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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無序的學科》:誤讀與重構的文化漂流

初涉羅薩里奧休伯特(Rosario Hubert)力作《無序的學科:中國、拉丁美洲與世界文學的形態(tài)》(Disoriented Disciplines: China, Latin America, and the Shape of World Literature),宛若步入一次智識的探索,一場圍繞誤讀、聯(lián)結與重構的思想漫游。


Rosario Hubert, Disoriented Disciplines: China, Latin America, and the Shape of World Literature, 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 December 2024, 328pp



初涉羅薩里奧·休伯特(Rosario Hubert)力作《無序的學科:中國、拉丁美洲與世界文學的形態(tài)》(Disoriented Disciplines: China, Latin America, and the Shape of World Literature),宛若步入一次智識的探索,一場圍繞誤讀、聯(lián)結與重構的思想漫游。書名中看似離散卻張力十足的詞匯,激發(fā)人無限遐想:在“世界文學形態(tài)”的廣闊舞臺上,中國與拉丁美洲如何交織出一幅斑斕的跨文化圖景?這種交織又如何導向“無序的學科”這一蘊含悖論的命題?而“學科”與“世界文學”的對話,又究竟預示著怎樣的文化批評新路徑?

羅薩里奧·休伯特(Rosario Hubert)



懷揣諸多疑問進入閱讀,迎面而來的是一場既熟悉又新奇的文化對話。熟悉的是拉美文學史上那些熠熠閃光的中國元素:從魯文·達里奧(Rubén Darío)到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Jorge Luis Borges),再到奧克塔維奧·帕斯(Octavio Paz),他們的詩行間無不流淌著東方的意象,或借浪漫想象之翼,或沉浸于哲思意趣之中。而新奇之處,則在于休伯特筆下的中國文化書寫——那既非關于“真實”的還原,也非“理解”的最終呈現(xiàn),而是一種誤讀之美、一種迷失之魅,甚至是一種通過“無秩序”去建構跨文化視野的獨特策略。

休伯特的這部新作,為探究拉美文學與中國文化傳播的學者開啟了一扇全新的視窗,將國內學者的目光從現(xiàn)當代拉美文學引向了更早的拉美文化時期,以及更為廣闊的中拉文化交流領域。她以扎實的理論為基石,運用世界文學與全球主義的理論框架,深入剖析了拉美作家如何通過對中國文化的“誤讀”,構建出一個批判性介入的文化空間,從而重新審視了中拉文化交流動態(tài)及其對世界文學格局的影響。通過豐富的歷史檔案材料——中國工藝品、“苦力”證詞、旅行敘事、視覺詩歌、紅色宣傳畫、冷戰(zhàn)回憶錄與紀錄片等,為讀者勾勒出一幅幅生動的跨文化對話圖景。

這份看似“無序”的書寫,并非全然的失序,而是有意掙脫傳統(tǒng)學術框架的束縛,開辟出一條通往文化新境地的獨特道路。休伯特將中國視為拉美文學現(xiàn)代性建構中的一塊神奇拼圖,她指出,拉美先鋒派藝術家如博爾赫斯、帕斯、何塞·胡安·塔布拉達(José Juan Tablada)和哈羅爾多·德·坎波斯(Haroldo de Campos)等人,雖不通中文,亦無傳統(tǒng)中國文學的知識背景,卻憑借翻譯與想象的翅膀,為“東方”賦予了無限可能。拉美藝術家與知識分子并不執(zhí)著于對中國模仿的真實度,而更看重中國文化所激發(fā)的幻想與烏托邦構思,更看重通過借用中國文化來重構更為宏大的世界文學網絡。因此,這種“誤讀”與“無序”反而成為了一種新的文化建構視角和方法。而這種對中國文化的“誤讀”,也恰好為拉美文學打開了一扇重新審視世界文學網絡的窗口。正如休伯特在書中所述,一方面,拉美的中國書寫是一種“物質化的翻譯行為”,通過跨文化的主體與文物位移,重構了文學表達的可能性;另一方面,這種書寫又是一種“無秩序的批判實踐”,它繞開了傳統(tǒng)學術方法,催生了全新的閱讀方式和文化檔案(5-6頁)。

