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蘇州博物館與西泠印社出版社合作,推出“蘇州博物館藏善本碑帖精華”系列,首批面世五種,包括北宋拓《麓山寺碑》、北宋拓《多寶塔碑》、宋拓《古本蘭亭》、明拓《孔子廟堂碑》兩種和明拓《七姬權厝志》,為相關研究鑒賞,提供了良好條件。本文就平日所知所見,擇其中或可資交流探討者,稍述一二,以就正于世之方家同道。
盡管蘇州博物館的善本碑帖收藏好像一直不太那么引人注目,然其近日與西泠印社出版社合作,推出“蘇州博物館藏善本碑帖精華”系列,卻還是讓人頗有驚喜:首批面世的五種,無論是清代以來歷經王澍、李鴻裔、端方、景樸孫、何厚琦及何亞農諸家遞藏的唐代李北海(邕)《麓山寺碑》傳世北宋佳拓,還是顧氏過云樓所藏《宋拓古本蘭亭》、唐顏真卿《多寶塔碑》北宋拓本,以及吳湖帆舊藏唐虞世南《孔子廟堂碑》東、西兩種合冊、明宋克《明拓七姬權厝志》唐翰題、沈韻初遞藏舊本,不僅皆堪稱中國書法史上公認的大家名作,且又不乏名家鑒藏、流傳有緒的珍稀之品;更難得的是,除《麓山寺碑》曾有上世紀七十年代末配補碑額碑陰而題跋未盡全收的黑白影印本之外,其他四種均系初次印行。今得全部原色原樣、仿真精印,無疑為相關研究鑒賞,提供了前所未有的良好條件。而作為同好,賞讀之下,亦略有所得,因就平日所知所見,擇其中或可資交流探討者,稍述一二,以就正于世之方家同道。
蘇州博物館藏善本碑帖精華
傳世《麓山寺碑》善拓中,向以其碑文第十六行“阿若冥搜”之“搜”字、十九行“碩德高闈”之“闈”字等皆未挖訛的北宋拓本為上。舊時所稱者,有清內府藏畢氏兄弟舊藏本(以下簡稱清內府本)、張效彬舊藏本(以下簡稱張效彬本)、景樸孫藏端方題贈本(以下簡稱景樸孫本),以及趙聲伯(世駿)舊藏本(以下簡稱趙聲伯本)。紫禁城出版社2010年據故宮博物院所藏影印的張效彬本內,有趙聲伯庚申(1920年)五月題跋,就其所見,評說其自藏本及景樸孫本、張效彬本(當時在沈庵寶熙處)三者之高下得失:
“搜”字本《麓山寺碑》,北宋拓也。余所見凡三本:一拙藏本,一景樸孫本(今歸靈石何氏),茲復得見沈庵侍郎本。就三本觀之,景本拓時最先,拓法亦最精,而自“跡其武”“跡”字起,至“是以漚和正覺”“是”字止,凡缺五十六字,計在裱本一開;其后“英英披霧”“霧”字以下全缺,凡廿九字,中間仍有缺字。拙藏本拓時稍后,拓法亦最劣,而最為完善。此本拓時與拙本同,拓法用墨較沉著,而于缺泐存半之字多剪去,此三本之大較也。所謂“搜”字本者,“阿若冥搜”之“搜”字未刓失,其后“上計于京”之上有“別乘樂公名光○”七字。初,世之考證此碑之先后者,特重“黃仙鶴”本……故拙藏本未出以前,世不知有所謂“搜”字本。當持示李芝陔先生時,先生詫為得未曾有,既而嘆曰:“余固疑‘上計于京’之上當別有字,數十年積想,今冰釋矣?!背猩蜮置?笔潜?,因詳著還就正焉。歲在庚申五月廿九日,南豐趙世駿謹記。
《麓山寺碑》景樸孫本碑拓
