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能談點開心的事嗎》
為了向大家介紹她的父母,羅茲·查斯特打開儲藏室,翻出了一些物件。她的父母就藏在這個儲藏室里。在一堆雜七雜八的盒子和無關緊要的臥房用品之中,擺放著裝有她母親骨灰的醬紫色絲絨袋子,以及裝有她父親骨灰的13頻道手提包,這個手提包他父親走到哪里拎到哪里。
“我喜歡把父母放在儲藏室里?!彼凇段覀兡苷匋c開心的事嗎》里面這么說?!拔矣X得儲藏室就是他們舒適的家?!边@本書記錄了她雙親的健康走下坡路的過程。這一過程漫長而匆促,從2005年母親摔下梯子到她2009年去世(查斯特女士的父親在這一過程中間去世)。
見到查斯特女士的時候,簡直可以說讓人震驚。她的漫畫經常描畫一個長期疲憊不堪的女士,從外貌上看,這位女士就是她本人的翻版;但從她身上卻看不到一絲焦慮。她或許是你想象的類型:嘲諷,多思,能于最細微處找到笑點。
最近的一個下午,她在自己家中說:“這是我收藏的好玩的罐頭?!彼幻嬲f,一面秀她的那一架子罐頭,看上去無一不具有異國情調,里面裝的都是不同尋?;蛘哒f可能很難吃的東西,比如魷魚。有一盒產自英國的罐頭,名叫“一應俱全”,聲稱是早餐全餐,不過是把豆子、香腸、西紅柿、土豆和洋蔥做成一團糊狀混在一個容器里。說到這種罐頭,查斯特女士說:“我唯一的原則是:必須在超市買到它?!?/p>
查斯特女士的家很整潔,屬于那種可控的混亂,一派生趣盎然。墻上滿是藝術品和她許多《紐約客》漫畫家朋友簽名的漫畫。廚房的桌子上堆滿了她最新的童書校樣。盡管59歲的查斯特女士為《紐約客》畫了30多年漫畫,她的辦公室的一大特點仍然是——檔案柜里塞滿了沒有發(fā)表的漫畫,讓人震驚的是,90%是她本人提交的。
她最大的天賦是,把瘋狂轉動的沙拉攪拌機——即她的想法,轉化為既具有獨特性又具有普遍性的作品。
你可以把《我們能談點開心的事嗎?》當作警示故事、恐怖電影或紀錄片,以此畫出自己父母健康衰落的刻度表。非常有意思的是,某種程度上講,一本坦率記錄年邁父母之死的回憶錄或許無法趣味橫生,查斯特一度描寫她與自己日漸陷入老年癡呆的母親的爭論,簡直如同一部荒誕派長劇。“這是小勺。”查斯特女士說。“不是的,這是調羹。”母親回答道。那一頁的標題是“歡樂公寓”。
年邁父母與成年子女的故事都是相似的,但又各有各的不同。查斯特女士是獨生女,當她的父母陷入無助,一切重任都落到了她一人身上。
她的父母需要她安排醫(yī)療保健事宜、帶他們去醫(yī)院、把他們從布魯克林的家里帶到老年之家;他們還需要她處理文件、付賬單、聽他們抱怨,并且安慰他們說他們沒有瘋,以便他們冷靜下來。這很艱難,查斯特女士得全方位做出反應,混雜著遺憾、同情、生氣和哀傷。她為父母的衰弱感到憤怒,也為自己的憤怒而憤怒。她感到崩潰,氣惱,她覺得失去太多,所以憤憤不平。
“我很想做得更好一些,但我沒有?!彼f。比如,當失控的父親堅持讓她每天帶他回布魯克林,以便確認他珍藏了45年之久的存折沒有被人偷走,她刻畫自己的挫敗感?!拔抑雷约旱牟蛔阒?,這個值得考慮?!?/p>
拜她母親的吼叫和批評所賜,她還被迫面對孤單童年遺留的可怕問題,查斯特女士說。“我學會了謹小慎微,”她寫道,“默默地想心事?!痹谒驼{行事的同時,她把所想記了下來,畫了一本小書,標題卻是“一本大書:我真正的想法”。
“要知道,這很有趣?!彼f著停頓了一下,然后繼續(xù):“童年時光,不是我一生中最喜歡的?!?/p>
拯救她的是她自己,是她的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即便禁止她閱讀漫畫和別的據(jù)說不好的讀本,她仍舊照讀不誤。比如Zap、Mad雜志以及平庸的童刊Hightlights,后者對她成為漫畫家倒是起了幫助作用。
這個雜志有一頁叫做“我們自己”,以發(fā)表讀者來稿為特色。查斯特女士也打算參與。看到大部分女孩畫的都是馬,她也決定提交一匹馬。