休伯特將中國與拉美納入世界文學形態(tài)的宏大敘事之中,若將世界文學喻為一幅絢爛多彩的畫卷,拉丁美洲是那奠定基調的底色,而中國則巧妙地化作其上點睛之筆。此畫不僅展示了全球文化流動結構的全新視角,更激發(fā)了我們對文化認同與知識生產機制的深刻省思。作者為本書設定了三大目標:一是通過“苦力”貿易檔案、毛澤東時代的印刷文化與造型藝術等第一手資料,深掘中國文化在拉丁美洲的傳播軌跡;二是意在借由重新審視拉丁美洲文學現(xiàn)代性的棱鏡,開辟一條全新的比較文學譜系路徑,構筑一個游離于傳統(tǒng)學術框架之外的文化批評空間;三是致力于方法論的創(chuàng)新與全球文化交流研究的深化,特別是通過中國書寫(sinography)的獨特視角,推動東西方比較研究的深入,探索外來文化表達與理解的多元路徑(6-7頁)。

首項目標,通過對中國文化在拉美翻譯、接納與再創(chuàng)造的細致剖析,促進了中拉文明間的跨文化對話,深化了全球文化認同構建;次項目標,從歷史與批評的雙重視角出發(fā),重新審視拉丁美洲文學現(xiàn)代性與文學批評的互動關系,不僅著眼于拉丁美洲文學史的重構,更凸顯了文化批評的去中心化趨勢,探討如何在學術邊緣地帶,尤其是社會、政治、文化的交界地帶,開展富有活力的文學與文化批評;終項目標則在方法論層面反思全球文化交流,通過聚焦“中國書寫”概念,作者不僅從拉美文化交流的實際出發(fā),更對全球文學研究的未來走向進行了前瞻性的探索,倡導超越傳統(tǒng)文學與語言學研究的藩籬,從物質、感官、情感等多維度理解文化表達,強調文化書寫的美學力量及其跨文化影響力。這些目標為全球文學與文化研究開辟了新視野,為學術界與更廣泛的文化公眾領域搭建了溝通的橋梁。

異國想象與移民議題:拉丁美洲現(xiàn)代主義的“中國情結”

拉丁美洲現(xiàn)代主義作家對“中國風”(chinoiserie)與“東方主義”(orientalism)的獨特興趣,不僅為其作品注入了異國情調,更成為理解移民、勞工與全球資本主義的重要切口。這種興趣既非浪漫化的逃避現(xiàn)實,也非對異域文化的浮光掠影,而是深刻映射出他們對中國勞工及其社會處境的關切。魯文·達里奧與胡利安·德爾卡薩爾(Julián del Casal)的詩作,通過探討與中國貿易相關的主題,展現(xiàn)了亞洲與拉丁美洲之間的物質關聯(lián);何塞·馬蒂(José Martí)雖在官方話語中對中國移民有所忽略,卻公開譴責美國《排華法案》(Chinese Exclusion Act,31頁),以鮮明立場表達了對華工命運的同情。而塔布拉達在其日本旅行中,對中國勞工發(fā)表的矛盾性言論,既帶有貶抑意味,又承認其技術價值;恩里克·戈麥斯·卡里略(Enrique Gómez Carrillo)則對中國商人的財富印象深刻,甚至預見中國將在全球資本主義中崛起,并認為華人移民將為美洲社會注入新活力。這些作家的態(tài)度復雜多元,既矛盾又充滿洞見,不僅關注勞工的境遇,也反思了文化與經濟網絡的交織張力。

