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九回

明代宮闈史 作者:許嘯天


  第六十九回煮鶴焚琴孤燈寂寞刻舟求劍眾喙紛紜碧草如茵,花開滿院萬紫千紅,真好算得遍地芳菲了。這禁中的西苑,還是宣宗朝所整葺的。什么奇葩異卉,種植得無處不是。一到了春光明媚、鶯啼燕唱的時候,人立在萬卉中,香風(fēng)襲衣,花飛滿袖,羅衣翩翩的美人兒,處身在這個花雨當(dāng)中,不是當(dāng)她天上的仙女,也定要疑她是個花神了。正德帝自宣府回鑾,轉(zhuǎn)眼又是春景正德十五年。他見景傷懷,就要想到劉芙貞和鳳姐了。幸得那江彬的侍姬馮氏經(jīng)正德帝納為侍嬪,倒也還能解憂。逢著正德帝傷感時,便找些消遣的事兒出來,把郁悶空氣打破,竟能逗開正德帝的笑顏,不是也虧了她么?

  這樣地一天天地過去,正德帝漸漸有些離不了馮侍嬪,自然慢慢地寵幸起來了。

  馮侍嬪的人又聰慧,做一樣似一樣的。

  有時襲著舞衣,扶了兩個小監(jiān),效那玉環(huán)的醉酒,故意做得骨柔如綿,醉態(tài)婆娑,輕擺著柳腰,斜睨了兩只秋波,萬種嫵媚。

  倘使楊妃當(dāng)日,也不過如此了。引得旁邊的宮人內(nèi)監(jiān)都掩口吃吃地好笑,把個酷嗜聲色的正德皇帝看得眼瞪口歪,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一面兒馮侍嬪又學(xué)西子捧心;又效戲劇中的昭君出塞,手抱琵琶,騎在小馬上,身披著雪衣紅氅,伸出纖纖玉手撥弄琵琶,彈一出如泣如訴的《昭君怨》,凄惋蒼涼,宮女們都為之下淚。

  正德帝只是擊節(jié)嘆賞,命太監(jiān)斟上半盞玉壺春來,賜給馬上的“昭君”,算是餞別的上馬杯。

  馮侍嬪真?zhèn)€一口喝了,正德帝自己也飲了三爵道:“這叫做連浮三大白,激賞美人的琵琶妙曲?!瘪T侍嬪下騎謝了,便一席共飲。似這般的君臣調(diào)笑,無微不至,可稱得極盡歡娛了。

  馮侍嬪又善各樣的妝飾,什么飛燕輕妝,貂蟬夜妝,洛水神女妝,西子淡妝,大小喬的濃妝,素小青的紅妝,蘇小小的素妝,娥皇的古妝,虞美的靚妝,木蘭的武妝,齊雙文的半面妝,楊木真的艷妝,壽陽公主的梅花妝,諸美人的妝飾淡雅濃艷,無不別致。尤其是雙文的半面妝齊帝常眇一目,雙文妃作半面將侍之。后陳圓圓事闖王亦然,把半邊臉兒搽得紅紅的,鬢光釵整,的是個濃艷的美人。還有半面卻涂了黃水,滿現(xiàn)著病容,更兼發(fā)髻蓬松,又似鄉(xiāng)間懶婦。一個人變了陰陽臉孔了。

