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飄》，[美]瑪格麗特·米切爾著，朱攸若譯，譯林出版社，2017年11月版
思嘉·奧哈拉長得不算美，但男人常常還來不及端詳她的姿容，就被她的魅力所迷醉，比如塔爾頓家那對雙胞胎兄弟，就正是如此。她臉上鮮明地糅雜著兩種物質(zhì)，一種是來自母方的纖細，一種是來自父系的粗獷。她母親出身于法國血統(tǒng)的海岸貴族之家，父親則是膚色紅潤的愛爾蘭后裔。她的臉龐特別引人注目，尖尖的下巴，方方的牙床，一雙淺綠色純凈的眸子，眼角微微翹起，長長的睫毛根根挺直，濃黑的眉毛成兩條斜線，掛在木蘭花般的白皙肌膚上——那是南方女人極為珍愛的玉膚，出門時要用面紗、軟帽和手套保護起來，不讓佐治亞州的灼熱陽光把它曬黑。
一八六一年四月里的一天下午，陽光明媚。思嘉小姐在她爸爸那個叫作塔拉的莊園里，由塔爾頓家兩兄弟，斯圖爾特和布倫特陪著，坐在走廊的陰影處，顯得頗為嫵媚動人。她穿著一身簇新的綠色花布衣服，裙擺展開呈波浪形，腳上配著一雙綠色平跟山羊皮鞋，那是她爸爸新近從亞特蘭大給她買來的。這身衣服把她只有十七英寸的腰肢——鄰近三個縣里首屈一指的纖腰——襯托得格外窈窕。一件巴斯克緊身上衣貼著一對隆起的乳房，使這年方十六的妙齡少女，看起來相當豐滿成熟。可是不管她那展開的長裙顯得多么端莊，她那梳得平整的發(fā)髻多么嚴肅，她那交疊著放在膝蓋上的雪白小手多么文靜，卻還是掩飾不了她的本性。在她可愛而正經(jīng)的臉容上，那一雙綠色的眼睛顯得風騷、任性、充滿活力，和她那淑靜的舉止絲毫不能相稱。她的儀態(tài)是她母親的諄諄教誨和嬤嬤的嚴厲管束強加于她的，那雙眼睛才真正屬于她自己。
雙胞胎兄弟在她身旁一邊一個，懶洋洋地坐在椅子里，腳上穿著高筒靴，結(jié)實的雙腿交叉擱著，眼睛禁不住玻璃窗透射進來的陽光，瞇成了一條縫。他們在隨意地又談又笑。他們今年十九歲，身高六英尺二，骨骼粗大，肌肉發(fā)達，臉曬得黝黑，一頭深赭色的頭發(fā)，歡樂的目光中透露出驕縱的神情。穿著一模一樣的藍色外衣和芥末色馬褲的兩兄弟，看起來就像是難分彼此的一對棉桃。室外，西斜的陽光照進院子里，把翠綠叢中的山茱萸樹上的一簇簇白色花朵照耀得分外鮮明。車道上拴著兩匹高頭大馬，毛色暗紅，就像它們主人的頭發(fā)。一群精瘦的、專獵負鼠的小獵犬，在馬腳跟前吵鬧不休，它們不管兩兄弟去到哪里，都追隨在身后。過去不遠，躺著一只黑斑點的護車犬，它是狗中之貴族，此刻正把鼻子擱在前爪上，耐心地等它的主人回家吃晚飯。
兩兄弟和他們的馬、狗的關系，不但是親密的伙伴，氣質(zhì)上也極為相似。他們都健康、年輕、無思無慮；他們都體態(tài)優(yōu)美、情緒飽滿、風頭十足。兩兄弟又像他們所騎的馬一樣，威風凜凜，不容觸犯。不過，對于懂得如何駕馭他們的人來說，相處倒也并非難事。
坐在廊下的這三個男女青年都出生于莊園主家庭，從小就有人侍候長大，雖說養(yǎng)尊處優(yōu)，卻沒有一點懶散和文弱的樣子，這是因為他們長年在戶外生活，很少在書本上面花費心思，所以都有鄉(xiāng)間人活躍和強健的特點。他們這個位于北佐治亞的克萊頓城，不久前才建立起來。按照奧古斯塔、薩凡納和查爾斯頓的標準，未免略欠文雅。南方一帶的人生活平淡守舊，對佐治亞北部的人不大看得上眼?？墒亲≡诒辈康娜藢θ鄙俳逃难詹⒉桓械叫呃?。對他們說來，要會種一手好棉花，長于騎馬、射箭和跳舞，善于殷勤而溫柔地護衛(wèi)女人，喝起酒來又不失紳士風度，這些才是頂頂要緊的。
兩兄弟在這些方面的本領，可以算得上出類拔萃，他們對于書本知識則無能為力，這也是眾所周知的。他們家擁有的財富、奴隸和馬匹，在當?shù)厥鞘浊恢傅?，但是他倆肚子里的墨水，比起鄰家的窮苦子弟來，卻不免要相形見絀。
