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玉堂珠殿興土木煉汞燒丹費心機話說宋太祖正在追悼花蕊夫人，忽地接得北漢主劉鈞病歿，養(yǎng)子繼恩嗣位的消息，便把哀悼花蕊夫人之意，變作了一片雄心，要乘著這個機會，削平北漢。遂命昭化軍節(jié)度使李繼勛，起兵北征。繼勛進軍至銅鍋河，連戰(zhàn)皆捷，正要圍攻太原。
北漢主繼恩，慌了手腳，只得遣使向遼邦乞兵，請求救援。哪知司空郭無為，因與繼恩夙有嫌隙，竟密囑供奉官霸榮，刺死繼恩，立其弟繼元為北漢主，太原很是危亂。太祖得了這個探報，如何還肯放手！一面促令李繼勛進兵，一面使赍詔，諭令速降，并允許于援降之后封繼元為“平盧節(jié)度使”。郭無為為“邢州節(jié)度使”。
郭無為得了詔書，意欲出降，那繼元卻不肯答應(yīng)。恰巧遼主兀律，發(fā)了人馬，前來救援。李繼勛深恐孤軍輕進寡不敵眾，致遭敗衄，遂收兵而回。那北漢主繼元，反結(jié)了遼兵，入寇晉、絳兩州，大掠一場，滿載而歸。
這個報告到了汴京，太祖勃然大怒道：“劉繼元釜底游魂，乃敢猖獗至此。朕不發(fā)兵蕩平北漢，必為天下所笑矣?！彼旒聪铝钣H征，命光義為東京留守、大內(nèi)都部署，居守汴京。太祖親統(tǒng)大軍，直抵太原，圍困了三個月，攻打得很是猛烈，如北漢大將劉繼業(yè)，善戰(zhàn)善守，非但不能攻破太原，反傷了大將石漢卿等數(shù)員。遼主又復(fù)出兵來救。宋營得了探報，便有太常博士李光贊，力勸太祖退軍回汴，再圖后舉。太祖即與趙普商議，趙普亦贊成退兵之議。太祖遂分兵屯守潞州，以防北漢結(jié)合遼人進兵侵?jǐn)_，便領(lǐng)大軍退歸汴京。這乃是宋太祖開寶二年之事。
北漢終太祖之世，未能平定。值到宋太宗太平興國四年，方得討滅，這是后話，此處表過不提。
單說太祖班師回汴，眨眼又到了開寶三年，忽有道州刺史王繼勛上奏南漢主劉鋹，殘暴不仁，人民怨恨，且屢次興兵寇邊，侵?jǐn)_不已，伏乞速興王師，吊民伐罪等語。太祖覽了此奏，還不肯輕易用兵，遣書南唐，命唐主轉(zhuǎn)諭劉鋹，令其納貢稱臣。
這時南唐主李璟，已經(jīng)去世，第六子李煜繼位，是為南唐后主。
唐主李煜仍舊事宋不怠，且與南漢世通盟好，故太祖命唐主轉(zhuǎn)諭劉鋹。李煜既得太祖之命，自然轉(zhuǎn)告南漢主劉鋹。那劉鋹非但不肯降服，且拘住唐使，馳書李煜，語多侮謾。唐主李璟只得將劉鋹的原書上奏。太祖知非用兵不可，遂命譚州防御使潘美，朗州團練使尹崇珂，領(lǐng)兵南征。
寫到這里，卻不能不把南漢的來歷，略略敘述一番方有頭緒。那南漢的始祖劉隱，在五代朱梁時，據(jù)有廣州，受梁封為南海王，隱歿后，其弟陟襲位。當(dāng)貞明元年，封錢镠為吳越國王，劉陟以為錢镠與自己同據(jù)土地，同受王爵，今錢镠既為吳國王，自己仍為南海王，未免相形見絀，遂上書求封南越國王，朝廷不許。劉陟便對僚屬說道：“如今中國紛紛，孰為天子安能梯航萬里，遠(yuǎn)事偽廷?！彼鞗Q意統(tǒng)貢中朝，自稱為帝，因改名為“巖”，又改為“龑”，“龑”讀若“儼”，字書不載，乃劉龑意欲稱帝，取飛龍在天之義，以私意造成的。他改名之后，即要建國稱帝，因憚王定保之威嚴(yán)，恐其不從，先命他出使荊南，然后即皇帝位于番禺，建國號曰“大漢”，改元乾亨。
“龑”既即尊，深以身居南方，人皆號稱南蠻王為恥。每遇北人，必言自己世居咸秦，常稱中朝為洛州刺史，自制平頂之帽，戴于頭上，以為美觀。由是國中風(fēng)俗一變，皆以安豐頂為尚。
龑又召司天監(jiān)周杰，占卜國運之長短，周杰奉命布筴，遇復(fù)之豐，美問享國究有幾多年數(shù)？卿可細(xì)細(xì)參之，不用隱諱。周杰參詳了一會，早盡南漢的國運，只有五十五年，卻恐直言賈禍，便回奏道：“臣參詳復(fù)豐二卦，皆以土為應(yīng)，土之?dāng)?shù)為五，二五十也，上下皆為五數(shù)，可以享國五百五十五年。后來傳至劉鋹，為宋所滅，自龑稱帝之年，至鋹出降之日，恰恰是五十五年，周杰恐怕說了實話要被劉龑所害，因此多說了五百年，以避禍患。劉龑哪知內(nèi)中元奧，聽說可以享國五百五十五年，心下大喜、重賞周杰，命他退去。從此劉龑自以為國運久長，可以有恃無恐，便漸漸的驕奢淫逸起來，起造玉堂珠殿飾以金碧翠羽，煥麗異常。后人有宮詞詠劉龑稱帝之事道：萬里梯航一笑休，玉堂殿心造蠻陬；加尊新尚安豐頂，刺史傳呼到洛州。
