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人的江湖里，友誼是什么？

本文摘自《大人的友情：河合隼雄談友誼》，[日]河合隼雄 著，賴明珠 譯，2017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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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很合，蟲不喜歡”

自古以來，日本習(xí)慣以“馬很合”“蟲不喜歡”的有趣說法來表現(xiàn)人際關(guān)系。類似“蟲好像不喜歡那個家伙”這種表達方式，值得注意的地方在于，主語是“馬”“蟲”，而不是“人”。不管自己多么努力去喜歡，可是因為“蟲”不喜歡，所以也沒辦法有這種感覺；或者，雙方并沒有多努力，然而“馬”很合，所以關(guān)系進展很順利，我們經(jīng)常會有這樣的感覺。

我不知道外國是不是有和這類似的表達方式。如果有人知道的話，請務(wù)必告訴我，我想英語的語境應(yīng)該是沒有的。在基督教文化圈，要表現(xiàn)人的感情，應(yīng)該不會使用人以外的生物當主語吧。

在做心理咨詢時，我常常聽到“蟲不喜歡”這種說法。一個很能干的女職員來找我商量說，因為有個新員工實在太討厭了，自己“肚子里的蟲無法忍受”，所以想辭職。總之，她說因為“蟲不喜歡”，所以不管干什么她都覺得火大。不過，我說：“好了，別這樣說，到底是什么事情惹你生氣了呢？能不能具體說來聽聽？”她從“我覺得她根本不是來公司做事的”開始，然后說到那位新員工的服裝、飾品、走路的樣子，每一件事情都惹她討厭。

這時候，最重要的是耐心傾聽她的話。在我熱心傾聽的同時，說的人便會很起勁地說出每件事情，這樣一來，說的人會一面說著，一面注意到新的事實?；蛘撸勗挼膬?nèi)容會自然而然地改變。

在這種情況下，一直數(shù)落新員工的人會忽然說：“其實我自己也一直只專心于工作、工作……”然后便突然沉默下來。

即使在這個時候，咨詢師也要傾聽她的話，好好地用心聽。在這樣的會話持續(xù)之時，雖然這個人之前太過于相信“工作的人是好人”“玩耍的人是壞人”，但她逐漸意識到，對生活來說，畢竟兩者都重要。她開始說，或許新來的年輕員工，在這兩方面能巧妙地取得平衡吧。

在某種意義上，人的生活方式往往有點傾向于其中一方面。這時候，看到有人以自己向來所忽視的另一種狀態(tài)自在地活著，有時候似乎就會覺得“蟲不喜歡”。在這里，我特地用“有時候似乎就會覺得”，意在表達，我們并不一定經(jīng)常都這樣。

在基督教文化圈，應(yīng)該不會用“蟲”作為主語來表達自己的心情。我前面雖然這樣說過，不過，人畢竟和其他動物不同，人以擁有主體性意識的狀態(tài)活著，并且思考。只是，話雖這么說，人的意識，真的確實擁有主體性嗎？到了20 世紀之后，弗洛伊德和榮格等研究潛意識的心理學(xué)家開始主張這樣的觀點，今天，大家也已經(jīng)普遍知道了，無意識和潛意識的重要性已經(jīng)被廣泛地討論?！叭祟惖囊庾R比我們想象中更受無意識的影響”，他們這樣主張。

在日語的“蟲不喜歡”“昆蟲的告知”“管不住肚子里的蟲”等說法中，如果把“蟲”看作“無意識”或“潛意識”的話，不是很有趣嗎？當我們覺得“蟲不喜歡”時，如果去想“我的潛意識到底怎么了”，便可能會有新發(fā)現(xiàn)，可能會開始看見“蟲不喜歡”的對象所擁有的優(yōu)點，進而變成朋友也不一定。我們可以通過對“蟲”的分析，來認知自己。

“太聰明的人沒朋友”

“太聰明的人沒朋友?！?/p>

這句日本的古老諺語，意思很容易了解。在這里，“太聰明的人”是指“工于心計的人”, 并且可能也有“銳利的批判眼光”。這種人沒有朋友，一方面因為他本人覺得不需要朋友，另一方面，其他的人也很難接近他。

以批判的眼光看人的話，首先他本身就是沒有什么缺點的人，這種人和其他人交往本來以為可能是“有利”的，卻往往看到更多損失的地方，于是，對這種人來說，就不可能交到朋友了。

與這句諺語相對的是，朋友之間有一種默契，他們往往會去做一些傻事，一些沒有任何益處的事，有時反而會有損失也在所不惜。一起喝酒起哄，去做一些浪費金錢、浪費時間、聰明人所無法忍受的事，這就是朋友。因此，若發(fā)生這類行為，就成了你們友情的證明，這具有確立友情“儀式”的意味。

在日語中有“奉陪”這樣的用語。比如，朋友要去買東西或做他感興趣的事時，自己本來不太感興趣的，但卻“奉陪”一起去做。這既沒有什么趣味，當然也不含利益。聰明人的話，是不會做“奉陪”這一舉動去支持友情的。

有時候，聰明人會發(fā)脾氣說出“我已經(jīng)無法奉陪了”，朋友關(guān)系因此斷裂。也有人在反復(fù)絕交、復(fù)合之間連連說著“無法奉陪”，卻還繼續(xù)維持著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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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免有點焦躁

