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聚家室李淵起義相英雄虬髯讓賢宋老生手下個個都是能征慣戰(zhàn)的，幸得世民神力敵住，只見他手握雙刀，轉(zhuǎn)動如風(fēng)，東沖西突，凡是近他的敵軍，都被他殺死，流血滿袖，刀口盡卷。世民急向左右親兵手中換過刀來，再躍馬奮臂，大殺一陣；段志玄等緊隨馬后，拼命趕殺。
手下的戰(zhàn)士，個個以一當(dāng)十，以十當(dāng)百，不消一兩個時辰，早已殺得隋軍旗靡轍亂，馬仰人翻。世民心生一計，傳令手下的兵士，大聲呼喚著道：“老生已被擒住，隋兵何不速降！”那時城東的隋軍，正與李淵酣斗，到吃緊的時候，忽聽說城南主將已被擒捉，便也無心戀戰(zhàn)，急急退避進(jìn)城；李淵乘勢緊迫，那隋兵只顧逃性命要緊，一路棄甲拋盔，飛也似地逃進(jìn)城去，把城門緊緊閉住。恰恰把宋老生一支孤軍，閉在城外，弄得他前無去路，后有追兵；急欲折回南門去時，被世民橫沖過來，攔住去路，再欲轉(zhuǎn)入東門，那李淵的兵又殺來，把宋老生的兵截成兩段。他父子兩支兵，從兩下里包圍攏來；宋老生看看不是路，便長嘆一聲，提著馬韁，向壕中一躍，意欲尋個自盡，恰巧劉弘基飛馬趕到，一刀下去，把老生的身體砍作兩段；轉(zhuǎn)身又把隋兵殺得七零八落，東逃西竄。隋兵這時只恨爺娘不給他多生兩條腿，使他可以快逃得性命。這一場惡戰(zhàn)，李淵雖得了勝仗，但手下兵士也是死亡枕藉；李淵傳令兵士在城下飽餐休息一回。到夜深時候，城外鼓聲四起，李淵和世民手下的兵士一躍登城，城中守兵，便不戰(zhàn)而降。李淵便進(jìn)城安撫軍民。
休息過兩天，李淵又引兵攻打臨汾；臨汾守吏不戰(zhàn)而降。
從此一路打去連得絳郡、龍門、河?xùn)|幾座城池，又從梁山渡過大河，奪韓城，攻馮翊，勢如破竹；適值劉文靜從突厥出使回來，帶領(lǐng)五百突厥兵，又戰(zhàn)馬二干匹。
那突厥兵又個個驍勇善戰(zhàn)，戰(zhàn)馬又馳騁自如；李淵得了，便好似虎之添翼，軍事十分順利。奪得河?xùn)|以后，李淵自率諸軍，沿河西進(jìn)；一路朝邑、蒲津、中潬、華陰、永豐倉、京兆，許多郡縣，都自愿投降。
李淵便命長子建成，司馬劉文靜，帶同王長諧一班人，屯兵永豐倉，守潼關(guān)以控河?xùn)|，慰撫使竇軌以下兵馬，概受節(jié)制；命次子世民，帶同劉弘基一班兵馬，駐扎渭北，慰撫使殷開山以下戰(zhàn)員，概受節(jié)制。兩軍分頭行事，李淵自己住在長春宮里。
有一天，鄠縣地方李氏女使人到宮中來下書，李淵拆開看時，知道是他親女的書信；李淵十分歡喜，忙喚他女婿柴紹進(jìn)宮來，一同觀看。原來柴紹夫婦兩人，住在長安的時候，接到世民喚她的信，在柴紹的意思，要和他夫人同行，李氏卻說：“夫婦二人在路同行，頗多不便，大丈夫功業(yè)要緊，你盡放心一人前去，我一婦人在家，容易避禍?？h我也別有計較，君可莫問。”柴紹到此時，也無可如何，只得狠一狠心腸，丟下他夫人，到岳父這里來。那李氏自丈夫去太原以后，便悄悄地回到郡縣的別莊上去；散去家財，招兵買馬，也立起義師來。這時有李淵的從弟，名神通的，因地方官捉拿得他緊急，也逃到鄠山中來，卻和長安大俠史萬寶一班人暗通，起兵響應(yīng)李淵。
李氏兵和神通兵合在一起，攻入鄠縣，占據(jù)了城池；又令家奴馬三寶招集關(guān)中群盜，如何潘仁、李仲文、向善志，一班人都打通一氣，一路進(jìn)兵出去。奪得盩厔，武功、始平一帶縣份，共有七萬人馬。左親衛(wèi)段綸，他的妻子，原是李淵妾生的女兒，到此時也在蘭田地方聚集同黨一萬多人，和李氏聯(lián)為一氣。如今打聽得李淵大兵已過河來，便由李氏領(lǐng)銜通信，給他父親；所有一班人馬，都愿受他父親的節(jié)制。
這柴紹跟著岳父，東征西殺，多日得不到他妻子的消息，如今見了這封信，知道他妻子也帶領(lǐng)人馬攻城略地地大做起來，他忙向岳父討得將令，出帳來跳上馬，飛也似地迎接他夫人去。這里李淵便拜神通為光祿大夫，段綸為金紫光祿大夫；此外各路大盜，都給他官階，照舊帶領(lǐng)他部下，駐扎在原外。所有一切軍隊，都?xì)w世民調(diào)遣。