  正德帝每看了馮侍嬪的半面妝,雖在極懊恨的當(dāng)兒,也往往破顏為之一笑。又聞那馮侍嬪的房術(shù)甚精,據(jù)她自己說,是江彬親授的。她第一佳處,就是花信芳齡的少婦,依舊是個好處子。進一步講,已經(jīng)破過瓜了,還是和處子一般無二。而且真的處女,經(jīng)過半年三月就有變異的象征。她這充做女孩兒,是永遠這樣,不會變更的。正德帝起初不相信馮侍嬪的話說,日久覺夜夜摟著處子,這才有些詫異。若然她自己不道破,誰也辨不出真?zhèn)蝸怼U碌凼顾龑⑦@個妙術(shù)傳給宮人們,馮侍嬪笑道不肯吐露。正德帝當(dāng)她是自珍。馮侍嬪正色說道:“這是從前彭祖的房術(shù),非人盡可授了。必其人有適當(dāng)?shù)母?,才得學(xué)習(xí)。獲到這種異術(shù)的人,大都身具仙骨,只要悉心研習(xí),自然得成正果。但所忌的是犯淫亂。夫婦大道,君子樂而不淫,那才配談到正道上去,如其貪淫縱欲,元神耗虛,仍舊天促壽限,挨到一百歲也是沒益的。彭祖修道,確獲長生,后納孀婦被美色迷戀,忘卻八百年的功行任情縱欲起來,只三個月便斷送了。顯見得功行無論怎么深遠,一涉雅淫,就要挫敗的。”

  正德帝聽了,不覺栗然。半晌方說道:“江彬家里似你這般的有多少人?”馮侍嬪笑道:“江二爺依了古法,派人往各地去遴選七八年中,千萬個女子里面,只臣妾一人。江二爺在臣妾身上不知花去了幾多心血。今日忽的來侍候陛下,江二爺正不知他要怎樣懊喪和悲痛!”馮侍嬪說到這里,眼圈兒已早紅了。正德帝微微笑了笑,點頭說道:“江彬這廝,放著奇術(shù)自己享受,待朕明天叫他進宮來,把內(nèi)外嬪妃宮女都命他選擇一下,看誰是能習(xí)學(xué)那異術(shù)的,立刻跟他學(xué)習(xí)去?!瘪T侍嬪見說,又暗暗替江彬捏一把汗,深悔自己說話不慎,豈不又害了江彬。因馮侍嬪自十九歲做江彬的侍姬,兩人恰好一對璧人。馮侍嬪果然出落得冶艷,江彬也是風(fēng)姿俊美。婦女們誰不喜歡美貌郎君,所以她對于江彬最死心塌地的,誓當(dāng)偕老,兩人愛情的深密也就可想而知。偏偏不識相的正德皇帝,一見了美婦便人倫不顧的,什么嬸母父妃都要玩一會兒,休說是嬖臣的姬妾,當(dāng)然老實不客氣地占了再說。馮侍嬪不敢不從,芳心中兀中牽掛著江彬。她侍寢君王,恩承雨露,枕上常常淚痕斑斑。

  有時被正德帝瞧破,推說思想父母,憶懷故鄉(xiāng)。正德帝很覺疑惑,以是不大得寵。否則以馮侍嬪那樣容貌,怕不壓倒六宮粉黛么?有一次上,正德帝惡她善哭,幾乎貶禁起來。馮侍嬪受了這番的教訓(xùn),就一變她的態(tài)度,一天到晚嘻笑浪謔,又弄些花樣兒出來,什么炫妝、歌唱之類,將聲色兩字,博正德帝的歡笑,或者得乘機進言賜恩獲與江彬破鏡重圓,這是她私心所希冀的。那正德帝本來是個嗜好聲色的君王,馮侍嬪的一拳,正打著了紅心,果然把個淫佚昏憒的正德皇帝逗引得日夜地合不攏嘴來,馮侍嬪也漸漸得寵了。

  正德帝每晨在西苑中坐端純殿受朝,朝罷回宮,便來看馮侍嬪梳髻。宮侍們忙著梳發(fā)刷鬢、搓粉調(diào)脂、打水遞巾的,至少有半天的奔走。正德帝躺在繡龍椅上,靜悄悄地瞧著馮侍嬪上妝。侍宮女們罩好了珊瑚網(wǎng),正德帝便去苑中花棚里親自摘些鮮花來,替馮侍嬪簪在發(fā)髻上,這是素日的常事。宮女和冷落的嬪妃們把皇帝簪花視為殊寵,在馮侍嬪卻看慣了,當(dāng)它是樁極平淡的事兒。

