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30日，在第42屆世界遺產委員會中，日本提交的遺產候補“長崎與天草地區(qū)的潛伏切支丹（天主教徒）關聯(lián)遺產”順利通過審議，以原城遺址、大浦天主堂為中心的十二處遺跡成功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一時間長崎成了世界的焦點。在江戶時代，由于幕府厲行禁止天主教的措施，長崎等地的天主教徒不得不轉入地下活動，成為“潛伏切支丹”，在沒有外來傳教士的狀況之下維持自己的宗教信仰。然而，16世紀一度盛極一時的日本天主教為何會遭到禁止？最近，日本史學界平川新新著《戦國日本と大航海時代（戰(zhàn)國日本與大航海時代）》出版，這為我們揭開十七世紀日本禁教之謎提供了鑰匙。
平川新《戰(zhàn)國日本與大航海時代》
世界遺產“長崎與天草地區(qū)的潛伏切支丹（天主教徒）關聯(lián)遺產”之大浦天主堂
德川家康的積極外交
1598年，與朝鮮和明朝的戰(zhàn)爭尚未結束，日本的實際掌權者豐臣秀吉就在對未來的不安中死去。很快，德川家康就從諸大名之中脫穎而出，成為下一位執(zhí)牛耳者。為了修復因“伴天連追放令（豐臣秀吉下達的驅逐傳教士法令）”而惡化的日歐關系，德川家康開始積極摸索新的外交政策。從1598年開始，德川家康先后派遣使者（其中包括天主教徒商人和方濟各會士）前往馬尼拉，請求西班牙船只入港關東（以江戶為中心的日本東部地區(qū)）貿易。德川家康向菲律賓總督發(fā)出邀請，希望馬尼拉每年能夠派船到江戶灣的浦賀進行貿易，同時日本也希望可以去墨西哥通商，并請求總督派遣造船技師協(xié)助?？梢钥吹剑麓铱捣e極地利用方濟各會，希望打開關東與西班牙的通商航路。
德川家康
另外，德川家康還積極摸索與荷蘭和英國的關系，他于1605年致書荷蘭，于是1609年荷蘭東印度公司船只入港，在日本九州的平戶（今長崎縣平戶市）設立荷蘭商館。德川家康還通過威廉·亞當斯（后賜日本名三浦按針）的中介與英國建立聯(lián)系，英國于是也在平戶設立了商館。家康任用英國人三浦按針和荷蘭人耶楊子為外交顧問，試圖構建不局限于西葡兩國，而是能與歐亞多國通商的新貿易體系。
然而盡管如此，禁止天主教傳教的方針沒有改變。德川家康向菲律賓總督重申了“商教分離（允許通商，禁止傳教）”的原則。但直到1606年總督去世之前，德川家康都未能與熱心傳教事業(yè)的總督達成一致。1608年新任臨時總督畢偉羅到任，積極向江戶派出船只。而后1609年畢偉羅任滿返回墨西哥途中，在日本近海觸礁，被日本人救起。于是，畢偉羅得以在駿府謁見德川家康。
德川家康向畢偉羅約定保護傳教士。了解到家康對于墨西哥通商及西班牙礦山技術的渴望之后，畢偉羅提出了更為苛刻的條件。畢偉羅不僅要求保證教士的居住權，甚至要求將西班牙人發(fā)現(xiàn)的礦山四分之三的出產歸西班牙所有，并希望將荷蘭人的勢力從日本驅逐出去——在與荷蘭人競爭東亞、東南亞海域霸權的進程中，畢偉羅認為與德川家康保持親密關系是很有必要的。畢偉羅對日本并非沒有野心，畢偉羅說，雖然武力入侵日本十分困難，但若天主教傳教事業(yè)得以保障，將來信奉天主教的日本人將會起來排斥德川將軍，推戴西班牙王為日本國王?？梢?，西班牙人熱衷傳播天主教，并不完全是出于熱忱的宗教情感，而是確實有其殖民野心的驅動，在西班牙人發(fā)現(xiàn)的礦山安插傳教士也是如此。這也就是為什么西班牙人與德川家康交涉時，都一再要把傳教自由放在關鍵地位的原因。
日本天主教政策的驟變