這世民帶領(lǐng)大隊人馬，向西急進(jìn)，沿路群盜歸附，幾不勝數(shù)，待到?jīng)荜柕胤?，連營數(shù)里，共有大軍十萬；路過隰城，隰城尉房玄齡，親自到轅門口來請見，世民和他一見如故，立時拜官記室參軍，充做隨營軍師。兩人在軍中早夕談?wù)?，十分投機。恰巧柴紹夫婦，也帶兵到來，世民欣然出迎，只見他姊姊首插雉尾，身披軟甲，腰佩寶劍，足頓蠻靴，望去果然是十分威武，活似一位女將軍。那柴紹卻跨著一匹白馬，隨在他夫人身后。他臉上只有喜孜孜的笑容，后面便是萬余人的軍隊。挑選得個個精壯，旗幟鮮明，刀槍雪亮；世民見了，忍不住眉眼上堆下笑來，拍馬向前，向他姊姊拱手道：“阿姊辛苦了！”
三人并馬進(jìn)帳，帳中設(shè)下筵席，圍坐痛飲起來。飲罷，各自歸帳。柴紹軍隊居左，李氏軍隊居右。當(dāng)時營巾稱李氏軍為娘子軍。
次日，世民率領(lǐng)左右軍進(jìn)兵阿城，一面遣使稟告父親，請李淵會師長安。這時李淵已帶領(lǐng)人馬離長春宮、到永豐倉；一面開倉發(fā)粟，一面進(jìn)兵馮翊。又命劉弘基、殷開山，分兵西攻扶風(fēng)；扶風(fēng)太守領(lǐng)兵應(yīng)戰(zhàn)，被弘基打敗，便占得扶風(fēng)城池，從此一路無阻，直到長安城下。那次子世民，早巳駐軍待著，兩方合兵，共有二十余萬。
李淵一面巡視營壘，一面?zhèn)髦I守城官吏，愿擁立城中的代王。
這代王名侑，是煬帝的孫子，故太子昭季的兒子。太子早死，遺子三人：長子倓，封燕王；次子侗，封越王；侑是第三子，在長安留守。長安又稱西京，有京兆內(nèi)史衛(wèi)文升一班人輔佐代王。保守城池。無奈這衛(wèi)文升，年紀(jì)又老，受不起驚嚇。
聽說李淵軍隊，已臨城下，早嚇出一場大病來，倒在床上，不能管事；只聽那左翊衛(wèi)將軍陰世師，郡丞骨儀，忙著調(diào)兵守御。
李淵先把文書送進(jìn)城去，被陰將軍退回。李淵動了怒，便督同各軍攻城；各將士奉令撲城。骨儀帶同士卒，在城上抵御。
孫華帶領(lǐng)弓弩手，奮勇當(dāng)先。城上矢石齊下，孫華用遮箭牌擋著，冒險越過城壕，手中搖著紅旗，正要攀登城墻，忽然城上一箭下來，射中要害，立時陣亡。李淵兵士見先鋒戰(zhàn)死，便個個憤怒，死力進(jìn)攻，前仆后繼，日夜不休。戰(zhàn)到第二天黎明時分，只見那軍頭雷永吉，左手執(zhí)旗，右手握盾，首先登城，后面軍士便和潮涌的一般上去；殺退城上守兵，斬開城門，迎李淵大軍進(jìn)城。那陰世師和骨儀，還不肯投降，帶領(lǐng)少數(shù)兵士，在街巷中喊殺，不多時都被李淵的軍士擒住，解送中軍帳中。
衛(wèi)文升病在床上，聽得外面喊殺，又聽說陰世師、骨儀兩將軍都已被擒，便立刻嚇?biāo)?。這時代王侑，在東宮接連幾次太監(jiān)報來，說李淵軍隊已殺進(jìn)城來，又說陰將軍和骨將軍都兵敗被擒，又說衛(wèi)內(nèi)史驚嚇而死，又聽得宮外一陣一陣喊殺之聲，越喊越近，看看左右，都自顧逃命要緊，一齊丟下代王，東奔西竄。
代王只是十三歲的孩子，如何吃得起驚嚇？也不禁慌作一團(tuán)。
其時只有侍讀學(xué)士姚思廉不曾走得，他站在殿前保護(hù)代王。李淵的兵士鼓噪入殿，思廉厲聲呵止道：“千歲在此，何得無禮！”眾兵士聽了，便由不得禁聲站住。
李淵下馬上殿，仍行臣禮，拜見代王，啟請代王遷居大興殿后廳。代王見李淵帶劍上殿，他身體早已抖個不住，思慮至此也聲無法，只得上去扶住代王下殿，泣拜而去。李淵亦退宿長樂宮，一面出令，約束兵士，毋得犯隋氏七廟，及代王宗室，有敢違令者夷及三族。
次日升座，從獄中拉出陰世師、骨儀等十多個官員，責(zé)他平日貪贓枉法，又抵抗義師，一律斬首。所有從前獄中被官員冤屈的犯人，便一齊釋放。內(nèi)中有一個犯官，長得眉清目秀，年紀(jì)甚輕；他見了李淵，卻不肯下跪。李淵問他姓氏官職，犯了什么罪，卻監(jiān)禁在此？那犯官見問，便哈哈大笑道：“我李靖原不曾犯什么國法，現(xiàn)做馬邑郡丞；只因打聽得公在太原起事，我苦于無從告變，便自愿裝入囚車，故令長官押送到江都去，以便在天子跟前告密。不料囚車送到長安，正值公來圍城；城守不知我計，便將我寄在獄中?！崩顪Y聽到這里，忍不住大怒起來，說道：“諒你小小郡丞，卻敢告發(fā)我么？”喝令左右推出轅門斬首。李靖見李淵動怒，便冷笑著說道：“公舉義兵，欲平天下暴亂，乃竟敢以私怨殺忠義之士嗎？”淵不答話，左右便上去把李靖擁出轅門，準(zhǔn)備行刑。忽見敦煌公李世民，拍馬趕來，喝叫“刀下留人”；急急下馬進(jìn)帳去求著李淵道：“這李靖和孩兒有一面之交，望父親看在孩兒面上，饒他一命吧。
