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旗幟鋪云刀燦雪，將軍陣上分優(yōu)劣。
力堪舉鼎顯彪熊，箭發(fā)穿楊馳駿鐵。
揮戈上逼星斗寒，投鞭下使江流絕。
恃強(qiáng)不識有陰符，錦袍應(yīng)濺英雄血。
話說教場中演武，一少年將官出馬。眾軍視之，卻是將門子弟，姓夏名景，官拜金吾衛(wèi)驍騎將軍，慣使長槍，武藝精熟。眾軍都道：“這將軍必奪先鋒?！毕木翱v馬向演武廳東首來立定，彎弓搭箭，颼地一箭，先鋒印早已墜下。眾軍士一齊喝彩，鼓角齊鳴。夏景霍地下馬，取了先鋒印，掛于帶上。飛身上馬，跑過演武廳西首來，一眼覷著錦袍，扳滿弓，搭上箭，口里喝聲道：“著！”一箭射去，性急了些兒，射不著錦袍，只聽得刺地一聲響亮，卻中在竿上，眾軍士也一齊喝彩。謝舉、牛進(jìn)在將臺上看的分明，笑道：“好箭，雖不中，不遠(yuǎn)矣。”問宣令官：“那射落先鋒印的是誰？”宣令官稟道：“是金吾衛(wèi)驍騎將軍夏景。其父夏振宗，現(xiàn)在朝為直殿將軍?！迸＿M(jìn)笑道：“不枉了將門之子。”即傳令夏景：“雖射不下錦袍，一箭也中竿上，先鋒印已奪，宜任此職?！毖晕串叄灰娮箨犻T旗影里閃出一員大將，身長九尺，腰大十圍，方臉闊額，粗眉大眼，相貌堂堂，威風(fēng)凜凜，攘拳奮臂嚷道；”夏將軍，可將先鋒印留下，讓我來掛?！毕木暗溃骸按擞∥乙褗Z了，二位樞密大人鈞令委我本職，汝何敢來攙奪？”那將道：“適間樞密大人將令，原說先射印后射袍，印袍俱落，方為先鋒。今你止射得印，豈可便充此職？你不見那長竿掛的錦袍還在竿上飄揚(yáng)么？”有詩為證：
莫訝區(qū)區(qū)一錦袍，先鋒陣上顯英豪。
弓弦響處隨聲落，方信將軍武藝高。
眾人視之，乃是鎮(zhèn)國將軍施大用。原是遼東軍衛(wèi)出身，因剿苗寇有功，官至三邊守備。歷年守邊平靜，升為本職。當(dāng)日在教場中，見夏景射了先鋒印，卻射不下錦袍，故來爭奪。夏景道：“你雖說得有理，且看你手段如何。你就先射錦袍，射得墜時，就讓印與你射。二者中式，奉讓先鋒。只是射不中時，休怪笑話?！笔┐笥煤鹊溃骸安槐囟嘌?，先鋒穩(wěn)取我做?！睂⑴_上二樞密見二將爭論，忙傳令道：“諸將不許爭競，但能射得袍印者，即是先鋒。”夏景聞令，不敢做聲，立馬觀看。施大用得令，縱馬到演武廳西首，帶住馬轡，挽起袍袖，左手彎弓，右手搭箭，一眼覷得分明，對錦袍射一箭來。只聽得弓弦響處，錦袍隨箭而下。眾軍士喝一聲采，鼓角齊鳴。施大用縱馬取袍，披于身上。夏景見施大用射卻錦袍，只得把先鋒印交與宣令官，依舊掛在竿上。施大用道：“馬上放箭，何以為能，且看我平地取之?！闭f罷下馬，走過演武廳東首，離長竿一百八十步，拈起寶雕弓，搭上狼牙箭，對著長竿射去。只見先鋒印滴溜溜跌落塵埃，金鼓大震。有詩為證：
百步穿楊技果奇，從今再見養(yǎng)由基。
弓開滿月流星墜，奪取先鋒金印歸。
施大用放下弓，拱手道：“慚愧?！敝宦牭靡黄暫炔省Ｊ┐笥萌×讼蠕h印，飛身上馬，向?qū)⑴_上聲喏道：“謝樞密大人袍印?！毕木翱戳?，心下不忿，大叫道：“先鋒印本是我掛了，如何你攙越奪去？好好將袍印來分了，袍是你得，印是我掛?！笔┐笥玫溃骸皩⒘钜殉觯l敢有違？你為何不學(xué)我將錦袍射落？”夏景怒道：“你偶爾得中，乃分內(nèi)之事，何足為奇。你敢和我比試武藝么？”施大用笑道：“就和你見個高低，惟恐動手處有傷和氣耳。”夏景大怒，于挺兵器，欲戰(zhàn)施大用。謝舉、牛進(jìn)見了，忙傳將令禁止道：“今日操演將士，揀選先鋒，正要出軍剿賊，不可自相爭斗。二虎相角，必有一傷，倘有疏虞，于軍不利。施大用袍印俱得，準(zhǔn)為先鋒。夏景武藝精通，即令押后，監(jiān)管糧草。待日后論功升賞?！笔┐笥寐犃?，即棄槍下馬，夏景只是不服，喊叫道：“印是小將先射落，怎地反被后射的奪了去，死也不服。今日定要和施大用分個強(qiáng)弱?！睜幦虏灰?。牛進(jìn)怒道：“吾令已出，誰敢執(zhí)拗！”叫軍士捆下，重責(zé)四十。謝舉忙功道：“軍法團(tuán)當(dāng)如此，只是壞了他父親夏君體面。我有主意在此，依前另取一件錦袍，著夏景再射，如射得袍墜，再定先鋒。射不中，然后以軍法治之，使他無怨?！眰飨聦⒘睢Ｏ木奥犝f復(fù)射錦袍，心下暗喜。宣令官將一領(lǐng)戰(zhàn)袍系在竿上，夏景也不上馬，也離竿一百八十步站定，不轉(zhuǎn)睛的看著錦袍，抖擻精神看清射去，錦袍隨箭墜地。鼓角喧天，軍士齊聲喝彩。夏景忙上將臺聽令。
謝舉和牛進(jìn)商議道：“此一節(jié)亦為難處。二人皆射中袍印，定誰為先鋒是好？定了一人，這一人未免不服，豈不復(fù)起爭端？”牛進(jìn)低頭想了一會，笑道：“有處了?！眰飨聦⒘睿骸笆婒T、夏驍騎二人箭法皆精，武藝俱熟，手段相等，難以定奪先鋒。戎事以勇力為先，今將臺側(cè)首插帥旗的石墩，重有千斤，二人之中，有能雙手舉起，離地三尺者，即掛先鋒印。若再不遵，仍前爭竟者，定按軍法?！笔┐笥?、夏景得令，都各卸下盔甲錦袍，摩拳擦掌，賽勇斗力。夏景抄起襯衣，奮勇先向前，雙手來攝這石墩，掙得滿面通紅。掇起石墩，離地尺余，力不能勝，只得放下。施大用見夏景舉不起石墩，高聲道：“小將軍請開，待我老施來舉?！贝筇げ较蚯埃瑢⑹兆屑?xì)看了幾眼，八字腳立定，用盡平生之力，雙手掇起石墩，足有三尺余高。上下將士齊聲喝彩。大用左右顧盼，然后輕輕放下。牛進(jìn)對謝舉道：“這將的氣力，恰也看得過了?！?br/>
謝舉未及回答，只見黃旗隊里，擁出一員壯士，但見：
頭戴綠錦襪額扎巾，身穿滾袖蜀錦戰(zhàn)襖，腳登黑色戰(zhàn)靴，腰系繡衣
裹肚。生得面如囗血，身似金剛，一部落腮胡，兩只銅鈴眼。眉生殺氣，
