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活小朋友的故事并不容易，“假童書”里沒有童趣

開學季，給長了一歲的小朋友分享一段開學致辭：

親愛的小朋友們：現(xiàn)在你們按姓名的字母順序或按個子大小，坐在這里，第一次坐在這些堅硬的長板凳上。

不要過分用功！

這是針對那些勤奮學習的人說的。學校的各種作業(yè)并不是生活的唯一組成部分。人們應(yīng)該善于學習，不要死用功。人的腦袋并不是身體的唯一器官，因此，必須經(jīng)常跑步、做操、跳舞、唱歌，不然大腦袋填滿了知識，卻只是個殘廢人。

你一定發(fā)現(xiàn)了吧，跟小朋友說這些話的人，肯定是“大朋友”。這位“大朋友”就是德國兒童文學家，國際安徒生獎得主埃里希·凱斯特納（1899年2月23日-1974年7月29日）。

凱斯特納

在2月23日，在凱斯特納誕辰126周年之際，讓我們來回顧這位大朋友的成就。

凱斯特納與格林兄弟齊名，被譽為“德國兒童文學之父”，獲國際安徒生獎，四度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提名，作品改編成多部影視劇、舞臺劇，被翻譯成59種語言。英國女王伊麗莎白，《野獸國》作者桑達克，《窗邊的小豆豆》黑柳女士都是他的粉絲。

《埃米爾擒賊記》各國版本封面集合

然而，這位大朋友卻有一段至暗時刻。1929年，凱斯特納的第一本童書《埃米爾擒賊記》出版，迅速征服童書圈。然而，1933年納粹上臺后，凱斯特納被捕。他被禁止發(fā)表新作，書也被焚燒。凱斯特納沒有屈服，他繼續(xù)給孩子寫書。本國不讓出版，那就到其他國家發(fā)表。納粹當眾焚燒他的書，他喬裝改扮去見證歷史的錯誤。但是這期間，他又被捕了一次。一直到1945年納粹倒臺后，對他的封禁才結(jié)束。此后，凱斯特納出版了《兩個小洛特》《動物會議》等有國際影響力的作品。

德國凱斯特納博物館

1960年，凱斯特納被授予國際安徒生獎。1964年，歌德學院舉辦了凱斯特納展來慶祝他65歲的生日。1974年，凱斯特納去世。后來德國設(shè)立了凱斯特納博物館。2024年，德國鑄造一枚20歐元的紀念幣，紀念凱斯特納誕辰125周年。

凱斯特納紀念幣

寫活小朋友的故事并不容易

作為童書編輯，我常感嘆有太多的“假童書”。很多童書分明是“小大人”書，絲毫沒有“童趣”。沒辦法，作家是大人，他們并不總是記得孩童時的想法。童年只有那么幾年，過早接觸超出年齡層的故事，就會像開頭講的“大腦袋填滿了知識，卻只是個殘廢人”。好童書，就像合體的童裝，可以呵護小朋友的童心。

《埃米爾擒賊記》就是這樣的好童書。故事很簡單。小埃米爾獨自乘火車去柏林看外婆。不料，在火車上錢被偷了。因為以前在公共場合亂涂鴉，他不敢報警。在陌生的城市里，他幸運地得到其他孩子的幫助，上演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擒賊記。埃米爾很懂事，體貼媽媽，但他并不會老氣橫秋。當媽媽催埃米爾出門要穿正裝時，埃米爾橫生枝節(jié)：“你知道正裝是誰發(fā)明的嗎？”媽媽完全摸不著頭腦。

“要是讓我知道了那個人的住址，我就去找他算賬！”

看到這里，很多媽媽會心一笑，這不就是活脫脫討厭穿正裝的小孩么。

《埃米爾擒賊記》影視改編作品

當媽媽叮囑他，一個人坐火車，可別跟人家說自己身上有很多錢。埃米爾覺得被媽媽小瞧了，很委屈。等他獨自上火車，又忍不住摸口袋，要聽到信封發(fā)出沙沙的聲響才能安心。當他發(fā)現(xiàn)錢被偷后，埃米爾擔心家鄉(xiāng)的警察叔叔會跟局長說他搗蛋事，反而把他給抓起來。于是，埃米爾決定靠自己來抓賊。你看，《埃米爾擒賊記》故事能成立，不靠偶發(fā)因素，而是孩子的本性。換個“小大人”，故事就不成立了。

在《兩個小洛特》里，夏令營里素不相識的兩個小女孩發(fā)現(xiàn)彼此是雙胞胎姐妹。倆姐妹決定互換身份，撮合離異的父母。

當兩個孩子互換身份后，老師批評小洛特的注意力、秩序感和勤奮程度有所下降——在這里，作者借媽媽的口，重申了他的兒童觀：

“我的孩子,”她說，“她應(yīng)該是一個孩子，而不是早熟的小大人！我寧愿她是一個快樂、熱情的淘氣包，也不愿她不惜一切代價成為您的模范學生?！?/p>

“但是以前洛特將兩者兼顧得很好啊?！绷謨?nèi)科格爾小姐有些不滿地說。

教育不該只看重成績和紀律，比起“早熟的小大人”，他更愿意孩子像一個孩子。這是凱斯特納一貫的兒童立場。

《兩個小洛特》影視改編劇

無怪乎這么多孩子發(fā)自內(nèi)心地喜歡凱斯特納的童書。黑柳徹子在書里兩次寫到，她小時候特別喜歡凱斯特納，喜歡到一心想給作者寫信。后來，黑柳徹子還真收到了凱斯特納的回信。