況孩兒素知這李靖才勇兼全，大人不記得韓擒虎的遺言么？擒虎也說李靖可與談將略；若收為我用，必能立功。請大人不念舊惡，赦罪授官。“李淵聽了這番話，半晌才說道：”我看李靖矯矯不群，他日恐不易駕馭?！笆烂竦溃骸贝笕巳舭牙罹附唤o孩兒，我自有駕馭之術(shù)，大人不必過慮。“李淵至此，方才允諾。世民出帳，親替李靖解縛，用好言撫慰一番。李靖進(jìn)帳謝過李淵，世民引入自己帳中，待以上賓之禮。
講到這李靖的來歷，在下已在第六回書上交代明白，如今他又在長安城中出現(xiàn)，那虬髯客卻又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原來這虬髯客，也不是個平常人，他是專一在江湖上物色英雄的；那天在客店里遇到了李靖，他知道李靖將來是大富大貴的人，便一力成全了他和紅拂姬人的煙緣，又替他在楊素跟前做說客，從此李靖反因他夫人得了一官半職，這真可算得裙帶福了。
從此虬髯客把紅拂姬人認(rèn)做了妹妹，常到李靖家中來坐地；閑談之中，問李靖：“太原一帶尚有異人否？”李靖答稱：“我交游之中，尚有一人，可以稱得少年英雄。這人與俺同姓，名世民，是總督唐公李淵之子?！彬镑卓吐犃?，忙問：“俺可以和他一見么？”李靖說：“世民常在我友人劉文靜家中起坐，只須走訪文靜，便可以見得?！彬镑卓驼f道：“俺生平相天下士，百不失一；郎君何不攜帶俺去見見？”李靖答應(yīng)，虬髯客便約定次日在汾陽橋上相會。
到了時候，李靖跨馬趕到汾陽橋上，那虬髯客早已候著，便一同到劉文靜家中去。虬髯公自稱善相，愿見李公子；文靜平素也賞識世民，說他器宇不凡。如今聽說虬髯善相，忙打發(fā)人去把世民請來。那世民不衫不履，大踏步走來。虬髯客見了，不覺大吃一驚，忙拉著李靖到屋角去，悄悄地說道：“此人有天子之相，我看來已十定八九；俺尚有一道兄，給他一見，便百無一失了?！崩罹嘎犃耍档乩锶ξ撵o說了，文靜便約在三日后再在寓中相見。到了日子，虬髯客果然攜一道士同來，邀著李靖同去訪劉文靜。文靜正與客對奕，見道士來，便邀道士入局對奕；又寫一字條兒，去把世民請來觀奕。停了一刻，果見世民掀簾而入，長揖就坐，顧盼不群。
道士見了，心中一動，下子也錯了；忙把棋子收在盒子里。說道：“此局全輸，不必枉費心計了。”便起身拉著虬髯客，李靖在后面跟著，一塊兒走出門去。走在半路上，那道士對虬髯客說道：“此處已有人在，君不必強圖，可別謀他處去吧。”
說著，便一灑袖向別路揚長而去。這里虬髯客拉著李靖，跨上馬在路默默地走去。
回到李靖家中，入內(nèi)堂坐下；那紅拂夫人見虬髯客來，便也出來在一旁陪坐著。
半晌，虬髯客才抬起頭來，對紅拂一笑，說道：“妹子不是常常說起要去見你嫂嫂嗎？俺家住在城西大石坊第四小板門便是。俺明日合宅西行，便請妹子和妹夫明午到舍下來一別，順便也可與你嫂子一見。”
李靖平日常說要到虬髯家中去拜見嫂嫂，那虬髯總不肯告訴他地名；如今聽虬髯邀他夫妻到家中去相見，喜得他直跳起來。當(dāng)日和虬髯分別了，到了次日中午，紅拂打扮齊整，坐著車兒，李靖跨著馬，迤邐尋到城西去；那大石坊是一個極荒涼的所在，走到第四小板門口，李靖上去，輕輕地打著門，便有一個僮兒走來開門，把他夫婦迎接進(jìn)去。走過第三重門，李靖不覺怔了一怔，原來里面高廳大廈，杰閣崇樓，和外面絕不相稱。望去簾幕重疊，奴婢成群。小僮兒把李靖夫婦引入東廳，只見虬髯客哈哈大笑著從里面迎出來?？此喢奔t衫，十分文雅；身后隨著一個絕色少婦，端莊秀麗，把李靖的眼光也看住了。紅拂夫人知是虬髯的妻室，忙悄悄地拉著他丈夫的衫袖，一齊上去拜見，那少婦也殷殷還禮。虬髯邀他們進(jìn)了中堂，兩對夫妻，相對坐定。有四個俊俏丫鬟，搬上酒肴來，大家開懷暢飲；又有一隊女樂，在簾前吹打著勸酒。酒到半酣，虬髯站起身來，止住樂聲，命二十個家奴，搬出二十具大衣箱來，排列在堂下；虬髯指著衣箱，對李靖說道：“這里面全是我歷年所積，如今送給你妹夫，算是俺妹子的奩資。我原打算在此地成立大業(yè)，昨日既遇有真人，便不應(yīng)再在此逗留。那李公子確是英主，三五年內(nèi)，當(dāng)成大事；妹夫才器不凡，將來必位極人臣。俺妹子獨具慧眼，得配君子，他年夫貴妻榮，亦是為閨中人吐氣；非妹不能識李郎，非李郎亦不能遇妹，原非偶然的煙緣。從此妹夫努力前途，莫以我為念。十年后，只打聽東南數(shù)千里外，有異人崛起，便是我成功之日，妹與李郎可在閨中瀝酒相賀?！闭f著，便把府中內(nèi)外鑰匙銀錢簿冊，和奴婢的花名冊子，一并交出；又把合府中的奴婢僮仆，傳集在院子里，命大家拜見李靖夫婦。又叮囑眾人道：“這一對夫婦，便是爾等的新主人；事新主須如事舊主，不得略有怠慢?！?br/>