趙氏此說,較諸后來各家相關研究鑒定之結論,似皆可謂有“先見之明”,如吳湖帆《丑簃日記》(收入梁穎編校《吳湖帆文稿》,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2004年9月)中記其1931年四月二十日在何亞農(澄)處觀《麓山寺碑》景樸孫本,并謂:“余向假歸一校,惜中缺二頁,末缺廿余字?!贝稳账瓦€時又記:“校余黃仙鶴本尤多十余字,勘出碑中‘檵’字無下口為疑。墨色紙色均是北宋,或出宋翻,亦難料耳?!痹偃缤鯄押胂壬对鲅a校碑隨筆》(上海書畫出版社1981年7月)“麓山寺碑”條的“增補”中記曰:“近年于蘇州博物館見一本有王良常題記者,為最精舊。嘗與北京故宮博物院藏本、趙聲伯舊藏本詳加校勘,記錄如下……以上三本碑文內,十六行‘若冥搜想’之‘搜’,十七行‘牧伯萃止’之‘止’,十九行‘碩德高闈’之‘闈’,皆未挖訛,稱北宋本,而互有優(yōu)劣。蘇州博物館藏本拓最精舊,惜缺七十余字。故宮本稍晚于蘇州本,且多有描失,文內‘別乘樂公名光’六字失拓。三本中趙本時代最晚,拓工粗率,然碑文完整?!庇蓞?、王二氏所記所述,知其基本要點,皆未出趙氏昔年論說范圍。
《麓山寺碑》景樸孫本碑拓部分首開
至2003年,馬成名先生于美國翁萬戈先生處,又見一翁同龢舊藏之北宋拓本,且碑文末“上計于京”之前“別乘樂公名光”六字皆存,后著錄于其《海外所見善本碑帖錄》(上海書畫出版社2014年6月)。于是,存世《麓山寺碑》北宋拓本,又增一件。而前述張效彬本內,又有馮汝玠壬戌(1922年)題跋,其中記及:
每歲宣圣誕日,傚彬必宴集閩縣陳弢庵太傅、南皮張可園京丞、蓮花朱艾卿副憲、長白寶沈庵侍郎、景樸孫都護、無錫楊蔭北京卿、宛平袁玨生侍講諸公于芳嘉園,評賞名跡。今歲余亦在座,太傅假得御府本此碑,并幾對勘。御府本拓時與景本埒,有王麟洲諸名人題識。惟塗抹較多,致傷神韻?!畼烦嗣茸钟纸浖羧?,不無微憾。
馮氏所見御府本,即后來張彥生先生《善本碑帖錄》(中華書局1984年2月)中“唐麓山寺碑”條下所記者:“故宮藏畢氏本,未挖,’別乘樂公名光’六字泐損,字口禿?!贝吮疽喾Q清內府本,今在臺北故宮博物院,民國二十二年(1933)曾經珂羅版影印。至馮氏跋中謂御府本中“樂乘名公”已經剪去云云,應是當年與張效彬本比勘時所見,而前述紫禁城出版社影印故宮博物院藏張效彬本中,“上計于京”前原本應有的“別乘樂公名光”六字,確實僅剩“乘樂名公”四字,故《麓山寺碑》存世北宋諸拓中,碑文末“別乘樂公名光”六字全存者,目前僅知有景樸孫本、趙聲伯本及翁同龢本三件而已。至馬成名先生所錄翁同龢本內翁氏諸跋中,提及“辛丑三月費西蠡太史自蘇州攜此碑來,孫北海舊物也。氈蠟精到,肥澤峻潔,真北宋拓,而碑尾‘別乘樂公名光’六字亦具,較余本遠勝?!眲t因至今未見,似僅可備聞。另翁氏光緒二十六年(1900)九月望日一跋內又記:“庚子夏余在山中,彭君叔才攜此碑來,蠧蝕不可觸手,云得之老吳市吳子冕家……而子冕者道光時人,藏書頗多,今衰微矣。碑無題識,而前后有公名字印,亟以重價易得之。碑缺字甚少,末‘別乘樂公名光’六字為自來著錄家所未見,乃北宋古拓之的據。付工精裱,以貽后人?!