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失尊卑昏主作酒傭喪廉恥妖妃充店婦話說義符帝驀地哈哈大笑，船中人皆不明緣故。秦娘娘便裊裊起立，斟滿了一金樽美酒，雙手捧了，敬與義符帝道：“圣上有何喜事？臣妾預(yù)賀一杯，恭祝圣上萬福！”義符帝笑道：“有勞愛卿?！笔诹俗鹁?，一飲而盡。接著王內(nèi)相屈了兩膝，也獻上一杯酒道：“小奴敬酒?！绷x符帝道：“小王兒，你這杯酒算什么？”王內(nèi)相道：“圣上賞了這杯酒，小奴自有話說。”義符帝道：“看你編出甚話來?！币脖泔嫳M了酒。王內(nèi)相道：“圣上定是想到了絕妙的消遣法兒，所以歡喜是嗎？”義符帝笑對秦娘娘道：“朕躬心事，再也瞞不了小王兒?！闭f著便拽王內(nèi)相起立，附著他的耳畔，囑咐多時。王內(nèi)相不住的含笑點頭。義符帝又將秦娘娘抱在膝下，勾了他的粉頸，將嘴湊在她粉裝玉琢的小耳朵上，唧唧噥噥了一回。秦娘娘只是嬌笑，笑得飛鳳髻上的鳳翅，顫巍巍搧動，活像要飛去一般的。鶯兒和一行宮女內(nèi)侍們，兀是朦在鼓里，不知他們究竟要玩些什么。

　　等到龍船回到原地，王內(nèi)相請義符帝、秦娘娘登岸，義符帝道：“朕與秦娘娘今夕即在船中留宿，你們除了侍候的，余人上岸去便了。”王內(nèi)相遂和一般人上岸。

　　鶯兒和月娟，伺候義符帝秦娘娘上了龍床，垂了盤龍寶帳，添香金鼎，加注玉漏，才悄悄退出。

　　這時已是月落參橫，半夜過后了。鶯兒正想在外艙安歇，忽有一個小內(nèi)侍柄兒，悄悄的走入艙中，低低問道：“鶯姑娘，圣上和棚娘安睡了沒有”鶯兒回他已睡。

　　柄兒道：“王公公現(xiàn)在岸上等候，鶯姑娘請上岸答話?！柄L兒便對月娟道：“姊姊你先睡吧！仔細留神了里面呼喚，我去去就來?！痹戮甑溃骸拔依頃?，你去好了。”

　　鶯兒便和柄兒一同登岸。見王內(nèi)相背著手，立在岸側(cè)一棵樹下。王內(nèi)相見鶯兒上岸，笑著道：“鶯姑娘你來，我和你說?！柄L兒走到楊樹下面道：“王公公有什么事兒吩咐？”王內(nèi)相道：“圣上明天要大大的樂一樂，內(nèi)侍方面，由我安排，宮女一面，煩鶯姑娘布置了?！柄L姑娘道：“圣上要怎樣的作樂呢？”王內(nèi)相笑道：“圣上要做酒家，故請娘娘當壚女，我們一行人，卻扮做各色人等，到酒店中去哄飲打渾。鶯姑娘你瞧這個玩意兒，倒還新鮮別致，也虧圣上想得出來，怪不得圣上在船中要放聲大笑了。鶯姑娘你明天好好的布置，少不得圣上和娘娘都有重重的賞賜?！柄L兒應(yīng)了聲，便道：“既是這樣，明天在園中哪兒聚齊呢？”王內(nèi)相道：“摘星閣前面那塊場子大些，我們便在那處蓋搭茅棚酒舍，布作鄉(xiāng)村景子，一準申刻聚齊?！柄L兒點頭道：“知道了，盡我的力辦罷，不周到的去處，還望指點?！?br/>
　　王內(nèi)相道：“好說，明天見！姑娘安息罷?！柄L兒便下了龍船。月娟問道：“王公公甚事喚姊姊去？”鶯兒便告訴了她。月娟道：“這倒好玩呢！”鶯兒道：“玩是好玩的，只是太失體統(tǒng)了，還像個什么樣兒！”月娟道：“管他呢。我們睡罷！”

　　當夜一宿無話。

　　到了明天一早，鶯兒哪里還睡得著，急忙忙的起來梳洗完畢，便先將華林園中各處承事宮女，揀幾個靈慧的抄了一紙，計有摘星閣的香云靜芳、松濤軒的文鴛麗珠、景云樓的柳嬌珠兒、望湖臺的梨云雪燕、天淵池龍船上的月娟蕓青曼兒妙云，連自己共計十四個人，大約也夠了。鶯兒便喚一個小內(nèi)侍，一處處去邀這幾個人來，不一時都已齊集。鶯兒隨將邀她們的緣故說了，叫她們各承一個職兒，愿扮何項人物。

