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民國作家廬隱在30歲的時候，邂逅她的最后一任丈夫李唯建。此時的她已經(jīng)是失去一位丈夫的單親媽媽，而李唯建只是個21歲的還在清華讀書的大學生。兩人在一起很多年后，廬隱說“在我的生命中，我是第一次看見這樣銳利的人物，而我呢，滿靈魂的陰翳，都被他的靈光，一掃而空。”
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我突然想起最近網(wǎng)絡上流行的找男友當找“小奶狗”一說。
“小奶狗”不是真的在說狗，而是形容現(xiàn)代男性的一種類型。跟去年火熱一時的“小狼狗”相似，都是指在情侶關系中年齡更小的男生，也就是姐弟戀中的弟弟，“小奶狗”類型的男性一般比較可愛單純，清爽陽光，容易調(diào)教，太可愛甚至容易激發(fā)女性的母愛。
有人在網(wǎng)上分享，跟小奶狗談戀愛是種什么樣的體驗時說，“與這樣的男孩交往，算不上勢均力敵，但只需要站在原地，他就會把一切真心捧到你面前。他眼神天真，永遠充滿活力，就像是夏日的大雨，把你的世界沖刷得明亮而濕潤?！?/p>
這大概也就是廬隱跟李唯建談戀愛的感覺了。
所以就算李唯建只是個剛入社會的愣頭青，而廬隱已經(jīng)是跟冰心、林徽因齊名的才女，就算廬隱曾經(jīng)受過感情的傷害，就算李唯建只能寫寫詩撰撰文，既賺不到錢也沒什么大出息，她還是愿意不理會輿論，陷入這份年輕熾熱的愛情。
廬隱前一任丈夫去世的時候，27歲，有一個女兒，她早就斷了愛情這一念想，更不指望還能遇到良人。在她的童年，曾遭到過迷信母親的歧視，父親的拋棄，因為她一出生，外祖母就過世了，這被視為不祥之兆。后來又借住在親戚家，嘗盡寄人籬下的心酸。她渴望被愛，卻在結婚后因為二房身份為丈夫家人所不容，幾乎對人世絕望，只有在寫作中找到一點安慰。在傳統(tǒng)的社會觀念里，寡婦本就受人非議，喪夫后的廬隱本來決定指著女兒這唯一的念想，過完孤苦寡淡的一生，直到她遇到自己的學生李唯建。
在李唯建和廬隱來往的信件里，一個自稱“異云”，一個署名“冷鷗”。對愛情和生活感到絕望的廬隱已無力接受一段新的愛情，何況是她感覺自己會拖累這位比自己小9歲的年輕人，李唯建只好一次次承諾“ 我愿你把你心靈的一切都交給我，我雖是弱者，但擔負你的一切我敢自夸是有余的！”，這樣死乞白賴磨了廬隱2年，終于在1930年把這位自己仰慕已久的“姐姐”娶回家，他對她說，“你是我的宗教，我信任你，崇拜你，你是我的寄托?！?/p>
勇敢徹底、熱烈而純情、忠犬黏人小騷話一大堆，這不就是小奶狗本狗嗎？
2.