A 是一個中年人，一個正為工作打拼的公務(wù)員。他的工作相當有意義，部下也很努力。今天他照常上班，并快速地把事情處理好，只是從早上開始就有一點沉不住氣。部下拿來的文件中，有因為電腦轉(zhuǎn)碼錯誤造成的錯別字，要是平常的話, 他會直說“啊，是轉(zhuǎn)碼上的疏忽”一句帶過，有時也會開一句玩笑，但今天不知道為什么卻沖口說出“怎么搞的”，表現(xiàn)出強烈的憤怒，他還繼續(xù)追究“工作態(tài)度不可以馬馬虎虎”。

他看向主管那邊，也一副很忙的樣子。頃刻之間，真想脫口而出“你也沒做什么了不起的事嘛”，總之，一切的一切都看不順眼，真想大發(fā)脾氣。

“當你沉不住氣很焦躁時，是因為你有事情想不通”，有人曾經(jīng)這樣說過，真的沒錯。A 一面對誰都大發(fā)脾氣，一面卻不明白原因何在。

在看向主管的臉時，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前幾天快下班時，大學(xué)時代的朋友現(xiàn)在當上其他部門官員的B，打來電話說“我這次當上主任了哦”，雖然自己回答“真不簡單，恭喜啊”就掛斷了電話，不過想想，從那時候開始，他就沉不住氣了。

回到家，他告訴妻子B 升官當主任了，妻子回答“因為那個人很能干啊”。這聽起來言下之意好像是在說“因為你不能干”似的。總之，他想再說一句什么，于是試著說：“那么我們來為B 干杯慶祝好嗎？”

“干杯慶祝？”妻子只是滿臉嚴肅，并沒有理會。從這時候開始，他的焦躁就更加嚴重起來。

“那樣的部門，像B 這種人也能很快升主任啊?！彼南?，如果妻子能這樣說就好了?；蛘呋卮稹案杀瓚c祝吧，你們男人之間的友情真好啊”。A 心里希望夫婦間能有一場對話，但實際上卻只有稍微不開心的沉默而已。

他一邊忙于工作，一邊忽然想起父親高中時代唱過的歌，其中有一節(jié)是：

朋友憂傷時我哭泣，

我歡喜時朋友起舞。

A 自言自語地說：“為朋友的歡喜，并沒有那么容易起舞?！痹谶@期間他的焦躁已經(jīng)減輕許多。接著，他又想起和B 一起喝酒時，還互相說：“我們不要太在意彼此升官的事?！毕氲健凹词共魂P(guān)心升官，男人也還是會為朋友的成功而感到焦躁”，心情反而開始開朗起來。“總之，我們?yōu)锽 干杯慶祝吧?！边@樣就很干脆地放開胸懷了。

這是友情的困難之處。和朋友同憂，并不太困難，然而，對朋友的歡喜，卻往往會生出嫉妒之心。這也可以說是很普遍的現(xiàn)象。

真正的友情并不是這樣的，和友人應(yīng)該是“一心同體”的。也有人說，朋友的喜事自己必須也感到高興才行，這確實沒錯。而且，也可能在實際生活中體驗過這樣的友情，這是值得高興的事。

不過，正因為這樣，像A 的情況，如果太執(zhí)著于“理想的友情”，讓自己過于勉強，于是開始焦躁起來，反而會增添部下或家人的麻煩。倒不如，像A 那樣能發(fā)現(xiàn)自己心情的動搖，可能會更好。而且，如果有適當機會的話，跟B 談?wù)効矗f友情別談什么升官?！拔衣牭侥闵魅螘r，還挺焦躁呢?！闭f出來會比較好。由于這次談話，也許可以感覺到兩個人的友情更加深厚了。

作品簡介

《大人的友情：河合隼雄談友誼》，[日]河合隼雄 著，賴明珠 譯，2017年10月

這是一本關(guān)于“友情”的小百科全書，不止探討友情，更解開所有人際關(guān)系的煩惱與困惑。

親子、夫妻、手足、同事、主管及部下……任何一種人際關(guān)系背后，都有“友情”在運作；思考友情，也就是思考人性。日本心理學(xué)權(quán)威、文化學(xué)大師河合隼雄，以臨床經(jīng)驗和東西方文化傳統(tǒng)，剖析成年人之間友情的全貌，力圖解開糾纏人際關(guān)系的最根本原因。

請帶著這個問題閱讀本書：你，有“真正的”朋友嗎？

曾經(jīng)因好友的成功而妒嫉

曾經(jīng)以為會為自己兩肋插刀的好友，最后卻在背后捅自己一刀

曾經(jīng)濃情蜜意的婚姻，中年后卻淡如白水

曾經(jīng)以為對方是哥們兒，卻在某個時刻產(chǎn)生了愛情的感覺……

在這本脫胎于日本高人氣專欄的文集中，集中探討了如下關(guān)于“友情”的問題：

同性間、異性間、夫妻間、敵人間，友情以什么樣的面貌存在？

背叛、嫉妒、距離、體貼、同心、秘密、愛情……如何微妙地影響著友情？

對成年人來說，“朋友”是什么？“真正的朋友”存在嗎？“理想的朋友”會不會只是美好的幻想？

朋友之間，到底是“馬合得來”，還是“蟲不喜歡”呢？（日本文化中的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