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奇跡寄物商》,[日]大山淳子 著,重慶出版社,2018年1月出版
門簾的獨白
我不清楚屋內(nèi)房間的模樣,也完全不曉得寄放的物品是如何來收放。
我自己是這么想象:屋內(nèi)房間的模樣全都在老板腦中,里面還有無數(shù)個抽屜,寄放的物品就收拾在其中。他會一面在嘴里說著“柿沼奈美小姐”,一面關(guān)起抽屜。等到要拿出來的時候,只要說一聲“柿沼奈美小姐”,抽屜就會自動打開。我覺得在老板的腦中,就存在著這么一個抽屜。
老板為人和藹可親,擁有一股吸引人的自然魅力。任何人都會想要主動助他一臂之力,就連抽屜也不例外吧。
話雖如此,我也不過只是待在店門口,優(yōu)哉地隨風(fēng)擺蕩。別看我這樣,我可是身負(fù)重任,能讓客人清楚知道現(xiàn)在是否在營業(yè)中。沒錯,我就是門簾,以身為老板的好伙伴為榮。
老板從屋內(nèi)走出來坐回原位,再度開始讀書。
我很喜歡老板獨自顧店的這段寧靜時光。
老板讀書的模樣,就算欣賞好幾個小時也不嫌膩。他的姿勢優(yōu)雅漂亮。因為不需要用眼睛追逐文字,坐姿總是抬頭挺胸。他的臉龐瘦長,肌膚白皙,頂著一頭短發(fā);有棱有角、線條利落的下巴上,留有刮完胡子的青色痕跡;手腕纖細(xì),手背上還浮現(xiàn)著美麗的骨頭外形。他總是身穿整潔的T恤與麻質(zhì)長褲,光著雙腳,腳板寬大。到了冬天會再披一件長版棉袍,穿上毛料的襪子。
店里的擺鐘響了十一下,到午休時間了。
老板站起身,走到石板地穿上雪駄后,將美麗的手伸向了我。說時遲那時快,仿佛要制止老板的舉動一般,一位胖胖的女子走了進(jìn)來,“午安。”
“相澤女士,每次都勞煩您了?!崩习逍Σ[瞇地彎腰鞠躬。他果然能夠聽音辨人。只不過相澤并不是客人。
“讓您久等了。這次真是花了我不少時間啊?!?/P>
相澤這么說著,把布巾包裹擱在和室里。
老板準(zhǔn)備轉(zhuǎn)身走進(jìn)屋內(nèi)。此時相澤開口說:“別客氣了,今天不用準(zhǔn)備茶水。我待會兒還得趕去醫(yī)院一趟呢,沒辦法在這里坐太久。”
“身體哪里不舒服嗎?”
聽到老板的問題,相澤頓時露出了猶豫的神情,不過馬上又呵呵笑著開口道:“是去看一下眼睛啦。因為上禮拜做了檢查,我今天是去取報告的。用不著擔(dān)心,不是什么大毛病。”
老板默默地解開包裹,拿起宛如電話簿一般沉重的點字書。
相澤語氣開朗地說道:“只要眼睛還看得見,我就不會停手。你可要好好繼續(xù)讀下去哦?!?/P>
老板翻開封面,觸摸著書頁問道:“是愛情小說對吧?”
“是啊,因為是長篇小說,做得我肩膀都痛了。”
“是感人的作品嗎?”
“該怎么說好呢?讀起來會有一種懷念的感覺,讓人想起以前談戀愛的心情。整體來說是個很浪漫的故事。雖然桐島你還年輕,讀起來可能不會那么有感觸,不過反正機(jī)會難得,你就讀讀看吧。”
“我今天立刻就會看的?!?/P>
相澤笑了笑,流露出仿佛在遙望遠(yuǎn)方的目光說:“我們兩個讀了好多一樣的書呢?!?/P>
“是啊?!?/P>
“我的夢想,就是把圖書館的書一本不漏地做成點字書,只是我的眼睛可能沒辦法撐到那時候了。”
相澤的表情突然就像關(guān)上燈似的黯淡下來。雖然老板看不到,但他似乎什么都明白一樣,開口替相澤打氣。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可以把之前你送來的書慢慢借給你?!?/P>
相澤的神情又頓時亮了起來。
“哎呀呀,你不打算還給我嗎?而且還只能慢慢借?”