辈粌H能與《翁同龢日記》(翁萬戈編,翁以鈞校訂,中西書局2012年1月)中光緒二十五年己亥(1889)七月十八日(8月23日)所記“彭叔才以《岳麓碑》來,有司寇公印”,光緒二十六年庚子(1900)閏八月十七日(10月10日)所記“以《岳麓碑》交畢工揭裱”、八月廿八日(10月21日)所記“畢藻卿裱《岳麓碑》訖”等互相參訂,更知翁氏當年特別指出其所收《麓山寺碑》“末有‘別乘樂公名光’六字為自來著錄家所未見,乃北宋古拓之的據”,較后來趙聲伯庚申年(1920)于張效彬本跋語中述及此點,又早出二十年整。惜囿于客觀條件,尚未能將翁同龢本與景樸孫本及趙聲伯本比勘互校,然以目前所知,就傳拓時間早晚及拓工精好程度而言,蘇州博物館藏景樸孫本,仍堪稱數一數二。
《麓山寺碑》景樸孫本前端方、張錫鑾題跋
蘇州博物館藏北宋拓《麓山寺碑》景樸孫本前,有端方題記,曰:“樸孫都護藏《岳麓》北宋本,天下第一。丁未春日,端方持贈并題?!敝錇楫斈甓朔劫浘皹銓O者,時在丁未之春,即光緒三十三年(1907)。端方(1861-1911)字午橋,號匋齋,滿洲正白旗人。光緒八年(1882)舉人,入貲為員外郎,后又由道員累官至兩江總督、直隸總督等。政務之外,嗜金石書畫,廣事搜羅,遂富收藏,有《匋齋吉金錄》、《匋齋藏石記》、《壬寅銷夏錄》等。景樸孫(1876-1926)本名完顏景賢,字享父、任齋,滿洲鑲黃旗人。收藏鑒賞,皆有聲名。張伯駒先生于其《北京清末以后之書畫收藏家》(收入《張伯駒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8月)一文中,開篇即曰:“清末至民初北京書畫收藏家,首應推完顏景賢。景賢字樸孫,滿族人。精鑒賞,所見甚廣,當時端方嘗與游。手錄有《三虞堂書畫目》(三虞者,唐虞永興《廟堂碑》冊、虞永興《汝南公主墓志銘稿》卷、虞永興《破邪論》卷也),共百四十六件。每一目下,皆注明為某人物或己物,或于庚子失去,而與端方互貽者尤多。”并列舉其所藏名跡而時有評說,兼述其身后之流散大略。雖又引該目稿本發(fā)現及整理者蘇厚如(宗仁)按語,謂“景氏以’三虞’名堂,其實三虞皆不真確”,然于其所藏之精好者,亦多稱道。而該目后所附《三虞堂碑帖目》中,又有“宋拓《麓山寺碑》”,注曰“陶帥贈”,應正是今蘇州博物館所藏之本。另有“宋拓漢《華山碑》四明未剪本大掛幅”、“《泰山廿九字篆》阮元舊藏本長幅”,則皆注明“送陶帥”,前者系漢《西岳華山廟碑》傳世四本中唯一原拓整張,尤屬珍稀。施安昌先生《漢華山廟碑題跋年表》(文物出版社1997年1月)中,以其上有咸豐九年(1859,己未)何紹基為“樸山侍郎”所題之詩,謂該本“此時已歸崇樸山”,即景氏祖父完顏崇實(1820-1876)。至光緒三十三年(1907,丁未)九月條下,又據宋拓長垣本內沈曾桐觀款題記中“同時并觀四明、關中二本與《劉熊碑》兩本”之語,推知“此時三本華山碑皆為端方收藏。”則景氏碑帖目中所記將祖?zhèn)鳌八瓮貪h《華山碑》四明未剪本大掛幅送陶帥,以成三峰佳話”,即由已經先獲長垣、關中二本的端方,得此而更成三本匯聚,當亦在此際前后,與端方以宋拓《麓山寺碑》贈予景氏,為同一年事。
《麓山寺碑》景樸孫本碑拓部分末開