  可憐那班失寵的貴妃,還盼不到皇帝的一顧,幸和不幸真差得天淵呢!正德帝在清晨看馮侍嬪梳髻,一到晚上,又來坐著看她卸妝,待至卸畢,就攜手入寢。這樣一天天的過去,竟似成了老規(guī)例一般。那老宮女們也伺候慣了。早晨到馮侍嬪起身,妝臺邊已設(shè)好了龍墊椅,妝臺上擺好了各樣果品珍餅,銀爐中烹茗,雞鳴罐里煮著人參湯,杯中備了杏酥,金甌中蒸著鹿乳。正德帝退朝回宮,循例來坐在妝臺邊,一面看梳頭,一面吃著點心。

  宮女先進鹿乳,是苑內(nèi)老鹿身上,由司膳內(nèi)監(jiān)去采來,專供給正德帝晨餐的。

  每天的清晨,內(nèi)監(jiān)持著金甌去采了鹿乳,探知皇帝昨夜留幸哪一宮,便交哪一宮的宮女?;实垡顾拊谀睦?,退朝后必往哪里早餐的。早餐畢,才得到別宮去。倘皇帝事多善忘,聽政回宮時記不得昨晚所宿的地方,自有尚寢局的太監(jiān)預(yù)候在宮門總門,一是侍衛(wèi)散值,便來導(dǎo)引皇帝,到昨夜臨幸的宮中。因怕皇帝錯走別宮,那里不曾預(yù)備晨餐的,不是叫皇帝要挨餓了?譬如鹿乳等物,每天不過半甌,皇帝哪里宿,司膳太監(jiān)便遞在哪里,別宮是沒有的。萬一倉卒到了別宮,不知這些東西在哪一宮,宮院又多,一時查也查不出來,必召司膳太監(jiān)詢明了,才知道在什么地方。待去轉(zhuǎn)彎抹角地取來,已快要午晌了。所以皇帝宿哪一宮,即由這個宮中置備,又有內(nèi)監(jiān)導(dǎo)引。祖宗立法,真可算得美備無闕了。

  當(dāng)下正德帝飲了鹿乳,宮女們又把沖上兩杯杏酥,這可不比鹿乳,侍嬪也得染指了,和皇帝各人一杯。它如參湯、雞仁、虎髓沖,嬪妃一般地在旁侍餐。最后便是一盅香茗,給皇帝和妃子漱口。到了晚上,皇帝所幸的宮中也烹茗煮湯地侍候著,都是宮闈的慣例。正德帝在馮侍嬪那里,黃昏時來看卸妝,便斜倚在躺椅上,一頭呷著參湯,還和馮侍嬪談笑,這也是日常的老花樣了。

  可是這天夜里,不見正德帝進宮,想是往幸別宮去了,本是沒有什么希罕的,偏是馮侍嬪不能安心,喚老宮女去探看,回說:“皇上獨坐在水月亭上,仰天在那里嘆氣?!瘪T侍嬪見說,不由得驚駭?shù)溃骸澳峭饪び惺裁磥y事,皇帝心上憂悶么?”

  于是不敢卸妝了,竟扶持著兩名宮人,盈盈地往水月亭上來。

  這座水月亭子當(dāng)初是水榭改建的,里面很覺宏敞。孝宗三旬萬壽時,亭上還設(shè)過三四桌的酒筵。

  正德帝駐了西苑,把亭子截做了兩間。外面的小室,有時也召對相卿。后室卻較寬大,正德帝令置了一張牙榻,作為午晝憩息的所在。又因御駕常幸,內(nèi)監(jiān)們收拾得窗明幾凈,真是又清潔又雅致,正德帝也偕了馮侍嬪到這里來談笑坐臥的。這里馮侍嬪是走熟的地方,便帶了宮人來見圣駕。正德帝似不大高興地,只略略點頭。

  馮侍嬪察言觀色的本領(lǐng)很強,知道正德帝心里有事,就搭訕著瞎講一會兒。正德帝倒被她挖開了牙齒,慢慢地談了起來。馮侍嬪細探口風(fēng),知正德帝的不懌,多半是為了政事,不過詞鋒中好像還有一樁什么委屈的事隱含在里邊,一時倒猜不出它了。

