去看來?！闭f罷，急急的再跑到母親房中，只見他母親這時，身體微微有點(diǎn)仰天，呼呼的痰
聲愈急。娥皇、女英正持了藥，還想去救。帝舜忙過去看，哪知他后母痰聲一停，眼睛一翻，竟嗚呼了。帝舜
這時與二妃及弟、妹等一齊舉起哀來。這時瞽亦慢慢踱進(jìn)來了，夫婦情深，禁不得亦是一場大哭。帝舜等因瞽
叟年老，兼在病中，不宜過悲，只好收住哭聲，來勸瞽叟。
從此帝舜遂不視朝，只在宮中辦那送終之事，一切盡禮，自不消說。偶然想起母病之時，竟不能盡一日侍
奉之職，非常抱恨。轉(zhuǎn)念一想，幸而大雪封阻，未到恒山，猶得有最后一面之緣。假使到了恒山，往返時日更
多，送終不及，那更是終身之憾了。
不言帝舜心中的思想，且說瞽叟自從那日悲傷之后，次日病勢陡重，臥床不起。醫(yī)生診治，都說脈象不好
，須要小心。
帝舜等此時更覺窘急，既要悲哀死母，又須侍奉病父。在病父榻前更不能再露哀痛之色，以撩父悲，真是
為難極了。一日晚上，瞽叟自覺不妙，將身勉強(qiáng)坐起，叫過帝舜來，說道：“舜兒呀，我這個病恐怕難好了。
”帝舜聽到這一句，正如萬箭攢心，禁不得淚珠直滾下來。瞽叟見了，忙道：“你不要如此，你不要如此。做
兒子的死了父母當(dāng)然是悲傷的；況且你剛剛死了母親，又死父親，這個悲痛的確是厲害。但是古人說，五十不
致毀，六十不毀。你年紀(jì)已在六十之外，萬萬不可毀了。我防恐你要?dú)В越淮?，你須聽我的話?！钡鬯?br/>
聽了，只得忍痛答應(yīng)。
瞽叟又叫敤首過來，說道：“你和二哥是最友愛的。二哥是大孝子，我死之后，如果他過于衷毀，你須將
我這番話去勸他，不可忘記?！睌ㄊ滓嗳虦I答應(yīng)。瞽叟又叫過象來囑咐道：“你是個不才的人，現(xiàn)在的富貴全
靠二哥的不念舊惡，你以后總要好好做人，不可自恃是天子的胞弟，任意胡鬧。須知道法律是國家而設(shè)的，就
是我殺了人，二哥亦不能包庇，何況于你！
我死之后，三年服滿，你到有庳去好好過日子吧。”象聽了，亦唯唯答應(yīng)。
瞽叟忽然嘆口氣道：“我生了三個兒子，只有大的這個最晦氣，活活的受了我的毒害，這是我一生的大憾
事，到此亦無從追悔了！”帝舜聽到這句，心如刀割，忙與敤首上前勸道：“父親養(yǎng)養(yǎng)神罷，何苦說這種話！
”瞽叟笑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所說的句句真話，有什么不可說呢！”說完，就睡了下去。娥皇。女
英拿過藥來，帝舜接著請瞽叟吃。瞽叟略飲了幾口，搖搖頭，就不要了。哪知到了黎明，就奄然而逝。
帝舜等這時連遭大故，搶地呼天，真是悲傷欲絕。但到過于哀痛之時，想起瞽叟的遺囑，自不能不力自抑
制。這次兩重大喪并在一起辦理，倒也徑捷。那臣工的吊奠，諸侯的慰唁絡(luò)釋不絕。瞽叟夫婦亦真可說是生榮
死亦榮的了。
過了兩月，帝舜及象扶了父母的靈柩到諸馮山相近的一座山中葬下，就回到蒲坂守制。一切政事，概由大
司空等同寅協(xié)恭和衷共濟(jì)的去辦。帝舜此時倒也逍遙自在，不過看見了兒子均的不肖不由得不憂上心來。原來
帝子均的不肖，與丹朱不同，丹朱是傲慢而荒淫，帝子均是愚魯而無用。所以帝堯?qū)τ诘ぶ爝€想用圍模去教他
，帝舜對于子均并教導(dǎo)的方法亦沒有。好在他安分守己，并不為非作歹，成事不能，取禍亦不會，所以比較起
來，帝舜尚略略寬心。后來決定主意，取法帝堯，不傳子而傳賢，那憂心更消釋了。瞬息三年，居喪期滿，祥
祭之后，象遵瞽叟遺囑，就要告辭歸國。帝舜不忍，又留住多日，才準(zhǔn)其去。
