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回

遼海丹忠錄 作者:陸人龍


  泉飛疏勒甘如冽,堅冰又結(jié)滹沱水。忱可格神明,鑒天心,暗中相庇。的的傳青史。

  忠貞真與前賢比,鴟夷何惜沉波底。急浪脫重圍,趁洪濤,飄然逝矣。今古堪同美。《落燈風》一點精枕,金石可開。故古來忠孝節(jié)義,沒個泯泯不伸,沒個感格不動的。若是一個節(jié)婦,果然飲冰含苦,守夫成子,一段堅貞之操,豈不能動圣主?一個孝親的,能矢心為國,建立功勛,豈不能顯親揚名?至于忠臣捐軀報主,那怕履險蹈危。不知冥冥之中,天每常佑之。如我朝廣德知縣王叔英,為民祈雨,積柴自焚,火發(fā)雨至。曹國公李文忠,征胡乏水,向天呼祝,馬蹄所跑,甘泉隨出。見之史冊,豈是虛言?卻不意有一時類聚的。毛將軍因陳忠報捷,已經(jīng)具題,因是閑中念及我這立功異域之身,從何得來,父親早喪,若非母親苦守,如何成立。今母親已歿,生不能養(yǎng),死又不能發(fā)揚母親的貞節(jié),亦無以伸人子之情。具呈經(jīng)略王司馬,大略:職原系山西平陽人也,寄居浙江杭州。年九歲,父監(jiān)士毛偉棄世。母沈氏,年二十六歲即守制,家事寥落,職伶仃孤苦,無以為生,幸母舅今順天府尹沈光祚養(yǎng)育成長。職念母老家貧,因游邊塞祿仕,以斬俘西虜功,升萬戶,旋蒙楊經(jīng)略加銜都司。母年六十有二矣,抱病在杭,歷書召職,私情烏鳥,罔極私衷,南望涕泣,腸為百斷,陳情院道,不俞給假。此時職亦念忠孝不能兩全,國家正當多事,不即南歸,而母因念子,輾轉(zhuǎn)牀席,已成終天之恨矣。雖比臯魚之痛,竟同吳越之仇,此職所以呼天望云,而每不禁涕淚也。然在遼建言上院,亦未蒙下?lián)衿c蕘,遂致遼、廣連陷。職每念臣子當以身許國,故沙場掩骨,為將之榮。但慮一旦裹革,則職之為臣盡忠,廟堂必為職顯揚,而職不及為母氏陳其苦節(jié),則為子盡孝之道,職實有虧,而職母冰霜之節(jié)操,是以子不孝,蔽其善矣。

  今當圣明以孝治天下,以節(jié)義風天下,如職母者,應在旌節(jié)建坊,以彰風化。而本部院鼓舞將吏之法,必能達其萬分填結(jié)之心事,以得其寸心感奮之死力。職非真駿,亦怒蛙也,愿居鼓舞之中,敢求心事之達。且職有戰(zhàn)無援,自身一死報國,職死而誰為職母鳴節(jié)乎?即職弱弟毛季龍肄業(yè)錢塘庠學,亦安得如職存日,有本院鼓舞將吏,憐職之海外孤危,為職題請旌節(jié)乎!庶職生彌奮銜結(jié)之心,誓當與賊不共戴天,即或從事疆圉,而忠孝無虧,得含笑見母氏于地下矣。伏乞照詳,請建坊旌節(jié)施行。

  隨經(jīng)經(jīng)略王司馬奏聞道:“看得毛文龍之母沈氏,青年守節(jié),臣宦浙多年,業(yè)聞其概。文龍?zhí)逇v邊疆,伊母依閭屢盼。天涯游子,念華發(fā)之垂堂;海外孤臣,感白云之在牖。幽貞成其素志,咸彰伊母之賢;淑德本自名門,玉成厥嗣乎武。文龍為國忘家,為君忘親,當體必至之情,而朝廷教臣以忠,教子以孝,須為錫類之典,即其立功名于異域,亦宜標懿哲于所生,旌表之恩,似應覃及。”具題,準旌表建坊。至此,真是子無母無以宣威海甸,母無子無以闡發(fā)幽光,可云生死兩無余恨了。

