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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威爾誕辰150周年:超然的精確主義者

聽拉威爾的音樂,常會想到宋徽宗的工筆花鳥,吳文英的長調(diào)慢詞,或是那些嚴格符合黃金分割比的古希臘雕塑,因為所有這些作品中都隱藏著一種嚴謹?shù)木窦氉林馈?/p>

聽拉威爾的音樂,常會想到宋徽宗的工筆花鳥,吳文英的長調(diào)慢詞,或是那些嚴格符合黃金分割比的古希臘雕塑,因為所有這些作品中都隱藏著一種嚴謹?shù)木窦氉林馈U犞?,拉威爾的音樂個性十足,但反復聆聽后,不難體味到那種強烈的客觀感。是的,拉威爾的音樂中的一切都是經(jīng)過他精心安排、平衡拿捏過的。從某種意義上說,拉威爾的音樂有著某種近似東方品格的矜持含蓄的特質(zhì),他似乎極力控制著內(nèi)心感情的外露,這讓他的音樂獲得了一種超然于情感之上的精確主義品位。如果把這一維度的音樂風格視為一條連續(xù)的光譜,拉威爾與柴可夫斯基似乎構(gòu)成了這一光譜的兩極。

盡管如此,拉威爾的音樂依然讓人著迷。作為音樂史上公認的管弦樂配器大師,拉威爾與柴可夫斯基、里姆斯基-科薩科夫、斯特拉文斯基共同分享著這份殊榮,然而后面三位都是俄國人,只有拉威爾是法國人。除了形式精準、品位高級、技巧超絕及澄清透明等純正法國氣質(zhì)外,拉威爾的音樂還融入了對兒童和動物世界的強烈同情心,以及對異國風情、對古代生活的多彩想象。他好似手提精致刻刀的雕刻師,引導聆聽者的聽覺神游飛馳,最終為自己在法國音樂領域奪得了一席不朽之地。

拉威爾



三種文化的融合

19世紀最后的二十年,巴黎已是歐洲當之無愧的文化中心,涌現(xiàn)出了都德、福樓拜、雨果、馬拉美、莫泊桑、羅曼·羅蘭、左拉、高更、莫奈、肖松、德彪西等一大批杰出的作家和藝術(shù)家。1875年3月7日,拉威爾出生于靠近西班牙國境的西布爾城,父親是工程師,祖籍瑞士,母親是西班牙巴斯克人??梢哉f,瑞士工程師的精細嚴謹和巴斯克民族所特有的情感內(nèi)斂在拉威爾身上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出生三個月后,襁褓中的拉威爾便跟著父母遷居巴黎,一處離巴黎著名紅燈區(qū)——蒙馬特高地不遠的地方。從此,在瑞士、巴斯克與巴黎三種文化的融合中,拉威爾開啟了獨一無二的藝術(shù)生涯。

盡管一直生活在蒙馬特高地,但拉威爾的生活并不像德彪西那樣醉臥艷叢,帶露折花。這位有著巴斯克血統(tǒng)的青年與德彪西的性格很不同,德彪西生活在幻想的感覺世界里,性格猶如似火的驕陽,而拉威爾在情感表達上羞澀又含蓄,像夜間幽靜皎潔的月亮。拉威爾是一個獨來獨往的人,讓人難以捉摸,他的一生中幾乎沒有建立任何親密關系。拉威爾的性格里既有精細簡樸、純潔童真的一面,也有背離世俗、放浪不羈的一面。魏奈斯曾說:“在拉威爾身上混雜著中世紀天主教徒的虔誠,還有蔑視宗教的叛逆的人的不羈。”

所幸的是,拉威爾很早就找到了音樂這個唯一的戀人。熱愛音樂的父親給了他很好的音樂教育環(huán)境,拉威爾6歲開始學習鋼琴,一年后學習作曲,14歲考入巴黎音樂學院。他先學習了大量浪漫主義作品,對舒曼、肖邦等作曲家尤為熱衷,后來則迷戀法國作曲家夏布里埃色彩性的和聲以及埃里克·薩蒂新奇怪誕的音樂思想和音樂創(chuàng)作。后期是后者,神秘的《裸體歌舞》和《玄秘曲》創(chuàng)造了前所未有的聲音,讓德彪西和拉威爾為他所創(chuàng)造的透明音響脫帽致敬。就連沙龍里的女士們都停止了閑聊,傾聽薩蒂的演奏。而這位玩世不恭的音樂怪杰竟生氣地喊道:“繼續(xù)逛蕩,繼續(xù)聊!”因為在他設想的未來中,音樂將是像墻紙一般的存在,而他的音樂在此將更加出色。