一日，帝舜照常視朝，查閱三年中之政績，莫不井然有條，斐然可觀，不禁大喜，乃向群臣贊美道：“天
下能如此平治，皆賴汝等之力也?！庇谑切趴谧鞒梢桓?，其詞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
那時皋陶在旁聽見這首歌詞是稱贊他們的，慌忙拜手稽首，向帝舜致謝，立起來說道：“帝歸功于臣等，
臣等哪里敢當(dāng)呢！臣的意思股肱必須聽命于元首。元首正，股肱自不能不正，元首不正，股肱亦不會正。臣依
此意，謹(jǐn)奉和二首?！闭f到此際，亦抗聲而歌，連歌兩闕。其詞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
昂首叢脞哉！股肱惰哉！萬事墮哉！
兩闕歌完，帝舜知道皋陶在頌美之中仍帶規(guī)勉之意，極為嘉嘆，遂亦再拜的答他道：“汝言極是，朕當(dāng)謹(jǐn)
記者。”于是就退朝了。
看官，要知道虞舜之世，明良喜起，播美千古。但看他君臣之間你稱贊我，我亦稱贊你，你規(guī)戒我，我亦
規(guī)戒你，如師如友，君不恃尊，臣忘其卑，所以能造成郅治。后世專制的君主言莫予違，那個敢說他一個不字
?。恳怀?，唯阿餡媚，成為風(fēng)氣，君自視如帝天，臣自視如奴仆，政治哪里會好呢？閑話不提。
且說一日，帝舜又在視朝，忽然看見一個女子，穿青色之衣，美麗非常，從下面走上來，這是從來所未有
的。大家都稀奇極了，正不知她從何處跑來。帝舜便問：“汝是何人？來此何事？”那女子向帝舜行了一個禮
，慢慢說道：“賤妾是墉官玉女，姓王，名子登。是西王母之使者，從昆侖山來。西王母要來朝見圣天子，所
以叫賤妾特來通報，大約明天就來了?！?br/>
說完之后，忽然不見。
帝舜君臣無不詫異。大司空道：“王母本說要來，如今既飭人先來通報，請帝籌備迎接招待之事吧。”帝
舜道：“遠(yuǎn)方賓客，有個來處，可以迎接，王母是神仙，從何處去迎接？至于招待之事，尋常典禮，恐一概用
不著，那么怎樣？”后來大家商議停當(dāng)，決定在大殿下西向恭迎，一切都用最隆重的典禮。
到了次日黎明，帝舜和群臣都穿了最華美的法服，個個冕旒執(zhí)玉，肅恭的站在殿外，西向恭候。忽然有三
只青鳥連翩而來，到地化為大黧、小黧、青鳥三人。大司空是認(rèn)識的，忙來招呼，并介紹與帝舜。帝舜問：“
王母圣駕到了嗎？”三青鳥使遙向西方一指，大家看時，只見西方天空如白云郁起，氤氤氳氳，直趨宮殿而來
。須臾漸近，隱隱聽見云中有鼓樂之聲和人馬之聲。
又過片時，但見空中諸仙紛紛而下，仿佛和鳥翔一般?；蝰{龍虎，或乘白麟，或乘白鶴，或乘軒車，或乘
天馬，數(shù)約幾千。最后，人見一條九色的斑龍，曳著一乘紫云之輦?cè)饺较聛怼?br/>
輦旁有五十個天仙，個個身長丈余，簇?fù)碇傒?，手中各有所?zhí)，或執(zhí)采旄節(jié)佩，或執(zhí)金剛靈璽，個個不
同。輦既降地，王母扶著兩個侍女下車，帝舜細(xì)看王母：戴著太真晨纓之冠，冠上斜插一支玉勝。但是頭發(fā)仍
是蓬蓬然，牙齒仍是風(fēng)巉巉然，氣象威猛，背后還露著一條虎尾，下面躡著方瓊鳳文之履。那兩個侍女卻生得
非常美麗，穿的是青綾之掛，年紀(jì)都像十六七歲。那時三青鳥使便過來介紹，請帝舜與王母升殿。
帝舜讓王母先登，到了殿上，帝舜即向王母稽首，說道：“王母慈悲，平治洪水，普救萬民，恩德如天！
如今反勞光降，何以克當(dāng)！”王母亦還禮道：“這個是天意，我何敢貪天之功以為己力呢！”當(dāng)下帝舜請王母