　　他們思索了一回，梨云第一個道：“我來扮個漁姑罷！”

　　文鴛道：“采桑的我來扮罷?！甭鼉旱溃骸傲鴭涉㈡⒊靡豢诤们鷥?，叫她扮個歌妓，再好沒有?！绷鴭蛇艘宦暤溃骸奥鼉哼@副狐媚相兒，扮個土娼不妙嗎？”

　　鶯兒道：“你們兩個，準各扮了歌妓土娼就是。雪燕和蕓青會使幾手拳腳，何不扮個江湖賣解的女兒?！毖┭嗍|青也都答應(yīng)了下來。寶兒道：“我來扮個潑婦，到酒肆中去罵座?！贝蠹衣犃诵Φ溃骸疤澞阆氲贸鰜恚　毕阍茖o芳道：“我和你還在一塊兒，扮個燒香的姊妹罷?！丙愔榈溃骸拔野鐐€農(nóng)婦送飯。”珠兒道：“姊妹們替我想想，扮什么好？”梨云笑道：“我看你還是扮個小尼姑，倒也不錯?！闭f得眾人笑了，也說很妙。鶯兒對妙云道：“好妹子，你扮個什么呢？”妙云笑道：“既有了小尼姑，我便不妨扮個小道姑?！柄L兒道：“好！就如此?！崩嬖频溃骸苞L姊和月娟姊姊扮何等樣人？”月娟道：“我還是扮個采茶的女子。”鶯兒道：“我可難了，扮什么呢？差不多給你們扮盡了?！甭鼉旱溃骸苞L姊姊不是她會唱的嗎？不妨和柳嬌姊姊做伙伴。”梨云道：“正是呢，鶯姊姊還彈得一手好琵琶，和柳嬌姊姊合做歌妓，彈彈唱唱，再好也沒有了?！柄L兒點頭道：“就玩這個罷，此刻我們且散，到申刻會齊在摘星樓前面那塊布置好的所在便了?！崩嬖频人旄鱾€分頭歸去，自去裝扮不提。

　　且說這時王內(nèi)相，早已在摘星樓前面，督率了一般內(nèi)詩人等，蓋造茅棚酒舍，布置鄉(xiāng)村景色，分派改扮角色。一一安排就緒，早已過了午刻。王內(nèi)相趕到天淵池龍船上，問鶯兒安排得怎樣了，鶯兒將各宮女分派改扮的諸色人等，與他說了，王內(nèi)相道：“很好！圣上今天上朝過沒有？此刻在哪兒？”鶯兒道：“圣上今日已初一刻上的朝，三刻退朝，聽劉公公說，今天朝上徐羨之、傅亮、謝晦三相，因北魏主遣兵來攻，我國連遭敗績，失了不少城池土地，三相上表白劾。圣上看了表章，但道毋庸議處。退朝之后，到秦娘娘宮中去了。今天的玩意兒，圣上不知還有興玩嗎？”王內(nèi)相道：“朝外天大的事，有徐羨之、傅亮、謝晦三人干去，失些土地城池真不在圣上心上，這種有趣的玩意，準玩定的。鶯姑娘你不用擔心?！蓖鮾?nèi)相說著，上岸去了。

　　鶯兒在龍船上整理了一回，便到秦娘娘宮中去伺候。見義符帝與秦娘娘午宴方畢，義符帝見了鶯兒便問道：“見過小王兒沒有？”鶯兒道不多時見過。義符帝道：“你可知道他辦的事怎樣了？”鶯兒道：“都已舒齊?！绷x符帝笑對秦娘娘道：“停一會兒，愛卿與朕也要改裝了去。今天我們的玩，要廢去了尊卑儀節(jié)，方可玩得盡興?！鼻啬锬稂c了點頭，問鶯兒你扮個什么，鶯兒便將女宮們所扮的各種人，都稟了上去。義符帝連聲呼妙，便對鶯兒道：“你也不必在此地伺候，你們?nèi)ジ陌绾昧?，徑到那里去聚會。你去給其余的人說，少停在玩的時候，不準用圣上娘娘的稱呼，誰犯了，重責不?。　柄L兒應(yīng)聲遵圣上命，遂退出去分頭告知，不提。

　　到了申刻將近，夕陽銜山，涼風漸起。摘星閣前，一所茅棚酒舍里，那個義符帝已是穿了青衣犢褲，戴了涼草笠兒，笠上斜簪著一朵小紅花兒，在酒舍門口，左手杈在腰里，側(cè)了頭立著，活像一個酒店小伙計。秦娘娘也是穿了青衣，用一方薄薄藍綢，帕在頭上，斜靠著身子在一座小柜臺里面。柜臺上排了些佐酒的盆菜兒，和盛酒的東西。這時一般改扮的內(nèi)侍和宮女們，漸漸來了。