目射金光。虎一般擁出來，大叫：“這石墩重不上千斤，舉不過三尺，何足為勇，也教眾人喝彩？待我舉與你看，以奪先鋒?！睂⑴_上牛進(jìn)看見，問：“這將官是誰？現(xiàn)居何職？”宣令官下將臺問了名姓，上臺稟覆道：“這勇士姓樊，名武瑞，是國舅王騾騎將軍麾下聽用旗牌官?！迸＿M(jìn)喝道：“無名下將，輒敢來爭奪先鋒，與我亂棒打出?！敝x舉道：“用人之際，何分貴賤？看他勇力超群，即當(dāng)拔用?！迸＿M(jìn)默然不語。即傳令教樊旗牌試舉石墩，看取勇力如何。樊武瑞得了將令，摳衣上前，雙手將石墩輕輕掇起，就如提瓦片相似。離地五尺有余，自將臺南首走過北首，自北首又轉(zhuǎn)南首。周圍反覆三次，依舊輕輕放下，面不改色，氣不喘息。滿場將士都看得呆了，不知這勇士有多少氣力。《西江月》詞為證：
試看精神抖擻，謾夸膂力豪雄。將軍八面有威風(fēng)，提起山搖地動。
一似卞莊打虎，猶如蒯聵誅龍。子胥舉鼎振秦公，武瑞英名堪共。
謝舉、牛進(jìn)大喜，差宣令官叫樊武瑞上將臺來。樊武瑞隨宣令官到將臺上跪下，謝舉笑道：“看你儀表不俗，果是勇力過人，不減伍明輔舉鼎之威。你平日精熟那一件武藝？”樊武瑞稟道：“小旗牌慣舞大刀，兼能使飛叉，百發(fā)百中。”牛進(jìn)令取大刀飛叉與他，試看能否。樊武瑞叩頭講了，飛身下將臺，跨馬提刀，在教場中賣弄手段。初時刀法尚緩，后來精神抖擻，前沖后搠，左旋右盤，就如花錦相似?？吹娜硕伎吹醚劬?，人人稱羨。樊武瑞舞罷大刀，又使飛叉舞了一回。將叉往空中一擲，約高三丈，翻身接入手中，滿場人盡皆喝彩，真實手段高強(qiáng)。舞罷，下馬聽令。謝舉道：“樊武瑞武勇絕倫，足稱萬人之?dāng)?。賜金牌一面，錦袍一領(lǐng)，取印與他掛了，定為先鋒之職。施大用、夏景，為中軍左右羽翼，各賜銀牌一面，花紅金鼓迎回。”次后二樞密上轎回衙，大小將士各自散訖不題。
次日早朝，謝、牛二樞密將所選之將，面奏武帝，擇定本月吉日出軍。先遣先鋒樊武瑞領(lǐng)馬軍五千，步軍一萬，克期進(jìn)發(fā)。次后點牛進(jìn)心腹之人、左將軍陳玉，同左右兩翼大將施大用、夏景，共領(lǐng)馬步軍兵三萬，一同討賊。當(dāng)日起程，但見：
旌旗招展，繡的是神虎神龍；彩幟飄礬畫的是飛熊飛豹。震居甲
乙，重重疊疊翠攢青；離屬丙丁，焰焰烘烘紅簇繹。乾臨壬癸，騰騰黑霧
鎖天涯；兌守庚辛，陣陣白云升碧漢。中央戊己，高標(biāo)著金纂杏黃旗；繡
祆親軍，手執(zhí)定皇封傳令劍。前面擺千千隊畫戟鋼刀，后面列萬萬行銅
錘鐵斧。亮錚錚漫天兵刃，密匝匝遍地干戈。鞍上將雄赳赳勇猛勝蚩
尤，步下兵氣昂昂英雄欺項羽。壓倒韓侯臨趙地，絕勝王翦出秦關(guān)。牛進(jìn)親自送別，分付陳玉、施大用等，用心剿賊，早獻(xiàn)捷書。陳玉道：“不須恩相費(fèi)心小將穩(wěn)取破賊，奏凱而回?！碑?dāng)下陳玉眾將等辭別牛樞密上馬，領(lǐng)軍士取路徑渡大江，陸續(xù)進(jìn)發(fā)。一路征旗蔽日，殺氣漫空，大刀闊斧，殺奔鐘離郡來。
再說薛志義、苗龍自從救了李秀，放火燒了妙相寺，殺死和尚，回到山寨，終日飲酒慶賀，不覺十余日。一日正飲酒間，薛志義提起殺鐘守凈一事，苗龍道：“托二哥妙算，把這些腌臢禿驢殺得盡絕，也替林住持報了冤仇，也泄了我弟兄們不平之氣。但只是壞了許多官軍，又殺他一員主將，朝廷知道，焉肯罷休？必然發(fā)兵征剿。儻一時官軍掩至，我這里若無防備，難以抵?jǐn)?。須是整頓嘍啰，準(zhǔn)備廝殺?！毖χ玖x掀髯笑道：“賢弟素稱量大，今日何以自怯？自古道：‘水來土掩，兵至將迎?！菑P被我們殺得片甲不回，心膽皆碎，誰敢再來？縱有軍馬，直教他一人一騎，不得回鄉(xiāng)?！崩钚愕溃骸叭苤裕蟾绮豢刹宦?。皇都去處，殺傷官軍，在你我做皇帝也容不得，豈肯干休罷了？大哥，你看早晚必有大軍來也，須要定計待他。先入一著，庶不臨期慌亂。”薛志義道：“既如此說，二位賢弟有何良策？”苗龍道：“大哥一面操練嘍啰，打點器械，安排擂木炮石，緊守山寨。待小弟去東魏林住持那里走一遭，一則報說燒寺殺鐘和尚之事，二則求請他來山寨里幫助解圍。大哥心下何如？”薛志義道：“若得林住持來甚好，只怕他未必肯來，徒勞往返?！崩钚銚u頭道：“不穩(wěn)，不穩(wěn)。那林住持若肯來時，當(dāng)初不苦苦要去了。近來他得了異術(shù)，神通廣大，但求他的妙計或是法術(shù)兒，傳來退敵，助助軍威也好了。”苗龍道：“你說得是。待我親去求他，或來或不來，臨機(jī)應(yīng)變，再作道理。”薛志義道：“若賢弟肯去，明早就行?！泵琮埖溃骸笆虏灰诉t，明早就動身。”
次日苗龍吃了早飯，換了一套衣服，扮做客商模樣，藏了銀兩禮物，問了沈全路程，辭別薛志義、李秀下山，取路往東魏地界來。一路饑饗渴飲，夜住曉行。他原是飛檐走壁的人，不愁關(guān)津難渡，已過了梁魏交界關(guān)隘。又行了數(shù)日，早到石樓山下。苗龍訪問林澹然住處，遇一個土人道：“什么林澹然，我這里不省得。但過此上南去一里多路，張?zhí)f上，有一位游方和尚，德行清高，莫非是他。你去問看?！泵琮堉x了，拽開步徑尋到張?zhí)f上來。走入柴門里面，靜悄悄并無一人。苗龍在佛堂門首立了一會，又不見人出來。移步進(jìn)佛廚邊，咳嗽一聲，廚后轉(zhuǎn)出一個黃胖道人，問道：“是甚人在此？”苗龍拱手道：“這里莫非是張?zhí)f上么？”道人道：“正是，公有何話說？”苗龍道：“貴莊里有一位林長老可在么？小子特來拜望，有煩轉(zhuǎn)達(dá)?！钡廊苏f：“林老爺雖然在莊，只是今日有些薄事，不暇接見，足下另日來罷?！泵琮埖溃骸靶∽硬贿h(yuǎn)千里而來，求見長老，豈有不見空回之理？煩乞引進(jìn)?！钡廊说溃骸白阆赂咝?？既是遠(yuǎn)來，且在佛堂側(cè)首廂房里暫坐，待晚上替你通報?！泵琮堉x道：“若得如此甚好。在下姓苗，建康人?！蹦堑廊碎_門，領(lǐng)苗龍轉(zhuǎn)入佛堂東首廂房里坐下。道人進(jìn)去不多時，捧出一盞茶來。苗龍吃了，道人接盞，依舊進(jìn)去了。