“是啊,因為那些都是我的寶貝?!?/P>
聽到這句話,相澤眼里泛起淚光。不過為了不讓淚水滴下來,她又趕緊把眼淚收了回去。
“既然還有書可讀,我就放心多了。我已經(jīng)沒什么好怕的了?!?/P>
相澤離開了店里。雖然老板看不到,但相澤露出了滿面的笑容。
老板伸出手,這次總算是把我拆了下來,卷起來靠在墻邊,關(guān)上玻璃門,然后轉(zhuǎn)身往屋里走去。
從中午十一點到下午三點這段時間,我完全不知道老板跑到哪里、做了什么事。不曉得他是不是在屋內(nèi)的房間整理抽屜,又或者是從后門離開店里,跑去理發(fā)了也說不定。
屋里和屋外的事情我一概不清楚。不過,關(guān)于這個家的故事,我倒是知道得比老板還要詳細(xì)。因為我從上上一代開始,就已經(jīng)待在這里隨風(fēng)搖曳了。
這里在上上一代是家和果子店。店名叫作“桐島果子鋪”,招牌上也是這么寫的。不過在戰(zhàn)后的那段期間,砂糖相當(dāng)貴重,當(dāng)時擁有商業(yè)頭腦的老板,就做了一張用反白文字直接寫著“SATOU”(砂糖)的門簾。因為沒錢請工匠制作,他就自己親手染布。是用蠟染制作的門簾??墒钱?dāng)時親朋好友都相當(dāng)反對,畢竟這樣也太“大剌剌”了一點。
不過門簾確實大顯神威,反白的“SATOU”文字吸引客人蜂擁而至。在當(dāng)時那個肅殺的年代里,甜食是希望之光。甚至還有人為了追求這道光,不惜賣掉自己的衣物。
第二代老板討厭做點心,所以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成了上班族。雖然這個人的太太接手掌管了店務(wù),但因為患有氣喘,身體十分虛弱,有一天就突然不再出現(xiàn)在店里了。于是和果子店就收起來不做了。
這位上班族與其妻,就是現(xiàn)任老板的雙親。
母親出走之后,父親沒多久也離開了人世,無依無靠的兒子就在十七歲那年,開始寄物商的生意。
寄物商,雖然是個奇怪的行業(yè),但是也因為這種小眾產(chǎn)業(yè)沒有競爭對手,就這樣勉勉強(qiáng)強(qiáng)地經(jīng)營下去。這里專門保管客人寄放的物品,不管是什么樣的東西,寄放一天就是一百元。寄物時先訂好期限并付清款項,要是過了期限卻沒有來領(lǐng)回,物品就歸店里所有。能賣的就轉(zhuǎn)賣掉,還能用的話就繼續(xù)用,該回收的就拿去處理掉。
這里與當(dāng)鋪最截然不同的地方,應(yīng)該就是“客人付錢寄物”這一點了吧。保管物品就是這家店的工作。
不健全的雙眼或許也算是種福氣。因為老板不但讀不到、見不著寄放的物品,也看不到客人的長相。站在客人的立場,這樣正好能保護(hù)個人隱私,可以放心前來寄物。開店至今,這里從來沒惹過任何麻煩。雖然多少遇到過驚險的情況,但倒是沒發(fā)生什么大問題。
話說他到底為什么會開始做寄物商的生意呢?在老板十七歲的時候,呃,他當(dāng)時還不算老板。那時候的他孤苦無依,和果子店關(guān)門大吉,我也被卷了起來,擺放在冰冷的石板地一角。
這里只是一個名叫桐島透的盲眼少年獨自居住的普通房子。
作品簡介:
《奇跡寄物商》,[日]大山淳子 著,重慶出版社,2018年1月出版
東京明日町金平糖商店街上,有間沒有招牌的小店。
光臨小店的顧客,都是為了將困擾自己的大大小小的問題暫時擱置在這里。在虛榮心與負(fù)罪感中徘徊不定的單親家庭少年、被家庭問題困擾著的企業(yè)家父子、想挽回父母婚姻的小女孩、即將搬去養(yǎng)老院卻佯裝與兒子一同生活的老奶奶……每位客人前來寄存物品的背后,都交織著各自的思緒與秘密。
雙目失明的店主完全不會過問為什么客人會有這樣的物品,或是寄物的來龍去脈,只是靜靜聆聽每一個人道出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