南漢主劉龑，自造選了玉堂珠殿，心猶未足，又役民夫數(shù)十萬，建筑南宮，經(jīng)歷三載，方才成功。真是鬼斧神工，縷金錯采，異常輝煌。單就那南宮里的一座南熏殿而言，已是精巧達于極點，那四圍的殿柱，都用合抱大的沉香木，將中間挖通透了，又將碧玉雕鏤的玲瓏剔透，作為礎(chǔ)石；將金爐焚著沉檀龍涎，及各種異香，按放在礎(chǔ)石里面，人坐殿上，但覺香氣氤氳，芬芳撲鼻，不知香味從何而來，任你仔細(xì)端詳，也不見什么形跡。劉龑日夕在內(nèi)，宴飲取樂，常對左右近臣說道：“昔隋煬帝論車燒沉水，怎似我二十四個藏用仙人，縱不能上追堯舜禹湯，做個圣主仁君，也不失為風(fēng)流天子?！痹瓉砟涎钌系闹A(chǔ)，共有二十四個，個個都可置金爐，焚香于內(nèi)，劉龑起個美名，叫做“藏用仙人”。
其時王定保奉使前往荊南，事畢回來。劉龑知道他不以自己稱帝為然，便預(yù)先差近臣倪曙，迎接慰勞，將建國稱帝的事情，告訴定保，免得他不知內(nèi)中原因又要多費口舌。定保聽完倪曙之話，知道其事已成，心中雖道不悅，也沒法兒挽回，只得說道：“建國當(dāng)有制度。我回來的時候，經(jīng)過南門，見那清海軍的匾額還懸掛在上面，豈不見笑四方么？”倪曙聽了定保的話，便去告訴劉龑，除去了清海軍的匾額。到了建筑南宮，大興土木，人料定保必要進諫的，哪知定保非但不發(fā)一言，南宮造成之后，反作了一篇《南宮七奇賦》，稱揚贊美，淋漓盡致。人家方知王定保，從前十分剛正，現(xiàn)在也一變而為阿諛逢迎，貪戀祿位了。
那南漢乃是新創(chuàng)的小國，不過廣南一隅之地，財力有限，怎禁得劉龑這樣的奢靡無度呢？早把地方上弄得民窮財盡，人人嗟怨，天象也就屢示變異了。乾亨九年八月，天上現(xiàn)出一道白虹，其長亙天，忽地落下，婉蜒進宮，光華奪目，不可逼視，直入三清殿內(nèi)。宮人內(nèi)監(jiān)，一齊看見，詫為奇事，連忙簇?fù)碇叭ビ^看。只見那道白虹如龍一般圍著御座，旋繞三匝，便不見了，大家驚異稱怪！議論不已。劉龑聞知這事，料想天降災(zāi)異，必有禍患，很為憂懼。當(dāng)時有個翰林學(xué)士承旨王宏，聞?wù)f主上因白虹入三清殿，頗懷憂畏，他欲獻媚劉龑，便假說天降白虹，化為白龍，乃是上天降的祥瑞，南漢應(yīng)該統(tǒng)一天下。還作了一篇《白龍賦》，獻于劉龑。那篇賦作得文采巨麗，句句都是贊美之詞。劉龑看了大悅，也以為那道白虹，果是白龍了。
遂重賞王宏，改元白龍，以應(yīng)其兆。后人讀史至此，也作一首宮詞，詠王定保的改變晚節(jié)，和王宏的獻媚取悅道：軍門舊額作貽嗤，旋拜南官獻七奇；狡獪更傳王學(xué)士，白虹現(xiàn)賦白龍時。
那劉龑荒淫無道，直至后晉天福七年，一病而亡。其子劉玢嗣位，為弟劉晟所弒。劉晟弒了劉玢，遂自立為南漢皇帝。
那劉晟性尤暴虐，舉動乖謬，嫌劉龑所筑的南宮地方狹小，不甚美麗，難壯觀瞻，便大興土木，役動民夫百余萬，建筑七座行宮。哪七座行宮呢？一“昌華宮”
；二“天明宮”；三“甘泉宮”；四“玩華宮”；五“秀華宮”；六“玉清官”；七“太微宮”。這七座宮，都用琉璃為瓦，沉香為柱，碧玉嵌窗，珊瑚作砌，玳瑁為梁，珍珠鑲棟；內(nèi)中都將紅錦泥壁，錦繡鋪地，所有陳設(shè)，悉是奇珍異寶，光怪陸離。再加以幽房密室，復(fù)道層樓，人入其中，迷離惝恍，摸不著道路，便繞來繞去，不能出外。那七座行宮，造到成功，不知害了多少百姓的性命，所役的百余萬民夫，幾乎死得一個不剩，真?zhèn)€是尸如山積，白骨遍地，好不凄慘。
那劉晟把百姓害到如此地步，他還不肯息手。因為這七座行宮，造成之后，都是空的，沒有美貌宮人在內(nèi)居住，豈不是辜負(fù)這些富麗堂皇的璃宮么？遂即傳下旨意，分派內(nèi)侍，往廣南各地，采選美女。這些內(nèi)侍們，一個個如狼似虎，把廣南各處的人民，鬧得馬仰人翻，鬼哭神號。方才選了三千名美女，送入宮中，由劉晟親自過目，分派在七座行宮里面，侍候御駕游幸。選來的美女之中，有兩個女子，最是艷麗，真?zhèn)€有傾國傾城之色，西子、太真之貌，不亞似洛浦神妃、廣寒仙子，而且知書識字，精工翰墨。劉晟見了，好不歡喜！便問明二女姓名，一個叫作盧瓊仙；一個叫作黃瓊芝。劉晟遂命二女，隨侍左右，十分寵幸。只因朝夜宴樂，荒淫好色，對于朝事和文武所上的章奏，哪里還有心情前去批決。如今得了這盧瓊仙、黃瓊芝兩人，都是出口成章，應(yīng)答如流的女才子，劉晟遂加封兩人為女侍中，一樣的戴著朝冠，穿著朝服，參決政事。