李靖夫婦十分惶惑，正要推辭，那虬髯客和他夫人已轉(zhuǎn)進(jìn)入內(nèi)，須臾便戎裝出來，向李靖夫婦拱一拱手，出門跨馬去了。
李靖夫婦送客出門，回進(jìn)屋去，檢點箱籠，盡是珍寶。從此李靖十分富有，又有虬髯客留下的兵書一箱，書中詳說風(fēng)角、鳥占、云祲、孤虛種種法術(shù)；李靖盡心攻讀，頗有心得，從此用兵如神，料事如見。直到唐太宗貞觀年間，有東南蠻奏稱，海外番目入扶馀國，殺主自立；李靖知道虬髯事已成功，便告知紅拂夫人，兩人在閨中相對瀝酒，向東南方拜賀。這都是后來的事，且不去說它。
當(dāng)時李淵入踞長安，便奉代王侑為皇帝，即位大興殿，改年號稱義寧，遙尊煬帝為太上皇，淵自稱大丞相，都督內(nèi)外軍事，自己加封為唐王；把武德殿改做丞相府，設(shè)官治事，仍用裴寂為長史，劉文靜為司馬，臺前尚書左丞李綱為相府司錄，專管選事；前考功郎中竇威為司錄參軍，使定禮儀。一面上尊號祖父虎為景王，父昞為元王；夫人竇氏為穆妃，立長子建成為世子，次子世民為京兆尹秦公，四子元吉為齊公。從此李淵的勢力，一天大似一天，那各處地方官的文書，雪片也似報到江都地方來；無奈煬帝左右的大臣，都是只圖眼前利祿的，把所有文書，一齊擱起，不送進(jìn)宮中去。
那煬帝終日在宮中和眾夫人、美人游玩著，昏天黑地的，也不知外間是如何的情形。這時煬帝因十分寵愛吳絳仙，不把別的美人放在眼里，那許多夫人和眾美人不由得嫉妨起來，大家都在蕭后跟前說絳仙的壞話。蕭后也因為煬帝寵愛絳仙，待自己也冷淡了些，心中很不自在；只因自己是國母之尊，不便和別人去吃醋捻酸，便也暫時忍耐著。自從那天煬帝把已經(jīng)賜給蕭后的綾子，轉(zhuǎn)賜了絳仙以后，便再也忍不住了，和煬帝大鬧了一場，立逼著煬帝把絳仙貶入冷宮。煬帝看蕭后正在氣頭里，又因她正宮的體面，便沒奈何，暫時把吳絳仙貶入月觀去，從此絕不臨幸。但吳絳仙是煬帝心中最寵愛的人，日子隔得久了，難免兩地相思。一日，煬帝獨步迷樓，見遠(yuǎn)處春山如畫，忽然又想起吳絳仙來，嘆道：“春山如此明秀，宛如吳絳仙畫的蛾眉；久不見美人，叫人十分想念?！?br/>
心中正悵惘的時候，忽見一個太監(jiān)，從瓜州公干回來，帶得合歡水果一雙，持進(jìn)宮來獻(xiàn)與煬帝。這水果外面重重包裹，上邊嵌著珍瓏花草，中間制成連環(huán)之狀，所以稱做合歡水果，看去十分工巧。煬帝大喜道：“此果名色俱佳，可速賜與吳絳仙，以不忘合歡之意?！北銌拘↑S門捧著水果走馬到月觀去賜與絳仙，立等回旨。
那黃門領(lǐng)了旨，不敢怠慢，上馬加鞭，飛也似地向月觀中奔去。吳絳仙自貶入月觀，終日以眼淚洗面；這一天也不梳不洗，悄悄地憑欄而立。忽見黃門手捧一物匆匆進(jìn)來。絳仙問時，刃隕門說道：“萬歲掛念貴人，今得合歡水果一雙，特賜貴人，以表不忘合歡之意?！眳墙{仙聽了，頓把長眉一展，笑逐顏開，說道：“自從遭貶，已拼此身終棄，再無蒙恩之時；不意萬歲尚如此多情，今承雨露之私，不可不拜?！?br/>
當(dāng)即入內(nèi)梳妝起來，排下香案，向北再拜；謝了圣恩，將合歡水果連盤捧來一看，不期黃門在馬上跑得太急了，中間合歡巧妙之處俱以搖散。吳絳仙一看，不覺流下淚來說道：“名為合歡，實不能再合矣！皇上以此賜妾，是明明棄妾也！”黃門急解勸說道：“貴人不必多心，此果在萬歲前賜來時，原是緊接相連；只因一時圣旨催促，走馬慌張，以致?lián)u散，實非萬歲有意拿此破果賜貴人的?！苯{仙說道：“既是好好賜來，到此忽散；縱非萬歲棄妾，天意亦不容妾合矣！”說著只是淌眼抹淚的，一任黃門再三勸說，她總是悲咽難勝；黃門在一旁頻頻催著道：“萬歲吩咐，立候回旨的。貴人有何言語，快快說來？”那吳絳仙這里愁腸百折，無從說起，被黃門官一聲一聲催逼不過，便在妝臺上提起筆來，寫成一首詩，交給黃門官。那太監(jiān)接著詩，飛馬回宮去復(fù)旨。煬帝看那詩時，上面寫道：“驛騎傳雙果，君王寵念深；寧知辭帝里，無復(fù)合歡心?！?br/>
煬帝看了這詩，十分疑惑；說：“朕好意賜她合歡果，記念她昔日合歡之意，今看她來詩百種憂懷，盡流露在字里行間，何怨朕之深也？”那黃門官見問，知是隱瞞不過，忙跪倒在地，把在路合歡水果搖散的情形說了。煬帝聽了，又拿絳仙的詩句細(xì)細(xì)吟詠，吟到出神的時候，不覺嘆道：“絳仙不但容貌絕世，情思深長，即此文才華貴，也不愧于班婕妤左貴嬪之流?！?br/>