現(xiàn)代主義作家還通過旅行紀實(crónicas),生動描繪了中拉之間的物質與人力交流,呈現(xiàn)了東方旅行與蒸汽船交通如何塑造勞工遷徙的歷史。旅行紀實不僅關注基礎設施與貿易路線,更提供了關于資本流動與勞動力轉移的重要線索。尤其是“華人通道檔案”(coolie passage archive)的概念,揭示了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初中國勞工跨洋遷徙過程中所遭遇的暴動與暴力,這些記錄散見于英文媒體與冒險小說中,為全球勞工流動史提供了關鍵材料。透過重新審視這些檔案,現(xiàn)代主義作家揭露了中國勞工在全球資本主義體系中的邊緣化與物化命運,同時展現(xiàn)了他們在跨國貿易網絡中不可或缺卻屢遭異化的角色。檔案的深入分析進一步揭示了全球資本流動與勞工遷徙對不平等社會關系的深刻影響,以及族群在全球化過程中被物化與排斥的復雜現(xiàn)象。這一切不僅是對歷史的追溯,更是對現(xiàn)代性的深刻反思。

虛構的漢學:博爾赫斯的文學想象與文化批判

阿根廷作家博爾赫斯對中國的書寫并非著眼于真實的中國或其文化,而是通過“漢學”這一學科的建構,探討中國如何成為西方文化語境中一個被建構的研究對象。在他的批評性創(chuàng)作中,翻譯、文學傳統(tǒng)與文化建構相互交織,形成了對傳統(tǒng)人文學科的深刻反思。這些思考不僅激發(fā)了關于“世界文學、人文主義與文學批評地緣政治的討論”(70頁),也發(fā)展出一種獨具拉丁美洲特色的文學批評形式。

博爾赫斯通過在文學雜志上發(fā)表大量關于中國經典英譯與德譯作品的評論,初步構建了其關于誤譯、幻想文學與文學傳統(tǒng)的理論。他的這些評論與短篇小說不僅挑戰(zhàn)了傳統(tǒng)羅曼語文學的中心論話語,也對流亡拉美的西班牙知識分子試圖在美洲重建卡斯蒂利亞中心主義的文化實踐提出批評。在他看來,拉美文學批評應擺脫傳統(tǒng)學術框架的束縛,轉而發(fā)展一種更加本土化且更具創(chuàng)造性的批評模式。

面對阿根廷缺乏中國學專家與書籍的現(xiàn)實,博爾赫斯利用多語言教育背景與文學市場,以“無書而寫”的方式,故意誤讀、誤引甚至虛構中國文本。這種策略不僅是一種“虛構的漢學”,更是一種元文學的實踐,表達了他對“從邊緣翻譯世界文學”的獨特理解。他的短篇小說《小徑分岔的花園》和《泰安的漫長追尋》(La prolongada búsqueda de Tai An)正是這種寫作實踐的集中體現(xiàn),通過文學的方式揭示“我們所知的中國”實際上是西方文化對東方的一種建構。這種建構過程充滿了偏差與誤讀,展現(xiàn)出西方在理解“他者”時的局限性。

1941年出版的《小徑分岔的花園》



博爾赫斯選擇幻想文學而非現(xiàn)實主義,通過批判性的文學想象重新定義翻譯與原作的關系。他主張翻譯可以超越原作,甚至越遠離原作越具創(chuàng)造性。他的這種“反傳統(tǒng)”翻譯觀顛覆了忠實性原則,并提出“不守紀律”與“可譯性”作為研究外國文學的核心方法(86頁)。這種翻譯理論不僅是一種反諷的文化批評,也是對民族主義起源敘事的批判。

從文化與學術的角度看,博爾赫斯的虛構漢學與幻想文學開拓了拉美文學在世界文學體系中的新可能。他通過虛構、誤譯與創(chuàng)造性想象,質疑傳統(tǒng)語文學科的中心定義,構建了一種批判性的文學形式,這種方法既是對主流文化的反叛,又為邊緣文化參與全球文學對話開辟了新的空間。然而,這種“無書而寫”的策略在提供創(chuàng)新視角的同時,也可能強化對中國的文化誤解,其復雜性與局限性值得后續(xù)研究進一步反思。