坐了寶位，自己坐了主位。王母道：“我長久不到下界來了，久已想來，實在少機(jī)緣?，F(xiàn)在略備些不腆之物，
前來貢獻(xiàn)，請圣天子不要見笑，賞收了吧。
”這時另有三個侍女，手中各捧著一件走過來，放在帝舜面前。
帝舜看時，一件是白玉環(huán)，一件是佩玉，一件是白玉做成的琯，名叫昭華旅。帝舜忙再拜稽首致謝。王母
道：“我此番來朝，禮節(jié)至此，總算已畢。照例圣天子還要賞賜飲食的，但是我們都不食人間煙火，請?zhí)熳涌?br/>
以無須預(yù)備。不過有一句話要說：我到人間來一遭不容易，圣天子和諸位公侯要到敝處昆侖山來一次亦頗不容
易?，F(xiàn)在我既然來了，就此拜了一拜，談兩句話就走，未免太寂寞冷淡。所以我想借圣天子此殿請一請客，我
已有天廚帶來，不知圣天子可否允許？”
帝舜聽了。忙再拜道：“已勞慈駕，兼拜賞賜，如今又賜飲饌，何以克當(dāng)！但是某等君臣能嘗所未嘗，真
是感激不盡！
”王母笑道：“既承允許，那么先要易位，真是反客為主了。
”帝舜正要謙謝，總覺自己已經(jīng)坐了賓位，王母已經(jīng)主位，不知怎么一為掉轉(zhuǎn)的？弄得來惝怳模糊，莫名
其妙。便是殿上臣工亦都詫異之極，才嘆仙家真有顛倒眾生之妙用。再細(xì)看那王母亦換過了一個，不是蓬頭、
戴勝、豹齒、虎尾了，文彩鮮明，光儀淑穆，真是個莊嚴(yán)兼和藹的天人，而年紀(jì)不過三十多歲好看，大家尤為
不解。
霎時間，席次都已設(shè)好，王母邀大司空到她旁邊去坐，說道：“我們是熟人，可以談天敘舊?！贝笏究兆?br/>
命，就在帝舜下面坐下，其余臣工又在下面。那時天廚中的酒肴絡(luò)繹而來，豐珍上果，芳華百味，無不異陳。
除出大司空外，其余人不但口所未嘗，都是目所未見，正不知吃的是什么東西。飲酒之間，王母對于各臣工都
有兩句話語稱贊，大約隱括他的終身及后福的。大家聽了，似明非明，卻不好細(xì)問。
帝舜剛要開言，只聽王母吩咐一聲“奏樂”，霎時間無數(shù)絕色女子各執(zhí)樂器，紛紛上前。有的彈八瑯之璈
，有的吹云和之笙，有的擊昆庭之金，有的鼓震靈之簧，有的拊五靈之石，有的擊湘陰之磬，有的作九天之鈞
，眾聲澈朗，靈音駭空。眾人聽了，覺得這種音樂可以使人飄飄欲仙，與《韶》樂又自不同了。
奏樂既畢，王母向帝舜說道：“我今朝此來，固然朝見圣天子，但是還附帶一件事?！闭f著，又向大司空
道：“從前小女瑤姬贈大司空寶篯之時，有一個侍女的裙帶給大司空壓住解脫，大司空還記得這回事嗎？”大
司空聽了，惶窘非常，說道：“是有的。當(dāng)初實出無心，慚愧之至！”王母笑道：“誰說大司空是有心呢？但
是大司空雖出無心，天卻有心。此女本是瑤官玉女，既與大司空有此一段故事，就是姻緣，如今我已飭人送到
府上去了，叫他伺候大司空吧。恭喜恭喜?！?br/>
大司空聽了尤其惶窘，忙忙謙辭。王母笑道：“大司空盡力溝恤，菲衣薄食，辛苦已極了，收一個玉女奉
養(yǎng)奉養(yǎng)，有什么過分呢？”說畢，就起身向帝舜告辭。說道：“我們隔四十年再見吧?！庇趾痛笏究照f道：“
我們隔五十年亦總要見的。
再會再會?！逼溆喑脊ひ嘁灰慌c之道別，升上紫云葷，人馬音樂，霎時騰空向西而去，轉(zhuǎn)瞬不見，三青鳥
使亦隨后化鳥而去。
帝舜君臣如做了一場游仙夢似的，那殿中的香氣足足有兩月不散。大司空回到家中，才知道玉女果已送來
，經(jīng)涂山氏留下，無可如何，只得老實收了她做妃子。
得失和民間的疾苦，這亦是照例之事。