到了后來，劉晟的精神一日不濟一日，所有政務(wù)奏章，一齊付于盧瓊仙、黃瓊芝裁決批發(fā)，劉晟絕不寓目。這兩個女侍中，勢傾朝廷，文武百官，莫不低頭趨奉，竟致賄賂公行，賣官鬻爵。盧瓊仙、黃瓊芝得了眾官的賄賂，頓時十分豪富，便奢華闊綽起來，兩人都在外面置了邸第，名為侍中府。那侍中府，蓋造得樓閣沖霄，宅第連云，華美異常；府中也一樣的奴仆成群，姬侍滿前，一呼百諾，好不威武。
自古道逸則生淫，盧瓊仙、黃瓊芝正當(dāng)及笄之年，情竇初開，性欲方張的時候，雖然得著劉晟的寵愛，時常臨幸。但是宮中的妃嬪甚多，劉晟應(yīng)酬了這里，又要去光顧那里，如何能夠單單守著這兩位女侍中呢？況且這盧瓊仙、黃瓊芝，又是天生的尤物，一夜也空過不得的。劉晟又是酒色淘虛的身體，便是夜夜伴著盧瓊仙、黃瓊芝，也不能滿足兩人之意。所以盧瓊仙便和黃瓊芝商議了一個主意，暗中派人在外四處訪尋美貌男子，且要身強力壯、精神充足的，遂即設(shè)法引誘來了，藏在府中取樂。后來又恐走漏風(fēng)聲，被劉晟知道不當(dāng)穩(wěn)便，兩人又湊出了許多銀錢，蓋造了一座花園，樓臺亭閣，花卉樹木，也和普通的花園一般，惟有那座假山，卻是聘了名手前來堆疊的。
表面看去，玲瓏剔透，嵯峨崔巍，峰巒挺秀與真山一般，那山洞中卻藏著一座密室，彎環(huán)曲折，十分深邃，異常幽奧。并且防備嚴(yán)緊，道路回環(huán)，非有知道底蘊的人，領(lǐng)導(dǎo)前行，萬難入內(nèi)。盧瓊仙、黃瓊芝有了這樣的秘密所在，不憂泄漏風(fēng)聲，越發(fā)放縱起來。添派了許多心腹在外面察訪，無論是官家子弟，富室王孫，只要生得眉目清秀，身體魁梧，就用盡法兒，或是引誘，或是誆騙，甚至于巧取豪奪，無所不為。
這時候廣南境內(nèi)青年子弟，強壯后生，無故失蹤的，不知凡幾。這些人家，見自己的兒子無緣無故不知去向，怎么不要驚慌失惜呢？少不得派人尋覓四處察訪，有的還出了榜文，懸了重賞，有人知風(fēng)報信，因而尋獲者，不惜厚贈。只是一失去了，便是無影無蹤，任你怎樣的費盡心力，也莫想找尋得到。
便有人捕風(fēng)捉影的亂說亂講，道是廣南地方出了妖怪，專門攝取青年男子充他的食料，那些青年人一經(jīng)失去便找尋不到，一定被妖怪連皮帶骨吞入腹中，所以沒有影蹤。這個議論傳了出去，廣南地方的人家，更加驚惶得不得了，凡是有子弟的，一齊把來深藏密室，不敢放他們出外行走，弄得各處人民聞風(fēng)駭懼，草木皆兵，亂紛紛的沒有個了結(jié)的時候。
那盧瓊仙、黃瓊芝，雖然淫蕩成性，引誘了幾個青年藏在家中，也就夠她們?nèi)妨耍伪匾_取這許多男子呢？況且照寫書的說來，只有騙進去的，沒有放出來的，日積月累，非但那花園內(nèi)假山洞里藏不了許多青年男子，便是兩座侍中府內(nèi)，也要人滿為患了，恐怕沒有這個道理罷？要曉得盧瓊仙、黃瓊芝乃是天生的妖淫女子，比到那春秋時的夏姬，唐朝的武則天，還要厲害萬分。那些引誘去的青年子弟，有的外強中干，表面雖是魁偉，內(nèi)里實在不足，一經(jīng)盧瓊仙、黃瓊芝的播弄，早巳頭昏目玄，元精盡喪，沒有用了；便是最好的本領(lǐng)也不過陪伴著兩人，十日半載就要筋疲力盡，骨瘦如柴，成為癆病了。那盧瓊仙、黃瓊芝更有一樁可惡之處，她們兩人得了青年男子，用過了一兩回，見他精力已疲，就生了厭棄之心，即命家中的心腹奴仆，用繩索綁縛了那人的手足，拋棄在后園一口深井之內(nèi)，由他淹死，以滅形跡。遇著強壯的男子，合得來心意的，便讓他多活幾天，到了精盡成病之時，也要照樣綁縛，擲于井內(nèi)。凡是到兩人手中的男子，沒有一個保得住性命的。所以盧瓊仙、黃瓊芝派人出外尋訪強壯美貌的青年，竟沒有休息的時候，便是這個道理。
如今一言表過，不必?zé)┬趿恕?br/>
單說南漢主劉晟，每日在宮與許多妃嬪晝夜取樂，朝中政事完全交付盧瓊仙、黃瓊芝兩個女侍中，去替他辦理，精神固然保存不少，但是劉晟雖然置政事于不問，他對于淫樂，仍是不稍間斷的。一個人的精力有限得很，如何禁得日久月長的斲喪呢？劉晟到了這時，實在筋疲力盡，支持不住，他便想到神仙修煉，有個采陰補陽的法子，心想：“學(xué)習(xí)了此法，非但可以久戰(zhàn)不倦，還可以補益身體，我何不下道旨意，訪求神仙煉丹之術(shù)呢？”打定了主意，遂即頒下旨意，命廣南各處，如有深明道家煉丹之術(shù)者，由群縣敦聘來京。