正嗟嘆間，忽背后轉(zhuǎn)出一人，劈手將煬帝手中詩箋奪去，說道：“這淫娃又拿這淫詞來勾引陛下了！”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手下的戰(zhàn)士，個個以一當(dāng)十，以十當(dāng)百，不消一兩個時辰，早已殺得隋軍旗靡轍亂，馬仰人翻。世民心生一計，傳令手下的兵士，大聲呼喚著道：“老生已被擒住，隋兵何不速降！”那時城東的隋軍，正與李淵酣斗，到吃緊的時候，忽聽說城南主將已被擒捉，便也無心戀戰(zhàn)，急急退避進(jìn)城；李淵乘勢緊迫，那隋兵只顧逃性命要緊，一路棄甲拋盔，飛也似地逃進(jìn)城去，把城門緊緊閉住。恰恰把宋老生一支孤軍，閉在城外，弄得他前無去路，后有追兵；急欲折回南門去時，被世民橫沖過來，攔住去路，再欲轉(zhuǎn)入東門，那李淵的兵又殺來，把宋老生的兵截成兩段。他父子兩支兵，從兩下里包圍攏來；宋老生看看不是路，便長嘆一聲，提著馬韁，向壕中一躍，意欲尋個自盡，恰巧劉弘基飛馬趕到，一刀下去，把老生的身體砍作兩段；轉(zhuǎn)身又把隋兵殺得七零八落，東逃西竄。隋兵這時只恨爺娘不給他多生兩條腿，使他可以快逃得性命。這一場惡戰(zhàn)，李淵雖得了勝仗，但手下兵士也是死亡枕藉；李淵傳令兵士在城下飽餐休息一回。到夜深時候，城外鼓聲四起，李淵和世民手下的兵士一躍登城，城中守兵，便不戰(zhàn)而降。李淵便進(jìn)城安撫軍民。
休息過兩天，李淵又引兵攻打臨汾；臨汾守吏不戰(zhàn)而降。
從此一路打去連得絳郡、龍門、河?xùn)|幾座城池，又從梁山渡過大河，奪韓城，攻馮翊，勢如破竹；適值劉文靜從突厥出使回來，帶領(lǐng)五百突厥兵，又戰(zhàn)馬二干匹。
那突厥兵又個個驍勇善戰(zhàn)，戰(zhàn)馬又馳騁自如；李淵得了，便好似虎之添翼，軍事十分順利。奪得河?xùn)|以后，李淵自率諸軍，沿河西進(jìn)；一路朝邑、蒲津、中潬、華陰、永豐倉、京兆，許多郡縣，都自愿投降。
李淵便命長子建成，司馬劉文靜，帶同王長諧一班人，屯兵永豐倉，守潼關(guān)以控河?xùn)|，慰撫使竇軌以下兵馬，概受節(jié)制；命次子世民，帶同劉弘基一班兵馬，駐扎渭北，慰撫使殷開山以下戰(zhàn)員，概受節(jié)制。兩軍分頭行事，李淵自己住在長春宮里。
有一天，鄠縣地方李氏女使人到宮中來下書，李淵拆開看時，知道是他親女的書信；李淵十分歡喜，忙喚他女婿柴紹進(jìn)宮來，一同觀看。原來柴紹夫婦兩人，住在長安的時候，接到世民喚她的信，在柴紹的意思，要和他夫人同行，李氏卻說：“夫婦二人在路同行，頗多不便，大丈夫功業(yè)要緊，你盡放心一人前去，我一婦人在家，容易避禍?？h我也別有計較，君可莫問。”柴紹到此時，也無可如何，只得狠一狠心腸，丟下他夫人，到岳父這里來。那李氏自丈夫去太原以后，便悄悄地回到郡縣的別莊上去；散去家財，招兵買馬，也立起義師來。這時有李淵的從弟，名神通的，因地方官捉拿得他緊急，也逃到鄠山中來，卻和長安大俠史萬寶一班人暗通，起兵響應(yīng)李淵。
李氏兵和神通兵合在一起，攻入鄠縣，占據(jù)了城池；又令家奴馬三寶招集關(guān)中群盜，如何潘仁、李仲文、向善志，一班人都打通一氣，一路進(jìn)兵出去。奪得盩厔，武功、始平一帶縣份，共有七萬人馬。左親衛(wèi)段綸，他的妻子，原是李淵妾生的女兒，到此時也在蘭田地方聚集同黨一萬多人，和李氏聯(lián)為一氣。如今打聽得李淵大兵已過河來，便由李氏領(lǐng)銜通信，給他父親；所有一班人馬，都愿受他父親的節(jié)制。
這柴紹跟著岳父，東征西殺，多日得不到他妻子的消息，如今見了這封信，知道他妻子也帶領(lǐng)人馬攻城略地地大做起來，他忙向岳父討得將令，出帳來跳上馬，飛也似地迎接他夫人去。這里李淵便拜神通為光祿大夫，段綸為金紫光祿大夫；此外各路大盜，都給他官階，照舊帶領(lǐng)他部下，駐扎在原外。所有一切軍隊，都?xì)w世民調(diào)遣。
這世民帶領(lǐng)大隊人馬，向西急進(jìn)，沿路群盜歸附，幾不勝數(shù)，待到?jīng)荜柕胤?，連營數(shù)里，共有大軍十萬；路過隰城，隰城尉房玄齡，親自到轅門口來請見，世民和他一見如故，立時拜官記室參軍，充做隨營軍師。兩人在軍中早夕談?wù)?，十分投機。恰巧柴紹夫婦，也帶兵到來，世民欣然出迎，只見他姊姊首插雉尾，身披軟甲，腰佩寶劍，足頓蠻靴，望去果然是十分威武，活似一位女將軍。那柴紹卻跨著一匹白馬，隨在他夫人身后。他臉上只有喜孜孜的笑容，后面便是萬余人的軍隊。挑選得個個精壯，旗幟鮮明，刀槍雪亮；世民見了，忍不住眉眼上堆下笑來，拍馬向前，向他姊姊拱手道：“阿姊辛苦了！”