有一個析支國諸侯奏道：“臣的國境逼近西戎，他們政治既不講求，風(fēng)氣又極獷悍，于戈日尋，互相吞并
，不特人民遭殃，且恐將來為國家之大患。臣土地偏小，無能有為，請帝察奪。”帝舜道：“他們共有幾國？
”析支國君道：“從前不下十余國，現(xiàn)在共存六國，均以種類為結(jié)合。一種叫作僥夷，一種叫作依貂，一種叫
作織皮，一種叫作香羌，一種叫作鼻息，一種叫作天剛。”帝舜道：“待遇遠(yuǎn)人，總以教化為先。朕當(dāng)遣人前
往教導(dǎo)勸化，或者可以革其惡俗。且待朕回京之后，與百官詳細(xì)討論，再設(shè)法口巴?！?br/>
朝覲之禮既畢，照例兩伯貢樂。秋伯貢的樂其叫《蔡極》，他的歌聲比小謠，名叫《革落》。和伯貢的樂
，他的舞叫《玄鶴》，他的歌聲比中謠，名叫《歸來》。樂正夔舞照例的審定了一番，諸侯紛紛歸去。帝舜亦
渡過大河，回到蒲坂，急急的先去省視二親，原來已有半年多不見了。相見之下，倍形依戀。
帝舜就將這次巡守所經(jīng)歷的事情和二親談?wù)劇?br/>
到了晚間，帝舜侍膳，見瞽叟食量增加，覺得古怪。后來私下問敤首，敤首道：“父親自夏天以來，身體
甚健，飲食因而增多又歡喜到外面去走走。我和三哥說，照這樣子父親要活到二百歲呢?！钡鬯吹溃骸案赣H能
如此，固然甚好。但我看究竟是高年的人，飲食一切總以小心為是。我不在家，妹妹總要你沒法勸諫，不可使
父親多吃，寧可多吃兩次，倒不妨事。就是母親歡喜吃肥濃亦非所宜。我在這里總當(dāng)勸勸。我出門之后，三哥
于衛(wèi)生之道不甚講求，兩個嫂子又不善措詞，全在吾妹留意。”敤首唯唯稱是。過了幾日，帝舜將教導(dǎo)六戎的
方法與群臣商議妥貼，又選派幾個干練明達(dá)之士叫他前去宣撫教導(dǎo)，那些西戎果然從此安靜了。這是后話不提
。
且說帝舜回都一月有余，到了孟冬上旬，又拜辭父母，率領(lǐng)了伯夷、夔等徑出北門到朔方去巡守，目的地
是在恒山。這時正值小陽春天氣，一輪紅日照得來非常之熱，竟有初夏光景。
帝舜等在路上頗覺煩渴。哪知行近太原，天氣驟變，朔風(fēng)凜烈，削面吹來。又走了兩日，飄飄蕩蕩的降下
一天大雪，帝舜等依舊冒雪沖寒的前進(jìn)。哪知一路過去，山愈多，雪愈大，路愈難走，前行馬足屢次失陷，車
輪更難推動。但是仰望天空，仍舊是一團(tuán)一塊的飄舞下來。
帝舜至此進(jìn)退兩難。伯夷道：“前在彭蠡，那元秀真人說北岳不可去，這話可是應(yīng)了?！钡鬯吹溃骸按说?br/>
是大茂谷，去恒山已不遠(yuǎn)，再等他幾日吧?！辈牡溃骸耙莱伎磥?，就使此時雪止了，如此嚴(yán)寒，一時決不會
融化，那么仍舊不能前進(jìn)。
等亦無益，不如歸去吧。祭岳之典，通告諸侯，改期舉行，亦未始不可。”帝舜道：“這個未免太失信于
諸侯了。況且此刻北方諸侯來者已不少，所不到者只有恒山以東的諸侯。此種已到之諸侯經(jīng)過如許行路艱難，
無端忽叫他們歸去，下次再來，使他們多一次跋涉，于情理上亦說不過去?！睒氛绲溃骸耙莱嫉囊馑?，不如
在此向著北岳遙遙望致祭，已到此地的諸侯隨同舉行朝覲審樂之典，其余阻雪不能來者，俟下次再隨同舉行，
此是從權(quán)之一法?！?br/>
帝舜聽了，覺得此法亦不甚妥善，但亦想不出別法。盡管仰著頭，睜著他重瞳的雙眼看天空的雪。遙望恒
山，竟在白霧之中，絲毫看不見。忽然在那白霧之中發(fā)現(xiàn)一顆點(diǎn)冉冉而來，愈近愈大，直到帝舜面前驟然落下
，矗然大聲，震動山谷。那些不留意的人前仰后合，個個站立不祝帝舜亦為駭然，仔細(xì)一看，原來是一塊大石