苗龍獨(dú)自個坐了一會，甚是寂寞，暫且踱出廂房外來閑看。轉(zhuǎn)灣抹角，走入禪堂，穿過西廊，直出香積廚外，見一個小小弄兒，苗龍走進(jìn)觀看。踅出弄口，只聽得隱隱喊殺之聲。暗想道：“卻不作怪么？這莊子里為何有喊殺之聲？來得蹺蹊?！碧ь^一看，只見弄側(cè)有墻門一座，門兒緊緊閉著。苗龍捱近在門縫里張時，驚得魂飛天外。原來墻內(nèi)有空地一大片，約五六畝開闊，中間一座土山上坐著林澹然，身披火焰褊衫，赤著一雙腳，右手仗一口金鑲寶劍，在那里作法，指麾五百余個壯士廝殺。身穿紅綠二色，全副披掛，手執(zhí)青白旗號，各分隊伍，奮勇鏖戰(zhàn)，因此吶喊。苗龍悄悄在門縫里張望，埋頭伏氣，不敢轉(zhuǎn)動?？戳税肷?，只見林澹然將劍尖指著，口里喝道：“兩軍暫歇?！边@些大漢，各依號色分立兩邊。林澹然又口中念念有詞，喝道：“五雷真君律令敕?！辟亢鲋g，眾軍士無影無形，盡皆不見。有詩為證：
秘箓有威靈，能藏百萬兵。
胸中多武庫，試動鬼神驚。
苗龍暗想道：“這法術(shù)實是玄妙，不要沖破了他?！背樯韽?fù)進(jìn)弄里，依原路走入廂房等候。傍晚方見道人出來問道：“適才足下何處去了？教我遍處尋你不見?！泵琮埖溃骸胺讲盼胰ラe玩，故此失候。殿主可曾通報么？”道人道：“林老爺看經(jīng)完了，我已說知，足下就隨我進(jìn)來。”苗龍隨著道人同行。道人先入廳里稟道：“外面姓苗的遠(yuǎn)方人，特來訪老爺，等候半日了，現(xiàn)在門外?！绷皱Ｈ恢敲琮垼陶堖M(jìn)。苗龍走進(jìn)廳門便拜。林澹然忙扶起道：“不須行禮?！泵琮埩⑵饋沓酥Z，稟道：“久別恩爺，心常懸念，今得一面，足慰渴想。敢問林大爺向來安樂么？”林澹然道：“踐體粗安，常感你弟兄們厚情，每恨無由相見。前承厚禮，受之未答，今日為何得鬧到此？”苗龍道：“小人弟兄們久仰大恩，未伸孝敬，日前差沈全問安，蒙賜華札。今有一事，特來拜求，兼有些須禮物奉獻(xiàn)，聊表微意?！闭f罷，打開包裹，取出一個赤金缽盂來，雙手捧上道：“別樣金銀寶物，諒住持爺是不受的。小人費(fèi)了一片心，尋得個巧匠，打就這缽盂，送恩爺早晚盛齋供佛，伏乞笑留。”林澹然接了道：“貧僧本不該受，難得你一片好心若不領(lǐng)時，反拂了你的美意。權(quán)且收下?！泵琮堃娏皱Ｈ皇芰?，不勝之喜。
林澹然令廚下辦酒飯相待，自己陪著飲酒。苗龍問道：“向蒙恩爺靈符救出李季文來，今已在山寨中坐第二把交椅，感激恩爺不盡。這法術(shù)果然靈驗，不知還有甚奇術(shù)，使小人一見么？”林澹然笑道：“這過街老鼠又來調(diào)慌了。適才在墻外門縫里張望的是誰？卻假來問俺。”苗龍失驚道：“這等說，恩爺已看見小人了？”林澹然道：“貧僧早已覷見是你，故演完了這場戲法。若是他人窺覷，俺即收了，不與他見矣?！泵琮埖溃骸昂妹罘?，此是撒豆成兵之術(shù)?！绷皱Ｈ恍Φ溃骸按四诵⌒g(shù)，何足為異。日前李秀若不是俺用那法兒救他，怎到得你山寨里來入伙？如今山寨中興旺么？”苗龍道：“感承住持大德，敝寨甚是興旺，錢糧頗有。只是目下惹出一場大禍，小人特來見恩爺，求解救之策?！绷皱Ｈ坏溃骸袄仙偃龂诟?，待時而動，為何又惹甚大禍出來？”苗龍將放火燒妙相寺，殺了鐘守凈及滿寺僧人，沈全殺了黎賽玉、趙尼姑，又殺敗了官軍，備細(xì)說了一遍。林澹然大驚，埋怨道：“你這一伙鹵漢，忒也大膽?；识冀莾?nèi)，好去放火殺人的？真是尋死之事。怎地逃得出這龍?zhí)痘⒖?？”苗龍道：“都是李季文定下計策，離城鐘山風(fēng)尾林蔣侯廟中，埋伏嘍啰，內(nèi)外夾攻，因此官軍大敗，殺了他主將一員?！绷皱Ｈ坏溃骸扮娛貎暨@廝，貪財好色，謅佞小人，自取其禍，殺之不足為過?？蓱z這一寺僧人，賢愚不等，盡皆死于非命，這冤孽如何解釋？又殺死官軍若干，朝廷必用大軍至了?！泵琮埖溃骸吧秸斜潆m精，不過數(shù)千，怎生樣敵得官軍，保全得性命方好？”林澹然思了一會，對苗龍道：“這山寨幽僻去處，前后并無接應(yīng)，又無城廓可據(jù)，大隊軍馬一到，如泰山壓卵。倘團(tuán)團(tuán)圍住，放火燒山，如何處置？只絕了汲水之道，也是死了。如今沒什么妙計，三十六著，走為上著。你快回去，教薛判官眾人收拾金銀財物，燒毀寨柵，打發(fā)嘍啰散伙。汝弟兄三個快逃入東魏來，再圖事業(yè)，庶免此禍。”苗龍道：“小人來而復(fù)去，往返路程遙遠(yuǎn)，倘官軍已至，如之奈問？”林澹然道：“這也說得是。待俺揲一蓍，以占兇吉何如。”遂乃焚香點燭，請圣通誠，揲得高卦之九四爻?？簇侈o云：
突如其來如，焚如，死如，棄如。象曰：突如其來如，無所容也。
林澹然大驚，拍案道：“罷了，罷了，此大兇之象。九四臣位也，與六五君位相逼，恃強(qiáng)凌主，猝制君威。是以陽迫陰，剛而犯上，非順德也。過剛太激，取禍必慘。故焚而死，死而棄，何所容其身乎？正應(yīng)在下數(shù)日之中，主眾人喪身殞命?！泵琮報@惶無措，慌道：“此事恩爺怎地設(shè)個法兒解救得么？”林澹然道：“大數(shù)已定，雖諸葛復(fù)生，不能救矣?！泵琮埖溃骸凹热蝗绱?，待小人急急趕去，探看消息何如?！绷皱Ｈ坏溃骸叭ヒ噙t了。若去必遭其禍。此數(shù)應(yīng)在七八日之間，決有信息。你只在梁、魏交界地方緊要路口等候，必有人到，切不可過界口去。若有人至，即可同到俺莊里來，再作計議。”苗龍聽罷，兩淚交流，跌足痛哭。林澹然勸道：“哭亦無用，今夜且安宿一宵，明早起程，打聽消息?！泵琮堉坏檬諟I在廂房里安歇。那里睡得著？翻來覆去，眼也不合，巴不得雞鳴。正是：
歡娛嫌夜短，寂寞恨更長。捱到五更，起來梳洗，道人已打點飯食停當(dāng)，伏侍苗龍吃了，辭別林澹然，出了莊門，依舊取路而回，不在話下。