巴黎帶給拉威爾的不僅是精深的作曲技巧和廣博的音樂文化,這座偉大的城市在19世紀下半葉先后舉辦五屆世界博覽會,給法國乃至整個歐洲帶來了空前濃厚的異域文化氣息。拉威爾在這一時期接觸到俄國“強力集團”作曲家們的創(chuàng)作風格,并對東方音樂產(chǎn)生濃厚興趣——凡此種種,都讓他在后來的音樂創(chuàng)作中展現(xiàn)出驚人的多樣化與包容性,如具有東方風格的《謝赫拉查德》,希臘情韻的《達夫尼斯和克洛?!罚?8世紀末法國風格的《庫普蘭之墓》,巴斯克風格的《三重奏》,維也納風格的《圓舞曲》,西班牙風格的《西班牙舞曲》《帕凡舞曲》《波萊羅》等。而據(jù)拉威爾本人所述,對他影響最深的倒是俄羅斯音樂,他從里姆斯基·科薩柯夫和穆索爾斯基等人的作品中吸取了很多藝術(shù)滋養(yǎng)。

必須指出的是,所有這些形式和風格多變的作品背后,貫穿著同一種音樂美學。這可以追溯到拉威爾剛滿20歲時出版的第一批作品,包括《古風小步舞曲》和《哈巴涅拉舞曲》。前者是一首短小的鋼琴曲,卻已經(jīng)具備了他成熟期風格中那種老到的精確性,這無疑與瑞士文化對極致的精確主義的追求密不可分。同時,拉威爾性格中那種難以磨滅的斯巴克特質(zhì)則主導了他音樂創(chuàng)作的方向。終其一生,拉威爾不喜歡別人跨入他感情的門檻。他在與人交往時,總是在當別人要進入他內(nèi)心的一剎那戛然而止,他的理智似乎總能成功地控制住感情。當你聽他的《圓舞曲》中最大的漸強,一開始的構(gòu)思如同幻想在盤旋,一層一層地向上旋進,將要到高潮時,音樂則戛然而止,驟然變成另一種格調(diào),回歸于婉婉的傾訴之中。

筆者收藏的部分拉威爾首版唱片



拉威爾vs.德彪西

回顧拉威爾的一生,德彪西是一個永遠無法繞開的名字。在法國文化中,德彪西和拉威爾的關系,恰似在奧地利文化中布魯克納與馬勒的關系。他們分別在各自的國家成雙入對,以至于常常被人們相提并論。如今,拉威爾和德彪西都被歸入印象主義音樂家之列(盡管兩人都拒絕認同這一歸類),甚至是這一陣營的兩位最重要的領袖。他們的藝術(shù)生涯大致重疊,代表著大致相同的傳統(tǒng)和背景,尤其是對輕盈與簡潔的追求。然而,就像布魯克納與馬勒的情形一樣,拉威爾與德彪西的不同之處遠遠多于他們的共同之處。

德彪西是個耽溺感官的、“好色”的作曲家,走的是從肖邦到古諾到馬斯奈的路子;拉威爾則要客觀得多了,他是個精確主義者,走的是從李斯特到圣-桑到福雷的路子。德彪西的音樂就像漂浮在塞納河上的氣墊船,在月光照耀下滿載著一船星輝;拉威爾的音樂則滴答作響猶如一個裝配精良的節(jié)拍器,讓人一再地想到《波萊羅舞曲》中那個不斷反復呈現(xiàn)的主題和節(jié)奏型。而那些討厭他的人,則指責他的音樂“太過做作”。不過,拉威爾對這樣的攻訐并不在意,但他卻很在乎自己被稱為“模仿者”。尤其是當時很多評論家說他模仿德彪西,這讓他一直耿耿于懷。

對此,在1906年寫給皮埃爾·拉羅的一封信中,31歲的拉威爾這樣寫道:“您長篇大論地闡述了一種頗為特別的鋼琴音樂創(chuàng)作,您把它的發(fā)明歸功于德彪西。但是我的《水之嬉戲》出版于1902年初,那時德彪西唯一已知的鋼琴作品只是組曲《鋼琴曲》中的那三首而已。而且,無須我來說,從純鋼琴音樂的角度來說,它們其實沒有任何新意,雖然我很喜歡它們。”這封信的字里行間所透露出的是滿滿的自信,這種自信至少部分來源于拉威爾從1905年開始就已經(jīng)聲名大噪。

