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度懷疑將《至愛梵高》歸類為動畫電影是否妥當。電影先把真人演員的表演拍攝完畢,再從全世界招募來125名畫家,將全片畫面用油畫再現(xiàn)——這些畫面串聯(lián)起來,組成了《至愛梵高》。沒有演員們做“底稿”,就沒有《至愛梵高》里超越以往逐格動畫的流暢節(jié)奏;但電影的每一幀,都是一幅實實在在的油畫。就“動起來的畫”的意義來說,這真的是一部“動”畫了。
《至愛梵高》劇照
應(yīng)該沒有人沖著故事去看這部電影。我們在《至愛梵高》享受的,是獨樹一幟的視覺表現(xiàn),不是臺詞、劇情、表演。盡管請來了一眾英倫系實力演員,拍攝真人“底稿”只花了12天??吹胶蟀攵?,解謎情節(jié)依靠大量對話場景徐徐推進,視覺效果的驚艷沖擊感漸漸淡去。特寫鏡頭里,能輕松辨出道格拉斯·布斯和西爾莎·羅南,但油畫化不可避免地“殺死”了演員面部的細微表情。作為觀眾,此時冒出了想要除去這層“梵高風”濾鏡的想法。
《至愛梵高》幕后制作
在這個手機APP一鍵就能把任何照片轉(zhuǎn)換成“莫奈風”、“畢加索風”的時代,你可能會錯誤地認為,可以用某個便利的程序把真人影片一鍵轉(zhuǎn)換成“梵高風”。因此在看《至愛梵高》之前,一定要看幕后制作花絮作為預習,才有值回票價之感。
實際這部電影的制作過程是艱苦卓絕的:導演多洛塔·科別拉——一位波蘭畫家,和她的丈夫休·韋爾什曼——一位動畫制片人在網(wǎng)上發(fā)起眾籌,向全球招募油畫家。他們在波蘭進行最終選考,確定畫家人選,分兩次對他們進行為期3天和3周的梵高繪畫風格研修。這125名畫家進入團隊后,每人被分配到一個工作間,這些工作間看起來甚為奇特:偌大的攝影棚里架起一間間小格子,一張畫板、三面反光板,還有一塊LED屏幕——畫家的工作就是坐在隔間里,照著屏幕描,每天10小時。全片繪畫部分耗時3個月,共使用65000幅油畫,平均每位畫家繪制500余幅,反映在電影中,不足1分鐘。
《至愛梵高》幕后制作
手繪油畫的創(chuàng)意是聰明的,又是蠢笨的?!按辣俊北唤忉尀椤罢\意”,變成了影片著重宣傳的賣點。雖然作畫的是活生生的畫家團隊,但他們的繪畫方式帶有十足的機械味道。從梵高畫作中總結(jié)提煉出的“風格”,被應(yīng)用到新的場景里——這聽起來是時下流行的“機器學習”擅長做的事情。所謂“風格”,也就是一個平均數(shù),一種將顏色和筆觸數(shù)據(jù)化的,可復制的濾鏡模板。
梵高本人畫畫時顯然并沒有抱著一種對“梵高風”的意識。他神經(jīng)敏感、不善表達,時??鄲?、自責,每一天都活得艱難。但他用雙眼感知世界,把對生活的疑問轉(zhuǎn)化為藝術(shù)的筆觸,傾注于畫布之上——而不是對著一幅框在屏幕里的畫面,依樣畫瓢地進行摹寫。
《至愛梵高》劇照
Louis Vuitton把達芬奇、提香、魯本斯、弗拉戈納爾的畫印在了包上,還用金色的大寫體標上畫家的名字。作為大眾認知度最高的畫家,梵高自然位列其中(LV放過了梵高的難兄難弟雷諾阿和莫奈)。當貴婦們拎著《麥田中的柏樹》版Neverfull和Speedy手袋走在街上時,“麥田”早已不是120多年前無名的荷蘭畫家梵高對大自然的個人感知,而變成了一種21世紀流行文化的“圖案”。我不會嘲笑Louis Vuitton,甚至激賞他們準確地捕捉到了這些被視為“經(jīng)典名畫”的藝術(shù)作品在此時此刻大眾文化中扮演著何種角色。
商人總是誠實而敏銳的:你能花30塊人民幣在天貓買到梵高博物館授權(quán)的“自畫像筆記本”,花50港幣在尖沙咀的Van Gogh Senses吃到“向日葵”蛋糕,花1000日元在上野的梵高展上買到梵高抹茶點心套裝。這樣看來,花幾十塊錢看一部致敬梵高的手繪動畫電影,算是非?!氨举|(zhì)”的文化消費了。如果建一個“梵高主題公園”,里面放的一定是《至愛梵高》,而非過去幾十年間誕生過的20多部梵高傳記影片。
對于熱愛梵高的人來說,《至愛梵高》讓人沉醉;而對于只知一二的普通大眾,至少也能欣賞欣賞畫面。事實上,全世界人都在宣稱自己熱愛梵高,東京都美術(shù)館的“梵高的日本之夢”展覽,把梵高與浮世繪并排陳列,努力尋找梵高作品中日本繪畫技法的蛛絲馬跡。近幾年上海的梵高展,一幅原作沒有,用投影儀和屏幕展出畫的影像,觀展者依然絡(luò)繹不絕。
可以理解身為梵高粉絲的導演多洛塔·科別拉的致敬心情,她從這位傳奇畫家留下的800多封信件中尋蹤索跡,還原出二十幾歲時在抑郁和挫敗中掙扎的梵高形象,她本人與抑郁癥抗爭時,梵高曾給予她力量。然而她這部悅目的電影,卻把已經(jīng)陷于流行俗套中的梵高又向著庸俗推了一把。(文/李思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