  大家說了半晌,正德帝見一輪皓月當(dāng)空,不禁笑道:“這樣的好月色,如吹一回玉笛,歌一出佳劇,不是點綴風(fēng)景么?”馮侍嬪要正德帝歡喜,巴不得他有這句話,忙叫宮侍取過琵琶來,春蔥般的玉指撥弄弦索,和了宮商,唱了一段《明月飛鴻》。正德帝屏息靜,忽爾頷首,忽爾拍手,聽得佳處,真要手舞足蹈了。其實醮樓打著兩更三點,內(nèi)監(jiān)們都去躲在角中打盹,只有兩個老宮女侍候著。正德帝吩咐一個去烹茗,一個去打甕頭春,并命通知司膳局置辦下酒品,兩個老宮人奉諭各自去了。正德帝起身推開亭下的百葉窗,望著湖心正把皎月映在水底,微風(fēng)吹縐碧流,似有千萬個月兒在那里激蕩。正德帝漢口氣道:“‘人生幾見月當(dāng)頭’,詠的是佳景不常見。又說‘今人不見古時月,古月依舊照今人’,人壽能有幾何?月闕常圓,人死便休,怎及得月兒似的萬世不滅?”

  馮侍嬪見正德帝感慨人事,怕他憶起劉芙貞和鳳姐來,故而傷懷,便也來伏在窗口上,笑著說道:“人家謂李青蓮是個酒仙才子,他為甚的那樣愚呆,會到水中去撈起月兒來?”正德帝大笑道:“你說他愚呆了,他到底有志竟成,結(jié)果被他把月兒撈著了。”馮侍嬪也笑得和風(fēng)擺楊柳般地說道:“哪里有這么一回事?”正德帝睜著眼道:“你不信么?朕可和你現(xiàn)試的?!瘪T侍嬪方要回話,正德帝驀然地叉過手來,乘馮侍嬪兩腳騰空的當(dāng)兒,只在股上一托,馮侍嬪沒有叫出“哎呀”,香軀已從窗口上直摔出來,噗隆咚的一響,但聽得湖中捧捧的劃水聲和啯啯的灌水聲,約有好半息,才漸漸地沉寂了。正德帝背坐在百葉窗下,不忍去目睹。

  那兩個老宮女已烹茗打酒回來,瞧見亭兒的水窗下有樣?xùn)|西泳著水。一個宮女低聲道:“湖里的大黿又出水來了。”那一個應(yīng)道:“湖中只有拜經(jīng)的老鱉,沒見過什么大黿?!逼鹣鹊膶m女笑道:“老鱉是要嚙蚌的,你須得留神一下。”那一個啐了口道:“丫頭油嘴,等一會兒不要挨鞭起來,看你說得有趣?!眱扇艘幻嬲f著玩,立在亭前的石梁上,看到水里的東西不見了。

  馮侍嬪想是沒頂下沉,兩人才走進水亭,覺亭內(nèi)靜悄悄的,聽不到正德帝和馮侍嬪的說話聲音,疑是往別處散步去了。正德帝卻裝做打盹,兩個宮女似很驚駭?shù)厮拿媲屏艘晦D(zhuǎn),不見馮侍嬪,只有正德帝磕睡著,忙回出亭去找尋,正德帝暗暗好笑。

  兩個老宮女尋不到馮侍嬪,心里有些著慌,一路唧唧咕咕地走回亭來。正德帝假作驚醒的樣兒,說:“馮嬪人在哪里?”兩個宮女不好說找不著,只把“大約回宮去了”來支吾眼前。正德帝令一個宮女去傳喚,去了半晌,便三腳兩步地回來報道:“宮里也沒有馮嬪人的蹤跡?!睂m人內(nèi)監(jiān)們議論紛紛,方才的兩個老宮女說起湖中的響聲,眾太監(jiān)就疑心到投湖的把戲。由總管太監(jiān)錢福,命備了拿鉤鐵搭,四下里往湖中打撈,不到半會工夫,竟撈獲一個女尸,不是馮侍嬪是誰?因?qū)m中投河自盡的事本來是常有的,也沒甚希罕,倒是一班的宮侍們竊竊私談,當(dāng)做一樁奇事講起來。