。
這時，隨從的人和會集的諸侯個個聞聲而來。伯夷道：“此石落下之地距帝所立處不過幾步遠(yuǎn)，真危險呀
?！睒氛绲溃骸笆侵匚铮钥障陆?，其勢必急疾。此石冉冉飛來，其勢殊緩，甚覺可怪?！庇谑潜娙思娂?br/>
揣測，有些說是隕星，但不會橫空而來，有猜它是山崩的，但不會飛得如此之遠(yuǎn)。后來有幾個到過恒山的人說
道：“這塊石很像恒山頂上廟門旁邊的那塊石。”有一個道：“是，是。很像，很像?！庇幸粋€道：“如果是
那塊石頭，石上應(yīng)該有‘安王石’三個字。”有許多人聽說，就跑過去看，那石已有一半埋在雪中。掘開雪一
尋，果然有“安王石”三個字刻在上面。于是眾人一齊歡呼起來，說道：“這是山靈不要帝踏雪冒險，所以飛
下這塊石來擋駕的。不然，石何以會得飛？飛得這么遠(yuǎn)，而且巧巧落在帝面前呢？”這句話一傳，大家都以為
然，齊來勸帝不必前進(jìn)。
帝舜還是猶豫。樂正夔道：“臣剛才主張望祭，帝未俯允，想來以為太覺疏慢之故。如今這塊石遠(yuǎn)從恒山
飛到此地，明明是恒山的代表請帝就向此石致祭，豈不是盡禮嗎？”帝舜一想有理，于是就用此安王石代表恒
山，率領(lǐng)已到的許多諸侯舉行柴望之典，隨即行朝覲之禮。
那時兩伯之中到者僅冬伯一人，于是就叫他貢樂，其舞叫《齊落》，其歌叫《縵縵》。樂正夔剛要照例審
定，忽然外面有急使疾馳而至。從者一問，才知道是宮中二女所發(fā)的。帝舜一聽，料想不妙，也故不得朝儀，
立刻叫使者進(jìn)來。使者呈上二妃書信，帝舜拆開一看，上面只寥寥數(shù)語，是娥皇的手筆，大致謂君姑玉體忽然
違和，請急歸云云。帝舜到此方寸頓亂，恨不得立刻插翅飛歸，忙向眾諸侯道：“朕因母病，擬即歸，汝等亦
可歸去矣?！闭f著，就吩咐駕車，別了眾諸侯，立刻上道。
心中起落萬狀。湊得不巧，地上皆雪，車輪遲滯走了多日才到蒲坡。
急急歸到宮中，只見弟象、妹敤首、娥皇、女英二妃、子商均都在他母親房中，瞽叟卻不見。敤首見舜走
到，淚汪汪的先迎上來，低聲叫道：“你幸虧趕到，母親的病勢真不妙呢！
”帝舜一聽，魂飛天外，也不及和敤首答話，直到床前，只見他母親朝著里面睡著，喉間呼呼的痰聲。帝
舜爬到床頭，輕輕連叫母親，那母親亦不答應(yīng)。那象走過來扯舜的衣服道：“二哥不用叫了，母親自那日得病
之后亦沒有開聲過，并沒醒人事過呢?！?br/>
帝舜一面流淚，一面問道：“究竟如何得??？是什么病呢？”敤首道：“那天夜間起來小遺，不知如何一
來跌倒了。
幸喜妹子外間聽見聲音，立刻起來，叫人幫著抬到床上，哪知已是牙關(guān)緊閉，昏不知人了。后來醫(yī)生陸續(xù)
請來，都說是中風(fēng)，無可挽救的，至多只能用藥維持到二十天，如今已是二十天了，如何是好！”帝舜聽了，
知道無望，淚落不語。
忽然又問道：“父親呢？”敤首道：“父親因母親這病，不免憂慮，前日亦覺有點(diǎn)不適，據(jù)醫(yī)生說，是失
于消化之故，剛才妹子伺候服了藥，睡在那里。”帝舜聽了，又是驚心，慌忙來到瞽叟寢門之外，只聽得瞽叟
咳嗽之聲，知道未曾睡熟，便到帳前問安。瞽叟一見，”大喜，便說道：“舜兒，你回來了！我正盼望你呢！
你母親這病恐怕不好。”
正說到此，只見象慌慌張張的跑來，叫道：“二哥快來，二哥快來，母親不對了！”帝舜聽了，只得叫父
親暫且寬心：“兒去看來?！闭f罷，急急的再跑到母親房中，只見他母親這時，身體微微有點(diǎn)仰天，呼呼的痰
聲愈急。娥皇、女英正持了藥，還想去救。帝舜忙過去看，哪知他后母痰聲一停，眼睛一翻，竟嗚呼了。帝舜