那廣南群縣得了此旨，早已紛紛的送了許多道士前來。劉晟便在玉清宮召見這班道士，垂詢他們燒丹煉汞，采陰補陽之法？這些道士，有的說：“我能調(diào)精養(yǎng)氣之術(shù)”；有的說：“我能健陽御女之法”。紛紛擾擾，說個不少。劉晟聽了，甚為欣然！便命他們將所能之術(shù)，傳授于己。哪知他們異口同音的說道：“陛下要煉各種法術(shù)，非積修煉之功數(shù)十年不可，若要一旦習(xí)成，卻沒有這般容易。臣等另有秘?zé)捴に?，情愿獻于陛下。倘若服了丹藥，自能添精益髓，增加氣力，然后慢慢修煉，方可有成?！眲㈥傻溃骸凹仁侨绱?，汝等可將丹藥獻上，待朕試服。如果靈驗，朕當(dāng)不吝重賞?！边@班道士齊稱遵旨。
都將胡蘆里的丹藥獻了上來。劉晟便不問好歹，概收了，把來服用。當(dāng)晚服了他們的丹藥，果然覺得精神發(fā)越，臨御妃嬪，時間竟能耐久，也不覺著疲乏，心中大喜！以為他們所進的丹藥真?zhèn)€靈驗，就天天服用起來。哪知這些丹藥，都是市間所賣的什么三鞭壯陽丸，扶陽干健丸一類，盡是用海狗腎和各種金石之藥配合而成，其性燥烈異常；服得久了，心煩口燥，六神無主，坐立不定，在大冷的天氣，亦覺得口干舌焦，心如火攻一般。劉晟煩燥到無可如何，只得命近侍覓許多西瓜水置在冰桶里面，時時飲著，方才略解心頭的煩熱。
其時英州官員，有奏章前來，說是英州云華山石室里面，有一個老人，得長生久視之術(shù)，延年益壽之方，居于云華石室，不知有多少年代。相傳這個老人，不知姓名，地方上的百姓都稱他為英州野人。這英州野人，遇到百姓們有了什么奇怪的病癥，他也施舍些丹藥，替人治病卻很有效驗。只是須要和他有緣，方肯醫(yī)治。若是和他沒有緣，任你怎樣的哀告求拜，也是沒有用的。因此英州地方的百姓，都把他當(dāng)神仙一般看待，人人皆知有個英州野人，說起來都十分敬重。那英州的地方官，接到劉晟敦聘深明道術(shù)、善于燒煉丹藥的旨意，便備了聘禮，親自到云華山石室里面，去聘請英州野人進京。這英州野人卻再三推辭，不肯應(yīng)征。地方官不能相強，又哪敢隱匿不報？只得繕了奏章，啟明原因，聽?wèi){劉晟如何裁奪。
那劉晟服了眾道士的丹藥，弄得心煩意燥，十分難受，覽了奏章，知道英州野人頗具神術(shù)，且善治病，便道：“他既不肯應(yīng)征前來，朕何妨親自往訪他呢？”遂傳旨駕幸英州，當(dāng)即啟蹕。沿路地方官預(yù)備供張，迎駕送駕，紛紛忙亂，少不得又是各群縣的百姓晦氣，被那些貪官派了差役，敲剝了銀錢，還要拉去當(dāng)差。弄得這一方的百姓傾家蕩產(chǎn)，生命俱亡的，不計其數(shù)；真是怨聲載道，恨入骨髓。但又懼怕威勢，都是敢怒而不敢言，惟有暗中祝告上蒼，使那劉晟早早滅亡，生了真命天子出來，平定四海，令百姓安居樂業(yè)。
慢言百姓們個個嗟怨，人人痛恨，單說那南漢主劉晟，一路行來，并無耽延，這日將抵英州。早有文武官員，得了前站飛報，出郭十里迎駕，已在城內(nèi)預(yù)備下一座絕大的行宮，鋪陳得花團錦簇，把劉晟接入里面居住。劉晟一心要見那英州野人，求他傳與法術(shù)，以縱淫欲，便立刻傳下旨意，命近身內(nèi)侍，赍經(jīng)云華山石室，宣召英州野人，至行宮見駕。那個內(nèi)侍奉了劉晟之命，那敢怠慢！立刻帶了從人，飛馬來至云華山麓，見上山的路徑都是蜿蜒小道，甚是彎曲，只得下了坐騎，步行而上。
好容易一顛一躓，到了石室之前，正要入內(nèi)，卻見那石室雙門緊閉，只得對著門，高聲呼喊。那知任你叫破了喉嚨，也是無人答應(yīng)。那內(nèi)侍沒有法想，遂帶了從人回轉(zhuǎn)行宮，啟奏劉晟，說那石室雙門緊閉，莫非英州野人不在室內(nèi)？那官員見問，恭身奏道：“英州野人，靜坐石室，向不外出，便是石室的門也從來不關(guān)閉的。今既如此，必是知道陛下有旨，前往宣召，所以閉門不納?！眲㈥傻溃骸半抻娨叭擞兴乖?，特地來此。
他今閉了雙門，不奉圣旨，是何意見？“那官員又奏道：”英州野人，乃是有道全真，已經(jīng)位列仙班，不受人君的管束。陛下欲見其人，必須御駕親臨石室。野人見陛下誠心相訪，不惜紆尊降貴，屈駕枉顧，自然迎見圣駕了?！皠㈥傻溃骸鄙裣稍皇禽p易得見的，朕明日御駕親赴石室便了?！暗降么稳?，劉晟果然輕車簡從，秉著一片誠心，往云華石室，訪那英州野人。
說亦奇怪！劉晟今日親來，連上山的路徑也不像昨日那般曲折難行了，劉晟的御輦，竟可直達山頂。到了石室之前，卻見雙門大啟，一個道人，當(dāng)門而立，見了劉晟，打個問詢道：“貧道山野之人，何勞圣駕親臨。”劉晟見那道人，頭戴純陽巾，身穿繭綢道袍，腳踏棕鞋，手執(zhí)拂塵，生得俊眉星眼，鶴發(fā)童顏，五綹長須，如銀針一般，披拂胸前，真?zhèn)€是仙風(fēng)道骨，飄飄然有出塵之概。劉晟瞧了野人的相貌，知道是當(dāng)世神仙，不敢輕慢，連忙下輦，和那道人執(zhí)手相見。這人不慌不忙的，把劉晟讓入石室里面，坐將下去。
