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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碎琳瑯入大荒——從四個視角再讀石虎藝術

依然是石虎。石破天驚,含弘光大。 “茲山無盡:石虎最后十年重彩畫展”(2025年1月17日-3月16日)這些天正在上海海派藝術館展出,并持續(xù)引起較大反響

依然是石虎。

石破天驚,含弘光大。  “茲山無盡:石虎最后十年重彩畫展”(2025年1月17日-3月16日)這些天正在上海海派藝術館展出,并持續(xù)引起較大反響,最后十年的藝術大家石虎(1942-2023),和1980、1990年代的石虎一樣,自由取予,解衣磅礴,充滿著不斷批判、不斷否定、不斷探索的創(chuàng)新精神。作為中國當代藝術史上最富創(chuàng)新精神、最有理論自覺、最特立獨行的藝術家之一,如何理解、評價其藝術?

石虎(1942-2023)生前在高四米、長十三米的《十八羅漢》前


“茲山無盡:石虎最后十年重彩畫展”挾帶著天彩流芳、金聲玉振的黃金光澤而來:高四米、長十三米的《十八羅漢》,縱橫排闥,粉碎琳瑯,一反慣常羅漢造型的厚重質樸,重疊為千絲縈繞的絲綢質山水,是山非山,是人非人,在薄脆的平面中,羅漢與峰巒一體,經(jīng)天緯地。巨幛《八仙過?!非嚆~紋樣與蔓草虬須糾葛,眾仙鼎立,煌煌明麗,星漢燦爛。小幅《蓑歸圖》則柳絮風前,只取半牛半人,一蓑一笠,文人筆墨書寫,詩意可人。涵化古今中西,出入凡圣雅俗,最后十年的石虎,和1980、1990年代的石虎一樣,自由取予,解衣磅礴,充滿著不斷批判、不斷否定、不斷探索的創(chuàng)新精神。作為中國當代藝術史上最富創(chuàng)新精神、最有理論自覺、最特立獨行的藝術家,理解、評價其藝術,竊以為有以下四個視角:

文人藝術的承續(xù)、解構、開拓者

中國文人藝術文脈綿長,文蘊深厚,因此也背負沉重,要立本開新,相當艱難,而石虎則手腕強健,新意迭出。文人藝術講求“三絕四全”就是詩絕書絕畫絕,詩書畫印俱全。詩、書、畫三者融通,三合而一,在畫面形式上的表現(xiàn),石虎顯然是繼承了文人藝術。但內(nèi)涵全部被他解構了:古典詩詞講意象、意境,一般會落實為詞的并置組合,一般詞構成意象,比如“枯藤,老樹,昏鴉”,但是在石虎那里,他意象落實到了字,以他畫名為例,比如《晴平》、《磐煌》、《朵顏》、《金斜》等等,這些種字與字的組合,造成一種非常生澀的感覺,他故意為之,在他的“字思維”中,稱之為“障意”詞,就是字象與字象并置產(chǎn)生不可理解的“障礙”,由此生新意,當然,值得注意這些字一般都有形有色,最終還是能指向隱約可感的意象世界。另外,字意象組合成句,石虎詩的句法非常生峭,如“暮云天秋誰構,風朱雨碧急驟”,這和我們傳統(tǒng)詩句法完全不一樣,但終可意會。石虎畫面上的這些題詩,有新的開拓。

石虎《晴平》布本重彩47x85cm   2019年


在書法上,石虎的現(xiàn)代書法,主要有幾個特點,象形,保持漢字的方形,字部首注重自然連帶、重疊,而書寫的線條質地跟傳統(tǒng)書法完全不一樣,可概括為生、野、糙、破、脆。比如他那個《黃華菊問菩薩地》,“菩薩地”三個字,“菩”字連帶“地”字,與“薩”字并置,壓縮在一個結構里面,“地”字最后一筆拉伸逸出,別有風味。在繪畫上,明清文人線條,追求以書入畫,無非就是屋漏痕、折釵股、印印泥、金石味等等,但是在石虎畫里面線條質地迥異,如前書法線條所論,這也跟他用特制的孔雀毛筆有關。他還把字法寫入到畫法里面,像《筆墨松石捕蒼華》山水,畫的是石頭,是樹,還是山,還是字,仔細推敲,就是“字”法的化用。在圖式意象上,他的文人山水自開生面,山水不分,人草不分,反厚重為輕盈,是絲綢質的山水,如《瓊崖翠木天霞弄》,如《十八羅漢》。所以在詩書畫融通上,石虎雖然采用了傳統(tǒng)文人藝術形式,但內(nèi)涵全變了,這是石虎非常有創(chuàng)造力的地方。