事實上，翻翻民國幾大知名姐弟戀，男方居然都有點這樣的小奶狗人設。以下內(nèi)容略甜，單身狗謹慎觀看。
最會寫情書的朱生豪，癡癡追了大他一歲的宋清如10年。他們在大學時因詩結緣，朱生豪對宋清如一見鐘情，借著宋清如跟他討教詩文，回信時變著法寫詩表白，后來兩人畢業(yè)，又經(jīng)歷戰(zhàn)亂分離。10年的時間，朱生豪給宋清如寫了500多封信。他的日常每天就三件事：吃飯、工作、等宋清如的信。
他在信里赤裸裸地表白，“我想要在茅亭里看雨、假山邊看螞蟻，看蝴蝶戀愛，看蜘蛛結網(wǎng)，看水，看船，看云，看瀑布，看宋清如甜甜地睡覺?！币矔嫉没际?，“回答我?guī)讉€問題： 1.我與小貓哪個好？ 2.我與宋清如哪個好？ 3.我與一切哪個好？ 如果你回答我比小貓比宋清如比一切好，那么以后我將不寫信給你。”。偶爾莫名其妙吃個醋“希望你快快地愛上一個人，讓那個人欺負你，如同你欺負我一樣”。但大多數(shù)時候，朱生豪老師都是在撒嬌的，“真愿聽一聽你的聲音啊。埋在這樣的監(jiān)獄里，也真連半個探監(jiān)的人都沒有，太傷心。這次倘不能看見你，準不能活?！比鰦少u萌嘴還甜，可以說是小奶狗男友本人了。
好在10年的等待終于贏得美人心，兩人于1942年在上海結婚。這一年，宋清如31歲，朱生豪30歲。
可嘆的是，這段感情并沒有持續(xù)多久，朱生豪在3年后因病去世了。他的真誠換來的是宋清如一生的牽掛，她久久走不出他的死亡帶來的悲傷，在再也寄不出的信里寫下“你的死亡，帶走了我的快樂，也帶走了我的悲哀。人間哪有比眼睜睜看著自己最親愛的人，由病痛而致絕命時那樣更慘痛的事！痛苦撕毀了我的靈魂，煎干了我的眼淚?；钪牟辉偈俏易约海幌駸龤埩说幕覡a，枯竭了的古泉，再爆不起火花，漾不起漪漣?！薄?/p>
朱生豪是著名的翻譯大師，曾差一點翻譯完幾乎完整的莎士比亞全集。在他過世后，宋清如接過丈夫的夢想，用余生的時間把他未盡的事業(yè)完成。后來，在朱生豪的故居外，人們?yōu)樗麄兞⒘艘蛔鹚芟?，塑像的下方刻了一句朱生豪寫給宋清如情書里的話“ 要是我們兩人一同在雨聲里做夢，那意境是如何不同，或者一同在雨聲里失眠，那也是何等有味 ?！?/p>
3.
另一位遇到了“小奶狗”的還有醫(yī)科女博士楊步偉。楊步偉本就是一名爽朗且性格大大咧咧的新女性，從小就“離經(jīng)叛道”，堅決不裹腳，像男孩一樣上私塾，長大后拒絕了家人給定的娃娃親，甚至打算獨身生活，她在日本獲得醫(yī)學博士后回北京開了醫(yī)院。第一次見到趙元任是在一個朋友的聚會上，印象應該還不錯，所以作為豪爽的閑人楊大姐，她一開始是想撮合趙元任和自己一位朋友。誰知道趙元任卻喜歡上了這位熱心的大他3歲的“小姐姐”。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后，趙元任大膽地在散步的時候向楊步偉坦白自己的愛慕，她考慮了5秒鐘就答應了。1920年9月兩人相識，1921年春季相愛，6月就結婚了，算起來這也稱得上是閃婚。結婚這年，楊步偉32歲，趙元任29歲。結婚后，趙元任有天讀到一首詩，是劉半農(nóng)所做，名字叫《教我如何不想她》，后來這首詩被譜成曲廣為傳唱，還被收到了大學課本里，譜曲的人就是趙元任。歌里呢喃地唱著“天上飄著些微云，地上吹著些微風，啊，微風吹動了我頭發(fā)，叫我如何不想她？月光戀愛著海洋，海洋戀愛著月光，啊，這般蜜也似的銀夜，教我如何不想她……”
不過民國的女子，不比現(xiàn)代，就算遇到熱情執(zhí)著的“小奶狗”，她們大多還保留著傳統(tǒng)賢妻良母的品質(zhì)，結婚以后依然恪守“本分”相夫教子。所以宋清如為了讓朱生豪安心翻譯，主動承擔起燒柴做飯的家務。楊步偉也因為趙元任的事業(yè)，而甘心于放棄自己的醫(yī)學理想，每日面對柴米油鹽。就連強勢如廬隱，在遇到李唯建后，也愿意做丈夫的賢內(nèi)助。盡管遇到了好丈夫，卻很難能在婚姻中保持自己，不知道算是幸運還是不幸。
4.