凱斯特納的厲害之處在于不僅有孩子的童真，能寫出孩子的不按常理出牌，故事本身還能邏輯合理，經(jīng)得起反復(fù)推敲。

《兩個小洛特》里，當她們交換人生，過著截然不同的生活時，孩子的心理描寫真實細膩。

小洛特交換人生后“感到痛苦，思念和羨慕混合在一起，刺痛著她的心”。小洛特思念她“失去”的家，也想媽媽了；她羨慕露易絲，嫉妒她擁有的一切：

她何嘗不希望自己有一個如此漂亮的房間，只不過她是在心底偷偷地想，沒有讓媽媽發(fā)現(xiàn)?，F(xiàn)在愿望實現(xiàn)了，她卻莫名地感到痛苦，思念和羨慕混合在一起，刺痛著她的心。她思念那個簡陋的小臥室，此刻是姐姐睡在那里；她思念媽媽的晚安吻；思念從客廳透進臥室的燈光，那代表媽媽還在工作；她思念著下一刻門被輕輕打開，聽到媽媽在她的小床邊停留一會兒......

譯林版《埃米爾擒賊記》內(nèi)文圖

在《埃米爾擒賊記》里，孩子們跟蹤小偷時，曾聽到兩個大人閑聊銀行盜竊案。抓住小偷后，警察從小偷西裝內(nèi)襯里找到大量紙幣，確定其就是銀行大盜賊。這時，細心的讀者會明白為什么小偷這么篤定埃米爾身上有錢，因為小偷自己也是這樣藏錢的啊。一個細節(jié)，把前面兩個關(guān)鍵點都串聯(lián)了起來。故事的高潮部分，一群孩子擒賊卻被小偷反咬一口，該如何自證清白？這時，就能看出凱斯特納排兵布陣的水平了。偷偷給大家透個底：故事開頭只出場4頁的路人甲和埃米爾隨身攜帶的小道具，成為逆轉(zhuǎn)局面的關(guān)鍵。凱斯特納對細節(jié)特別重視。他幽默地說：“一個故事，一部小說，一則童話，它們同生物體一樣，有頭有臉，要是它們臉上少了鼻子，穿錯了鞋，只要細看，人們就會察覺?！?/p>

經(jīng)典流傳，多次再版

凱斯特納的童書很受中國孩子的喜歡。

拿《埃米爾擒賊記》來說，早在民國時期就被譯介到國內(nèi)。到2025年，《埃米爾擒賊記》已有不下十個版本了。

從民國到現(xiàn)在，不同版本的《埃米爾擒賊記》

2025年，小譯林推出了新版的《埃米爾擒賊記》和《兩個小洛特》。

《埃米爾擒賊記》和《兩個小洛特》（譯林出版社，2025年2月版）

從文章開頭的《開學致辭》里，你一定發(fā)現(xiàn)了，凱斯特納的語言很跳脫，常有奇妙之語。譯林版盡量保留了凱斯特納的語言特色：

（一）

舊版：現(xiàn)在又得謹慎小心了。埃米爾很快地弄清了方向，趕緊跑到一個報亭后面。

譯林新版：眼下千萬得小心，埃米爾得像個抓跳蚤的偵探一樣。他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街角有個報亭，趕緊跑過去躲在后面。

編輯點評：保留了凱斯特納的新奇比喻。

（二）

舊版：埃米爾非常愛他媽媽。他明白，媽媽為了使他能得到跟別的學生一樣的待遇，不知花了多少心血。他怎么能叫她擔憂呢？

譯林新版：如果我告訴你們埃米爾是個標準的好孩子，你們應(yīng)該能夠理解，而不會哈哈大笑吧？要知道，埃米爾確實很愛自己的媽媽?？吹綃寢屇敲葱量喽β档毓ぷ鳎绻约哼€偷懶，他就會非常內(nèi)疚。因此埃米爾不會忘記做作業(yè)，而抄李察·納曼的作業(yè)或者曠課這種事，他更是連想都沒想過。他明白媽媽那么努力，就是為了讓他跟別的孩子一樣。他們有的，自己一樣也不少。他怎么還能對媽媽說謊，讓她操心呢？

編輯點評：凱斯特納擅長和讀者的互動，本書保留了原文，使得埃米爾的人物形象更飽滿。

（三）

舊版：小洛特和路易絲虔誠地坐在椅子上，幸福得像是一對白雪公主。

譯林新版：洛特和露易絲虔誠地端坐在椅子上，像雪王一樣滿心歡喜。

編輯點評：此處對翻譯進行了糾錯。雪王是德國人對冬鷦鷯的美稱，這種鳥叫聲清脆響亮，哪怕身處冰天雪地也神采奕奕、大聲鳴唱，德國人用它的歡喜勁頭來比喻人喜不自勝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