“扭曲”的交匯:冷戰(zhàn)下的革命意識形態(tài)外交與拉美文學

在冷戰(zhàn)的陰霾下,中國的革命意識形態(tài)外交與拉丁美洲的書籍及翻譯行業(yè)不期而遇,共同催生了一個如今已鮮為人知的西班牙語中國文學目錄。這一過程中,拉美左翼知識分子通過文化冷戰(zhàn)的外交網絡,傳播革命意識形態(tài),同時也為自己的美學與政治目的服務。他們憑借豐富的出版系列、共產主義期刊與外圍組織的檔案資源,構建了獨特的文化實踐,為中國文學與思想在拉美的傳播注入新動力。

可以說,二十世紀中期,拉美左翼知識分子對中國文化的濃厚興趣勢不可擋,尤其在翻譯與出版領域掀起了一股熱潮。這場熱潮超越了學術界與國家機構的框架,在文學圈、文化雜志與出版活動中自由綻放。阿根廷,作為這一交流的熱土,見證了非正式的“民間外交”如何以期刊與翻譯為媒介,傳播中國文學與文化。阿根廷中國文化協(xié)會創(chuàng)辦的季刊《中國文化:新中國藝術、文學和一般信息》(Cultura China: Revista trimestral de arte, literatura e información general sobre la Nueva China),便是這股潮流的生動寫照。然而,政黨紛爭、性別議題與外交關系的復雜性,讓這類項目如流星般短暫消逝。此外,通過作家巡演、宣傳旅行與翻譯項目,眾多文化交流活動進一步促進了中國文學在拉美的傳播。智利畫家何塞·萬徒勒里(José Venturelli)、詩人路易斯·恩里克·德拉諾(Luis Enrique Delano)、巴勃羅·德·羅哈(Pablo de Rokha),巴西作家豪爾赫·阿馬多(Jorge Amado)、諾貝爾獎得主巴勃羅·聶魯達(Pablo Neruda)與米格爾·安赫爾·阿斯圖里亞斯(Miguel ángel Asturias)等文化使者發(fā)揮了不可或缺的作用。他們將中國文學引入拉美文學圈,成為全球文學互動中一抹獨特的亮色。

阿根廷中國文化協(xié)會創(chuàng)辦的季刊《中國文化》



這些翻譯作品,雖借力于中國軟實力的文化外交網絡,卻并未完全遵循中國的規(guī)劃。相反,它們在拉美文化場域中被重塑,成為知識分子推動自身美學與政治議程的利器。拉美知識分子并未簡單復制中國的革命文化宣傳,而是以此為基礎,發(fā)展了具有地方特色的美學實踐,“創(chuàng)造了一套以西班牙語呈現(xiàn)的中國文學與批評語料庫”(109頁)。這一語料庫,既融合了法國理論與英語詩歌的精髓,又體現(xiàn)了冷戰(zhàn)文化外交網絡的錯綜復雜。尤為值得注意的是,一些在中國本土受到冷遇的雙語作家,如林語堂、盛成與張愛玲,卻在拉美文學市場上大放異彩。這反映了冷戰(zhàn)文化模式下,革命文學與異見小說分別通過共產黨文化組織與自由左派網絡進行傳播的獨特現(xiàn)象。作者以“扭曲”一詞,巧妙地揭示了全球統(tǒng)一文化閱讀方法的局限性。這些文化實踐雖在當時取得了一定影響力,但因地方文化場域的內在限制而逐漸被邊緣化、散落,最終被遺忘。

漢字的詩意遷徙:唐詩與視覺藝術的跨媒介創(chuàng)譯

唐詩選集在拉美的傳播是文化外交復雜性的生動例證。這些選集由不懂中文的拉美詩人間接翻譯而成,卻超越了時代與政治的界限,成為作家與公眾共同接受的文化符號。唐詩,作為中國文學的典范與瑰寶,在拉美文化中找到了新的生命,也在拉丁美洲文化語境中完成了一次獨特的“重塑”,成為調和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文化模式的重要橋梁。

