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冊 | 登錄讀書好,好讀書,讀好書!
讀書網(wǎng)-DuShu.com
當前位置: 首頁新聞資訊書評

專訪定宜莊:旗人文化只是老北京的一部分

定宜莊是國內(nèi)口述歷史實踐的先行者,她從上世紀90年代就開始陸續(xù)從事北京口述歷史的相關工作,2009年出版了上、下兩冊的《老北京人的口述歷史》。

去年,定宜莊主編的“北京口述歷史系列”第二輯(《八旗子弟的世界》《城墻之外》《府門兒·宅門兒》《胡同里的姑奶奶》《生在城南》)由北京出版集團出版發(fā)行。在總序中,定宜莊如此寫道,這套書“是我對曾給予這座城市以生命和活力的老北京人的背影,所做的最后一瞥;是我對這個正在急速沉沒的城市,留下的最后一個紀念。”

定宜莊是國內(nèi)口述歷史實踐的先行者,她從上世紀90年代就開始陸續(xù)從事北京口述歷史的相關工作,2009年出版了上、下兩冊的《老北京人的口述歷史》。后來她又主持北京出版集團的“北京口述歷史”項目,迄今已經(jīng)出版10冊,后續(xù)書目目前仍在編輯審稿中。

作為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所研究員,定宜莊的“老本行”是清史和滿族史,口述歷史之于她更像是一種業(yè)余愛好,沒想到一做就是20多年。今年定宜莊暫別北京,在浙江大學做駐訪學者,近期就“口述歷史”話題接受了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記者的采訪。

經(jīng)北京出版集團授權(quán),澎湃新聞請講欄目后續(xù)將刊發(fā)“北京口述歷史系列”部分內(nèi)容,以饗讀者。

澎湃新聞:您從何時開始籌劃“北京口述歷史”這個項目?為什么想到要做這件事?

定宜莊:我1999年就出過一本書《最后的記憶:十六位旗人婦女的口述歷史》,當時采訪了16位旗人婦女,本來是想為我的專著《滿族的婦女生活與婚姻制度研究》提供一些資料,找一些感覺。沒想到書出版之后有了一定影響,就有朋友找到我說他們還能幫我找到一些有趣的人和有趣的故事,有些不是滿族,也不是婦女。我就覺得這也沒關系,去聽聽也很有意思,而且這些老人走得也很快。考慮到這些,我就去找了很多老人聊天,一開始沒有太強的目的性。


專訪定宜莊:旗人文化只是老北京的一部分

《最后的記憶:十六位旗人婦女的口述歷史》

我生活在北京,對這座城市也有感情,而且找人也方便,所以在北京聽的故事就最多。后來慢慢我覺得這其實是了解北京的一個特別好的途徑,同時也是北京城市史的很好的題材,我就開始把最早采訪的那些老人的故事整理了一下,想用北京口述史的形式把這些內(nèi)容編出來,可是在編的過程中就不斷發(fā)現(xiàn)問題。最大的一個問題是我發(fā)現(xiàn)這些人都有他們居住的地域特點,這種特點是現(xiàn)在沒有的,從那以后我就比較注意。比如說我會找內(nèi)城的滿族老人,外城的從事各行各業(yè)的移民老人等等,從那時候起就算是有點為了把這個題目做出來而找人了。

一直到2009年出《老北京人的口述歷史》之前,我就找了很多很多的人聊,后來我選了50個人左右。到了我給北京出版集團主持這個“北京口述歷史”項目的時候,又專門去做了一些回訪,比如說開始的時候沒有特別注意采訪對象是生活在哪個區(qū)域的,比如東城或者西城,而我在回訪的時候就會比較注意去問他們的出生地,包括家里的那些情況,還有居住的街道環(huán)境等等。有一些補充,所以這套書就是來回的寫作時間非常長。

澎湃新聞:起先采訪的重點是什么?