再說薛志義、李秀打發(fā)苗龍起身之后，即在寨中親自操練嘍啰，打點器械，分付緊守四面隘口，整頓迎敵官軍。不數(shù)日之間，探馬飛報，朝廷發(fā)軍五萬，漫山塞野，殺奔前來。薛志義也自預(yù)先準(zhǔn)備，即分撥嘍啰下山對敵。卻說陳玉、施大用等軍馬已到鐘離郡，將軍屯扎城外，分立五營。太守邵從仁迎接入城，到公廳相見，設(shè)宴相待。陳玉問道：“劍山乃本郡所轄地方，既有大盜，為何不早驅(qū)除，以致蔓延日久，恣行殺害？目今天威震怒，欽差下官等前來剿戮，郡守有何良策，乞請見教?！鄙厶氐溃骸氨奥殶o能，濫叨厚祿，臨任未久，民情不能盡諸，軍旅之事，一無所知。只是此盜假仁借義，買結(jié)民心，其志不小，故卑職請?zhí)毂缧谐?。幸得老大人列位將軍到來，此賊合體，必在指日奏凱矣?！标愑竦溃骸按筌姵跖R，未知此盜虛實，明日先著樊先鋒試探一陣，然后用計破之?！鄙厶氐溃骸按笕酥饕娚趺鳎?dāng)如此調(diào)遣?！碑?dāng)夜席散，送陳元帥等諸將出城回寨。
次日陳玉出令，著樊武瑞先領(lǐng)馬軍五千，步軍一萬，進(jìn)兵定遠(yuǎn)，直搗劍山賊寨。樊武瑞得令，催軍奮勇殺奔劍山來。陳玉等大軍隨后進(jìn)發(fā)。伏路嘍啰，早已報入大寨。薛志義分付李秀謹(jǐn)守寨柵，自領(lǐng)三千嘍啰，全身披掛，殺下嶺來。兩邊排成陣勢，射住陣腳。樊武瑞立馬于門旗下。只見對陣門旗開處，鼓聲震天，擁出一員賊將。怎生打扮：
頭戴鑌鐵鳳翅盔，身披鎖子連環(huán)甲。騎一匹高頭烏錐劣馬，拿一桿
鐵柄蘸金大斧。那將出陣大叫：“那一個討死的賊敢來挑戰(zhàn)？”樊武瑞驟馬當(dāng)先，大叫道：“吾乃陳元帥部下先鋒大將樊，奉圣旨特來擒汝這伙小賊。天兵到此，不下馬納降，更待何時？”薛志義大怒：“汝等無道，百姓遭殃?？蓯耗氵@班不思盡忠報國，老爺正要興兵吊民伐罪，今日卻自來送死?？煜埋R免汝一斧?！狈淙鸫笈?，舞刀躍馬，殺過陣來。薛志義橫醮金斧迎敵。兩個一來一往，戰(zhàn)了三十余合，不分勝負(fù)。樊武瑞暗暗喝彩。二將又斗了數(shù)合，樊武瑞虛砍一刀，撥轉(zhuǎn)馬佯輸而走，薛志義不舍，趕入陣來。樊武瑞看薛志義來得漸近，背取飛叉，照心窩一叉刺來。薛志義早已看見，側(cè)身躲過，遂不再追，回馬跑入本陣。樊武瑞大喝：“潑賊走那里去！”放馬趕來。薛志又笑道：“我放你去罷了，如何又來納命？”兩個又斗四十合，薛志義回馬便走。樊武瑞趕來，薛志義斜拖大斧，拈弓搭箭，看得清切，射一箭來，正中樊武瑞的馬頭。那馬就回跑到門旗邊，負(fù)疼前足跪倒，將樊武瑞掀翻地上。薛志義飛馬輪斧，攔頭便砍，卻得牙將奮死救了性命。薛志義大殺一場。施大用、夏景左右兩校救軍到，接應(yīng)去了。薛志義得勝，收點嘍啰回寨。李秀接著大喜，設(shè)宴慶賀。
樊武瑞進(jìn)入中軍請罪，陳玉道：“據(jù)你武藝，不在那賊之下，為何挫動銳氣？”樊武瑞道：“小將和那賊交戰(zhàn)，也不見高下，正追趕間，不提防戰(zhàn)馬被他射倒，故有此失。明日再戰(zhàn)，誓殺此賊，以報今日之仇。”陳玉笑道：“勝敗兵家之常，何足為罪。我向聞人說劍山大盜薛判官。英雄無敵，今日果然。必須施計擒獲此人，其余小寇不足破矣?！卑l(fā)付樊武瑞回寨將息，謹(jǐn)守營寨，不可出戰(zhàn)，待我設(shè)計破之。眾將聽令，各自回營，按兵不動。次日黎明，薛志義領(lǐng)嘍啰下山挑戰(zhàn)，陳玉傳令：“眾將士不可出營，妄動者斬?！毖χ玖x教嘍啰裸衣屏罵，至日晏方回。一連三比不見一軍出來。薛志義心下疑惑，和李秀商議。李秀道：“大哥不可輕敵。彼大軍到此，按兵不動，必有詭計。況苗三弟往林住持去求計，未見回音，我和你深溝高壘，謹(jǐn)守四面關(guān)隘，待三弟回時，另作良圖。不可挑戰(zhàn)，落他機(jī)阱?！毖χ玖x笑道：“二弟說話太懦?？幢讼蠕h，不過如此，其余將士可知。總有雄兵百萬，吾何懼哉！我只要?dú)⒌盟蝗艘或T不回，方遂吾愿?！蔽糍t有詩嘆曰：
兵驕必敗從來有，將在謀而不在剛。
蓋世英雄何所恃？試看項羽喪烏江。
薛志義不聽李秀之言，次日平明，又率嘍啰，擂鼓吶喊，殺下嶺來。不見敵軍，嘍啰依舊裸衣赤體。千般辱罵。巳時直至未末，眾心已懈，正欲回軍，只聽得一派鼓聲振地，官軍寨中旗幟皆起，萬余軍士擁出一員大將，乃左翼將軍施大用也，大叫：“何等潑賊，輒敢大膽罵戰(zhàn)！”薛志義定睛看時，卻不是樊先鋒，另換一將，生得猛勇。但見：
頭戴銷金獸口扎巾，身穿團(tuán)花綠錦戰(zhàn)袍，外罩鐵葉龍鱗鎖子甲，腰
系钅及花柳葉黃金帶。左脅下掛一張雀畫鐵胎弓，繡袋內(nèi)插數(shù)枝利鎰狼
牙箭。身騎慣戰(zhàn)棗騾馬，手執(zhí)純鋼丈八槍。那將躍馬而出，薛志義并不打話，橫斧殺來。兩員將戰(zhàn)至數(shù)合，施大用架隔不住，撥馬而走。薛志義驟馬趕來，約走里余，施大用回馬戰(zhàn)了幾合，撥馬又走，薛志義怕有埋伏，不敢追趕。正待抽馬轉(zhuǎn)身，只聽得鼓角齊鳴，夏景從東南上斜刺里殺來，手執(zhí)方天畫戟，縱馬喝道：“狂賊至此，快下馬受縛！”薛志義大怒，挺斧來迎。兩個戰(zhàn)上三十余合，夏景力怯，虛刺一戟，放馬往西而走。薛志義殺得性起，大喊一聲，緊緊隨后追來。約趕半里之地，夏景勒轉(zhuǎn)馬頭，往北落荒而逃。薛志義單騎急迫，趕過前山谷口，不見了夏景，勒馬復(fù)回舊路。正走之間，又聽得金鼓喧天，樹林中閃出一員猛將，卻是樊武瑞，笑道：“鐵判官到此也要化了，不要說是雪判官?？煜埋R投降，收你為部下小卒，不然，頃刻即為無頭之鬼?！毖χ玖x喝道：“胡說！你是我手里敗將，走的不算好漢。”樊武瑞道：“今番決不饒你！”舞刀劈頭就砍。薛志義持斧架住，拼命相殺。正是：
欲求生富貴，須下死工夫。
不知二人勝敗若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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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幟鋪云刀燦雪，將軍陣上分優(yōu)劣。