與英美現(xiàn)代主義對中國文化的熱情及先鋒派對表意文字的大膽實驗相呼應,拉丁美洲的藝術界呈現(xiàn)出別樣的特點:“引領詩意革新的并非傳統(tǒng)抒情詩人,而是視覺詩人與造型藝術家?!保?49頁)他們通過與漢字形態(tài)的深度對話,模糊了文字與圖像的邊界,超越語言的固有局限,為藝術表達開辟了全新的可能。

漢字的表意特性在從早期現(xiàn)代性到后結構主義的語境中,成為拼音文字的典型反例,也因此吸引了拉美藝術家們的濃厚興趣。坎波斯通過模仿中國卷軸畫的設計,重構唐詩的視覺與結構,將詩歌轉化為一種視聽兼?zhèn)涞乃囆g體驗;塔布拉達則利用絲綢、陶器與剪紙等跨太平洋貿易元素,創(chuàng)造了獨特的圖像化符號體系,呈現(xiàn)漢字的視覺之美;而塞韋羅·薩杜伊(Severo Sarduy)以“身體書寫”的形式,將漢字文到身體上,進一步放大其物質性。甚至以針灸針為書寫工具,將文字與身體相連,將寫作視為“圖像的繪制”和“身體的銘刻”(184頁),賦予詩歌獨特的感官體驗。

塔布拉達的圖像詩集《李白及其他詩篇》



這些藝術家與詩人癡迷于漢字的形態(tài),將其從單一文本的意義載體拓展為跨媒介的文化符號。在他們的創(chuàng)作中,翻譯不再局限于語言的轉換,而是一種文字、圖像與材質的“表意化翻譯”。塔布拉達甚至親手雕刻中文符號,將其融入書籍封面設計,展現(xiàn)了文字的形式美與物質屬性的結合。這種跨媒介的創(chuàng)新實踐,不僅帶來了藝術領域的突破,也揭示了漢字在全球文化流動中的“質感化”特性。通過漢字的藝術化運用,拉美的視覺詩人與造型藝術家重新定義了文學與藝術的意義與表達方式。漢字也不再是單純的語言符號,而成為跨文化交流中的媒介轉譯載體,以其時間與空間的遷移過程,書寫出文學與藝術結合的新篇章。

紅色記憶的復調演繹:檔案、情感與藝術再現(xiàn)

在拉丁美洲,有一群特殊的群體——“紅尿布”(red diapers),他們是在上世紀七十年代的中國紅色浪潮中成長起來的。五十年后的今天,他們的私人檔案以藝術的形式重新浮出水面,情感與記憶的傳遞在歷史的長河中激起層層漣漪。隨著歷史學研究的情感轉向,這些“紅色后裔”的回憶錄、傳記小說和紀錄片等作品,成為我們審視藝術與政治復雜關系的獨特視角。

在這些創(chuàng)作中,情感如同一條隱形的紐帶,連接著過去與現(xiàn)在,指引著我們對歷史進行新的解讀。在革命中國的環(huán)境下,“紅尿布”們對父母的政治信念與國際主義理念形成了深刻的記憶與復雜的情感反應。他們的記憶庫中,不僅珍藏著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中國的音樂、電影、舞蹈和戲劇表演,更蘊含著對父輩理想與實踐的反思與追問。這些獨特的“后記憶”檔案,如巴西電影制作人若昂·莫雷拉·薩萊斯(Jo?o Moreira Salles)的《此刻激烈》(No intenso agora,2017),委內瑞拉作家維克托·奧喬亞·皮卡爾(Víctor Ochoa-Piccardo)的《靜齋記事:1976-1981年在中國的學生回憶錄》(Reminiscencias estudiantiles en China 1976– 1981,2014),烏拉圭作家巴勃羅·文森特·羅韋塔·杜賓斯基(Pablo Vicente Rovetta Dubinsky)的《七十年代的中國:一個東方人在東方的回憶》(Los a?os setenta en China: Recuerdos de un Oriental en Oriente,2020)等,不僅記錄了那段動蕩的歷史,更挑戰(zhàn)了父輩關于國際團結與政治藝術的理想信仰。