這時與二妃及弟、妹等一齊舉起哀來。這時瞽亦慢慢踱進(jìn)來了，夫婦情深，禁不得亦是一場大哭。帝舜等因瞽
叟年老，兼在病中，不宜過悲，只好收住哭聲，來勸瞽叟。
從此帝舜遂不視朝，只在宮中辦那送終之事，一切盡禮，自不消說。偶然想起母病之時，竟不能盡一日侍
奉之職，非常抱恨。轉(zhuǎn)念一想，幸而大雪封阻，未到恒山，猶得有最后一面之緣。假使到了恒山，往返時日更
多，送終不及，那更是終身之憾了。
不言帝舜心中的思想，且說瞽叟自從那日悲傷之后，次日病勢陡重，臥床不起。醫(yī)生診治，都說脈象不好
，須要小心。
帝舜等此時更覺窘急，既要悲哀死母，又須侍奉病父。在病父榻前更不能再露哀痛之色，以撩父悲，真是
為難極了。一日晚上，瞽叟自覺不妙，將身勉強(qiáng)坐起，叫過帝舜來，說道：“舜兒呀，我這個病恐怕難好了。
”帝舜聽到這一句，正如萬箭攢心，禁不得淚珠直滾下來。瞽叟見了，忙道：“你不要如此，你不要如此。做
兒子的死了父母當(dāng)然是悲傷的；況且你剛剛死了母親，又死父親，這個悲痛的確是厲害。但是古人說，五十不
致毀，六十不毀。你年紀(jì)已在六十之外，萬萬不可毀了。我防恐你要?dú)В越淮?，你須聽我的話?！钡鬯?br/>
聽了，只得忍痛答應(yīng)。
瞽叟又叫敤首過來，說道：“你和二哥是最友愛的。二哥是大孝子，我死之后，如果他過于衷毀，你須將
我這番話去勸他，不可忘記?！睌ㄊ滓嗳虦I答應(yīng)。瞽叟又叫過象來囑咐道：“你是個不才的人，現(xiàn)在的富貴全
靠二哥的不念舊惡，你以后總要好好做人，不可自恃是天子的胞弟，任意胡鬧。須知道法律是國家而設(shè)的，就
是我殺了人，二哥亦不能包庇，何況于你！
我死之后，三年服滿，你到有庳去好好過日子吧。”象聽了，亦唯唯答應(yīng)。
瞽叟忽然嘆口氣道：“我生了三個兒子，只有大的這個最晦氣，活活的受了我的毒害，這是我一生的大憾
事，到此亦無從追悔了！”帝舜聽到這句，心如刀割，忙與敤首上前勸道：“父親養(yǎng)養(yǎng)神罷，何苦說這種話！
”瞽叟笑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所說的句句真話，有什么不可說呢！”說完，就睡了下去。娥皇。女
英拿過藥來，帝舜接著請瞽叟吃。瞽叟略飲了幾口，搖搖頭，就不要了。哪知到了黎明，就奄然而逝。
帝舜等這時連遭大故，搶地呼天，真是悲傷欲絕。但到過于哀痛之時，想起瞽叟的遺囑，自不能不力自抑
制。這次兩重大喪并在一起辦理，倒也徑捷。那臣工的吊奠，諸侯的慰唁絡(luò)釋不絕。瞽叟夫婦亦真可說是生榮
死亦榮的了。
過了兩月，帝舜及象扶了父母的靈柩到諸馮山相近的一座山中葬下，就回到蒲坂守制。一切政事，概由大
司空等同寅協(xié)恭和衷共濟(jì)的去辦。帝舜此時倒也逍遙自在，不過看見了兒子均的不肖不由得不憂上心來。原來
帝子均的不肖，與丹朱不同，丹朱是傲慢而荒淫，帝子均是愚魯而無用。所以帝堯?qū)τ诘ぶ爝€想用圍模去教他
，帝舜對于子均并教導(dǎo)的方法亦沒有。好在他安分守己，并不為非作歹，成事不能，取禍亦不會，所以比較起
來，帝舜尚略略寬心。后來決定主意，取法帝堯，不傳子而傳賢，那憂心更消釋了。瞬息三年，居喪期滿，祥
祭之后，象遵瞽叟遺囑，就要告辭歸國。帝舜不忍，又留住多日，才準(zhǔn)其去。
一日，帝舜照常視朝，查閱三年中之政績，莫不井然有條，斐然可觀，不禁大喜，乃向群臣贊美道：“天