力堪舉鼎顯彪熊，箭發(fā)穿楊馳駿鐵。
揮戈上逼星斗寒，投鞭下使江流絕。
恃強(qiáng)不識有陰符，錦袍應(yīng)濺英雄血。
話說教場中演武，一少年將官出馬。眾軍視之，卻是將門子弟，姓夏名景，官拜金吾衛(wèi)驍騎將軍，慣使長槍，武藝精熟。眾軍都道：“這將軍必奪先鋒?！毕木翱v馬向演武廳東首來立定，彎弓搭箭，颼地一箭，先鋒印早已墜下。眾軍士一齊喝彩，鼓角齊鳴。夏景霍地下馬，取了先鋒印，掛于帶上。飛身上馬，跑過演武廳西首來，一眼覷著錦袍，扳滿弓，搭上箭，口里喝聲道：“著！”一箭射去，性急了些兒，射不著錦袍，只聽得刺地一聲響亮，卻中在竿上，眾軍士也一齊喝彩。謝舉、牛進(jìn)在將臺上看的分明，笑道：“好箭，雖不中，不遠(yuǎn)矣。”問宣令官：“那射落先鋒印的是誰？”宣令官稟道：“是金吾衛(wèi)驍騎將軍夏景。其父夏振宗，現(xiàn)在朝為直殿將軍?！迸＿M(jìn)笑道：“不枉了將門之子。”即傳令夏景：“雖射不下錦袍，一箭也中竿上，先鋒印已奪，宜任此職?！毖晕串叄灰娮箨犻T旗影里閃出一員大將，身長九尺，腰大十圍，方臉闊額，粗眉大眼，相貌堂堂，威風(fēng)凜凜，攘拳奮臂嚷道；”夏將軍，可將先鋒印留下，讓我來掛?！毕木暗溃骸按擞∥乙褗Z了，二位樞密大人鈞令委我本職，汝何敢來攙奪？”那將道：“適間樞密大人將令，原說先射印后射袍，印袍俱落，方為先鋒。今你止射得印，豈可便充此職？你不見那長竿掛的錦袍還在竿上飄揚(yáng)么？”有詩為證：
莫訝區(qū)區(qū)一錦袍，先鋒陣上顯英豪。
弓弦響處隨聲落，方信將軍武藝高。
眾人視之，乃是鎮(zhèn)國將軍施大用。原是遼東軍衛(wèi)出身，因剿苗寇有功，官至三邊守備。歷年守邊平靜，升為本職。當(dāng)日在教場中，見夏景射了先鋒印，卻射不下錦袍，故來爭奪。夏景道：“你雖說得有理，且看你手段如何。你就先射錦袍，射得墜時，就讓印與你射。二者中式，奉讓先鋒。只是射不中時，休怪笑話?！笔┐笥煤鹊溃骸安槐囟嘌?，先鋒穩(wěn)取我做?！睂⑴_上二樞密見二將爭論，忙傳令道：“諸將不許爭競，但能射得袍印者，即是先鋒。”夏景聞令，不敢做聲，立馬觀看。施大用得令，縱馬到演武廳西首，帶住馬轡，挽起袍袖，左手彎弓，右手搭箭，一眼覷得分明，對錦袍射一箭來。只聽得弓弦響處，錦袍隨箭而下。眾軍士喝一聲采，鼓角齊鳴。施大用縱馬取袍，披于身上。夏景見施大用射卻錦袍，只得把先鋒印交與宣令官，依舊掛在竿上。施大用道：“馬上放箭，何以為能，且看我平地取之?！闭f罷下馬，走過演武廳東首，離長竿一百八十步，拈起寶雕弓，搭上狼牙箭，對著長竿射去。只見先鋒印滴溜溜跌落塵埃，金鼓大震。有詩為證：
百步穿楊技果奇，從今再見養(yǎng)由基。
弓開滿月流星墜，奪取先鋒金印歸。
施大用放下弓，拱手道：“慚愧?！敝宦牭靡黄暫炔省Ｊ┐笥萌×讼蠕h印，飛身上馬，向?qū)⑴_上聲喏道：“謝樞密大人袍印?！毕木翱戳?，心下不忿，大叫道：“先鋒印本是我掛了，如何你攙越奪去？好好將袍印來分了，袍是你得，印是我掛?！笔┐笥玫溃骸皩⒘钜殉觯l敢有違？你為何不學(xué)我將錦袍射落？”夏景怒道：“你偶爾得中，乃分內(nèi)之事，何足為奇。你敢和我比試武藝么？”施大用笑道：“就和你見個高低，惟恐動手處有傷和氣耳。”夏景大怒，于挺兵器，欲戰(zhàn)施大用。謝舉、牛進(jìn)見了，忙傳將令禁止道：“今日操演將士，揀選先鋒，正要出軍剿賊，不可自相爭斗。二虎相角，必有一傷，倘有疏虞，于軍不利。施大用袍印俱得，準(zhǔn)為先鋒。夏景武藝精通，即令押后，監(jiān)管糧草。待日后論功升賞?！笔┐笥寐犃?，即棄槍下馬，夏景只是不服，喊叫道：“印是小將先射落，怎地反被后射的奪了去，死也不服。今日定要和施大用分個強(qiáng)弱?！睜幦虏灰?。牛進(jìn)怒道：“吾令已出，誰敢執(zhí)拗！”叫軍士捆下，重責(zé)四十。謝舉忙功道：“軍法團(tuán)當(dāng)如此，只是壞了他父親夏君體面。我有主意在此，依前另取一件錦袍，著夏景再射，如射得袍墜，再定先鋒。射不中，然后以軍法治之，使他無怨?！眰飨聦⒘睢Ｏ木奥犝f復(fù)射錦袍，心下暗喜。宣令官將一領(lǐng)戰(zhàn)袍系在竿上，夏景也不上馬，也離竿一百八十步站定，不轉(zhuǎn)睛的看著錦袍，抖擻精神看清射去，錦袍隨箭墜地。鼓角喧天，軍士齊聲喝彩。夏景忙上將臺聽令。
謝舉和牛進(jìn)商議道：“此一節(jié)亦為難處。二人皆射中袍印，定誰為先鋒是好？定了一人，這一人未免不服，豈不復(fù)起爭端？”牛進(jìn)低頭想了一會，笑道：“有處了?！眰飨聦⒘睿骸笆婒T、夏驍騎二人箭法皆精，武藝俱熟，手段相等，難以定奪先鋒。戎事以勇力為先，今將臺側(cè)首插帥旗的石墩，重有千斤，二人之中，有能雙手舉起，離地三尺者，即掛先鋒印。若再不遵，仍前爭竟者，定按軍法?！笔┐笥?、夏景得令，都各卸下盔甲錦袍，摩拳擦掌，賽勇斗力。夏景抄起襯衣，奮勇先向前，雙手來攝這石墩，掙得滿面通紅。掇起石墩，離地尺余，力不能勝，只得放下。施大用見夏景舉不起石墩，高聲道：“小將軍請開，待我老施來舉?！贝筇げ较蚯埃瑢⑹兆屑?xì)看了幾眼，八字腳立定，用盡平生之力，雙手掇起石墩，足有三尺余高。上下將士齊聲喝彩。大用左右顧盼，然后輕輕放下。牛進(jìn)對謝舉道：“這將的氣力，恰也看得過了?！?br/>
謝舉未及回答，只見黃旗隊里，擁出一員壯士，但見：
頭戴綠錦襪額扎巾，身穿滾袖蜀錦戰(zhàn)襖，腳登黑色戰(zhàn)靴，腰系繡衣
裹肚。生得面如囗血，身似金剛，一部落腮胡，兩只銅鈴眼。眉生殺氣，