  當(dāng)下內(nèi)監(jiān)們撈著了馮侍嬪,便來報給正德帝知道。正德帝聽了,似也不甚悲傷,只下諭司儀局,依嬪人例,從豐葬殮。

  但這天晚上已是來不及了,命兩個小內(nèi)侍看守尸體,預(yù)備明晨盛殮。正德帝獨自水月亭上呆坐了一會,便冷清清地回宮中。

  第二天的清晨,西苑里喧傳起一件怪事來,原來馮侍嬪的尸身忽然不知去向了。

  總管太監(jiān)錢福把守尸的兩名小監(jiān)再三地盤詰,甚至加刑,嚇得兩個小太監(jiān)哇地哭出來了。據(jù)兩名小監(jiān)說:“奉諭守在這里,后來漸漸地睡著了,待到醒來那尸首已看不見了。”總管太監(jiān)錢福訊不出什么頭緒,只有據(jù)實上聞。

  正德帝聽說,也覺有些奇怪。然人已死了,一個死尸有什么重要,所以只淡淡地命錢福查究,并不促得過于嚴厲。那些內(nèi)監(jiān)們樂得你推我讓地鬼混一會兒,把這件事就算無形打消。

  但那馮侍嬪的尸體,到底給誰弄去的?因當(dāng)時江彬聽了小太監(jiān)的話說,幾乎氣得昏倒。又不知馮氏為什么要投河,一時又打探不出。正在沒法的時候,恰好碰著了管事太監(jiān)毛堅,平日和江彬本十分要好的。將馮氏從河中撈起,已經(jīng)氣絕的話約略講了一遍。馮氏究竟怎樣死的,毛堅也不知底細。以是江彬便讓毛堅拿馮氏的尸首盜出來,許他重謝。毛堅是個死要錢財?shù)娜?,真的去找了兩名小太監(jiān),等到半夜,乘著守監(jiān)睡著時悄悄地舁了尸身,潛出后宮。好在宮門的鑰匙都是毛堅掌管著的,人不知鬼不覺地把尸體交給了江彬。江彬接著,自去盛殮埋葬不提。再說正德帝自殺了馮侍嬪,眼前自覺清冷寂寞,心上逐漸有點懊悔起來。至于他要殺馮氏,為的馮氏言語行止上不時牽掛著江彬,常常念念不忘,以致引起了正德帝的醋意,心中一恨,就把馮氏推入河中。從此正德帝的身邊沒有如花似玉的妃子了。

  這位正德皇帝,平素是風(fēng)流放誕慣的,怎能過得冷冷清清的日子?所以一天天地憂郁氣悶,慢慢地染起病來。這樣的正德十六年的春季,正德帝還扶病去行郊祀。

  待回到了豹房,已眼瞪舌結(jié)地不能開口了。豹房的侍監(jiān)忙去報知張?zhí)?。幸得奉祭大臣未曾散值,一聞?wù)碌鄄?,都紛紛奔集豹房。不一會,張?zhí)笠驳搅???凑碌蹠r只剩得奄奄一息,見了張?zhí)?,微微點了點頭,就瞑目晏駕。