三人并馬進(jìn)帳，帳中設(shè)下筵席，圍坐痛飲起來。飲罷，各自歸帳。柴紹軍隊居左，李氏軍隊居右。當(dāng)時營巾稱李氏軍為娘子軍。
次日，世民率領(lǐng)左右軍進(jìn)兵阿城，一面遣使稟告父親，請李淵會師長安。這時李淵已帶領(lǐng)人馬離長春宮、到永豐倉；一面開倉發(fā)粟，一面進(jìn)兵馮翊。又命劉弘基、殷開山，分兵西攻扶風(fēng)；扶風(fēng)太守領(lǐng)兵應(yīng)戰(zhàn)，被弘基打敗，便占得扶風(fēng)城池，從此一路無阻，直到長安城下。那次子世民，早巳駐軍待著，兩方合兵，共有二十余萬。
李淵一面巡視營壘，一面?zhèn)髦I守城官吏，愿擁立城中的代王。
這代王名侑，是煬帝的孫子，故太子昭季的兒子。太子早死，遺子三人：長子倓，封燕王；次子侗，封越王；侑是第三子，在長安留守。長安又稱西京，有京兆內(nèi)史衛(wèi)文升一班人輔佐代王。保守城池。無奈這衛(wèi)文升，年紀(jì)又老，受不起驚嚇。
聽說李淵軍隊，已臨城下，早嚇出一場大病來，倒在床上，不能管事；只聽那左翊衛(wèi)將軍陰世師，郡丞骨儀，忙著調(diào)兵守御。
李淵先把文書送進(jìn)城去，被陰將軍退回。李淵動了怒，便督同各軍攻城；各將士奉令撲城。骨儀帶同士卒，在城上抵御。
孫華帶領(lǐng)弓弩手，奮勇當(dāng)先。城上矢石齊下，孫華用遮箭牌擋著，冒險越過城壕，手中搖著紅旗，正要攀登城墻，忽然城上一箭下來，射中要害，立時陣亡。李淵兵士見先鋒戰(zhàn)死，便個個憤怒，死力進(jìn)攻，前仆后繼，日夜不休。戰(zhàn)到第二天黎明時分，只見那軍頭雷永吉，左手執(zhí)旗，右手握盾，首先登城，后面軍士便和潮涌的一般上去；殺退城上守兵，斬開城門，迎李淵大軍進(jìn)城。那陰世師和骨儀，還不肯投降，帶領(lǐng)少數(shù)兵士，在街巷中喊殺，不多時都被李淵的軍士擒住，解送中軍帳中。
衛(wèi)文升病在床上，聽得外面喊殺，又聽說陰世師、骨儀兩將軍都已被擒，便立刻嚇?biāo)?。這時代王侑，在東宮接連幾次太監(jiān)報來，說李淵軍隊已殺進(jìn)城來，又說陰將軍和骨將軍都兵敗被擒，又說衛(wèi)內(nèi)史驚嚇而死，又聽得宮外一陣一陣喊殺之聲，越喊越近，看看左右，都自顧逃命要緊，一齊丟下代王，東奔西竄。
代王只是十三歲的孩子，如何吃得起驚嚇？也不禁慌作一團(tuán)。
其時只有侍讀學(xué)士姚思廉不曾走得，他站在殿前保護(hù)代王。李淵的兵士鼓噪入殿，思廉厲聲呵止道：“千歲在此，何得無禮！”眾兵士聽了，便由不得禁聲站住。
李淵下馬上殿，仍行臣禮，拜見代王，啟請代王遷居大興殿后廳。代王見李淵帶劍上殿，他身體早已抖個不住，思慮至此也聲無法，只得上去扶住代王下殿，泣拜而去。李淵亦退宿長樂宮，一面出令，約束兵士，毋得犯隋氏七廟，及代王宗室，有敢違令者夷及三族。
次日升座，從獄中拉出陰世師、骨儀等十多個官員，責(zé)他平日貪贓枉法，又抵抗義師，一律斬首。所有從前獄中被官員冤屈的犯人，便一齊釋放。內(nèi)中有一個犯官，長得眉清目秀，年紀(jì)甚輕；他見了李淵，卻不肯下跪。李淵問他姓氏官職，犯了什么罪，卻監(jiān)禁在此？那犯官見問，便哈哈大笑道：“我李靖原不曾犯什么國法，現(xiàn)做馬邑郡丞；只因打聽得公在太原起事，我苦于無從告變，便自愿裝入囚車，故令長官押送到江都去，以便在天子跟前告密。不料囚車送到長安，正值公來圍城；城守不知我計，便將我寄在獄中?！崩顪Y聽到這里，忍不住大怒起來，說道：“諒你小小郡丞，卻敢告發(fā)我么？”喝令左右推出轅門斬首。李靖見李淵動怒，便冷笑著說道：“公舉義兵，欲平天下暴亂，乃竟敢以私怨殺忠義之士嗎？”淵不答話，左右便上去把李靖擁出轅門，準(zhǔn)備行刑。忽見敦煌公李世民，拍馬趕來，喝叫“刀下留人”；急急下馬進(jìn)帳去求著李淵道：“這李靖和孩兒有一面之交，望父親看在孩兒面上，饒他一命吧。
況孩兒素知這李靖才勇兼全，大人不記得韓擒虎的遺言么？擒虎也說李靖可與談將略；若收為我用，必能立功。請大人不念舊惡，赦罪授官。“李淵聽了這番話，半晌才說道：”我看李靖矯矯不群，他日恐不易駕馭?！笆烂竦溃骸贝笕巳舭牙罹附唤o孩兒，我自有駕馭之術(shù)，大人不必過慮。“李淵至此，方才允諾。世民出帳，親替李靖解縛，用好言撫慰一番。李靖進(jìn)帳謝過李淵，世民引入自己帳中，待以上賓之禮。