最終，雖無法承諾驅逐荷蘭人的勢力，但德川家康仍然向西班牙人頒發(fā)了貿易許可（朱印狀）。德川家康還于1610年派遣方濟各會布教長及日本人二十二名等為使節(jié)，乘坐三浦按針所建造的西式帆船，前去西班牙及墨西哥交涉。墨西哥總督也派遣使節(jié)塞巴斯蒂安·維茲凱諾赴日，與德川家康、德川秀忠會談，并在得到許可之后，拜謁了仙臺的大名伊達政宗，為尋求良港而視察日本各地。
塞巴斯蒂安·維茲凱諾
伊達政宗
然而，當維茲凱諾回到家康所在的駿河之時，德川家康已經態(tài)度大變。事情的直接緣由是德川家康的親信本多正純的家臣岡本大八，對九州大名有馬晴信實施了索賄、詐騙。二人都是天主教徒。當然致使德川家康大怒的原因不止如此，還因為維茲凱諾入江戶城時肆意開槍示威，引得家康大為不快。此外，家康雖允許維茲凱諾調查日本的港口，卻也已受到英國人和荷蘭人的提醒，要他提防西班牙人的野心。
岡本大八的詐騙事件被德川家康發(fā)現(xiàn)，并且，根據(jù)北島治慶的研究，這一事件背后還有長崎奉行（幕府設立在長崎的事務官）與澳門的葡萄牙司令官的對立，耶穌會與多明我會的競爭等多重因素。大怒的德川家康于是下令毀壞有馬領和大村領的教堂。加之此時德川家康與葡萄牙人因長崎貿易發(fā)生糾紛，葡萄牙人竟然要求德川家康廢除長崎奉行，這更讓家康怒不可遏。此時，荷蘭人已經于1609年在平戶設立商館，德川家康越發(fā)覺得，不帶宗教野心的非天主教國家荷蘭（新教國家）才是更好的合作對象。
日本平戶港
1612年，距離改變日本歷史的大坂之陣（滅亡豐臣家的戰(zhàn)役）爆發(fā)還有兩年，德川家康發(fā)布了禁止天主教的命令，決定毀壞幕府領地內的天主教堂。在德川家康逝去以后，禁教命令越發(fā)嚴厲，1616年更是發(fā)布全國范圍的禁教令（元和二年令）。1637年，又爆發(fā)了著名的“島原·天草一揆”，即天主教徒的暴力反抗。最終“島原·天草一揆”被鎮(zhèn)壓，日本的天主教徒活動轉入地下。
禁教令背后的英國人
眾所周知，1517年馬丁·路德發(fā)布《九十五條論綱》，拉開了歐洲宗教改革的序幕。與西班牙、葡萄牙呈競爭關系的英國、荷蘭，都已不再是天主教國家，而是新教國家。在荷蘭設立平戶商館之后，英國東印度公司也于1613年設立了商館。吉村雅美的論文《イギリス商人のみた日本のカトリック勢力（英國人所見的日本天主教勢力）》為我們揭示了禁教前后英國商人的動向。根據(jù)英國商人理查·考克斯的日記，考克斯曾與幕府重臣交談，其中提到了英王詹姆斯一世排斥天主教之事。考克斯警告說，天主教教士曾試圖毒殺英國國王，利用火藥，對君主發(fā)起叛亂，因此他們被從英國驅逐出去。這指的是1605年的“火藥陰謀”事件。當時一群天主教極端分子試圖炸掉國會，殺害英王詹姆斯一世。元和二年令（1616年）發(fā)布后不久，考克斯與三浦按針又告訴幕府重臣，在英王伊麗莎白一世即位以后英國就將國內的天主教教士處死，請將軍不必擔心?？梢韵胍?，在禁教令的背后，不僅有日本國內的政治局勢和外交政策的作用，也有新教國家英荷與天主教國家西葡對抗的因素在。這就是日本禁止天主教的國際背景。
英王詹姆斯一世
此后經過長時間的推移，禁止天主教成為了幕府的基本方針。直到明治維新以后逐步開放天主教活動前，日本的天主教徒都處于地下活動狀態(tài)，這就是“潛伏切支丹”?，F(xiàn)在長崎“潛伏切支丹”的歷史遺跡得以被列入世界遺產，勢必掀起一輪新的觀光熱潮，同時，世界遺產的認定也可以視作對禁教期間遇難者的一種告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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