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回

林蘭香 作者:隨緣下士編輯


  李妹桃娘斗麗娟,只將情態(tài)獻(xiàn)尊前。

  誰知萼綠深山里,一種幽香倍可憐。

  卻說耿朗家人口既多,事務(wù)亦繁。云屏為人豁達(dá)簡略,只可總其大綱。夢卿為人精細(xì)周詳,正堪晰其條目。

  兩個人同心同意,上下相安,大小無事。今耿朗與夢卿反目,諸事不敢照管。只剩云屏一人,如何料理得來?卻不肯叫別人幫助,故不免自家吃苦。且又替夢卿抱忿,郁郁不舒,以此身體便有些不爽。一日偶與夢卿閑坐,本要商議些事體,耿朗偏走了進(jìn)來,香兒、彩云亦一齊來看。香兒捏著夢卿的衣服道:“二娘何不穿那紅絨沿金銀鼠襖子?”夢卿道:“天氣太寒,不如這綠絨灰鼠的壓風(fēng)?!辈试埔嗟溃骸岸锎鬟@碩鼠套兒飄帶,又無鈴角,似覺太素?!眽羟涞溃骸澳莾蓚€貂鼠的尚待收拾,權(quán)將這素的戴他幾日。”坐間耿朗悶悶無語,云屏亦道:“乘這幾日無風(fēng)無雪,四娘也好搬家了。”耿朗道:“收拾已妥,只候大娘吩咐。”云屏遂看歷日,定于十一月初四。因又向耿朗道:“今此各處收租人陸續(xù)將回,二娘熟手,還當(dāng)幫我?!惫⒗蕝s似聞不聞的點頭應(yīng)允。云屏因命枝兒將帳目鎖鑰交付夢卿,夢卿仍命收在云屏房里。飯后各散回室,愛娘拉夢卿到自己臥樓下吃茶。因道:“你今日見他看你的光景否?”夢卿道:“無非是在我身上另留一番神耳!”愛娘笑道:“非也!你臉不施粉而越白,唇不施朱而越紅,牙不刷而白整如銀,發(fā)不沐而黑亮如漆。低眉而更覺眼媚,重裘而不顯腰粗。

  比那兩個大相上下,那人敢也有些回轉(zhuǎn)。只是大娘今日又一舉兩失,四娘移徙,大娘一日不說破,四娘一日不得搬,落得消磨他的氣性。至收租一事,原系二娘辦理,何必再說,以啟他人希望之心?適才你不收帳目的甚是。”是晚兩人話至二更而散。到初十日,需有孚集齊二三十個家丁,和氏領(lǐng)人,需有孚管看,從東廂移入西一所,抬了一日方完。這西一所,南與看山樓相對。進(jìn)得西角門,路北垂花門樓一座,門內(nèi)西邊游廊迎面正室三間,本名臥游軒。室后正樓三間,本名目耕樓。左右?guī)魅g,末一小角門通著一個大院。院內(nèi)有向西百花廳一座,本名蕉鹿庵、百花臺,臺區(qū)本名松蘿軒如斯亭。一架花木山石極其繁盛。香兒將前三間作公座,后三間作臥樓。東廂與眾侍女居住,西廂收藏各色物件?,F(xiàn)有侍女綠云,涵靄、凝嵐、芊芊、貝錦五個,又買了一個小的起名宿秀,共六人。重?fù)Q了兩個上宿老婢,一個是于郊之姐,一個是童觀之姑。一切簾幃帳幕,煥然一新。幾榻屏牀、燦然皆備。耿朗如至,則一呼百諾,歌笑喧嘩,撲打謔浪,無所不至。又常請過彩云來竭力夸妍,盡心爭媚。以此耿朗俱長在西一所之內(nèi),云屏、愛娘處只照常例息宿。而東一所,則裹足不入矣。香兒又私告彩云道:“妹妹文字又深,算法又清,收租一事,如何甘讓二娘?教他作威作福,以顯我們不濟(jì)。我明日與官人說知,妹妹幫助大娘,豈不是好?”彩云亦甚愿意。時已冬至前后,收租人陸續(xù)皆來,夢卿總辦,或令眾允、需有孚收納,或令眾生、舒用會計。凡舊管新收,開除現(xiàn)在,無不明白登寫,以備云屏查看。忽一日早間,枝兒忙忙走來說道:“大爺昨晚已將帳目鎖鑰都送給五娘掌管,大娘著我來請二娘說話?!眽羟浼醋叩秸龢窍拢破烈姓矶?,因向夢卿道:“緣我一時臥病,遂生出這些事體,教妹妹面上大不好看?!眽羟涞溃骸凹仁羌沂?,五個人誰不當(dāng)承管?況且暫替,人人都可,有甚不好看處?就是大娘病好,亦不妨教五娘幫助?!痹破咙c頭會意。誰知彩云得了這個權(quán)柄,作起威福。隨有求、隨有獲。益千朋、賈三倍等,已在夢卿手內(nèi)交明得賞令,又清查一番。南金、百朋、康年、方實等,俱新舊全完,卻不行賞。于郊、方早、方至川、江之永等,新舊俱欠,亦不行罰。甘棠、馮市義已各完七八百金,只有陳欠二十兩,反各責(zé)十板。

  又聽童氏之言,令童觀催取西城房租虧空至四五十貫,恐云屏查究,因用自己私錢賠補。由是人人怨望,眾允、需有孚不得主見,內(nèi)外懷疑不定矣。自香兒搬入西一所之后,假山一帶遂無人來往。云冷風(fēng)寒,九回廊北,朱扉常常半掩。若遇太冷日子時,婆子連鎖都不開。