石虎水墨人物


四種手法:分割、并置、重疊、聯(lián)類

在詩書畫創(chuàng)作上,石虎慣用四種創(chuàng)作手法。其一是分割,可能跟他早年學習壁畫,也可能跟他取法從塞尚到畢加索的立體主義有關。他的詩法切割到字,書法結構分割到偏旁部首,人物畫里面人物造型身體各部分的自由分割拼貼,即是體現(xiàn)。其二是并置,在他的一些現(xiàn)代詩里面,題畫詩里面,有很多意象并置,論者多有指出。他繪畫中各種意象并置,比如《三月春來》里的花、狐、少女并置,一派驚艷的素淡。其三是重疊,重疊來自版畫、油畫技法,中國宋畫也多有重疊技法,近代黃賓虹把水墨重疊用得出神入化,得渾厚華滋之境界。石虎書法和繪畫中重疊手法非常明顯,如《疊石》《簡疊》《白構》,畫題即是;《磐煌》里波斯人、唐侍女、佛像、駱駝、石窟山,層層重疊起來,體量厚重,色澤輝煌,出現(xiàn)一種錯雜迷離的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效果。

石虎《花神圖》  119×64cm   布面重彩


石虎《盈影圖》


其四是聯(lián)類,識者寥寥。劉勰在《文心雕龍》里有言“是以詩人感物,連類不窮,流連萬象之際,沉吟視聽之區(qū)?!甭?lián)類,是一種對對象(物象、字象、意象)形、質、聲銳敏的感知、組合、生發(fā)的直覺能力。石虎即有這種能力,通過這個意象照應、牽連到另外一個意象,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連類不窮,這是一種感性能力,來自于形式邏輯,而非意義邏輯。石虎詩里字象到字象的連接、生發(fā),書法里面上一字部首跟下一字部首的牽連,畫里面由一個團塊到另一個團塊,由詩到書到畫,典型如其《圣山紋壁經(jīng)淑蘊》《游絲任畫式蒼穹》,由山到水到人到草木,層層推蕩、步步生發(fā),奇奇怪怪的各種意象紛至沓來,波譎云詭,莫知其來,所以畫境玄秘、原始又現(xiàn)代,石虎藝術創(chuàng)作這種以意象來運作和思維的“聯(lián)類”能力,非常強大。這是一流藝術家的標志,在中國古代詩人里,如李賀“石脈水流泉滴沙,鬼燈如漆點松花”,脈、水、泉、滴、沙、燈、漆、花,意象繽紛,但皆有“明亮”質地,靠感性直覺絻合,李商隱的“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亦如是。由此可以理解石虎畫里面一個很有趣的現(xiàn)象,他有很多畫得很亂,就是亂線、亂點、亂跡。石虎強調(diào),不是“胸有成竹”,而是胸有“半”竹,創(chuàng)作大體則有,定體則無,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心隨筆運,放松流淌,故意畫亂,亂中有新的局部、新的契機,一個局部生發(fā)一個局部,一個意象生成另一個意象,最后達到亂而不亂,神乎其技。他1980年代曾到云南藝術學院現(xiàn)場表演繪畫,我有一個老師回憶道,當時,他就是請人在畫布上隨便去起筆,他說,“你們畫隨便畫什么,我就能給你衍生出一幅畫來?!庇幸粋€人畫了一個“十”字,他就在那個痕跡上面不斷生發(fā),真畫出一幅畫來。石虎這種強調(diào)繪畫偶然性、過程性、潛意識性的創(chuàng)作,比較符合創(chuàng)造發(fā)生的本真,很有現(xiàn)象學味道,與“德國學派”大家全顯光的“意在筆后、漸入佳境”創(chuàng)作理論,有異曲同工之妙。