　　第一個是王內(nèi)相，扮做了一個土棍，闖進酒舍?？谥泻爸骸罢乒竦拇竽铮姘碃C兩碗狀元紅！”秦娘娘噗哧一笑，秋波掠到義符帝臉上。好一個風流天子，一揚臉對娘娘道：“伙計兒，聽見了沒有？來兩碗狀元紅??！”秦娘娘臉上一紅，便用盛酒器吊了兩碗酒，放在柜上。義符帝拿了酒，放在內(nèi)相面前道：“大爺酒來了，用些什么菜？”王內(nèi)相道：“揀清爽一些的拿來。”義符帝道：“有有有，糟肉腌雞好嗎？”王內(nèi)相一點頭，早取了過來。

　　這時一般內(nèi)侍們，也有扮做種田漢的，也有扮做販雜貨兒的，紛紛的走入酒舍。

　　沒有一會兒，兩間茅舍里面，已是黑壓壓擠滿了酒客。忙得義符帝這邊上菜，那邊送酒，額上汗都擠了出來。夾忙中店前嬌滴滴的喊了聲賣鮮魚，秦娘娘見一個絕俏小漁姑，手提一籃魚兒，模樣兒好不有趣，一看是梨云扮的，義符帝已喊道：“賣魚的姑娘，你籃魚要賣多少錢？”梨云卻將魚籃往柜上一放道：“小伙計，你們的女掌柜是識貨的，隨她打發(fā)好了?！鼻啬锬镆娎嬖茓珊┑妹睿阍诠窭锬贸鲆诲V金元寶，授給她道：“漁姑你拿好了?！崩嬖菩χx了一聲道：“太多了，下次再送一些魚來罷?！边@時采茶的月娟，采桑的文鴛，都走了過來，和娘娘兜搭。麗珠卻提了一只籃兒，扮成一個小媳婦兒，匆匆的走進舍舒，徑到一個內(nèi)侍扮作種田漢的面前道：“好漢子，你倒在這里喝酒，找得我好苦，飯也涼了，快些吃罷?！闭f著將飯籃往桌上一放，引得眾人哄堂大笑。秦娘娘指了麗珠，笑得透不過氣來。

　　正在胡笑的當子，珠兒扮了尼姑，妙云扮了道姑，來向秦娘娘化緣。說了許多佛神保佑的好話。秦娘娘方打發(fā)開，酒店門外一聲鑼響，雪燕和蕓青的江湖賣解開場了。兩個人打了幾趟拳，玩了一回花槍雙刀，扮作看客的內(nèi)侍，紛紛把賞錢丟下，秦娘娘也摜了一錠金元寶過去。雪燕和蕓青收了場子。接著扮土娼的曼兒，早踅進酒舍，到王內(nèi)相跟前，飛了個眼風兒道：“王大爺，好自然??！喝酒也不請個客！”

　　王內(nèi)相裝著嬉皮涎臉道：“好姐來罷，喝杯酒去?！甭鼉罕愫屯鮾?nèi)相扭糖般廝混，引得眾人又失笑起來。再夾著義符帝，也來說兩句打趣的風情話，秦娘娘笑得伏在柜上呼肚痛。王內(nèi)相又逼著曼兒唱支曲兒，曼兒便唱道：相思意自深，白紙詩難足；字字苦參商，故要檀郎讀。分明記得約當歸，遠至櫻桃熟；何事菊花時，猶未回鄉(xiāng)曲？

　　浪蕩去未回，躑躅花頻換?？上梗m麝香消半。琵琶閑抱理相思，必撥朱絃斷。擬續(xù)斷來絃，待這冤家看。

　　曼兒唱畢，眾人喝個連環(huán)大彩。驀地里店外一聲吼，早躥進一個女子，便是扮潑婦的寶兒，徑到王內(nèi)相面前，一手扭住了他的胸脯道：“沒良心漢子！正事不想干，喝酒玩女娘，要死在頭上了，還不隨老娘回家去！”眾人聽了，又是哄堂大笑。

　　在這當子，卻有一陣叮叮咚咚的琵琶聲。眾人看時，卻是鶯兒和柳橋兩個扮的歌妓，接著嬌聲唱道：景陽宮，曉鐘；鳴珂巷，玉驄，總是南柯夢。生來無分紫泥封，機巧成何用？捉霧拿云，攀龍附鳳，這心腸無半種……

　　一曲未終，只見劉內(nèi)相自外直奔進來，報告不好了！眾人不覺大驚失色。正是：佳曲未終來噩息，歡腸頃刻變愁腸。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