《三虞堂書畫目》中注明送端方者,尚有“宋梁楷《放牛牧馬圖》長卷(紙本)”及“元趙松雪《天育驃騎圖》卷(絹本,后附篆書歌紙本)”;而端方贈景氏者,則有“唐虞永興《廟堂碑》真跡冊(紙本)”、“唐虞永興《汝南公主墓志銘稿》真跡卷(紙本)”,皆“三虞”中物也。另有“唐高閑上人草書半卷《千文》真跡卷(紙本)”,景氏自注:“庚子失去,可惜之至?!倍鴵髞慝@藏此卷的葉恭綽《遐庵清秘錄》(商務印書館香港分館1946年9月印行線裝本)卷一之著錄,此卷內有王崇烈題跋,曰:“樸孫都護得此卷于光緒戊戌,沈氏耦園舊物也。于庚子秋失于沈陽城中,十年之久,未嘗一日去諸懷。匋齋尚書忽得于廠肆,即以持贈,有珠還合浦之喜,自是墨林韻事。都護屬為記其顛末,時宣統庚戌端陽也。福山王崇烈敬記?!彼熘笆系么嗽谖煨纾ü饩w二十四年,1898),庚子(光緒二十六年,1900)失去。十年之后的宣統庚戌(二年,1910),由端方購得并贈歸原主。凡此,似皆可窺當年兩人以書畫名跡互贈往還之一斑。此外,繆荃孫(1844-1919)《藝風老人日記》(收入張廷銀、朱玉麒主編《繆荃孫全集》,鳳凰出版社2014年9月)中,亦時及端方、景樸孫兩人平日之過往:
丁未日記(光緒三十三年,1907)九月廿一日記:“匋帥請半山寺早飯,程樂庵、沈子培、沈佑彥、王漢輔、景濮孫、德四爺同席。”王漢輔即前述題高閑草書《千文》卷之王崇烈。
己酉日記(宣統元年,1909)四月廿一日記:“晚,匋帥招陪伯希和,王孝禹、章式之、況夔生、景樸孫、劉笙叔、陳善余同席?!?/p>
辛亥日記(宣統三年,1911)正月十四日記:“許久香招飲,匋齋、仲綱、蘇堪、佑彥、金仍珠、景樸孫、于東屏同席。”蘇堪為鄭孝胥(1860-1938),勞祖德整理的《鄭孝胥日記》(中華書局1933年10月)中,亦有記:
辛亥日記(宣統三年,1911)正月初七日(2月5日):“赴午帥之約,座中晤徐勵生、華祝三、陳藹士、舒質夫、景蒲孫等。”
正月十四日(2月12日):“午后過岳鳳梧,遂赴許久香之約于寶華盫,午帥示所購倪元璐畫石。同過景樸孫半畝園,觀泉本《閣帖》及董北苑二畫,余先去?!?/p>
此外,直至宣統元年(1909)五月九日,繆荃孫還在其日記中記及:“匋帥交來郢鍰乙百金,《華岳》三碑、宋拓《麓山寺碑》兩件。景樸孫、支樹屏、況夔生來?!彼朴挚膳c桑椹先生《近代影印善本碑帖錄》(上海書畫出版社2022年12月)中著錄的民國四年(1915)有正書局石印《匋齋藏宋拓麓山寺碑》內,有李葆恂丁未(光緒三十三年,1907)嘉平廿日題跋,記其于端方寶華庵中見《麓山寺碑》善拓有五件之多,且謂“頃并幾校觀,要以此本為甲,嘆觀為止”一事,參閱互證。而是日景樸孫恰亦到訪,則很可能一并得見端方交給繆氏的“《華岳》三碑、宋拓《麓山寺碑》兩件?!庇智笆鰪埿П虮緝?,亦留有景氏觀款:“此拓’搜’字未刓,在《玉虹》祖本并王文敏舊藏本前。丁未冬至后六日,景賢觀謹注。”另有:“光緒丁未十二月三日,費莫琦珊、濟寧王諴同觀,諴書。”此濟寧王諴,應與書題景樸孫本面簽者,同屬一人。至景樸孫本另內有趙烈文(1832-1893)丁亥(光緒十三年,1887)仲春題記一行,當系其應曾藏此本的李鴻裔(1831-1885)嗣子遠辰之請,于鑒定李氏遺存碑帖時所書,趙氏《能靜居日記》(廖承良整理,岳麓書社2013年7月)中,記其始末頗詳。
蘇博本《七姬志》拓本部分