盡管有明顯的心理障礙(“我不喜歡馬。我對馬毫無興趣?!保€是咬緊牙關,逼迫自己去看一檔關于馬的系列電視節(jié)目《狂怒》(Fury),為的是得到有關馬的靈感。她不喜歡這檔節(jié)目,但她很快就畫了一素描本的馬。
“我看著滿本子的馬,覺得它們真糟糕,”查斯特女士說,“但又實在有趣,它們看起來不像馬,而是像古里古怪的大狗?!?/p>
那些似狗非狗的畫讓她不由獨自發(fā)笑?!拔耶敃r不是這么想的:‘哈,畫得真糟糕,但確實有趣,所以我應該當個漫畫家。’”她說,“我想得更多的是:‘這可真是有趣,我沒打算畫這么搞笑,但是畫出來真的很搞笑?!?/p>
她迷失在自己的藝術世界,報了畫畫班,一直畫啊畫,16歲就離家去讀大學,始于紐約州北部地區(qū),終于羅德島設計學院。她第一幅畫賣給了《紐約客》(《小東西》,畫的是想象中的不起眼的小物件,都給起了富有想象力的好笑名字),那是1978年。此后,《紐約客》的漫畫一直是她在書籍和藝術作品之外的一筆收入。
《紐約客》那么器重她,一定會給慷慨給她一筆固定收入吧?沒有。貌似畫漫畫的員工都沒有這筆固定工資。“我夢想住在那樣的星球,”她說,“除非你住的公寓,比如說,在斯克內克塔迪市一個令人壓抑的小店上面,或者別的東西上面,公寓很小,沒有供暖,老鼠橫行——或許到那時,你才無法做別的事情?!?/p>
查斯特女士和丈夫貝爾·弗蘭岑兩人都是《紐約客》作者,貝爾·弗蘭岑是個幽默作家,62歲。自從查斯特女士懷上第二個孩子妮娜(現(xiàn)在23歲,第一個孩子伊恩26歲),他們就在康涅狄格州邊界的一個安靜小鎮(zhèn)住了下來。他們的家舒適、寬敞、親切,但由于不是紐約,自有不便之處。
查斯特女士說:“我不喜歡去地下室,我害怕會發(fā)生爆炸事故?!?/p>
此外,查斯特女士還不喜歡開車。她開車出過一次事故。那次,她打算去女兒學校,給孩子送點桃膠點心,結果偏離了道路(除了點心,人倒是好好的)。企圖開車去這個城市,僅此一回。
還有一次,她計劃運送父母公寓里堆積多年的雜物,但她沒有叫昂貴的專車,只在父母平日出門才叫車。她已經成功地開到布魯克林,沒有開錯州,但她的GPS卻自作主張指點她去了一個地方,那是膽小的司機最怕的地方:一個斜坡。GPS無可避免地稱之為橋。
她嚇壞了?!斑@就像,我就在一個橋上?!彼f。如果她把這一場景畫到漫畫中,她一定會重點強調:“在橋上?!倍?,必定是用歪歪斜斜的超大的大寫字母?!拔叶疾恢牢沂侨ツ睦锪恕D俏以陧f拉札諾大橋?我要去史丹頓島?我要去新澤西州?布魯克林到新澤西有一座橋?”
她被帶到了曼哈頓鮑威利街(“這讓我很不爽”),那是繁華街道,交通擁擠,她簡直想靠邊停車,然后棄車而去。
郊區(qū)有郊區(qū)的好處,包括可以給家里的兩只鸚鵡分配一個房間,并且,“我不喜歡那種買個雜貨也要體驗千人大戰(zhàn)的感覺。”查斯特女士說。
她不僅有一群藝術家朋友,還有一個院子。她的丈夫弗蘭岑先生喜歡把院子裝點出季節(jié)性主題。比如復活節(jié),他會制作這樣的小景觀:堆上一堆巨大的雞蛋,再在某種四輪馬車上面擺一只大兔子。
郊區(qū)適合搞生產。她說:“活一干完,就可以無所事事了?!?/p>
康涅狄格州的安靜對查斯特女士大有助益。她可以潛心整理自己的書稿,如同她的其他創(chuàng)造物一樣,天然、自我并滿懷抱負。
這本書主要由漫畫和大塊的文字組成,其間放入一些照片,全書跳蕩反復,但在結尾,它既是一幅家庭肖像,也是兩個老人的死亡故事。
查斯特女士花了好幾年才想好要把什么寫進去,以及結構如何安排。但在最初的時候,輪廓就已經在那里了。
“我不知道怎么把內容組合起來,不過我知道這本書應該怎么開頭、在哪里結尾。我知道結尾應該是在父母在儲藏室。”她補充道:“我喜歡他們待在一起。”(文/莎拉·萊爾)
(原文刊于《紐約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