但這也不是絕對，在我看來，有一對夫妻大概能完美地契合，現(xiàn)代人對跟“小奶狗”戀愛的一切想象——張默君和邵元沖。
張默君是學霸兼具備超前思想的民主革命家，她是國學大師張伯純的女兒，寫詩、寫書法、建學校、辦報紙、寫社論……信手拈來，在江浙一帶是能與呂碧城齊名的才女。辛亥革命以后，張默君在報社工作，喜歡上了當時的一位同事。她把這位同事帶回家，想讓母親幫忙看看，誰知道同事居然陰差陽錯喜歡上了自己的三妹。張默君無奈又絕望，憤然發(fā)誓，終身不嫁！
后來，邵元沖出現(xiàn)了，他比她小6歲，入行前就聽說這位前輩，默默暗戀了許久。當他終于鼓起勇氣向張默君表白時，卻收到她給的3個異常嚴苛的條件：必須是留學生，武做大將軍，文要掌官印。
張默君的原意其實是想讓邵元沖知難而退，沒想到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
1916年，邵元沖參加了討伐袁世凱的“護國運動”，成為中華革命軍山東戒備司令，之后又擔任孫中山的機要秘書。
1919年，已經(jīng)29歲的邵元沖遠赴美國留學，先后就讀于威斯康星大學和哥倫比亞大學。同時奉孫中山之命視察海外國民黨工作，游歷美、英、法等國，并去蘇聯(lián)學習軍事，再去德國游學。同年6月，邵元沖兼任粵軍總司令部秘書長，官拜少將。
1924年，邵元沖在國民黨“一大”上被選為中央候補執(zhí)行委員，后又補選為中央執(zhí)行委員和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常委、中央政治委員會委員等職。
這年的某天，在國民政府擔任教育局要職的張默君收到邵元沖寄來的一本書。沒想到，8年的努力，邵元沖竟然奇跡般地滿足了張默君提出的條件，而那本來只是張默君當時一句任性的拒絕。她收到書，才知道自己依然被愛著，對方愛得小心翼翼，猶如她謹慎地筑起自己的心墻。多年來埋藏在內(nèi)心的感情，被這份深情打動了，兩人開始互相通起信來。
邵元沖在日記里寫下自己寄書時的心情“小人最是難耐，未得之，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焙茈y想象，這樣一往情深卻又忐忑不安的心情，會發(fā)生在一個男生身上。日劇《四重奏》里有一句經(jīng)典的表白，“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的心中就會混雜著兩種情緒，快樂又悲傷，歡喜又寂寞，溫柔又冷漠，深愛又徒勞。即使交談，或是觸摸，所及之處都是空無一物。”
很多年后，有人問及張默君當時的感受時，她坦率地說，拿到那本書時，一邊拆閱，一邊全身發(fā)抖。
1924年，兩人在上海舉行了婚禮，此時張默君40歲，邵元沖34歲，雖然晚婚，婚后的兩人卻始終恩愛如初。邵元沖從不介意妻子的工作，他們一同為國民政府效力，一個供職于教育局，一個出任立法院副院長。生活上相互扶持，工作上互為補助。
在邵元沖的日記里，有大量的篇幅都是關于妻子的記述，他的思念，他的擔心，他們的回憶，看過的書要跟妻子分享，去過的地方細碎地跟妻子講述。張默君有時會發(fā)脾氣，邵元沖總是先反省自己“決不能因其牢騷，而亦與之強辯。以身明我之為人，則我寧耐之爾?！泵慨攺埬眢w不適，只要有可能邵元沖都會在家“伴疾”。邵元沖做決定的時候，張默君也會給他建議，讓他恪守規(guī)矩文明。在這段感情，兩個人都因為對方變成更好的自己，他們不僅是夫妻，也是共同成長的朋友、知己。
也正是因為有這樣品質(zhì)的丈夫，才能理解，何以邵元沖1936年“西安事變”時不幸中彈身亡，張默君如此憤怒與哀傷。邵元沖是在事變發(fā)生時，從房中跑了出去，爬到墻外，被士兵打死。他可能是一心想著默君，想著不能死在這里，反而冤枉地送了性命。
留下同樣深情的張默君，在她剩下的三十年，孤單一人，直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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