隨著拉威爾的名聲日隆,德彪西和拉威爾共同的朋友們劍拔弩張地分成了兩派,就像當年勃拉姆斯和瓦格納的信徒形成了相互對立的兩大陣營,挑邊兒站隊掐起架來。當其中一派大聲宣布拉威爾是兩者在更新奇、更有獨創(chuàng)性的作曲家并“必定會比德彪西走得更遠”時,另一派則堅持,《水之嬉戲》的作者只是一個熟練的模仿者。緊接著,音樂評論家皮埃爾·拉羅在《時代》上發(fā)表了一篇針對拉威爾《鏡子》的評論文章:“兩者在很大程度上驚人相似,以至于當人們聽拉威爾的任何一段樂曲時經(jīng)常以為自己是在聽《佩利亞斯與梅麗桑德》中的一個片段。在肖邦、舒曼和李斯特之后,是德彪西開創(chuàng)了鋼琴曲的一種全新曲風,一種特別的風格,一種獨特的技巧。”

從此以后,兩人的關系變得漸行漸遠。據(jù)羅曼·羅蘭所說,這背后主要是德彪西的錯,“據(jù)我所知,德彪西非常反感拉威爾的音樂(或成功)。而拉威爾談起德彪西時總是非常尊重而謙虛。”事實上,德彪西幾乎敵視所有人的音樂,除了他自己的——自然拉威爾也未能幸免。在寫給法國音樂學家、評論家拉魯瓦的一封信中,德彪西稱自己的《兒童樂園》是“純粹、直覺的音樂杰作”,而將拉威爾的聲樂套曲《自然界的故事》貶為“矯揉造作、美國味十足的”。另一方面,拉威爾卻從未停止過對德彪西音樂的贊賞,并在1909-1910年間把德彪西的《夜曲集》和《牧神午后前奏曲》改編成雙鋼琴曲。十多年后,他還把德彪西的兩首鋼琴曲改編成管弦樂曲。

不過,當年那個“模仿者”的稱謂始終就像扎在拉威爾心頭的一根刺,任憑歲月的流逝依然不時地隱隱作痛。遲至1928年,也就是德彪西死后十年,已過知天命的拉威爾仍舊憂心忡忡、不依不饒地“自證清白”,甚至提出了另一種反向的可能性:

我對德彪西其人及其音樂一直懷有深深的敬意,但是我和德彪西有本質(zhì)區(qū)別。我雖然認為德彪西與我在個人天賦上可能差別不大,但我也要說我發(fā)展的最初階段是與加布里埃爾·福雷、伊曼紐爾·夏布里埃和埃里克·薩蒂有緊密關系……我相信,我自己遵循的發(fā)展方向始終是與德彪西的象征主義背道而馳的……需要一再說明的是,我的《水之嬉戲》問世更早,可能對德彪西創(chuàng)作《雨中花園》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

音樂的進化

托馬斯·F.凱利在那本頗多好評的《首演》中列舉了古典音樂史上劃時代的人物和作品,包括蒙特威爾第《奧菲歐》(1607)、亨德爾《彌賽亞》(1742)、貝多芬《第九交響曲》(1824)、柏遼茲《幻想交響曲》(1830)和斯特拉文斯基《春之祭》(1913)。這份清單上或許還可以加上瓦格納《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1865)以及德彪西《牧神午后前奏曲》(1894)。受到天時地利等多種因素的影響,大部分極具才華的音樂家都與這份榜單無緣,但并不妨礙他們存在的價值,正如拉威爾極具洞察力的自白:“嚴格地說,我不是一個‘現(xiàn)代作曲家’,因為我的音樂永遠不是一場‘革命’,而只是一種‘進化’。”

拉威爾對作曲的迷戀讓他早早地放棄了鋼琴演奏的職業(yè)道路,但他在巴黎音樂學院的經(jīng)歷并不順利,雖然先后師從佩爾薩和福雷學習作曲,但他在音樂語言和表現(xiàn)方法上的大膽探索與巴黎音樂學院的保守風氣難以相容,被因循守舊的正統(tǒng)藝術(shù)圈所冷落。這讓他五度角逐“羅馬大獎”未果,而他長達16年的學習竟也未能從巴黎音樂學院畢業(yè)。以現(xiàn)在的眼光來看,拉威爾簡直就是一個無限延長學年的“學院混子”。殊不知,這個“青年混混”有一天將震驚整個音樂界,以他那大膽自如的和聲,以及對配器藝術(shù)爐火純青的運用。