目射金光。虎一般擁出來，大叫：“這石墩重不上千斤，舉不過三尺，何足為勇，也教眾人喝彩？待我舉與你看，以奪先鋒?！睂⑴_上牛進(jìn)看見，問：“這將官是誰？現(xiàn)居何職？”宣令官下將臺問了名姓，上臺稟覆道：“這勇士姓樊，名武瑞，是國舅王騾騎將軍麾下聽用旗牌官?！迸＿M(jìn)喝道：“無名下將，輒敢來爭奪先鋒，與我亂棒打出?！敝x舉道：“用人之際，何分貴賤？看他勇力超群，即當(dāng)拔用?！迸＿M(jìn)默然不語。即傳令教樊旗牌試舉石墩，看取勇力如何。樊武瑞得了將令，摳衣上前，雙手將石墩輕輕掇起，就如提瓦片相似。離地五尺有余，自將臺南首走過北首，自北首又轉(zhuǎn)南首。周圍反覆三次，依舊輕輕放下，面不改色，氣不喘息。滿場將士都看得呆了，不知這勇士有多少氣力。《西江月》詞為證：
試看精神抖擻，謾夸膂力豪雄。將軍八面有威風(fēng)，提起山搖地動。
一似卞莊打虎，猶如蒯聵誅龍。子胥舉鼎振秦公，武瑞英名堪共。
謝舉、牛進(jìn)大喜，差宣令官叫樊武瑞上將臺來。樊武瑞隨宣令官到將臺上跪下，謝舉笑道：“看你儀表不俗，果是勇力過人，不減伍明輔舉鼎之威。你平日精熟那一件武藝？”樊武瑞稟道：“小旗牌慣舞大刀，兼能使飛叉，百發(fā)百中。”牛進(jìn)令取大刀飛叉與他，試看能否。樊武瑞叩頭講了，飛身下將臺，跨馬提刀，在教場中賣弄手段。初時刀法尚緩，后來精神抖擻，前沖后搠，左旋右盤，就如花錦相似?？吹娜硕伎吹醚劬?，人人稱羨。樊武瑞舞罷大刀，又使飛叉舞了一回。將叉往空中一擲，約高三丈，翻身接入手中，滿場人盡皆喝彩，真實手段高強(qiáng)。舞罷，下馬聽令。謝舉道：“樊武瑞武勇絕倫，足稱萬人之?dāng)?。賜金牌一面，錦袍一領(lǐng)，取印與他掛了，定為先鋒之職。施大用、夏景，為中軍左右羽翼，各賜銀牌一面，花紅金鼓迎回。”次后二樞密上轎回衙，大小將士各自散訖不題。
次日早朝，謝、牛二樞密將所選之將，面奏武帝，擇定本月吉日出軍。先遣先鋒樊武瑞領(lǐng)馬軍五千，步軍一萬，克期進(jìn)發(fā)。次后點牛進(jìn)心腹之人、左將軍陳玉，同左右兩翼大將施大用、夏景，共領(lǐng)馬步軍兵三萬，一同討賊。當(dāng)日起程，但見：
旌旗招展，繡的是神虎神龍；彩幟飄礬畫的是飛熊飛豹。震居甲
乙，重重疊疊翠攢青；離屬丙丁，焰焰烘烘紅簇繹。乾臨壬癸，騰騰黑霧
鎖天涯；兌守庚辛，陣陣白云升碧漢。中央戊己，高標(biāo)著金纂杏黃旗；繡
祆親軍，手執(zhí)定皇封傳令劍。前面擺千千隊畫戟鋼刀，后面列萬萬行銅
錘鐵斧。亮錚錚漫天兵刃，密匝匝遍地干戈。鞍上將雄赳赳勇猛勝蚩
尤，步下兵氣昂昂英雄欺項羽。壓倒韓侯臨趙地，絕勝王翦出秦關(guān)。牛進(jìn)親自送別，分付陳玉、施大用等，用心剿賊，早獻(xiàn)捷書。陳玉道：“不須恩相費(fèi)心小將穩(wěn)取破賊，奏凱而回?！碑?dāng)下陳玉眾將等辭別牛樞密上馬，領(lǐng)軍士取路徑渡大江，陸續(xù)進(jìn)發(fā)。一路征旗蔽日，殺氣漫空，大刀闊斧，殺奔鐘離郡來。
再說薛志義、苗龍自從救了李秀，放火燒了妙相寺，殺死和尚，回到山寨，終日飲酒慶賀，不覺十余日。一日正飲酒間，薛志義提起殺鐘守凈一事，苗龍道：“托二哥妙算，把這些腌臢禿驢殺得盡絕，也替林住持報了冤仇，也泄了我弟兄們不平之氣。但只是壞了許多官軍，又殺他一員主將，朝廷知道，焉肯罷休？必然發(fā)兵征剿。儻一時官軍掩至，我這里若無防備，難以抵?jǐn)?。須是整頓嘍啰，準(zhǔn)備廝殺?！毖χ玖x掀髯笑道：“賢弟素稱量大，今日何以自怯？自古道：‘水來土掩，兵至將迎?！菑P被我們殺得片甲不回，心膽皆碎，誰敢再來？縱有軍馬，直教他一人一騎，不得回鄉(xiāng)?！崩钚愕溃骸叭苤裕蟾绮豢刹宦?。皇都去處，殺傷官軍，在你我做皇帝也容不得，豈肯干休罷了？大哥，你看早晚必有大軍來也，須要定計待他。先入一著，庶不臨期慌亂。”薛志義道：“既如此說，二位賢弟有何良策？”苗龍道：“大哥一面操練嘍啰，打點器械，安排擂木炮石，緊守山寨。待小弟去東魏林住持那里走一遭，一則報說燒寺殺鐘和尚之事，二則求請他來山寨里幫助解圍。大哥心下何如？”薛志義道：“若得林住持來甚好，只怕他未必肯來，徒勞往返?！崩钚銚u頭道：“不穩(wěn)，不穩(wěn)。那林住持若肯來時，當(dāng)初不苦苦要去了。近來他得了異術(shù)，神通廣大，但求他的妙計或是法術(shù)兒，傳來退敵，助助軍威也好了。”苗龍道：“你說得是。待我親去求他，或來或不來，臨機(jī)應(yīng)變，再作道理。”薛志義道：“若賢弟肯去，明早就行?！泵琮埖溃骸笆虏灰诉t，明早就動身。”
次日苗龍吃了早飯，換了一套衣服，扮做客商模樣，藏了銀兩禮物，問了沈全路程，辭別薛志義、李秀下山，取路往東魏地界來。一路饑饗渴飲，夜住曉行。他原是飛檐走壁的人，不愁關(guān)津難渡，已過了梁魏交界關(guān)隘。又行了數(shù)日，早到石樓山下。苗龍訪問林澹然住處，遇一個土人道：“什么林澹然，我這里不省得。但過此上南去一里多路，張?zhí)f上，有一位游方和尚，德行清高，莫非是他。你去問看?！泵琮堉x了，拽開步徑尋到張?zhí)f上來。走入柴門里面，靜悄悄并無一人。苗龍在佛堂門首立了一會，又不見人出來。移步進(jìn)佛廚邊，咳嗽一聲，廚后轉(zhuǎn)出一個黃胖道人，問道：“是甚人在此？”苗龍拱手道：“這里莫非是張?zhí)f上么？”道人道：“正是，公有何話說？”苗龍道：“貴莊里有一位林長老可在么？小子特來拜望，有煩轉(zhuǎn)達(dá)?！钡廊苏f：“林老爺雖然在莊，只是今日有些薄事，不暇接見，足下另日來罷?！泵琮埖溃骸靶∽硬贿h(yuǎn)千里而來，求見長老，豈有不見空回之理？煩乞引進(jìn)?！钡廊说溃骸白阆赂咝?？既是遠(yuǎn)來，且在佛堂側(cè)首廂房里暫坐，待晚上替你通報?！泵琮堉x道：“若得如此甚好。在下姓苗，建康人?！蹦堑廊碎_門，領(lǐng)苗龍轉(zhuǎn)入佛堂東首廂房里坐下。道人進(jìn)去不多時，捧出一盞茶來。苗龍吃了，道人接盞，依舊進(jìn)去了。