定宜莊:我之前一直也在做滿族史和清史,所以我很清楚地知道清朝入關以后,北京就是一個旗人占領的城市,居住的主要人群是旗人。旗人在入關的時候就把漢人從城里給攆出去,就形成了一個外城,所以北京城有外城和內(nèi)城之分。非常簡單地說,就是外城住漢人,城內(nèi)住旗人,當然實際上沒有這么簡單。

二零零幾年的時候,對“宣南文化”的宣傳很熱鬧。(編者注:宣武門以南地區(qū)被稱作“宣南”,大體上便是原宣武區(qū)的管轄范圍。“宣南文化”廣義指宣南的地域文化,狹義指清代京師的漢族士人文化。)“宣南文化”本身沒有錯,怎么重視和研究都是好事,可是當時有一些定位我不太同意,譬如說“宣南文化”是北京文化的代表和精華,這是我非常不贊成的。

我當時的想法就是老北京的主體是旗人,北京城在清代那幾百年里都是以旗人文化作為主體文化的。當然“宣南”那個地方有大量進京趕考的學子,有大量的京劇演員集中,可是那些東西是不是就是北京文化的代表?我們這么多年的宣傳把這些當成了代表,我覺得“精華”這種描述尤其不合適。

所以在這種思考之下,我采訪上百位的老人時,就關注他們到底都居住在哪,他們的精神狀態(tài)、文化傳承、家族興衰等這些故事。所以我才注意到,一直到1949年以前,北京的居住格局還基本保留著,就是內(nèi)城住旗人,外城住漢人。郊區(qū)也有各種各樣情況。

當然現(xiàn)在看來,我那個時候的關注也有偏頗,我當時特別強調(diào)的是北京的旗人文化是最主要的。我后來有糾正,強調(diào)北京城是由好些個部分組成的,實際上哪個地方也不是代表和精華,各個不同的部分組成這么一個北京城,每個地方都有它的特點,都很重要,各自的文化也都代表北京,所以北京這個城市才有它的多元性和豐富性。這也是我一個不斷的認識過程。

澎湃新聞:那么根據(jù)您的采訪,京城人群的空間分布有何特點?

定宜莊:這個特點就是說,內(nèi)城這幾百年主要都是旗人,旗人有他們自己的特點,他們主要還是以當兵為職業(yè)的人群,當時的主要責任是拱衛(wèi)京城。這些八旗子弟們有他們的旗人文化。

可即使這樣,住在東城或西城也有區(qū)別。西城尤其現(xiàn)在什剎海那一帶住的最多的都是那些王公,因為那是北京城最美麗的地方,而且離宮城特別接近,所以那個地方當然是宗室王公居住之處。東城住的很多都是當時的達官貴人,這些人不一定都是愛新覺羅,不一定是皇族,而是其他的王公貴族,像金魚胡同那(那桐)家、秦老胡同曾(曾崇)家,清代的軍機大臣或者內(nèi)務府總管嘛,他們是比較集中地住在東城,那些深宅大院現(xiàn)在都在東城。

再有就是在北京城邊上,尤其是像西城北邊那叫“窮西北套”,那些地方因為當時環(huán)境不好,房屋地價也比較低,所以住的都是比較窮困的旗人。

外城也分,崇文和宣武區(qū)那也不太一樣。崇文的商人比較多,前門、廊房頭條、廊房二條那一帶從明朝起就一直是商人聚居的地方,它到南方的交通比較方便,物資集散也比較容易,所以那一帶是商人聚居區(qū)。我做同仁堂的口述歷史都是在那一帶。

原來宣武這一帶其實是最窮困的地區(qū),非常窮困。我沒有光做那幫士子的口述,也做了像那些逃荒來的農(nóng)民后來怎么在這落腳,就像過去講到的“龍須溝”的這樣的口述。還有像那些來考試的,住的那些會館,不過那些東西其實都不是很長久的,學子考完了就回家了。會館像咱們現(xiàn)在旅館一樣,都是臨時的。

另外我還做了一個別人很少提到的區(qū)域,就是北京的城郊。我為什么做城郊?因為城市都有一個邊緣,這個邊緣其實跟城市的關系是非常緊密的,過去人們的想法就是城外都是農(nóng)民,城內(nèi)都是市民,實際上不完全是這樣。在農(nóng)民和市民之間的城市邊緣,還有好多是為城市服務的大量人群,包括很多清代騎兵的營房也有是在郊區(qū)的,像京郊的外三營(指清代圓明園護軍營、藍靛廠外火器營和香山健銳營)現(xiàn)在不還是最優(yōu)美的地方?風景最美的地方那過去都是八旗兵駐扎的,所以我就想描繪一下城市邊緣的情況是什么樣的,這是一個大空白,過去沒有人做。還有好多有錢人的墳地,守墳人又是一個有意思的群體,于是我的口述系列就專門有一本叫《城墻之外》,是專門去尋找居住于城郊的各種人。


專訪定宜莊:旗人文化只是老北京的一部分

《城墻之外》

澎湃新聞:您心目中定義的“北京人”有哪些標準?