未知劉晟與道人說些什么，且聽下回分解。
北漢主繼恩，慌了手腳，只得遣使向遼邦乞兵，請求救援。哪知司空郭無為，因與繼恩夙有嫌隙，竟密囑供奉官霸榮，刺死繼恩，立其弟繼元為北漢主，太原很是危亂。太祖得了這個探報，如何還肯放手！一面促令李繼勛進兵，一面使赍詔，諭令速降，并允許于援降之后封繼元為“平盧節(jié)度使”。郭無為為“邢州節(jié)度使”。
郭無為得了詔書，意欲出降，那繼元卻不肯答應(yīng)。恰巧遼主兀律，發(fā)了人馬，前來救援。李繼勛深恐孤軍輕進寡不敵眾，致遭敗衄，遂收兵而回。那北漢主繼元，反結(jié)了遼兵，入寇晉、絳兩州，大掠一場，滿載而歸。
這個報告到了汴京，太祖勃然大怒道：“劉繼元釜底游魂，乃敢猖獗至此。朕不發(fā)兵蕩平北漢，必為天下所笑矣?！彼旒聪铝钣H征，命光義為東京留守、大內(nèi)都部署，居守汴京。太祖親統(tǒng)大軍，直抵太原，圍困了三個月，攻打得很是猛烈，如北漢大將劉繼業(yè)，善戰(zhàn)善守，非但不能攻破太原，反傷了大將石漢卿等數(shù)員。遼主又復(fù)出兵來救。宋營得了探報，便有太常博士李光贊，力勸太祖退軍回汴，再圖后舉。太祖即與趙普商議，趙普亦贊成退兵之議。太祖遂分兵屯守潞州，以防北漢結(jié)合遼人進兵侵?jǐn)_，便領(lǐng)大軍退歸汴京。這乃是宋太祖開寶二年之事。
北漢終太祖之世，未能平定。值到宋太宗太平興國四年，方得討滅，這是后話，此處表過不提。
單說太祖班師回汴，眨眼又到了開寶三年，忽有道州刺史王繼勛上奏南漢主劉鋹，殘暴不仁，人民怨恨，且屢次興兵寇邊，侵?jǐn)_不已，伏乞速興王師，吊民伐罪等語。太祖覽了此奏，還不肯輕易用兵，遣書南唐，命唐主轉(zhuǎn)諭劉鋹，令其納貢稱臣。
這時南唐主李璟，已經(jīng)去世，第六子李煜繼位，是為南唐后主。
唐主李煜仍舊事宋不怠，且與南漢世通盟好，故太祖命唐主轉(zhuǎn)諭劉鋹。李煜既得太祖之命，自然轉(zhuǎn)告南漢主劉鋹。那劉鋹非但不肯降服，且拘住唐使，馳書李煜，語多侮謾。唐主李璟只得將劉鋹的原書上奏。太祖知非用兵不可，遂命譚州防御使潘美，朗州團練使尹崇珂，領(lǐng)兵南征。
寫到這里，卻不能不把南漢的來歷，略略敘述一番方有頭緒。那南漢的始祖劉隱，在五代朱梁時，據(jù)有廣州，受梁封為南海王，隱歿后，其弟陟襲位。當(dāng)貞明元年，封錢镠為吳越國王，劉陟以為錢镠與自己同據(jù)土地，同受王爵，今錢镠既為吳國王，自己仍為南海王，未免相形見絀，遂上書求封南越國王，朝廷不許。劉陟便對僚屬說道：“如今中國紛紛，孰為天子安能梯航萬里，遠(yuǎn)事偽廷?！彼鞗Q意統(tǒng)貢中朝，自稱為帝，因改名為“巖”，又改為“龑”，“龑”讀若“儼”，字書不載，乃劉龑意欲稱帝，取飛龍在天之義，以私意造成的。他改名之后，即要建國稱帝，因憚王定保之威嚴(yán)，恐其不從，先命他出使荊南，然后即皇帝位于番禺，建國號曰“大漢”，改元乾亨。
“龑”既即尊，深以身居南方，人皆號稱南蠻王為恥。每遇北人，必言自己世居咸秦，常稱中朝為洛州刺史，自制平頂之帽，戴于頭上，以為美觀。由是國中風(fēng)俗一變，皆以安豐頂為尚。
龑又召司天監(jiān)周杰，占卜國運之長短，周杰奉命布筴，遇復(fù)之豐，美問享國究有幾多年數(shù)？卿可細(xì)細(xì)參之，不用隱諱。周杰參詳了一會，早盡南漢的國運，只有五十五年，卻恐直言賈禍，便回奏道：“臣參詳復(fù)豐二卦，皆以土為應(yīng)，土之?dāng)?shù)為五，二五十也，上下皆為五數(shù)，可以享國五百五十五年。后來傳至劉鋹，為宋所滅，自龑稱帝之年，至鋹出降之日，恰恰是五十五年，周杰恐怕說了實話要被劉龑所害，因此多說了五百年，以避禍患。劉龑哪知內(nèi)中元奧，聽說可以享國五百五十五年，心下大喜、重賞周杰，命他退去。從此劉龑自以為國運久長，可以有恃無恐，便漸漸的驕奢淫逸起來，起造玉堂珠殿飾以金碧翠羽，煥麗異常。后人有宮詞詠劉龑稱帝之事道：萬里梯航一笑休，玉堂殿心造蠻陬；加尊新尚安豐頂，刺史傳呼到洛州。
南漢主劉龑，自造選了玉堂珠殿，心猶未足，又役民夫數(shù)十萬，建筑南宮，經(jīng)歷三載，方才成功。真是鬼斧神工，縷金錯采，異常輝煌。單就那南宮里的一座南熏殿而言，已是精巧達于極點，那四圍的殿柱，都用合抱大的沉香木，將中間挖通透了，又將碧玉雕鏤的玲瓏剔透，作為礎(chǔ)石；將金爐焚著沉檀龍涎，及各種異香，按放在礎(chǔ)石里面，人坐殿上，但覺香氣氤氳，芬芳撲鼻，不知香味從何而來，任你仔細(xì)端詳，也不見什么形跡。劉龑日夕在內(nèi)，宴飲取樂，常對左右近臣說道：“昔隋煬帝論車燒沉水，怎似我二十四個藏用仙人，縱不能上追堯舜禹湯，做個圣主仁君，也不失為風(fēng)流天子?！痹瓉砟涎钌系闹A(chǔ)，共有二十四個，個個都可置金爐，焚香于內(nèi)，劉龑起個美名，叫做“藏用仙人”。