苗龍獨(dú)自個坐了一會，甚是寂寞，暫且踱出廂房外來閑看。轉(zhuǎn)灣抹角，走入禪堂，穿過西廊，直出香積廚外，見一個小小弄兒，苗龍走進(jìn)觀看。踅出弄口，只聽得隱隱喊殺之聲。暗想道：“卻不作怪么？這莊子里為何有喊殺之聲？來得蹺蹊?！碧ь^一看，只見弄側(cè)有墻門一座，門兒緊緊閉著。苗龍捱近在門縫里張時，驚得魂飛天外。原來墻內(nèi)有空地一大片，約五六畝開闊，中間一座土山上坐著林澹然，身披火焰褊衫，赤著一雙腳，右手仗一口金鑲寶劍，在那里作法，指麾五百余個壯士廝殺。身穿紅綠二色，全副披掛，手執(zhí)青白旗號，各分隊伍，奮勇鏖戰(zhàn)，因此吶喊。苗龍悄悄在門縫里張望，埋頭伏氣，不敢轉(zhuǎn)動?？戳税肷?，只見林澹然將劍尖指著，口里喝道：“兩軍暫歇?！边@些大漢，各依號色分立兩邊。林澹然又口中念念有詞，喝道：“五雷真君律令敕?！辟亢鲋g，眾軍士無影無形，盡皆不見。有詩為證：
秘箓有威靈，能藏百萬兵。
胸中多武庫，試動鬼神驚。
苗龍暗想道：“這法術(shù)實是玄妙，不要沖破了他?！背樯韽?fù)進(jìn)弄里，依原路走入廂房等候。傍晚方見道人出來問道：“適才足下何處去了？教我遍處尋你不見?！泵琮埖溃骸胺讲盼胰ラe玩，故此失候。殿主可曾通報么？”道人道：“林老爺看經(jīng)完了，我已說知，足下就隨我進(jìn)來。”苗龍隨著道人同行。道人先入廳里稟道：“外面姓苗的遠(yuǎn)方人，特來訪老爺，等候半日了，現(xiàn)在門外?！绷皱Ｈ恢敲琮垼陶堖M(jìn)。苗龍走進(jìn)廳門便拜。林澹然忙扶起道：“不須行禮?！泵琮埩⑵饋沓酥Z，稟道：“久別恩爺，心常懸念，今得一面，足慰渴想。敢問林大爺向來安樂么？”林澹然道：“踐體粗安，常感你弟兄們厚情，每恨無由相見。前承厚禮，受之未答，今日為何得鬧到此？”苗龍道：“小人弟兄們久仰大恩，未伸孝敬，日前差沈全問安，蒙賜華札。今有一事，特來拜求，兼有些須禮物奉獻(xiàn)，聊表微意?！闭f罷，打開包裹，取出一個赤金缽盂來，雙手捧上道：“別樣金銀寶物，諒住持爺是不受的。小人費(fèi)了一片心，尋得個巧匠，打就這缽盂，送恩爺早晚盛齋供佛，伏乞笑留。”林澹然接了道：“貧僧本不該受，難得你一片好心若不領(lǐng)時，反拂了你的美意。權(quán)且收下?！泵琮堃娏皱Ｈ皇芰?，不勝之喜。
林澹然令廚下辦酒飯相待，自己陪著飲酒。苗龍問道：“向蒙恩爺靈符救出李季文來，今已在山寨中坐第二把交椅，感激恩爺不盡。這法術(shù)果然靈驗，不知還有甚奇術(shù)，使小人一見么？”林澹然笑道：“這過街老鼠又來調(diào)慌了。適才在墻外門縫里張望的是誰？卻假來問俺。”苗龍失驚道：“這等說，恩爺已看見小人了？”林澹然道：“貧僧早已覷見是你，故演完了這場戲法。若是他人窺覷，俺即收了，不與他見矣?！泵琮埖溃骸昂妹罘?，此是撒豆成兵之術(shù)?！绷皱Ｈ恍Φ溃骸按四诵⌒g(shù)，何足為異。日前李秀若不是俺用那法兒救他，怎到得你山寨里來入伙？如今山寨中興旺么？”苗龍道：“感承住持大德，敝寨甚是興旺，錢糧頗有。只是目下惹出一場大禍，小人特來見恩爺，求解救之策?！绷皱Ｈ坏溃骸袄仙偃龂诟?，待時而動，為何又惹甚大禍出來？”苗龍將放火燒妙相寺，殺了鐘守凈及滿寺僧人，沈全殺了黎賽玉、趙尼姑，又殺敗了官軍，備細(xì)說了一遍。林澹然大驚，埋怨道：“你這一伙鹵漢，忒也大膽?；识冀莾?nèi)，好去放火殺人的？真是尋死之事。怎地逃得出這龍?zhí)痘⒖?？”苗龍道：“都是李季文定下計策，離城鐘山風(fēng)尾林蔣侯廟中，埋伏嘍啰，內(nèi)外夾攻，因此官軍大敗，殺了他主將一員?！绷皱Ｈ坏溃骸扮娛貎暨@廝，貪財好色，謅佞小人，自取其禍，殺之不足為過?？蓱z這一寺僧人，賢愚不等，盡皆死于非命，這冤孽如何解釋？又殺死官軍若干，朝廷必用大軍至了?！泵琮埖溃骸吧秸斜潆m精，不過數(shù)千，怎生樣敵得官軍，保全得性命方好？”林澹然思了一會，對苗龍道：“這山寨幽僻去處，前后并無接應(yīng)，又無城廓可據(jù)，大隊軍馬一到，如泰山壓卵。倘團(tuán)團(tuán)圍住，放火燒山，如何處置？只絕了汲水之道，也是死了。如今沒什么妙計，三十六著，走為上著。你快回去，教薛判官眾人收拾金銀財物，燒毀寨柵，打發(fā)嘍啰散伙。汝弟兄三個快逃入東魏來，再圖事業(yè)，庶免此禍。”苗龍道：“小人來而復(fù)去，往返路程遙遠(yuǎn)，倘官軍已至，如之奈問？”林澹然道：“這也說得是。待俺揲一蓍，以占兇吉何如。”遂乃焚香點燭，請圣通誠，揲得高卦之九四爻?？簇侈o云：
突如其來如，焚如，死如，棄如。象曰：突如其來如，無所容也。
林澹然大驚，拍案道：“罷了，罷了，此大兇之象。九四臣位也，與六五君位相逼，恃強(qiáng)凌主，猝制君威。是以陽迫陰，剛而犯上，非順德也。過剛太激，取禍必慘。故焚而死，死而棄，何所容其身乎？正應(yīng)在下數(shù)日之中，主眾人喪身殞命?！泵琮報@惶無措，慌道：“此事恩爺怎地設(shè)個法兒解救得么？”林澹然道：“大數(shù)已定，雖諸葛復(fù)生，不能救矣?！泵琮埖溃骸凹热蝗绱?，待小人急急趕去，探看消息何如?！绷皱Ｈ坏溃骸叭ヒ噙t了。若去必遭其禍。此數(shù)應(yīng)在七八日之間，決有信息。你只在梁、魏交界地方緊要路口等候，必有人到，切不可過界口去。若有人至，即可同到俺莊里來，再作計議。”苗龍聽罷，兩淚交流，跌足痛哭。林澹然勸道：“哭亦無用，今夜且安宿一宵，明早起程，打聽消息?！泵琮堉坏檬諟I在廂房里安歇。那里睡得著？翻來覆去，眼也不合，巴不得雞鳴。正是：
歡娛嫌夜短，寂寞恨更長。捱到五更，起來梳洗，道人已打點飯食停當(dāng)，伏侍苗龍吃了，辭別林澹然，出了莊門，依舊取路而回，不在話下。