一個顯著的主題貫穿在這些藝術作品中:父輩因追求烏托邦式的政治理想而犧牲了家庭生活,最終卻經歷了幻滅與挫折。如哥倫比亞作家胡安·加布里埃爾·巴斯克斯(Juan Gabriel Vásquez)的傳記小說《回頭看》(Volver la vista atrás),便深刻描繪了父輩對下一代提出的嚴格政治期望,以及這種期望如何在子女成年后引發(fā)了迷惘。這種情感上的脫節(jié)與失望,不僅反映了家庭內部的代際沖突,也揭示了藝術與政治、情感與知識生產之間的深刻聯(lián)系。同樣,紀錄片《安第斯山脈的風暴》(Tempestad en los Andes)等作品,也展現(xiàn)了受中國革命浪潮影響而在安第斯山脈引發(fā)沖突風暴的復雜歷史,通過藝術形式對正義、記憶和民族身份進行了深入探討。

值得注意的是,這些后代的創(chuàng)作更多地聚焦于情感在歷史記憶中的作用,而非單純記錄歷史事實。他們通過對父輩理想與實踐的反思,在視覺與口述記錄中融入了情感傳遞的知識,這種知識形式既是身體化的又是藝術化的。通過這種身體記憶與情感的藝術再現(xiàn),后代重新定義了父輩的政治承諾及其文化遺產,并從情感的角度對藝術與政治的關系進行了新的審視與思考。

結語

在探索拉丁美洲文學中的中國文化這一主題時,作者經歷了從初步構想到深刻省思的學術轉變。最初,她計劃專章探討“當代拉丁美洲小說中的中國形象”,但隨著研究的深入,她的視野逐漸拓展,轉而探尋拉丁美洲文學與中國乃至整個亞洲的多維互動。這一轉變不僅反映了她對拉美文學傳統(tǒng)的質疑,也展示了對復雜文化對話的全新理解。

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從小說《偽君子》(Los impostores)中獲得了突破拉美文學傳統(tǒng)的啟示。通過戲謔與顛覆的敘事手法,該作品挑戰(zhàn)了東方主義的刻板印象,并揭示了重新審視拉美主義的緊迫性。這一發(fā)現(xiàn)促使作者聚焦于文學作品的流通與影響,舍棄了對中國擬真小說的單一分析,進而展開對文本跨文化傳播的深入研究。最終,本書憑借獨特的理論視角與跨學科分析,成為探討拉美文學書寫中國主題的重要著作之一。作者不僅整理出一份涵蓋多媒介文本的創(chuàng)新名錄,還揭示了中國文化表征與流通的跨學科特性,提出了“無紀律翻譯”的傳播模式。這一方法論突破為拉美比較文學批評及文化交流研究提供了全新路徑。

綜觀羅薩里奧·休伯特的《無序的學科:中國、拉丁美洲與世界文學的形態(tài)》,其通過文學、藝術、文化記憶與政治反思的多重視角,細膩勾勒了中拉文化互動的豐富景象,揭示了跨文化對話的復雜性與可能性。從文本的解讀至視覺藝術的展現(xiàn),再到情感的傳遞與文化外交的交織,本書追溯了中國文化在拉美的傳播路徑與重構歷程,也探討了拉美藝術與文獻如何挑戰(zhàn)傳統(tǒng)文學批評與文化理解框架。休伯特不僅深入剖析了拉丁美洲文學中的“中國主題”,更以敏銳的洞察力,全面探索了文化表征的多元形態(tài)、流通路徑與翻譯實踐的復雜性,為知識地緣政治與表征政治的研究領域貢獻了新的視角。書中提出的理論框架與案例分析,不僅為中拉關系及亞洲-拉丁美洲研究開辟了新范式,也促使我們反思拉美地區(qū)中國文化研究的局限性及文化傳播中的誤讀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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