講到這李靖的來歷，在下已在第六回書上交代明白，如今他又在長安城中出現(xiàn)，那虬髯客卻又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原來這虬髯客，也不是個平常人，他是專一在江湖上物色英雄的；那天在客店里遇到了李靖，他知道李靖將來是大富大貴的人，便一力成全了他和紅拂姬人的煙緣，又替他在楊素跟前做說客，從此李靖反因他夫人得了一官半職，這真可算得裙帶福了。
從此虬髯客把紅拂姬人認(rèn)做了妹妹，常到李靖家中來坐地；閑談之中，問李靖：“太原一帶尚有異人否？”李靖答稱：“我交游之中，尚有一人，可以稱得少年英雄。這人與俺同姓，名世民，是總督唐公李淵之子?！彬镑卓吐犃?，忙問：“俺可以和他一見么？”李靖說：“世民常在我友人劉文靜家中起坐，只須走訪文靜，便可以見得?！彬镑卓驼f道：“俺生平相天下士，百不失一；郎君何不攜帶俺去見見？”李靖答應(yīng)，虬髯客便約定次日在汾陽橋上相會。
到了時候，李靖跨馬趕到汾陽橋上，那虬髯客早已候著，便一同到劉文靜家中去。虬髯公自稱善相，愿見李公子；文靜平素也賞識世民，說他器宇不凡。如今聽說虬髯善相，忙打發(fā)人去把世民請來。那世民不衫不履，大踏步走來。虬髯客見了，不覺大吃一驚，忙拉著李靖到屋角去，悄悄地說道：“此人有天子之相，我看來已十定八九；俺尚有一道兄，給他一見，便百無一失了?！崩罹嘎犃耍档乩锶ξ撵o說了，文靜便約在三日后再在寓中相見。到了日子，虬髯客果然攜一道士同來，邀著李靖同去訪劉文靜。文靜正與客對奕，見道士來，便邀道士入局對奕；又寫一字條兒，去把世民請來觀奕。停了一刻，果見世民掀簾而入，長揖就坐，顧盼不群。
道士見了，心中一動，下子也錯了；忙把棋子收在盒子里。說道：“此局全輸，不必枉費心計了。”便起身拉著虬髯客，李靖在后面跟著，一塊兒走出門去。走在半路上，那道士對虬髯客說道：“此處已有人在，君不必強圖，可別謀他處去吧。”
說著，便一灑袖向別路揚長而去。這里虬髯客拉著李靖，跨上馬在路默默地走去。
回到李靖家中，入內(nèi)堂坐下；那紅拂夫人見虬髯客來，便也出來在一旁陪坐著。
半晌，虬髯客才抬起頭來，對紅拂一笑，說道：“妹子不是常常說起要去見你嫂嫂嗎？俺家住在城西大石坊第四小板門便是。俺明日合宅西行，便請妹子和妹夫明午到舍下來一別，順便也可與你嫂子一見。”
李靖平日常說要到虬髯家中去拜見嫂嫂，那虬髯總不肯告訴他地名；如今聽虬髯邀他夫妻到家中去相見，喜得他直跳起來。當(dāng)日和虬髯分別了，到了次日中午，紅拂打扮齊整，坐著車兒，李靖跨著馬，迤邐尋到城西去；那大石坊是一個極荒涼的所在，走到第四小板門口，李靖上去，輕輕地打著門，便有一個僮兒走來開門，把他夫婦迎接進(jìn)去。走過第三重門，李靖不覺怔了一怔，原來里面高廳大廈，杰閣崇樓，和外面絕不相稱。望去簾幕重疊，奴婢成群。小僮兒把李靖夫婦引入東廳，只見虬髯客哈哈大笑著從里面迎出來?？此喢奔t衫，十分文雅；身后隨著一個絕色少婦，端莊秀麗，把李靖的眼光也看住了。紅拂夫人知是虬髯的妻室，忙悄悄地拉著他丈夫的衫袖，一齊上去拜見，那少婦也殷殷還禮。虬髯邀他們進(jìn)了中堂，兩對夫妻，相對坐定。有四個俊俏丫鬟，搬上酒肴來，大家開懷暢飲；又有一隊女樂，在簾前吹打著勸酒。酒到半酣，虬髯站起身來，止住樂聲，命二十個家奴，搬出二十具大衣箱來，排列在堂下；虬髯指著衣箱，對李靖說道：“這里面全是我歷年所積，如今送給你妹夫，算是俺妹子的奩資。我原打算在此地成立大業(yè)，昨日既遇有真人，便不應(yīng)再在此逗留。那李公子確是英主，三五年內(nèi)，當(dāng)成大事；妹夫才器不凡，將來必位極人臣。俺妹子獨具慧眼，得配君子，他年夫貴妻榮，亦是為閨中人吐氣；非妹不能識李郎，非李郎亦不能遇妹，原非偶然的煙緣。從此妹夫努力前途，莫以我為念。十年后，只打聽東南數(shù)千里外，有異人崛起，便是我成功之日，妹與李郎可在閨中瀝酒相賀?！闭f著，便把府中內(nèi)外鑰匙銀錢簿冊，和奴婢的花名冊子，一并交出；又把合府中的奴婢僮仆，傳集在院子里，命大家拜見李靖夫婦。又叮囑眾人道：“這一對夫婦，便是爾等的新主人；事新主須如事舊主，不得略有怠慢?！?br/>
李靖夫婦十分惶惑，正要推辭，那虬髯客和他夫人已轉(zhuǎn)進(jìn)入內(nèi)，須臾便戎裝出來，向李靖夫婦拱一拱手，出門跨馬去了。