  一日午后,耿朗偶從東廂穿入東一所,走到九回廊去推那朱門,卻尚未開鎖。側(cè)耳細(xì)聽,寂無人聲。因從葡萄園走到萱花坪,過小橋穿游廊,來到北套間窗外,亦不聞有人聲。又走至東邊屋內(nèi)北窗下,才聽得彩蕭道:“一朵花未曾繡完,又已午錯。”

  遲了一遲,彩艾方答道:“冬至月只有梳頭洗臉工?!痹俾爼r,又都無聲了。重走到北套間窗外,輕輕掀起雨幕,用指尖戳了個小孔,往里一看,夢卿正在炕上假寐,雙合杏眼,半閉櫻唇,爐內(nèi)起一條輕細(xì)香煙,身旁臥一枝雪白家豹。屋內(nèi)寞寞寂寂,悄悄冥冥,比之西一所何啻城市村野之別,亦覺有些慘然。仍輕輕放下雨幕,再從葡萄園穿到九畹軒。時雖午后,風(fēng)日晴明。

  見軒內(nèi)走出個女子,輕盈飄渺,穿一身淡素衣裳,梳一個家常鬢髻。耿朗方疑何處美人,就近一看,乃是夢卿。欲言不言,淚下如雨。耿朗大驚,倏然不見,嚇出一身冷汗,心內(nèi)跳個不止,回到西一所,香兒、彩云見耿朗舉止失度,顏色異常,問知情由,香兒道:“我嘗說九畹軒有鬼狐作祟,俱都不信。今果真矣?!惫⒗首源艘姘l(fā)不窺東角門了。過了幾日,彩蕭告夢卿道:“聽說大爺要將屏風(fēng)前大牀移到西一所去,我想,這牀能直幾何?四娘雖愛,不妨另買。這分明是騎著脖子撒尿,欺人太甚?!眽羟涞溃骸俺齾s此身,都是外物。

  愛便拿去,何必分爭?”彩蕭又道:“這屋內(nèi)對象,除了此牀,都是隨嫁妝奩,難道也可搬移不成?”夢卿笑道:“此話益發(fā)孩子氣了,連奶奶們還都由大爺調(diào)度,何況這些物件?”

  于是教人開了朱扉的鎖,以待取牀。次日和氏忿然而來,告白移牀一事。且說:“前數(shù)日奴婢已曾攔止,不知今日何故,又要起來?!眽羟湟蚣戳畎崛 :褪弦獙秩炝粝?,夢卿道:“這錦氈繡褥,是我依牀作就,尚有八九成新,盡可鋪設(shè),若留在此,反為無用。”和氏尤加不快,不得已令人搬移而去。

  又過了幾日,彩艾又告夢卿道:“五娘在大娘房內(nèi)清甚么舊日陳帳,說新帳難以憑信?!眽羟涞溃骸瓣悗つ死蠲?,頗多舛錯。新帳是我去年與舊帳細(xì)細(xì)查對,且與各項管事家人俱當(dāng)面明白詳細(xì),另定此一本,可以永久遵行?!北藭r不知將舊帳收在何處。因想了多時,教彩艾在北套間書架后取下個大紙包,題封甚固。因嘆道:“此無用之物,當(dāng)時卻如此收藏,今日竟有用矣??芍沧魇麦w,才有籌算,便要想到收局。才要舉意,便需預(yù)備退步也?!庇谑羌戳畈拾徒o彩云。彩艾不肯,轉(zhuǎn)煩梁媽媽送到云屏房內(nèi)而回。

  再說耿朗,自偷看夢卿之后,日日令宿秀往東一所伺察夢卿,即至宿秀回來,不是說二娘閑坐,就是說二娘假睡。又說二娘教春大姐繡了一尊佛像,供在屋里,卻無燭臺花瓶,只有一個小銅香爐,燒些碎黃白香塊,二娘又不禮拜,常常的閉目對坐。彩云道:“這正是長齋繡佛前了。”香兒道:“前者九畹軒的鬼物,安知不是二娘坐破天門,陽神出現(xiàn)也。”此是香兒、彩云擅寵希權(quán)最得意的時節(jié),故順口說出這不順理言語。

  這一夜耿朗夢被兩個校尉拿至一官府,在廊下候?qū)?。不多時,有官坐堂,其冠裳護(hù)衛(wèi)一如獄帝模樣。階下許多人犯,皆原告也。獄帝問耿朗欲令抵罪,耿朗叩頭乞免。旁一人道:“留他還有用處,將來安定一方,立功補罪亦可?!豹z帝怒道:“怨氣已重,如何解得?”旁又一人道:“耿朗有妻五人,令人追至,有愿替夫死者,則怨可解,而亦可望將來拯救之功矣?!?br/>
  獄帝方覺少霽。耿朗方自念:“公侯門第,一人有罪,而令幼女少婦出頭露面,豈不可恥?”正愧悔間,而云屏、夢卿、愛娘、香兒、彩云五人已到。殿上問道:“汝夫有罪,誰肯替死?”言未畢,夢卿應(yīng)聲而出。殿上命推出斬之,耿朗亦送出府門。

  夢卿回頭道:“多疑郎,亦知夢卿有今日乎?”既而刑行刀舉,而金光四射,雷霆大發(fā),赤血噴來,豁然驚醒。這一來有分教:干剛杵打不開欲陣千層,坤順刀斬得破疑團(tuán)萬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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