其時王定保奉使前往荊南，事畢回來。劉龑知道他不以自己稱帝為然，便預(yù)先差近臣倪曙，迎接慰勞，將建國稱帝的事情，告訴定保，免得他不知內(nèi)中原因又要多費口舌。定保聽完倪曙之話，知道其事已成，心中雖道不悅，也沒法兒挽回，只得說道：“建國當(dāng)有制度。我回來的時候，經(jīng)過南門，見那清海軍的匾額還懸掛在上面，豈不見笑四方么？”倪曙聽了定保的話，便去告訴劉龑，除去了清海軍的匾額。到了建筑南宮，大興土木，人料定保必要進諫的，哪知定保非但不發(fā)一言，南宮造成之后，反作了一篇《南宮七奇賦》，稱揚贊美，淋漓盡致。人家方知王定保，從前十分剛正，現(xiàn)在也一變而為阿諛逢迎，貪戀祿位了。
那南漢乃是新創(chuàng)的小國，不過廣南一隅之地，財力有限，怎禁得劉龑這樣的奢靡無度呢？早把地方上弄得民窮財盡，人人嗟怨，天象也就屢示變異了。乾亨九年八月，天上現(xiàn)出一道白虹，其長亙天，忽地落下，婉蜒進宮，光華奪目，不可逼視，直入三清殿內(nèi)。宮人內(nèi)監(jiān)，一齊看見，詫為奇事，連忙簇?fù)碇叭ビ^看。只見那道白虹如龍一般圍著御座，旋繞三匝，便不見了，大家驚異稱怪！議論不已。劉龑聞知這事，料想天降災(zāi)異，必有禍患，很為憂懼。當(dāng)時有個翰林學(xué)士承旨王宏，聞?wù)f主上因白虹入三清殿，頗懷憂畏，他欲獻媚劉龑，便假說天降白虹，化為白龍，乃是上天降的祥瑞，南漢應(yīng)該統(tǒng)一天下。還作了一篇《白龍賦》，獻于劉龑。那篇賦作得文采巨麗，句句都是贊美之詞。劉龑看了大悅，也以為那道白虹，果是白龍了。
遂重賞王宏，改元白龍，以應(yīng)其兆。后人讀史至此，也作一首宮詞，詠王定保的改變晚節(jié)，和王宏的獻媚取悅道：軍門舊額作貽嗤，旋拜南官獻七奇；狡獪更傳王學(xué)士，白虹現(xiàn)賦白龍時。
那劉龑荒淫無道，直至后晉天福七年，一病而亡。其子劉玢嗣位，為弟劉晟所弒。劉晟弒了劉玢，遂自立為南漢皇帝。
那劉晟性尤暴虐，舉動乖謬，嫌劉龑所筑的南宮地方狹小，不甚美麗，難壯觀瞻，便大興土木，役動民夫百余萬，建筑七座行宮。哪七座行宮呢？一“昌華宮”
；二“天明宮”；三“甘泉宮”；四“玩華宮”；五“秀華宮”；六“玉清官”；七“太微宮”。這七座宮，都用琉璃為瓦，沉香為柱，碧玉嵌窗，珊瑚作砌，玳瑁為梁，珍珠鑲棟；內(nèi)中都將紅錦泥壁，錦繡鋪地，所有陳設(shè)，悉是奇珍異寶，光怪陸離。再加以幽房密室，復(fù)道層樓，人入其中，迷離惝恍，摸不著道路，便繞來繞去，不能出外。那七座行宮，造到成功，不知害了多少百姓的性命，所役的百余萬民夫，幾乎死得一個不剩，真?zhèn)€是尸如山積，白骨遍地，好不凄慘。
那劉晟把百姓害到如此地步，他還不肯息手。因為這七座行宮，造成之后，都是空的，沒有美貌宮人在內(nèi)居住，豈不是辜負(fù)這些富麗堂皇的璃宮么？遂即傳下旨意，分派內(nèi)侍，往廣南各地，采選美女。這些內(nèi)侍們，一個個如狼似虎，把廣南各處的人民，鬧得馬仰人翻，鬼哭神號。方才選了三千名美女，送入宮中，由劉晟親自過目，分派在七座行宮里面，侍候御駕游幸。選來的美女之中，有兩個女子，最是艷麗，真?zhèn)€有傾國傾城之色，西子、太真之貌，不亞似洛浦神妃、廣寒仙子，而且知書識字，精工翰墨。劉晟見了，好不歡喜！便問明二女姓名，一個叫作盧瓊仙；一個叫作黃瓊芝。劉晟遂命二女，隨侍左右，十分寵幸。只因朝夜宴樂，荒淫好色，對于朝事和文武所上的章奏，哪里還有心情前去批決。如今得了這盧瓊仙、黃瓊芝兩人，都是出口成章，應(yīng)答如流的女才子，劉晟遂加封兩人為女侍中，一樣的戴著朝冠，穿著朝服，參決政事。
到了后來，劉晟的精神一日不濟一日，所有政務(wù)奏章，一齊付于盧瓊仙、黃瓊芝裁決批發(fā)，劉晟絕不寓目。這兩個女侍中，勢傾朝廷，文武百官，莫不低頭趨奉，竟致賄賂公行，賣官鬻爵。盧瓊仙、黃瓊芝得了眾官的賄賂，頓時十分豪富，便奢華闊綽起來，兩人都在外面置了邸第，名為侍中府。那侍中府，蓋造得樓閣沖霄，宅第連云，華美異常；府中也一樣的奴仆成群，姬侍滿前，一呼百諾，好不威武。