李靖夫婦送客出門，回進(jìn)屋去，檢點箱籠，盡是珍寶。從此李靖十分富有，又有虬髯客留下的兵書一箱，書中詳說風(fēng)角、鳥占、云祲、孤虛種種法術(shù)；李靖盡心攻讀，頗有心得，從此用兵如神，料事如見。直到唐太宗貞觀年間，有東南蠻奏稱，海外番目入扶馀國，殺主自立；李靖知道虬髯事已成功，便告知紅拂夫人，兩人在閨中相對瀝酒，向東南方拜賀。這都是后來的事，且不去說它。
當(dāng)時李淵入踞長安，便奉代王侑為皇帝，即位大興殿，改年號稱義寧，遙尊煬帝為太上皇，淵自稱大丞相，都督內(nèi)外軍事，自己加封為唐王；把武德殿改做丞相府，設(shè)官治事，仍用裴寂為長史，劉文靜為司馬，臺前尚書左丞李綱為相府司錄，專管選事；前考功郎中竇威為司錄參軍，使定禮儀。一面上尊號祖父虎為景王，父昞為元王；夫人竇氏為穆妃，立長子建成為世子，次子世民為京兆尹秦公，四子元吉為齊公。從此李淵的勢力，一天大似一天，那各處地方官的文書，雪片也似報到江都地方來；無奈煬帝左右的大臣，都是只圖眼前利祿的，把所有文書，一齊擱起，不送進(jìn)宮中去。
那煬帝終日在宮中和眾夫人、美人游玩著，昏天黑地的，也不知外間是如何的情形。這時煬帝因十分寵愛吳絳仙，不把別的美人放在眼里，那許多夫人和眾美人不由得嫉妨起來，大家都在蕭后跟前說絳仙的壞話。蕭后也因為煬帝寵愛絳仙，待自己也冷淡了些，心中很不自在；只因自己是國母之尊，不便和別人去吃醋捻酸，便也暫時忍耐著。自從那天煬帝把已經(jīng)賜給蕭后的綾子，轉(zhuǎn)賜了絳仙以后，便再也忍不住了，和煬帝大鬧了一場，立逼著煬帝把絳仙貶入冷宮。煬帝看蕭后正在氣頭里，又因她正宮的體面，便沒奈何，暫時把吳絳仙貶入月觀去，從此絕不臨幸。但吳絳仙是煬帝心中最寵愛的人，日子隔得久了，難免兩地相思。一日，煬帝獨步迷樓，見遠(yuǎn)處春山如畫，忽然又想起吳絳仙來，嘆道：“春山如此明秀，宛如吳絳仙畫的蛾眉；久不見美人，叫人十分想念?！?br/>
心中正悵惘的時候，忽見一個太監(jiān)，從瓜州公干回來，帶得合歡水果一雙，持進(jìn)宮來獻(xiàn)與煬帝。這水果外面重重包裹，上邊嵌著珍瓏花草，中間制成連環(huán)之狀，所以稱做合歡水果，看去十分工巧。煬帝大喜道：“此果名色俱佳，可速賜與吳絳仙，以不忘合歡之意?！北銌拘↑S門捧著水果走馬到月觀去賜與絳仙，立等回旨。
那黃門領(lǐng)了旨，不敢怠慢，上馬加鞭，飛也似地向月觀中奔去。吳絳仙自貶入月觀，終日以眼淚洗面；這一天也不梳不洗，悄悄地憑欄而立。忽見黃門手捧一物匆匆進(jìn)來。絳仙問時，刃隕門說道：“萬歲掛念貴人，今得合歡水果一雙，特賜貴人，以表不忘合歡之意?！眳墙{仙聽了，頓把長眉一展，笑逐顏開，說道：“自從遭貶，已拼此身終棄，再無蒙恩之時；不意萬歲尚如此多情，今承雨露之私，不可不拜?！?br/>
當(dāng)即入內(nèi)梳妝起來，排下香案，向北再拜；謝了圣恩，將合歡水果連盤捧來一看，不期黃門在馬上跑得太急了，中間合歡巧妙之處俱以搖散。吳絳仙一看，不覺流下淚來說道：“名為合歡，實不能再合矣！皇上以此賜妾，是明明棄妾也！”黃門急解勸說道：“貴人不必多心，此果在萬歲前賜來時，原是緊接相連；只因一時圣旨催促，走馬慌張，以致?lián)u散，實非萬歲有意拿此破果賜貴人的?！苯{仙說道：“既是好好賜來，到此忽散；縱非萬歲棄妾，天意亦不容妾合矣！”說著只是淌眼抹淚的，一任黃門再三勸說，她總是悲咽難勝；黃門在一旁頻頻催著道：“萬歲吩咐，立候回旨的。貴人有何言語，快快說來？”那吳絳仙這里愁腸百折，無從說起，被黃門官一聲一聲催逼不過，便在妝臺上提起筆來，寫成一首詩，交給黃門官。那太監(jiān)接著詩，飛馬回宮去復(fù)旨。煬帝看那詩時，上面寫道：“驛騎傳雙果，君王寵念深；寧知辭帝里，無復(fù)合歡心?！?br/>
煬帝看了這詩，十分疑惑；說：“朕好意賜她合歡果，記念她昔日合歡之意，今看她來詩百種憂懷，盡流露在字里行間，何怨朕之深也？”那黃門官見問，知是隱瞞不過，忙跪倒在地，把在路合歡水果搖散的情形說了。煬帝聽了，又拿絳仙的詩句細(xì)細(xì)吟詠，吟到出神的時候，不覺嘆道：“絳仙不但容貌絕世，情思深長，即此文才華貴，也不愧于班婕妤左貴嬪之流?！?br/>
正嗟嘆間，忽背后轉(zhuǎn)出一人，劈手將煬帝手中詩箋奪去，說道：“這淫娃又拿這淫詞來勾引陛下了！”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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