  四十余年稱未忘,捋荼贏得鬢成蒼。羽成溟海飛三鳳,翎殺深閨泣獨凰。

  此島夢迷驚剩枕,武林云斷濕征裳。丹書特為光泉壤,絕塞王陵氣更揚。

  毛將軍感國厚恩,急圖自效,招撫遼民,設(shè)防搗巢,不遺余力。因流民眾多,不能容納,又在皮島東南辟出一個云從島。又在皮島相對一座鐵山,看他山勢險峻,水泉不絕,可以屯駐。因系陸路,奴酋可以渡鴨綠入犯,特設(shè)重關(guān),關(guān)外挑壕筑墻,里邊通商設(shè)市。又在奴酋可以入犯之外,龍川堡、彌串堡、趨林畔、車輦至義州一百八十里,都發(fā)兵與高麗協(xié)守。就是高麗與奴酋交界沿江一帶,水口城、甘州、渥江、青石、狐嶺,朔州、昌城、昌州、畢潭、別東、黑狐里、小狐里、關(guān)平、矮鬼、麗山、臥龍突、滿浦、干階各地方,逆奴都可侵犯,內(nèi)昌城過江,是奴酋云頭里,亮馬佃地方,滿浦渡烏龍江,都可通奴酋老寨,也是我兵搗巢之路,都發(fā)兵協(xié)守。鴨綠入海之處,又有一塊地,名于家莊,與鎮(zhèn)江相近,并無山林,都是平衍之地,盡行開墾,以逼鎮(zhèn)江。經(jīng)略并無寧日。

  一日,已是十二月隆冬,忽然撥夜丁武探報,奴酋整點兵馬,待要乘凍渡三岔河犯關(guān)。毛將軍聽了,即差參將易承惠往昌城,游擊王甫往于家莊,游擊王承鸞往水口城,自己駕船七十二只,前往鎮(zhèn)江、湯站。各船出了水關(guān),向北進發(fā)。

  此時隆冬,西風陡發(fā),海闊風高:一會里揚沙拔木,半刻間鼓浪掀波。蓬蓬勃勃,聽不出戰(zhàn)鼓之聲;忽忽飄飄,擾亂卻旌旗之影。錨無功,舵無力,把不住萬斛之舟;檣欲折,桅欲欹,枉用盡千鈞之力。一似游楊柳絮滿空飛,飄泊桃花隨處落。

  后離了皮島,前又巴不著獐子等各島,近了晚,風越大,可憐七十余只船,打得星飛雨散,也有折桅翻的,也有斷舵覆的,也有觸礁沉的,也有撞冰碎的,也有打到各島的,撞到登萊天津地方的,飄到朝鮮遠至日本的。毛將軍船也泛泛似孤萍一般,沒處棲泊,身邊并無一只船來救援。漂泊了一晝夜,滿船驚恐,怕打近虜?shù)?,孤軍被他掩襲,早一潮拍在一個淺洋處所,進又進不得,退又退不得,要差人去取救,又無別船。正是驚憂之際,大風又打上許多大冰凌來,把船又割損,水向船內(nèi)直滾,雖是水手勉強把灰麻抵塞,如何出得大洋!毛將軍見了,叫取香來,向天祝道:“若使天不祚我大明,使恢復遼左,或文龍非真心為國,就喪鼋鼍腹中;若我大明當興,文龍終為國出力,幸天神保佑,脫我危險。”祝罷,只見異香滿空,隱隱云中似有人形,此時潮已過了,忽然又蹴起潮來。

  動地起洪濤,舟輕似一毛。西江誰掬挽,涸轍免呼號。

  趁著水勢,把舵向南直指。一涌而去,微茫之中,早見一島嶼,合船歡呼,卻正是皮島。又潮落不能抵岸,船又復漏了,部下軍士楊二忙解衣背毛將軍上崖,眾人都涉水后隨。島中又撥船出接時,向來船已是沉了。

  毛將軍到府,各將都來候問,毛將軍但以風阻,不得入賊巢為恨。喜得不上兩三日,各路回報:昌城一路,斬首十二級;于家莊一路,斬首二十一級;水口城一路,斬首十七級,俱奪有馬匹器械。時奴酋與八五子正在河東整點兵馬,聞各寨傳梆報警,盡奔回老寨。各路兵少,不便搗巢,都已渡江回守,特來報功。毛將軍道:“奴酋若奔老寨,則關(guān)上可以無虞了。”各各賞了。思念自己臨危不死,雖曰天子之靈,也是諸神之力,上疏道波臣效順事,請建天妃廟于廟島,娘娘廟于鼍磯島,龍王廟王皇城島,山神廟于皮島,都動支自欽給銀兩,廟貌一新。使不是毛將軍精忱足以感明神,宋朝張世杰何嘗不呼天禱祝,而卒不免舟覆葬于海中,使宋祚竟滅。

 ?。ㄒ婚T大節(jié),俱足上達圣明,感天地,真亦武林盛事也。非三潮而毛鎮(zhèn)又免矣,猶不忘牽制,是不以險阻退心。)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m.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