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丹燕：旅行是我生命的另一條線索

陳丹燕是中國作家中第一批走出國門的背包客。新書《去北地，再去北地》由作家陳丹燕和丈夫陳保平合著，主要內(nèi)容為二人于1993年共赴俄羅斯、2017年共赴波羅的海三國后撰寫的獨立日記，還有許多珍貴的老照片。它與旅行相關(guān)，但卻不只是游記。

《去北地，再去北地》

“我的生命軌跡是和旅行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的?！鄙虾蛊陂g，陳丹燕就旅行哲學(xué)接受澎湃新聞記者專訪。她說起，1993年她和丈夫陳保平去俄羅斯旅行時，他們的孩子還不會寫字。時隔二十四年，等夫妻兩抵達(dá)波羅的海三國的第一個城市時，29歲的孩子要被求婚了。

“我就覺得，旅行是我生命的另一條線索?！?/p>

陳丹燕

旅行是經(jīng)歷，寫作是總結(jié)

今年上海國際文學(xué)周的主題，恰是“旅行的意義”。

這個話題于陳丹燕而言再熟悉不過了。從九十年代走出國門開始，她癡迷于行走世界，“走走寫寫”了20多年。

在意大利，她找銅版畫老師上課；在愛爾蘭，她聽民俗學(xué)家講凱爾特人的神話傳說；在塞爾維亞看東正教濕壁畫時，她專門找了一位向?qū)нB續(xù)13天每天早晨花40分鐘講解歷史，晚上再花一個半小時答疑……種種見聞與感悟記錄于《我的旅行哲學(xué)》《咖啡苦不苦》《今晚去哪里》《令人著迷的島嶼》《捕夢之鄉(xiāng)》《馳想日》《北緯78°》等一系列旅行文學(xué)書。

“在我看來，旅行書是我對一次次旅行的總結(jié)，并不是攻略。攻略是吃住行方面的東西，當(dāng)然也很重要。但如果只參考攻略、只考慮省錢，那么旅行就失去了意義。”

陳丹燕談到，國人的旅行傳統(tǒng)從《詩經(jīng)》時代就已開始，唐詩宋詞中有無數(shù)關(guān)于旅行的文字，徐霞客游記也為許多河山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但我感覺，國人的旅行自徐霞客之后似乎就中斷了?，F(xiàn)在中國處于和平、富裕的年代，我們有大批游客出國旅行，但只是匆匆而行。”

在陳丹燕看來，這一特點會隨著時代的發(fā)展有所改變。“新一代的年輕人開始有了旅行收獲的管理，他們的旅行是為了去發(fā)現(xiàn)、去感受，而不是單純地拍照、購物?！?/p>

于她自己而言，旅行是一種經(jīng)歷，而寫作是在總結(jié)自己的收獲，進(jìn)行自我的精神建設(shè)?！皩懧眯袝o了我很大的成就感，讓我懂得了很多東西需要親臨才能有真實的感受，更為驗證自己的世界觀提供了契機(jī)?！?/p>

與媒體人“邊走邊記錄”不同，陳丹燕總是等旅行歸來后，過了段時間才開始寫作?！拔膶W(xué)不像新聞，新聞對時效性的追求注定了它的生命很短。但文學(xué)作品只要足夠好，是會有一代又一代人去閱讀的。”

她的第一本旅行文學(xué)書最早“放了幾年”才出版。后來一經(jīng)面世便成了暢銷書，每五年再版。每每再版，陳丹燕都會加新的東西進(jìn)去。

“旅行文學(xué)書的結(jié)構(gòu)是開放的，這為增加內(nèi)容提供了可能。去同一個地方，第一次第二次第十次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只是在每次不同的感受中，我都能看到自己的成長?！?/p>

將偉大的作品和神秘的地理環(huán)境結(jié)合在一起

在那么多種旅行方式中，陳丹燕偏愛獨行。

“與自我旅行就是在與心靈講話，過濾心靈中的不好的東西，達(dá)到心靈的凈化?！?/p>

她向澎湃新聞記者坦言，自己是無神論者，但她奔赴北極之旅，才發(fā)現(xiàn)人對信仰的向往是與生俱來的?！霸诂F(xiàn)實世界，不同宗教是打成一團(tuán)的。只有到了那些宗教場所，你才可以感受各個宗教，感受不同的祈禱方式，感受信仰共同的普世價值?！?/p>