下能如此平治，皆賴汝等之力也?！庇谑切趴谧鞒梢桓?，其詞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
那時皋陶在旁聽見這首歌詞是稱贊他們的，慌忙拜手稽首，向帝舜致謝，立起來說道：“帝歸功于臣等，
臣等哪里敢當(dāng)呢！臣的意思股肱必須聽命于元首。元首正，股肱自不能不正，元首不正，股肱亦不會正。臣依
此意，謹(jǐn)奉和二首?！闭f到此際，亦抗聲而歌，連歌兩闕。其詞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
昂首叢脞哉！股肱惰哉！萬事墮哉！
兩闕歌完，帝舜知道皋陶在頌美之中仍帶規(guī)勉之意，極為嘉嘆，遂亦再拜的答他道：“汝言極是，朕當(dāng)謹(jǐn)
記者。”于是就退朝了。
看官，要知道虞舜之世，明良喜起，播美千古。但看他君臣之間你稱贊我，我亦稱贊你，你規(guī)戒我，我亦
規(guī)戒你，如師如友，君不恃尊，臣忘其卑，所以能造成郅治。后世專制的君主言莫予違，那個敢說他一個不字
?。恳怀?，唯阿餡媚，成為風(fēng)氣，君自視如帝天，臣自視如奴仆，政治哪里會好呢？閑話不提。
且說一日，帝舜又在視朝，忽然看見一個女子，穿青色之衣，美麗非常，從下面走上來，這是從來所未有
的。大家都稀奇極了，正不知她從何處跑來。帝舜便問：“汝是何人？來此何事？”那女子向帝舜行了一個禮
，慢慢說道：“賤妾是墉官玉女，姓王，名子登。是西王母之使者，從昆侖山來。西王母要來朝見圣天子，所
以叫賤妾特來通報，大約明天就來了?！?br/>
說完之后，忽然不見。
帝舜君臣無不詫異。大司空道：“王母本說要來，如今既飭人先來通報，請帝籌備迎接招待之事吧。”帝
舜道：“遠(yuǎn)方賓客，有個來處，可以迎接，王母是神仙，從何處去迎接？至于招待之事，尋常典禮，恐一概用
不著，那么怎樣？”后來大家商議停當(dāng)，決定在大殿下西向恭迎，一切都用最隆重的典禮。
到了次日黎明，帝舜和群臣都穿了最華美的法服，個個冕旒執(zhí)玉，肅恭的站在殿外，西向恭候。忽然有三
只青鳥連翩而來，到地化為大黧、小黧、青鳥三人。大司空是認(rèn)識的，忙來招呼，并介紹與帝舜。帝舜問：“
王母圣駕到了嗎？”三青鳥使遙向西方一指，大家看時，只見西方天空如白云郁起，氤氤氳氳，直趨宮殿而來
。須臾漸近，隱隱聽見云中有鼓樂之聲和人馬之聲。
又過片時，但見空中諸仙紛紛而下，仿佛和鳥翔一般?；蝰{龍虎，或乘白麟，或乘白鶴，或乘軒車，或乘
天馬，數(shù)約幾千。最后，人見一條九色的斑龍，曳著一乘紫云之輦?cè)饺较聛怼?br/>
輦旁有五十個天仙，個個身長丈余，簇?fù)碇傒?，手中各有所?zhí)，或執(zhí)采旄節(jié)佩，或執(zhí)金剛靈璽，個個不
同。輦既降地，王母扶著兩個侍女下車，帝舜細(xì)看王母：戴著太真晨纓之冠，冠上斜插一支玉勝。但是頭發(fā)仍
是蓬蓬然，牙齒仍是風(fēng)巉巉然，氣象威猛，背后還露著一條虎尾，下面躡著方瓊鳳文之履。那兩個侍女卻生得
非常美麗，穿的是青綾之掛，年紀(jì)都像十六七歲。那時三青鳥使便過來介紹，請帝舜與王母升殿。
帝舜讓王母先登，到了殿上，帝舜即向王母稽首，說道：“王母慈悲，平治洪水，普救萬民，恩德如天！
如今反勞光降，何以克當(dāng)！”王母亦還禮道：“這個是天意，我何敢貪天之功以為己力呢！”當(dāng)下帝舜請王母
坐了寶位，自己坐了主位。王母道：“我長久不到下界來了，久已想來，實在少機(jī)緣?，F(xiàn)在略備些不腆之物，