自古道逸則生淫，盧瓊仙、黃瓊芝正當(dāng)及笄之年，情竇初開，性欲方張的時候，雖然得著劉晟的寵愛，時常臨幸。但是宮中的妃嬪甚多，劉晟應(yīng)酬了這里，又要去光顧那里，如何能夠單單守著這兩位女侍中呢？況且這盧瓊仙、黃瓊芝，又是天生的尤物，一夜也空過不得的。劉晟又是酒色淘虛的身體，便是夜夜伴著盧瓊仙、黃瓊芝，也不能滿足兩人之意。所以盧瓊仙便和黃瓊芝商議了一個主意，暗中派人在外四處訪尋美貌男子，且要身強力壯、精神充足的，遂即設(shè)法引誘來了，藏在府中取樂。后來又恐走漏風(fēng)聲，被劉晟知道不當(dāng)穩(wěn)便，兩人又湊出了許多銀錢，蓋造了一座花園，樓臺亭閣，花卉樹木，也和普通的花園一般，惟有那座假山，卻是聘了名手前來堆疊的。
表面看去，玲瓏剔透，嵯峨崔巍，峰巒挺秀與真山一般，那山洞中卻藏著一座密室，彎環(huán)曲折，十分深邃，異常幽奧。并且防備嚴(yán)緊，道路回環(huán)，非有知道底蘊的人，領(lǐng)導(dǎo)前行，萬難入內(nèi)。盧瓊仙、黃瓊芝有了這樣的秘密所在，不憂泄漏風(fēng)聲，越發(fā)放縱起來。添派了許多心腹在外面察訪，無論是官家子弟，富室王孫，只要生得眉目清秀，身體魁梧，就用盡法兒，或是引誘，或是誆騙，甚至于巧取豪奪，無所不為。
這時候廣南境內(nèi)青年子弟，強壯后生，無故失蹤的，不知凡幾。這些人家，見自己的兒子無緣無故不知去向，怎么不要驚慌失惜呢？少不得派人尋覓四處察訪，有的還出了榜文，懸了重賞，有人知風(fēng)報信，因而尋獲者，不惜厚贈。只是一失去了，便是無影無蹤，任你怎樣的費盡心力，也莫想找尋得到。
便有人捕風(fēng)捉影的亂說亂講，道是廣南地方出了妖怪，專門攝取青年男子充他的食料，那些青年人一經(jīng)失去便找尋不到，一定被妖怪連皮帶骨吞入腹中，所以沒有影蹤。這個議論傳了出去，廣南地方的人家，更加驚惶得不得了，凡是有子弟的，一齊把來深藏密室，不敢放他們出外行走，弄得各處人民聞風(fēng)駭懼，草木皆兵，亂紛紛的沒有個了結(jié)的時候。
那盧瓊仙、黃瓊芝，雖然淫蕩成性，引誘了幾個青年藏在家中，也就夠她們?nèi)妨耍伪匾_取這許多男子呢？況且照寫書的說來，只有騙進去的，沒有放出來的，日積月累，非但那花園內(nèi)假山洞里藏不了許多青年男子，便是兩座侍中府內(nèi)，也要人滿為患了，恐怕沒有這個道理罷？要曉得盧瓊仙、黃瓊芝乃是天生的妖淫女子，比到那春秋時的夏姬，唐朝的武則天，還要厲害萬分。那些引誘去的青年子弟，有的外強中干，表面雖是魁偉，內(nèi)里實在不足，一經(jīng)盧瓊仙、黃瓊芝的播弄，早巳頭昏目玄，元精盡喪，沒有用了；便是最好的本領(lǐng)也不過陪伴著兩人，十日半載就要筋疲力盡，骨瘦如柴，成為癆病了。那盧瓊仙、黃瓊芝更有一樁可惡之處，她們兩人得了青年男子，用過了一兩回，見他精力已疲，就生了厭棄之心，即命家中的心腹奴仆，用繩索綁縛了那人的手足，拋棄在后園一口深井之內(nèi)，由他淹死，以滅形跡。遇著強壯的男子，合得來心意的，便讓他多活幾天，到了精盡成病之時，也要照樣綁縛，擲于井內(nèi)。凡是到兩人手中的男子，沒有一個保得住性命的。所以盧瓊仙、黃瓊芝派人出外尋訪強壯美貌的青年，竟沒有休息的時候，便是這個道理。
如今一言表過，不必?zé)┬趿恕?br/>
單說南漢主劉晟，每日在宮與許多妃嬪晝夜取樂，朝中政事完全交付盧瓊仙、黃瓊芝兩個女侍中，去替他辦理，精神固然保存不少，但是劉晟雖然置政事于不問，他對于淫樂，仍是不稍間斷的。一個人的精力有限得很，如何禁得日久月長的斲喪呢？劉晟到了這時，實在筋疲力盡，支持不住，他便想到神仙修煉，有個采陰補陽的法子，心想：“學(xué)習(xí)了此法，非但可以久戰(zhàn)不倦，還可以補益身體，我何不下道旨意，訪求神仙煉丹之術(shù)呢？”打定了主意，遂即頒下旨意，命廣南各處，如有深明道家煉丹之術(shù)者，由群縣敦聘來京。
那廣南群縣得了此旨，早已紛紛的送了許多道士前來。劉晟便在玉清宮召見這班道士，垂詢他們燒丹煉汞，采陰補陽之法？這些道士，有的說：“我能調(diào)精養(yǎng)氣之術(shù)”；有的說：“我能健陽御女之法”。紛紛擾擾，說個不少。劉晟聽了，甚為欣然！便命他們將所能之術(shù)，傳授于己。哪知他們異口同音的說道：“陛下要煉各種法術(shù)，非積修煉之功數(shù)十年不可，若要一旦習(xí)成，卻沒有這般容易。臣等另有秘?zé)捴に?，情愿獻于陛下。倘若服了丹藥，自能添精益髓，增加氣力，然后慢慢修煉，方可有成?！眲㈥傻溃骸凹仁侨绱?，汝等可將丹藥獻上，待朕試服。如果靈驗，朕當(dāng)不吝重賞?！边@班道士齊稱遵旨。