定宜莊:其實有一個變化過程。我最早考慮到辛亥革命、清朝垮臺這個重要歷史節(jié)點,所以開始就以1911年辛亥革命前后出生的老人為主,我在1990年代開始做口述的時候還能找到1910年代出生的人。準確地說,就是以1911年劃界,前后誤差不超過三年,比如說1912年到1914年出生的人也可以湊合著算進去。我記得其中有一位故事特精彩的老人叫劉曾復,就是比1911年晚了兩三年出生的。

可是我這個口述做著做著就做了20多年,后來那個時代的老人大都去世了,即使是能活到100歲的人,他也不可能跟你講故事了。我就只好放寬標準,后來在我給北京出版集團主持的這個項目里,把標準就放到了1949年。為什么放在1949年?因為解放以后的變化太大了?,F(xiàn)在的北京跟1949年以前的老北京肯定不是一回事兒,這是時間方面的。

還有一個標準是按地區(qū)劃,老北京過去講的是北京城??墒乾F(xiàn)在的北京政區(qū)是越來越大,所以我基本上是以北京城為主。當然也就是做郊區(qū)的時候才把郊區(qū)也納入進來,但采訪對象的職業(yè)和生活必須要跟北京城有關,我才把他放進去。比如說一個人雖然住在郊區(qū),但他可能在北京城里頭當廚師給人做飯,也可能是給北京城里的人守墳,或者是北京城派出去的八旗兵。如果沒有這些關系,單單就是在農(nóng)村種地,我一般都沒有采訪。

澎湃新聞:這個口述項目的持續(xù)時間跨度已有20多年。您曾說回訪工作是最令人感慨和最有收獲的,為什么這樣說?

定宜莊:我剛開始采訪的時候沒經(jīng)驗,也沒受過這方面的訓練,只是受到臺灣和國外一些口述作品的影響,我就是自己一邊做一邊摸索,畢竟有些缺漏。

回訪有好多的好處,一個就是覺得采訪對象沒講清楚或者自己懷疑的地方,可以再次求證。另外就是在采訪之后,我看了好多其他資料,發(fā)現(xiàn)講的內(nèi)容有一些是不準確的,有些是記憶出現(xiàn)差錯,有些可能是有意無意的隱瞞,甚至也會有故意說錯的情況,我就需要回去核實他為什么說的和原來不一樣,不一樣的原因是什么?他隱瞞了什么,又為什么要刻意隱瞞,于是就能挖掘到比第一次采訪深入得多的東西。

最典型的就是我采訪的那位臺灣老先生東普,他在十幾歲的時候參加抗日殺奸團,還親自參加過暗殺吳菊癡的那場活動。(編者注:吳菊癡本是京城名票。在日軍占領北平后出任了漢奸報紙《新民報》編輯局局長,成了文化漢奸。1940年7月7日,日偽政府在中山公園召開“皇軍圣戰(zhàn)勝利三周年”慶祝會,主辦者吳菊癡被北平“抗日殺奸團”成員馮運修當場擊斃。)他后來去了臺灣。我第一次采訪他的時候,這些事只字未提,但我覺得這都是特重要的事,他卻只字未提。后來我就不斷地問他為什么不提,最后才慢慢了解原因,這牽扯到他們到了臺灣以后的認同問題,比較復雜,一言難盡,內(nèi)容真太豐富了。

澎湃新聞:除了回訪工作之外,平時還會跟訪談對象有聯(lián)系嗎?

定宜莊:我不是跟所有的人都保持友情,而且有好多老人在我跟他采訪之后就去世了,去年出的那五本書中有兩本書里大概有80%的老人都去世了。所以目前這些老人能夠健在,我已經(jīng)覺得特別慶幸。

但是只要還健在的老人,我跟他們本人或者子女基本上都有來往,有的來往多一些,有的少一些。比如剛才說的那位臺灣老人,只要我去臺灣,一定會去看他,走動得就像朋友一樣,我就把他當成我的一個長輩了。還有一些老人的子女也跟我成了朋友。

反正只要老人健在,我就愿意不斷跟他們聯(lián)系。不僅僅因為口述本身,也是通過不斷來往對他們有更深的了解,這個過程我覺得特別有意思,有時候比口述本身還有意思,包括了解他的親屬和周圍的環(huán)境等等。

澎湃新聞:您剛開始做口述史時國內(nèi)的口述史工作應該才剛剛起步,20多年過去,如今已經(jīng)形成“口述史熱”。從學院機構(gòu)到普通個人,大家都在做口述史,出版市場上的相關成果也是層出不窮,針對這種情況,您怎么看?