  張?zhí)笸纯抟粓?,?dāng)即命擬遺詔。其時梁儲、蔣冕等多已致仕,唯楊廷和還在。

  于是楊廷和受了遺詔,與閣臣等密議繼統(tǒng)的人物。正德帝在位十六年,壽三十二歲,沒有子嗣。大臣皆主張于皇族的子侄輩中擇一人承祧正德帝,然后再議繼位。

  楊廷和獨排眾說,把兄終弟及的祖訓(xùn)抬出來,依照英宗被虜,景帝繼統(tǒng)的故例,謂宜迎興王入嗣帝統(tǒng)。

  興王軏杭,是憲宗的次子,和孝宗為親兄弟。孝宗誕正德帝的隔年,興王也生了世子,取名厚熜,與正德帝算是隔房弟兄。興王軏杭逝世,世子厚熜襲爵,仍居湖北安陸州。這時楊廷和提議迎立興王,張?zhí)笠餐猓撼甲圆槐銧巿?zhí)。當(dāng)由楊廷和草詔,往安陸州迎興王。不多幾天,興王厚熜到了都下,楊廷和忙令禮官擬了嗣位的禮節(jié),出城迎接,呈上興王。因禮節(jié)上和太子繼位相似,興王看了便要回車。

  眾大臣叩詢緣故。

  興王含憤說道:“禮節(jié)照太子嗣統(tǒng)辦法,俺難道是來做太子的么?”眾臣劈頭就碰了個大釘子,只得去報知張?zhí)?,由張?zhí)髠鞒鲕仓迹箝_中門,迎接興王入城,一切依著新君登位的禮節(jié)。眾臣奉了興王在奉天殿接位,是為世宗。追謚正德帝為武宗,改明年為嘉靖元年,大赦天下,罷革弊政。人民無不踴躍歡呼。

  第二天上,世宗命尚書毛紀赴安陸州,迎接生母蔣氏軏杭妃、妃子陳氏進京。

  蔣妃和陳妃到了京師,世宗著禮部擬兩太后尊號,當(dāng)晉張?zhí)鬄榇葔刍侍螅甘Y氏為興國太后。

  冊立陳氏為皇后,武宗后夏氏為莊肅皇后。還有皇太妃王氏興王軏杭生母晉為壽安皇太后。太后的名號既定,又要提議興王軏杭的謚號了,由是引起極大的爭端來。世宗以興王是自己的生父,要想尊為皇考。

  大學(xué)士楊廷和上疏,請依武宗例,以孝宗為皇考,興王軏杭、王妃蔣氏只可稱為皇叔父母。這樣一來,世宗變了入嗣孝宗,和武宗成了親兄弟,興王不是無后么?

  楊廷和謂以近支宗派益王的兒子厚燁為興王的嗣子。這本奏疏上去,世宗看了大怒道:“父母弟兄,可以這樣胡亂更調(diào)的么?”就毅然提起筆來,批駁楊廷和的疏牘,仍主興王為皇考。上諭傳下來,廷臣大嘩。翰林學(xué)士楊慎說道:“皇上如考興王,于孝宗皇帝未免絕嗣。某等叨立朝廷,這個大題目倒不可不爭?!?br/>
  時太師毛紀、吏部尚書江俊、兵部尚書鄭一鵬、禮部尚書金獻民、侍郎何孟春、都御史王元正、都給諫張翀、上柱國太傅石瑤、給事中陶滋、侍讀學(xué)士余翱、大理寺卿荀直、光祿寺監(jiān)正余覺等六部九卿凡二十七人,御史二十一人、翰林二十四人、給事十九人,并各司郎官九十五人,統(tǒng)凡大小官職三百五十九人,紛紛上章諫阻。

  世宗只做沒有聽見一樣,把所有奏疏一概擱起,一面下旨替興王立廟。進士張璁、吏部主事萼桂又阿諛世宗,請為興王修撰實錄。世宗大喜,立擢萼桂為兵部尚,張璁為翰林學(xué)士。世宗以興王為皇考的諭旨宣布,廷臣如張翀、陶滋、余翱、何孟春、王正元等凡三百七十四人,大會朝士,與張璁、萼桂等互相爭辯,呶呶不絕。大家爭了半天,兀是爭不出什么來。于是學(xué)士楊慎為首,領(lǐng)著三百多個朝臣去伏在奉天門前,齊聲大呼高皇帝、孝宗皇帝。人多聲洪,聲震大內(nèi)。

  世宗皇帝聽了,就大怒起來。要知世宗把朝臣怎樣,再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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