都將胡蘆里的丹藥獻了上來。劉晟便不問好歹，概收了，把來服用。當(dāng)晚服了他們的丹藥，果然覺得精神發(fā)越，臨御妃嬪，時間竟能耐久，也不覺著疲乏，心中大喜！以為他們所進的丹藥真?zhèn)€靈驗，就天天服用起來。哪知這些丹藥，都是市間所賣的什么三鞭壯陽丸，扶陽干健丸一類，盡是用海狗腎和各種金石之藥配合而成，其性燥烈異常；服得久了，心煩口燥，六神無主，坐立不定，在大冷的天氣，亦覺得口干舌焦，心如火攻一般。劉晟煩燥到無可如何，只得命近侍覓許多西瓜水置在冰桶里面，時時飲著，方才略解心頭的煩熱。
其時英州官員，有奏章前來，說是英州云華山石室里面，有一個老人，得長生久視之術(shù)，延年益壽之方，居于云華石室，不知有多少年代。相傳這個老人，不知姓名，地方上的百姓都稱他為英州野人。這英州野人，遇到百姓們有了什么奇怪的病癥，他也施舍些丹藥，替人治病卻很有效驗。只是須要和他有緣，方肯醫(yī)治。若是和他沒有緣，任你怎樣的哀告求拜，也是沒有用的。因此英州地方的百姓，都把他當(dāng)神仙一般看待，人人皆知有個英州野人，說起來都十分敬重。那英州的地方官，接到劉晟敦聘深明道術(shù)、善于燒煉丹藥的旨意，便備了聘禮，親自到云華山石室里面，去聘請英州野人進京。這英州野人卻再三推辭，不肯應(yīng)征。地方官不能相強，又哪敢隱匿不報？只得繕了奏章，啟明原因，聽?wèi){劉晟如何裁奪。
那劉晟服了眾道士的丹藥，弄得心煩意燥，十分難受，覽了奏章，知道英州野人頗具神術(shù)，且善治病，便道：“他既不肯應(yīng)征前來，朕何妨親自往訪他呢？”遂傳旨駕幸英州，當(dāng)即啟蹕。沿路地方官預(yù)備供張，迎駕送駕，紛紛忙亂，少不得又是各群縣的百姓晦氣，被那些貪官派了差役，敲剝了銀錢，還要拉去當(dāng)差。弄得這一方的百姓傾家蕩產(chǎn)，生命俱亡的，不計其數(shù)；真是怨聲載道，恨入骨髓。但又懼怕威勢，都是敢怒而不敢言，惟有暗中祝告上蒼，使那劉晟早早滅亡，生了真命天子出來，平定四海，令百姓安居樂業(yè)。
慢言百姓們個個嗟怨，人人痛恨，單說那南漢主劉晟，一路行來，并無耽延，這日將抵英州。早有文武官員，得了前站飛報，出郭十里迎駕，已在城內(nèi)預(yù)備下一座絕大的行宮，鋪陳得花團錦簇，把劉晟接入里面居住。劉晟一心要見那英州野人，求他傳與法術(shù)，以縱淫欲，便立刻傳下旨意，命近身內(nèi)侍，赍經(jīng)云華山石室，宣召英州野人，至行宮見駕。那個內(nèi)侍奉了劉晟之命，那敢怠慢！立刻帶了從人，飛馬來至云華山麓，見上山的路徑都是蜿蜒小道，甚是彎曲，只得下了坐騎，步行而上。
好容易一顛一躓，到了石室之前，正要入內(nèi)，卻見那石室雙門緊閉，只得對著門，高聲呼喊。那知任你叫破了喉嚨，也是無人答應(yīng)。那內(nèi)侍沒有法想，遂帶了從人回轉(zhuǎn)行宮，啟奏劉晟，說那石室雙門緊閉，莫非英州野人不在室內(nèi)？那官員見問，恭身奏道：“英州野人，靜坐石室，向不外出，便是石室的門也從來不關(guān)閉的。今既如此，必是知道陛下有旨，前往宣召，所以閉門不納?！眲㈥傻溃骸半抻娨叭擞兴乖?，特地來此。
他今閉了雙門，不奉圣旨，是何意見？“那官員又奏道：”英州野人，乃是有道全真，已經(jīng)位列仙班，不受人君的管束。陛下欲見其人，必須御駕親臨石室。野人見陛下誠心相訪，不惜紆尊降貴，屈駕枉顧，自然迎見圣駕了?！皠㈥傻溃骸鄙裣稍皇禽p易得見的，朕明日御駕親赴石室便了?！暗降么稳?，劉晟果然輕車簡從，秉著一片誠心，往云華石室，訪那英州野人。
說亦奇怪！劉晟今日親來，連上山的路徑也不像昨日那般曲折難行了，劉晟的御輦，竟可直達山頂。到了石室之前，卻見雙門大啟，一個道人，當(dāng)門而立，見了劉晟，打個問詢道：“貧道山野之人，何勞圣駕親臨。”劉晟見那道人，頭戴純陽巾，身穿繭綢道袍，腳踏棕鞋，手執(zhí)拂塵，生得俊眉星眼，鶴發(fā)童顏，五綹長須，如銀針一般，披拂胸前，真?zhèn)€是仙風(fēng)道骨，飄飄然有出塵之概。劉晟瞧了野人的相貌，知道是當(dāng)世神仙，不敢輕慢，連忙下輦，和那道人執(zhí)手相見。這人不慌不忙的，把劉晟讓入石室里面，坐將下去。
未知劉晟與道人說些什么，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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