定宜莊:最近這些年,我也參加了很多跟口述有關的會,在“大家來做口述史”這個號召之下,門檻是比較低,就是誰都可以做,好多人把口述看得也比較簡單。一方面,我覺得這是好事,因為口述的題材實在是太豐富了,做總比不做好。從這個角度來說,尤其是像現(xiàn)在年輕人了解父母、了解歷史事件的起源等等,通過口述的方式去了解是特別好的。所以我覺得一句話可以概括,那就是做總比不做好。

當然口述有做好、做壞的區(qū)別,口述也像任何一門學問一樣,它有不同的路數(shù)和不同的做法。所有的東西最后都是泥沙俱下,能保留下來的都不多,不可能說我每做一個都是精品。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訓練。我是做歷史的,那我就做成比較規(guī)范的史學作品。有人是學民族學的,那他可能結(jié)合田野調(diào)查做成另外一種形式,還有一些從政治目的出發(fā),為政治提供一些決策依據(jù),這都是好的。還有是從醫(yī)療的角度出發(fā),探討一些病例,所以不會說要強求某一種形式,相信慢慢就能有一些好的作品出現(xiàn)。從我自己來說,我是一個歷史學者,我要求我做的東西必須要有學術規(guī)范,至少不能胡說八道。這是從口述好的方面來講。

口述也有一些方面需要警惕,有的時候也會對人產(chǎn)生誤導。臺灣學者曾講過很多這樣的例子,比如在口述時洗刷自己的人生污點,同時還把責任推給別人。如果出現(xiàn)這種情況,我覺得做口述的人應該負責任,這就是核實的重要性。如果不核實,別人說什么就是什么,就會出現(xiàn)傷害別人的事情,或者就是故意歪曲史料,這是口述容易出的問題。

口述容易出的第二個大問題就是做了半天,花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可是沒有做好后期的整理和收藏,結(jié)果過幾年后就遺失了。所以我曾經(jīng)專門做過一個報告,就是要警惕第二次流失的問題,可是第二次流失在這個社會劇烈變遷的環(huán)境下似乎也是不可避免的。


專訪定宜莊:旗人文化只是老北京的一部分

胡適口述、唐德剛譯注《胡適口述自傳》

澎湃新聞:您曾舉唐德剛為胡適先生做口述的例子說明案頭文獻工作的重要性,您是史學專業(yè)訓練出身,對此最為擅長。那么對于很多沒有史學訓練的普通人而言,他們在做口述史時您有什么建議?

定宜莊:臺灣以及國外一些地方都會舉辦口述史的研習營,有專家來指導做口述的時候應該怎么去做,怎么錄音、攝像、采訪等等,應該注意些什么問題。如果沒有人引導的話確實會出現(xiàn)好多問題,這個訓練還是挺重要的。

大陸現(xiàn)在也有這種培訓班,比如說我就參加過好多幫助他們做口述史的工作,比如說國家圖書館、北京地方志辦公室、崔永元口述歷史研究中心等都辦過這種培訓班,請一些專家過去給學員講,主要是講怎么選題,怎么做案頭準備,怎么實踐,怎么整理等等,都是很必要的,還是不能夠完完全全放任自流。

澎湃新聞:“北京口述歷史”這個項目的后續(xù)進展情況如何,未來還有沒有其他口述項目計劃?

定宜莊:這套書計劃一共是20冊,但有一個比較大的問題,就是主題比較散。我的一個朋友跟我開玩笑說,人家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你這是“哪壺開了提哪壺”,我也承認。我就是發(fā)現(xiàn)一個有意思的題材就做,可這是不是對北京城的整體性呈現(xiàn)呢?我覺得是遠遠不夠的,還差挺多的,可是我已經(jīng)覺得沒有能力再做下去了。先出這些吧,然后怎么樣,我也不知道,做著看。這個工作已經(jīng)做了20多年,剛開始我還不到50歲,這一晃都快70歲了。

除了這個項目之外,我也在中央民族大學的民族博物館協(xié)助他們做一些著名老學者的口述,他們都是國寶級的大師,做了那么大的貢獻,不把他們的東西記錄下來,太可惜了。不過我現(xiàn)在主要是出一些主意,做一些協(xié)助性的工作,不一定親自去做,畢竟年齡大了,精力也有限。(文/錢冠宇)

熱門文章排行

掃描二維碼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m.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