石虎水墨


全顯光的“晚期”鐘馗之一


“六書”歸一

石虎講中國藝術創(chuàng)作,皆可歸為造字“六書”,似有偏執(zhí),深究之,確有深意。“六書”即象形、指事、形聲、會意、轉注和假借,是我們中國古代造字的六種方法。如果回到更本原來看,造字其實就是一種造形法則,“六書”即六種造型法則,象形是摹仿+變形,指事是象形+抽象象符,會意是象形+象形,形聲是象形+抽象聲符,轉注是同意同音之象互轉,假借是同形之象互借??梢?,造字都有摹仿的“物象”,都有生成的“字象”,以“象”運作,在字象和物象之間,似與非似之間,形成法則。石虎把這種造字法則延伸到畫的造型法則里面來,或者說他把諸多藝術創(chuàng)造,歸一為“六書”法則。有人指出,石虎最后十年重彩作品幅制那么大、形象那么多、構圖那么復雜、變化那么新,還能創(chuàng)作得得心應手,出神入化,得益于他對漢字“六書”法則的探究與運用。誠哉斯言。

人類藝術那么多紛繁復雜的現(xiàn)象,那么復雜的造型法則、色彩法則,石虎能夠把它歸一,歸一到“六書”,這體現(xiàn)了思想的抱負。就像國學大師馬一浮,他認為中國傳統(tǒng)國學就是“六藝”之學:詩、書、禮、樂、易、春秋,沒有更多的知識了,六大塊自成體系,自圓其說,這是大師的征象。正是因為有歸一的終極境界追求,所以石虎畫面里面就有了元渾的、童真的、拙樸的氣象。元渾是什么?元就是第一,渾就是無限,就是蒼茫。回歸到人類文明的源頭,回歸人類與世界最初照面的新鮮喜悅,石虎強調(diào)這種原始的創(chuàng)生力,他在中國的民間繪畫,版畫、農(nóng)民畫、壁畫里面,也尋找到了這種寤寐求之的境界。

石虎《熙煌圖》134×200cm  布面重彩  2017年


石虎也曾講王陽明“心學一統(tǒng)”,講“道一”,他提了很多概念,無非就是天人合一,心物合一。所以石虎山水里面,是山、是水、是人、是石、是草、是木、是字,還是畫,無分別相,無分別心,也就是他說所謂的“神覺”,這也是他在藝術上努力踐行“歸一”的體現(xiàn)。

道藝合一與道法自然

石虎無疑是一個有著偉大藝術和思想抱負的藝術家,那么,他的創(chuàng)造達到了他企望的那種道藝融通渾化無際的境界了嗎?參照思想史的最高境界,儒家文化講綠滿窗前草不除,觀萬物以生意;道家文化講道法自然,道在哪里?道在瓦礫當中,道在屎溺當中;禪宗文化講,砍柴挑水,無非妙道,人人皆有佛性;基督教神學講道成肉身,神性通過耶穌這個會死會痛會抱怨的、活了33歲的普通人展現(xiàn)出來。歸納而言,儒道佛也好,西方的神學也好,最高境界皆是:道在尋常。

參照中外藝術史的最強創(chuàng)作手腕,倫勃朗是在他那些鄰居老頭老太平民草根身上,畫出了神性莊嚴;八大山人是在大地一花一鳥中,寫出了看破放下、不染塵埃的清潔;王羲之人書合一,中和,閑雅,自然,一派天朗氣清。在這個層面上,石虎的藝術,顯然做的、設計的、思考的痕跡,還比較明顯,還無法花落果成,燈燃暗滅,渾化無跡。這也許與他太沉迷形式創(chuàng)新,沉迷哲性思辨,反而遮蔽了創(chuàng)作與自身生命經(jīng)驗、與所處身的時代精神深度關聯(lián)有關。

誠然,這是苛求前人。惜乎,天不假年,我當然相信,若假以時日,憑石虎的天賦慧覺與截斷眾流的創(chuàng)新氣概,他的藝術意境與生命境界在滔滔如是的中國當代藝術界,是定然能獨上高樓的。

十八羅漢   400×1332cm   紙本水墨


(作者系云南大學藝術與設計學院教授、云南省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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