蘇州博物館藏明初宋克書石之《明拓七姬權厝志》,系吳湖帆贈其婿吳紀群者。據冊內吳氏長題及署年,知此本因“向稱真拓,流傳至今凡數百年”,且有明遺民沈石天(灝)題跋,故為其珍藏。至民國庚午(1930年),吳氏因另獲“太倉陸氏舊藏之重墨本后,假得黃小松藏本勘之,始將宋氏所書《七姬志》真面論定”,結論為“陸氏藏本乃孤拓”,遂將沈石天題跋拆出,移入太倉陸氏舊藏本;復經重裝,再贈吳紀群,時在癸未(1943年)之冬。而冊首吳氏所作《擬陳秋水長橋玩月圖》,署年庚午(1930年),應是當時舊作。拓本首開為篆書“七姬權厝志”五字,分裱二行。其右側有吳氏所題:“明拓七姬權厝志,川沙沈氏舊藏本。唐鷦安曾藏,以歸沈氏者。吳湖帆記?!弊}左下所裱舊藏經紙上,除吳氏題“宋書權輿,湖帆題七姬志以貽紀群賢甥揅翫”之外,另有鈐印二:朱文“鷦安平生真賞”及白文“昌綬審定”。因憶昔日似于唐翰題(鷦庵)《唯自勉齋長物》中曾經見及,遂由廣陵書社2018年據原本影印之“吳中文獻小叢書”內,檢閱唐氏此書,果有“明重刻元潘仲昭七姬志”著錄于卷上,并附簡注:“《七姬志》原石,世重于真跡。此有沈石天跋?!辈粌H可證唐氏確實曾藏此本,更能知當時即已標題為“明重刻”。
蘇博本《七姬志》拓本首開篆書“七姬權厝志”,及吳氏題跋
然而,即便如此,其仍具不可忽視之價值。就鑒賞而言,世所知《七姬志》重要拓本中,曾為霍邱裴景福舊藏、后經蔣谷孫手又轉入吳氏四歐堂,一度亦被吳氏視作原石之拓的翁方綱題跋黃小松本,以及傳為文氏玉蘭堂本,今皆下落不明;即民國二十三年(1934)上海昌藝社珂羅版影印之本,亦已難覓。而吳氏最終認定為原石孤拓的“太倉陸氏本”,雖傳說很有可能仍存上海博物館,但至今未見原物。故蘇州博物館所藏唐鷦安、沈韻初、吳湖帆及吳紀群遞藏之本,已差可謂幾近珍稀。若從研究而論,則亦別具價值,且不說一旦“太倉陸氏本”重出,必取蘇州博物館藏本以資??保瑑H由吳氏當年以“太倉陸氏本”校讀后所記“右拓本缺文大者四十字又半字二,小者十三字,余用泥金補書,依所藏陸潤之藏孤本臨入。湖帆記?!比缙渌;究煽?,則又可由此間接暫窺“太倉陸氏本”與其他諸本之異同大略。因先以蘇州博物館藏本與昌藝社影印之黃小松本及文氏玉蘭堂本,試校一過。惟其中吳氏據“太倉陸氏本”臨補諸字,皆無從細校其字形筆畫及泐損狀況;又限于本文篇幅,不能將全部??苯Y果一一羅列,姑擇稍具典型之異文兩則,以為說例。
蘇博本《七姬志》拓本部分末開
蘇州博物館藏本拓本部分第一開左半面第三行“善女紅”,黃小松本同,文氏玉蘭堂本作“善女工”。此例昔日已經王壯弘先生校及,并記入其《崇善樓筆記》(上海書店出版社2008年10月)中“七姬權厝志”條下。至謂其屬誤刻,殊不知“女紅”與“女工”原本可通,此版本不同耳。
蘇州博物館藏本拓本部分第三開左半面第五行“嗚呼古之史氏所載”,“嗚呼”二字并其上一“側”字,皆吳氏以泥金補書,而黃小松本及文氏玉蘭堂本,“嗚呼”二字均作“嘗觀”。又前揭“吳中文獻小叢書”中所收清道光間貝墉匯輯之《七姬詠林》內此志錄文,亦作“嘗觀”,而貝氏亦為曾藏《七姬志》舊拓并據以覆刻傳世者之一。