讓·艾什諾茲著《拉威爾》



具有巴斯克血統(tǒng)的拉威爾一生迷戀西班牙民間音樂,極擅于運用音樂語言表達西班牙風情。1907年,32歲的拉威爾只用30天時間,就寫出了他的第一部為完整的管弦樂隊創(chuàng)作的《西班牙狂想曲》。在這部組曲中,他不僅將特點鮮明的西班牙民間音樂加以吸收、融化,還努力擴大各件樂器的表現(xiàn)性能,探索各樣樂器組合的可能性,極大地豐富了樂隊音響的色彩,形成了極具個性的音樂風格。這種在配器藝術(shù)上的精深造詣,在1928年創(chuàng)作的享譽世界的舞曲《波萊羅》中達到了巔峰。

拉威爾對前輩大師的作品與技法了如指掌,廣泛地從他們身上汲取靈感。同時,他對兒童與自然充滿了細致入微的觀察,并對世界各地的異域風情充滿熱忱。于是,我們看到了如萬花筒般精彩的紛繁作品。有的描繪貓、鳥、蟲、人類或精靈世界,如音樂喜劇《西班牙時光》、抒情幻想劇《兒童與魔法》、管弦樂組曲《鵝媽媽》《鏡》、鋼琴獨奏《水之嬉戲》等;有的充滿了來自濃郁的異國情調(diào),如慶典序曲《天方夜譚》、小提琴曲《吉卜賽人》《西班牙狂想曲》《希伯來歌謠》《馬達加斯加島土人之歌》等;有的則是對其他作曲家的模仿與變型,《為一位逝去的公主所寫的孔雀舞曲》《庫普蘭之墓》《古代小步舞曲》《以海頓之名而作的小步舞曲》《模仿鮑羅丁風格》《模仿夏布里埃風格》等。

以上種種紛繁的音樂表現(xiàn),都被近乎完美的精確主義裝訂成一冊。就像唐代詩人孟郊與賈島,拉威爾在創(chuàng)作中對每個音符都仔細推敲,精心打磨,在技術(shù)上力求盡善盡美,沒有半點差池。本著這一精確主義美學,拉威爾在《大圓舞曲》的創(chuàng)作中可謂殫精竭慮,華爾茲風格誘人的旋律、豐富的和聲與織體、令人振奮的交叉節(jié)奏和高雅的配器一一呈現(xiàn)。隨著樂曲的進行,他向人們展示了仿佛由哈哈鏡一樣夸張的和扭曲的維也納華爾茲,布滿了不和諧音、支離破碎的和不穩(wěn)定的華爾茲。而當樂曲進入尾聲時,它變得喧囂、暴力而瘋狂,就像理查德·施特勞斯歌劇中瘋狂的埃萊克特拉的勝利舞蹈。整首作品積累起來的緊張,在最后令人毛骨悚然的喧囂中突然間釋放出來。他的《快樂島》《水中倒影》《水之嬉戲》《夜之加斯帕》《高貴而傷感的圓舞曲》以及《G大調(diào)鋼琴協(xié)奏曲》,無不體現(xiàn)了這種精神。無怪乎斯特拉文斯基戲稱他為“最精確的瑞士鐘表匠”。

終其一生,拉威爾都在嘗試將自己新穎、簡潔而更富有棱角的和聲手法與古典形式進行完美融合,以形成自己獨一無二的風格。他那精確的均衡感,細致的線條及井然有序的作風與文雅瀟灑的氣度,將法國音樂推向了某種優(yōu)雅與完美的極致境界,成為20世紀乃至任何世紀中最完美的藝術(shù)品之一。由此看來,羅曼·羅蘭的評價似乎并不過分:“我認為拉威爾是法國音樂除了拉莫和德彪西以外最杰出的大師,也是所有時代中最偉大的音樂家之一。他的音樂表現(xiàn)讓我有不尋常的感受,其表現(xiàn)力清晰,技巧完美無缺,并帶有無與倫比的光彩,以至于在他之后的音樂好像都不完美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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