再說薛志義、李秀打發(fā)苗龍起身之后，即在寨中親自操練嘍啰，打點器械，分付緊守四面隘口，整頓迎敵官軍。不數(shù)日之間，探馬飛報，朝廷發(fā)軍五萬，漫山塞野，殺奔前來。薛志義也自預(yù)先準(zhǔn)備，即分撥嘍啰下山對敵。卻說陳玉、施大用等軍馬已到鐘離郡，將軍屯扎城外，分立五營。太守邵從仁迎接入城，到公廳相見，設(shè)宴相待。陳玉問道：“劍山乃本郡所轄地方，既有大盜，為何不早驅(qū)除，以致蔓延日久，恣行殺害？目今天威震怒，欽差下官等前來剿戮，郡守有何良策，乞請見教?！鄙厶氐溃骸氨奥殶o能，濫叨厚祿，臨任未久，民情不能盡諸，軍旅之事，一無所知。只是此盜假仁借義，買結(jié)民心，其志不小，故卑職請?zhí)毂缧谐?。幸得老大人列位將軍到來，此賊合體，必在指日奏凱矣?！标愑竦溃骸按筌姵跖R，未知此盜虛實，明日先著樊先鋒試探一陣，然后用計破之?！鄙厶氐溃骸按笕酥饕娚趺鳎?dāng)如此調(diào)遣?！碑?dāng)夜席散，送陳元帥等諸將出城回寨。
次日陳玉出令，著樊武瑞先領(lǐng)馬軍五千，步軍一萬，進(jìn)兵定遠(yuǎn)，直搗劍山賊寨。樊武瑞得令，催軍奮勇殺奔劍山來。陳玉等大軍隨后進(jìn)發(fā)。伏路嘍啰，早已報入大寨。薛志義分付李秀謹(jǐn)守寨柵，自領(lǐng)三千嘍啰，全身披掛，殺下嶺來。兩邊排成陣勢，射住陣腳。樊武瑞立馬于門旗下。只見對陣門旗開處，鼓聲震天，擁出一員賊將。怎生打扮：
頭戴鑌鐵鳳翅盔，身披鎖子連環(huán)甲。騎一匹高頭烏錐劣馬，拿一桿
鐵柄蘸金大斧。那將出陣大叫：“那一個討死的賊敢來挑戰(zhàn)？”樊武瑞驟馬當(dāng)先，大叫道：“吾乃陳元帥部下先鋒大將樊，奉圣旨特來擒汝這伙小賊。天兵到此，不下馬納降，更待何時？”薛志義大怒：“汝等無道，百姓遭殃?？蓯耗氵@班不思盡忠報國，老爺正要興兵吊民伐罪，今日卻自來送死?？煜埋R免汝一斧?！狈淙鸫笈?，舞刀躍馬，殺過陣來。薛志義橫醮金斧迎敵。兩個一來一往，戰(zhàn)了三十余合，不分勝負(fù)。樊武瑞暗暗喝彩。二將又斗了數(shù)合，樊武瑞虛砍一刀，撥轉(zhuǎn)馬佯輸而走，薛志義不舍，趕入陣來。樊武瑞看薛志義來得漸近，背取飛叉，照心窩一叉刺來。薛志義早已看見，側(cè)身躲過，遂不再追，回馬跑入本陣。樊武瑞大喝：“潑賊走那里去！”放馬趕來。薛志又笑道：“我放你去罷了，如何又來納命？”兩個又斗四十合，薛志義回馬便走。樊武瑞趕來，薛志義斜拖大斧，拈弓搭箭，看得清切，射一箭來，正中樊武瑞的馬頭。那馬就回跑到門旗邊，負(fù)疼前足跪倒，將樊武瑞掀翻地上。薛志義飛馬輪斧，攔頭便砍，卻得牙將奮死救了性命。薛志義大殺一場。施大用、夏景左右兩校救軍到，接應(yīng)去了。薛志義得勝，收點嘍啰回寨。李秀接著大喜，設(shè)宴慶賀。
樊武瑞進(jìn)入中軍請罪，陳玉道：“據(jù)你武藝，不在那賊之下，為何挫動銳氣？”樊武瑞道：“小將和那賊交戰(zhàn)，也不見高下，正追趕間，不提防戰(zhàn)馬被他射倒，故有此失。明日再戰(zhàn)，誓殺此賊，以報今日之仇。”陳玉笑道：“勝敗兵家之常，何足為罪。我向聞人說劍山大盜薛判官。英雄無敵，今日果然。必須施計擒獲此人，其余小寇不足破矣?！卑l(fā)付樊武瑞回寨將息，謹(jǐn)守營寨，不可出戰(zhàn)，待我設(shè)計破之。眾將聽令，各自回營，按兵不動。次日黎明，薛志義領(lǐng)嘍啰下山挑戰(zhàn)，陳玉傳令：“眾將士不可出營，妄動者斬?！毖χ玖x教嘍啰裸衣屏罵，至日晏方回。一連三比不見一軍出來。薛志義心下疑惑，和李秀商議。李秀道：“大哥不可輕敵。彼大軍到此，按兵不動，必有詭計。況苗三弟往林住持去求計，未見回音，我和你深溝高壘，謹(jǐn)守四面關(guān)隘，待三弟回時，另作良圖。不可挑戰(zhàn)，落他機(jī)阱?！毖χ玖x笑道：“二弟說話太懦?？幢讼蠕h，不過如此，其余將士可知。總有雄兵百萬，吾何懼哉！我只要?dú)⒌盟蝗艘或T不回，方遂吾愿?！蔽糍t有詩嘆曰：
兵驕必敗從來有，將在謀而不在剛。
蓋世英雄何所恃？試看項羽喪烏江。
薛志義不聽李秀之言，次日平明，又率嘍啰，擂鼓吶喊，殺下嶺來。不見敵軍，嘍啰依舊裸衣赤體。千般辱罵。巳時直至未末，眾心已懈，正欲回軍，只聽得一派鼓聲振地，官軍寨中旗幟皆起，萬余軍士擁出一員大將，乃左翼將軍施大用也，大叫：“何等潑賊，輒敢大膽罵戰(zhàn)！”薛志義定睛看時，卻不是樊先鋒，另換一將，生得猛勇。但見：
頭戴銷金獸口扎巾，身穿團(tuán)花綠錦戰(zhàn)袍，外罩鐵葉龍鱗鎖子甲，腰
系钅及花柳葉黃金帶。左脅下掛一張雀畫鐵胎弓，繡袋內(nèi)插數(shù)枝利鎰狼
牙箭。身騎慣戰(zhàn)棗騾馬，手執(zhí)純鋼丈八槍。那將躍馬而出，薛志義并不打話，橫斧殺來。兩員將戰(zhàn)至數(shù)合，施大用架隔不住，撥馬而走。薛志義驟馬趕來，約走里余，施大用回馬戰(zhàn)了幾合，撥馬又走，薛志義怕有埋伏，不敢追趕。正待抽馬轉(zhuǎn)身，只聽得鼓角齊鳴，夏景從東南上斜刺里殺來，手執(zhí)方天畫戟，縱馬喝道：“狂賊至此，快下馬受縛！”薛志義大怒，挺斧來迎。兩個戰(zhàn)上三十余合，夏景力怯，虛刺一戟，放馬往西而走。薛志義殺得性起，大喊一聲，緊緊隨后追來。約趕半里之地，夏景勒轉(zhuǎn)馬頭，往北落荒而逃。薛志義單騎急迫，趕過前山谷口，不見了夏景，勒馬復(fù)回舊路。正走之間，又聽得金鼓喧天，樹林中閃出一員猛將，卻是樊武瑞，笑道：“鐵判官到此也要化了，不要說是雪判官?？煜埋R投降，收你為部下小卒，不然，頃刻即為無頭之鬼?！毖χ玖x喝道：“胡說！你是我手里敗將，走的不算好漢。”樊武瑞道：“今番決不饒你！”舞刀劈頭就砍。薛志義持斧架住，拼命相殺。正是：
欲求生富貴，須下死工夫。
不知二人勝敗若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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