斯圖爾特和布倫特此刻之所以百無聊賴地坐在塔拉的走廊里跟思嘉聊天，原因正在于此。他倆剛從佐治亞大學被開除出來，這是他們在兩年內(nèi)第四次被大學除名。他們的兩個哥哥，湯姆和博伊德，原來跟他們在同一所大學就讀，見兩個弟弟不受學校歡迎，也不愿留在學校，便陪著弟弟一齊回了家。斯圖爾特和布倫特覺得又一次被攆出校門，是一樁挺有趣的事。思嘉自從去年離開費耶特維爾女子中學以來，從沒打開過書本，因而跟兄弟倆一樣，只覺得這件事挺有趣。
“我曉得你們倆不在乎被學校開除，湯姆也不會在乎，”她說，“只是博伊德不知該怎么樣？他有點兒想好好念下去。你們倆先是叫他讀不成弗吉尼亞大學、亞拉巴馬大學和南卡羅萊納大學，這次又害得他讀不成佐治亞大學。照這樣下去，他永遠別想念到畢業(yè)啦?！?/P>
“噢，他可以到費耶特維爾去，在帕米利法官的事務所里學法律，”布倫特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再說，我們這次離校沒什么了不起的，反正讀不到學期結(jié)束我們都得回家?！?/P>
“為什么？”
“打仗呀，你真傻，現(xiàn)在隨時都有打仗的可能，要是真打起來，你想我們還能留在大學里讀書嗎？”
“哪里會打什么仗，”思嘉不耐煩地說，“不過是說說罷了。喏，上星期艾希禮·威爾克斯跟他父親還對爸爸說過，我們在華盛頓的特派員已經(jīng)就南部邦聯(lián)問題跟林肯先生達成了協(xié)議。何況北佬根本不敢和我們打。仗肯定打不起來，我已經(jīng)聽得膩煩死了?！?/P>
“仗打不起來！”兄弟倆憤怒地叫嚷起來，仿佛受了欺騙似的。
“怎么，親愛的，仗是肯定要打的，”斯圖爾特說道，“北佬就算不敢跟我們打，但是前天晚上博勒加德將軍用大炮把他們從薩姆特要塞轟了出去，這樣一來，他們再要不打，就會在全世界人面前丟臉現(xiàn)眼。怎么，南方邦聯(lián)——”
思嘉噘著嘴，裝出極不耐煩的樣子。
“你們要是再提起‘打仗’這兩個字，我就走進屋里去，把門關上。我最討厭的字眼就是‘打仗’，再就是‘脫離聯(lián)邦’。爸成天不分早晚地談打仗，來看他的男人沒有一個不是口口聲聲薩姆特要塞、州權(quán)和阿貝·林肯，煩得我簡直忍不住要喊叫起來！男孩子談的也不外乎是打仗，要不就是他們的老營隊。連舞會上談的幾乎全都是這些東西，真叫人掃興！總稱佐治亞州要等過了圣誕節(jié)才宣布退出聯(lián)邦，要不今年的圣誕舞會就會給毀了。你們只要再提‘打仗’兩個字，我就馬上進屋去。”
她這話是當真說的。談話要是不以她為中心，她就會坐不住?？墒撬谡f這話的時候，臉上卻帶著微笑，還特意讓兩個酒窩深深地顯示出來，一面把烏黑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般動著。果然，像她打算好的那樣，兩兄弟被她的魅力迷住，忙不迭地向她道歉，說不該惹她厭煩。他們并不因為她對打仗不感興趣有所看輕她，反而更喜歡她。打仗是男人的事，她的態(tài)度正好是她女性氣質(zhì)的證明。
作品簡介
《飄》，[美]瑪格麗特·米切爾著，朱攸若譯，譯林出版社，2017年11月版
美國南北戰(zhàn)爭期間，種植園主的美麗的女兒思嘉，鐘情于艾希禮。但艾希禮卻與表妹媚蘭訂婚了。就在艾希禮訂婚當天，向他表白但被拒絕的思嘉大發(fā)脾氣，卻發(fā)現(xiàn)白瑞德無意中聽到了表白……戰(zhàn)火摧折著愛情，也摧毀了他們過去的安逸的田園生活，但思嘉在后方重建家園的生活里，成長得堅韌、狡黠而勇敢。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