前來貢獻(xiàn)，請圣天子不要見笑，賞收了吧。
”這時另有三個侍女，手中各捧著一件走過來，放在帝舜面前。
帝舜看時，一件是白玉環(huán)，一件是佩玉，一件是白玉做成的琯，名叫昭華旅。帝舜忙再拜稽首致謝。王母
道：“我此番來朝，禮節(jié)至此，總算已畢。照例圣天子還要賞賜飲食的，但是我們都不食人間煙火，請?zhí)熳涌?br/>
以無須預(yù)備。不過有一句話要說：我到人間來一遭不容易，圣天子和諸位公侯要到敝處昆侖山來一次亦頗不容
易?，F(xiàn)在我既然來了，就此拜了一拜，談兩句話就走，未免太寂寞冷淡。所以我想借圣天子此殿請一請客，我
已有天廚帶來，不知圣天子可否允許？”
帝舜聽了。忙再拜道：“已勞慈駕，兼拜賞賜，如今又賜飲饌，何以克當(dāng)！但是某等君臣能嘗所未嘗，真
是感激不盡！
”王母笑道：“既承允許，那么先要易位，真是反客為主了。
”帝舜正要謙謝，總覺自己已經(jīng)坐了賓位，王母已經(jīng)主位，不知怎么一為掉轉(zhuǎn)的？弄得來惝怳模糊，莫名
其妙。便是殿上臣工亦都詫異之極，才嘆仙家真有顛倒眾生之妙用。再細(xì)看那王母亦換過了一個，不是蓬頭、
戴勝、豹齒、虎尾了，文彩鮮明，光儀淑穆，真是個莊嚴(yán)兼和藹的天人，而年紀(jì)不過三十多歲好看，大家尤為
不解。
霎時間，席次都已設(shè)好，王母邀大司空到她旁邊去坐，說道：“我們是熟人，可以談天敘舊?！贝笏究兆?br/>
命，就在帝舜下面坐下，其余臣工又在下面。那時天廚中的酒肴絡(luò)繹而來，豐珍上果，芳華百味，無不異陳。
除出大司空外，其余人不但口所未嘗，都是目所未見，正不知吃的是什么東西。飲酒之間，王母對于各臣工都
有兩句話語稱贊，大約隱括他的終身及后福的。大家聽了，似明非明，卻不好細(xì)問。
帝舜剛要開言，只聽王母吩咐一聲“奏樂”，霎時間無數(shù)絕色女子各執(zhí)樂器，紛紛上前。有的彈八瑯之璈
，有的吹云和之笙，有的擊昆庭之金，有的鼓震靈之簧，有的拊五靈之石，有的擊湘陰之磬，有的作九天之鈞
，眾聲澈朗，靈音駭空。眾人聽了，覺得這種音樂可以使人飄飄欲仙，與《韶》樂又自不同了。
奏樂既畢，王母向帝舜說道：“我今朝此來，固然朝見圣天子，但是還附帶一件事?！闭f著，又向大司空
道：“從前小女瑤姬贈大司空寶篯之時，有一個侍女的裙帶給大司空壓住解脫，大司空還記得這回事嗎？”大
司空聽了，惶窘非常，說道：“是有的。當(dāng)初實出無心，慚愧之至！”王母笑道：“誰說大司空是有心呢？但
是大司空雖出無心，天卻有心。此女本是瑤官玉女，既與大司空有此一段故事，就是姻緣，如今我已飭人送到
府上去了，叫他伺候大司空吧。恭喜恭喜?！?br/>
大司空聽了尤其惶窘，忙忙謙辭。王母笑道：“大司空盡力溝恤，菲衣薄食，辛苦已極了，收一個玉女奉
養(yǎng)奉養(yǎng)，有什么過分呢？”說畢，就起身向帝舜告辭。說道：“我們隔四十年再見吧?！庇趾痛笏究照f道：“
我們隔五十年亦總要見的。
再會再會?！逼溆喑脊ひ嘁灰慌c之道別，升上紫云葷，人馬音樂，霎時騰空向西而去，轉(zhuǎn)瞬不見，三青鳥
使亦隨后化鳥而去。
帝舜君臣如做了一場游仙夢似的，那殿中的香氣足足有兩月不散。大司空回到家中，才知道玉女果已送來
，經(jīng)涂山氏留下，無可如何，只得老實收了她做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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