即此二例,若吳氏所校補者又確能較為真實地反映“太倉陸氏本”原貌,或許就能在現有條件下,為研究“太倉陸氏本”與蘇州博物館藏本、黃小松本及文氏玉蘭堂本之間的相互關系,以及蘇州博物館藏本、黃小松本與文氏玉蘭堂本之間的關系等,提供可資參考的依據。
蘇博本《七姬志》扉畫
吳湖帆鑒藏善本碑帖,除一般常見的鈐印題跋以及相對難得的扉畫之外,另有一個堪稱獨到的特點,是與其鑒藏古代書畫一樣,皆頗喜以填詞抒寫鑒賞心語,并書錄其上,其中不少后來還收入其詞集。今檢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年影印的吳氏《佞宋詞痕》卷二中,有《七娘子?明拓孤本七姬權厝志》,當為題“太倉陸氏本”者,不知該本內也有此作否?緊接其后者,有《清平樂?長橋玩月圖》,雖未注明是否為《七姬志》而賦者,但由題目推測,亦很可能與蘇州博物館藏本前那幀扉畫,多少有點相關。
蘇博本東、西《孔子廟堂碑》合冊
蘇州博物館藏《明拓西安城武本廟堂碑》合冊,與《明拓七姬權厝志》一樣,皆吳氏女兒女婿吳思歐、吳紀群夫婦捐贈者。據冊中吳湖帆己卯(1939年)中秋諸題所記,原擬備夫人潘靜淑臨習之用,不意“中秋時裝竟自蘇州來,而夫人已作古人九旬日矣”,遂以“珊女專習母書,而其母之書乃出《廟碑》也,因付之為遺念之一?!鄙号磪撬細W也,則此冊應即后來伴其出閣,一并攜往者。思歐嫁蘇州吳氏,在癸未(1943年)之夏,而關注此事者好像并不太多,今上海圖書館所存吳氏梅景書屋舊藏清抄本《南宋群賢詩六十家》十冊,有吳氏題跋,其中專記:
此書在丁丑事變前所獲,當時頗思羅搜宋賢叢集,以成大觀。奈未幾事變,此志遂止。又越歲而靜淑夫人作古人,余復大病二載余,可謂灰心已極,置之插架而已。癸未夏,珊女歸同郡吳氏,紀群賢甥頗嗜書翰,因以歸之,當不負所屬矣。冬至后五日為民國三十三年元旦,記于梅景書屋。倩庵吳湖帆。
蘇博本東、西《孔子廟堂碑》合冊吳湖帆題跋之一
此處吳氏“紀群賢甥頗嗜書翰”一語,似非僅屬尋??吞?,因前述其于癸未之冬將舊藏《明拓七姬權厝志》題贈其婿之跋語中,亦謂:“是冊得于外家沈氏,藏余笈者十五年。茲以吾紀群賢甥愛書刻,且家居蘇州謝衙,距七姬廟僅數十武,因檢貽之,亦文字緣中美談也?!倍敖彝鯄押胂壬冻缟茦枪P記》所著錄的多件隋代《董美人墓志》善拓中,有一冊整紙折裱的精拓之本,吳湖帆以其丁卯年(1927)獲《董美人墓志》善拓佳本時集宋人詞句所成之《金縷曲》,重錄其中,并綴題記:“癸未夏日,紀群賢甥攜示仲培吾兄親家所藏此本,囑錄舊作。倩庵吳湖帆并識?!绷碛薪乐麑W者吳梅(字瞿安,號霜厓,1884-1939)題簽:“隋《董美人墓志》,仲培二弟藏本。霜厓書?!庇钟衅浔樱?936年)六月一跋,言及:“自湖帆以此志遍征題詠,海內皆視為瑰寶。余于戊子二月游廠肆,曾得一本;仲培也于去歲得此,于是《美人》盡歸吳氏矣。”并附錄昔日應吳湖帆之約所賦之《憶瑤姬》詞。吳仲培為吳梅族弟,亦當年吳中風雅之士,則其子紀群得承庭訓,多獲沾溉,“嗜書翰”、“愛書刻”,似又在情理之中。
(本文原標題為《善拓初見 珍本先睹--讀“蘇州博物館藏善本碑帖精華”隨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