“比如在國外旅行，我必須時刻注意隨身財物。只有在一個地方，我敢 ‘不注意’，那就是各地的宗教場所?！标惖ぱ嗾f，“有信仰的人在那進(jìn)行禱告時，他們的良知會告訴他們應(yīng)該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在我看來，信仰的共同之處是一種普世價值，這種普世價值是所有宗教共通的。”

陳丹燕還有一個旅行哲學(xué)，就是每去一個地方，一定會帶上與此地有“血緣”的文學(xué)作品，邊旅行邊閱讀。

她帶著《哈扎爾辭典》前往米洛拉德·帕維奇的故鄉(xiāng)塞爾維亞，她帶著茨威格的小說去奧地利尋找“一個陌生女人的房間”，她在都柏林對《尤利西斯》進(jìn)行地理閱讀，又在冰雪世界北極讀起了《圣經(jīng)》。

“在這些旅行地閱讀和在其他地方閱讀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标惖ぱ嘞嘈?，“只有偉大的作品和神秘的地理環(huán)境結(jié)合在一起，才能體會到一個地方的靈魂之處?！?/p>

“我一直覺得，如果沒有感觸的話，一趟旅行可能就失敗了。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 ‘自我’，但這個 ‘自我’有時是向自己關(guān)閉的。很多人旅行選擇去安靜的地方 ‘放空’，就是想找到內(nèi)在的自己，從而真正地與自我相處?！?/p>

最純粹的幸福是能夠給讀者力量

有意思的是，縱然陳丹燕對一場“好的旅行”有自己的堅持，但她從不將這個標(biāo)準(zhǔn)強(qiáng)加于他人。

“我希望人人都有旅行哲學(xué)。但每個人心中都有好的標(biāo)準(zhǔn)，為什么一定要別人和我一樣呢？在我看來，越是看不到 ‘不同’的人，越想用自己的標(biāo)準(zhǔn)說服別人，而要做到謙和，需要足夠的見識。我想這也是旅行帶給我的——只有看得到 ‘不同’，才能認(rèn)識世界，才能認(rèn)識自我?！?/p>

對于已出版的那么多本旅行文學(xué)書，陳丹燕笑言：“作家有社會責(zé)任，要對讀者負(fù)責(zé)。如果只是自娛自樂，為什么還要出書呢？我在寫作過程中有兩個希望。第一是希望把事情講清楚，讓讀者了解；第二是希望讀者閱讀后能夠有收獲?！?/p>

“寫作的過程其實是我和讀者分享我的心靈成長以及對真相的探索。如果讀者能在我的作品里找到同感的話，就會有相知的快樂?！标惖ぱ嘈ρ裕跋嘀目鞓泛茈y得。旅行文學(xué)作家最純粹的幸福是能夠給予閱讀它的人力量?！?/p>

她說起從前有一個生病的小讀者，讀了《今晚去哪里》，還在書中看到了陳丹燕拍的那張德國雪堡滿墻薔薇花的照片。結(jié)果，小姑娘病一好就去了德國旅行，并在那里求學(xué)、生活。

陳丹燕原本也不知道有這么一個小讀者。一次她要去德國拜訪翻譯，這個孩子就在微博上留言說了自己的故事?！八嬖V我，她因為我寫的旅行文學(xué)書找到了生活的希望。”

陳丹燕深受感動，當(dāng)即決定改了行程先和小姑娘見面，兩人就約在那面薔薇花下?！凹s定的時間到了，我看到那個小姑娘站在薔薇花下。她背了很大的雙肩包，告訴我這是她帶到德國的書，打開來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是十七本我的書。我就為她在薔薇花下舉行了 ‘一個人的簽售會’?！?/p>

“我們兩在德國的相遇，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就是一種緣分。其實作家本不需要和讀者有這種來往的，但是生命就會給予你這樣的禮物。這種幸福感特別純粹，是精神與精神的聯(lián)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