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尋找更明亮的天空》，古爾瓦力·帕薩雷,娜德納·古力 著，吳超 譯，四川文藝出版社，2017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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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言
命懸一線，我想象著被淹死的滋味。
看來就這樣了：我再也沒有機(jī)會感受媽媽溫暖的懷抱、爸爸有力的臂膀，還有家人們無微不至的關(guān)愛。濁浪排空，也許下一秒，我幼小的身軀就將被整個吞下，消失在冰冷、黑暗的大海深處。
“媽媽，媽媽！”我大叫著，祈求媽媽能突然降臨，抓住她十二歲的兒子的手，把他帶到安全的地方。
這段旅程本該是我嶄新人生的起點(diǎn)，而非終點(diǎn)。
不知在哪里聽說過，溺亡是一種非常平靜的死法。不管這話出自誰人之口，他顯然沒有見識過一艘滿載難民的破船在地中海猛烈的暴風(fēng)雨中飄搖時，滿船人被嚇得屁滾尿流的情景。
早在一天前，我們就已經(jīng)吃光、喝凈了船上本就少得可憐的食物和淡水。此時此刻，彌漫在人群中的只剩下恐懼的氣息，以及嘔吐物和糞便的熏天臭味兒。黑夜仿佛沒有盡頭，它葬送了希望，也奪走了我們的勇氣。絕望裝滿我的口袋，像石頭一樣沉重。
當(dāng)初從土耳其開船時，那個白頭發(fā)的庫爾德蛇頭曾向我們保證說，不出幾個小時，我們就能到達(dá)希臘。此人替一個勢力很大的國家級代理人做事。而那樣的大人物通常躲在幕后，掌握和操縱著所有需要經(jīng)過他們國家的難民走私業(yè)務(wù)。錢在人與人之間流轉(zhuǎn)，交易通過一系列地區(qū)代理和地方中間人達(dá)成。整個難民走私行業(yè)猶如一座金字塔，處在塔尖的國家代理人下面通常有數(shù)個地區(qū)代理和幾百個蛇頭、司機(jī)和向?qū)У热?。他們同時操控著幾百甚至幾千個難民在不同國家之間的轉(zhuǎn)運(yùn)活動。
然而今天，這個庫爾德人食言了。起程已經(jīng)兩天了，我們?nèi)栽诤?#8202;上。
出發(fā)第二天早上，離岸足夠遠(yuǎn)時，船長撤下了土耳其國旗，升起希臘國旗。這本該是個好兆頭，但我卻覺得不太對勁。如果我們已經(jīng)進(jìn)入希臘海域，為什么卻遲遲沒有靠岸呢？大家議論紛紛，都懷疑出了什么岔子。而被關(guān)在船艙底下的人們——他們占了總?cè)藬?shù)的一多半——則開始恐慌起來。他們是最先登船的人，為了能上船——盡管這只是一艘經(jīng)不起大風(fēng)大浪的觀光船——他們還曾蠻橫地推開那些身材瘦弱的同胞。上船之后，船長和他的年輕手下徑直把他們?nèi)搅思装逑旅?。他們誰都想不到自己會被鎖在一扇鐵門之后，如同置身一個浮動的棺材里。于是，他們整夜呼號，迫不及待地想要出來。感謝真主，我并不在他們的行列中。
我是最后登船的少數(shù)人之一。在碼頭時，我就一直忐忑不安，生怕沒有登船的機(jī)會。最后上了船時，船艙里已經(jīng)擠得連個孩子都塞不進(jìn)去，所以我被安置在露天的甲板上，謝天謝地。作為船上唯一的小孩子，即便一切順利，我幸存的概率也并不樂觀。但在甲板上，我至少還有抗?fàn)幍臋C(jī)會，不像底艙那些人只能聽天由命。
船上沒有廁所。有的人直接尿在褲子里，有的人則尿在空瓶子里，還有些人甚至把尿儲存下來當(dāng)水喝。腳下污穢遍地，那是混合了海水的屎和尿。即便在露天的甲板上，我們也能被臭氣熏得睜不開眼睛。坐在甲板邊緣的木長凳上，我的屁股被硌得快要開花了。而我們又彼此擠得你我難分，就像罐頭盒里的沙丁魚。睡覺更不現(xiàn)實(shí)，因?yàn)樗怀^兩分鐘便會被擠醒。
哈密德緊挨著我。他二十出頭，是我六天前才認(rèn)識的朋友。我們彼此枕著對方的肩膀休息。我還有一個朋友，名叫邁赫蘭。不幸的是，他被困在甲板下面。夜里，我能聽到他凄慘的呼叫：“安拉，救救我們吧！安拉！”
唯一讓我感到安慰的事情發(fā)生在第二天夜里：船長允許我和哈密德爬上駕駛艙的艙頂。我不知道自己憑什么能得到這樣的優(yōu)待，或許是船長可憐我，小小年紀(jì)就不得不孤身一人背井離鄉(xiāng)？
大浪不停地?fù)u晃著船身，我們在高處反倒覺得安全些。能夠呼吸到新鮮的空氣，伸展胳膊和雙腿都令我們備感愜意。但與此同時，我又不得不時刻保持緊張，因?yàn)樯圆涣羯瘢揖涂赡鼙凰Φ胶＠?。我不會游泳，掉進(jìn)水里必死無疑，因?yàn)槲腋冶ＷC，沒有一個人會愿意跳下去救我。雖說我們身處同樣的不幸，可逃難就是逃難，自身都難保，誰還有閑工夫關(guān)心別人的死活呢？
第三天破曉，船長已經(jīng)有些氣急敗壞了。他不停地用土耳其語對著無線電大吼。我想他比誰都清楚，沒有食物和淡水，我們撐不了多久。而他更擔(dān)心碰上土耳其海警船，因?yàn)樗捷d難民偷渡是要坐牢的。
我偶然聽到兩個人在密謀奪船。他們和我一樣，都是阿富汗難 民。
“咱們先制伏船長，把他綁起來。”一個人說。
他的朋友搖搖頭：“笨蛋。要是綁了船長，還有誰能把我們帶到希臘去??？”
第二個人說得沒錯。
不管樂不樂意，我們的命運(yùn)就攥在船長手中。他，還有大海。
缺吃少喝令我昏昏沉沉，我一度出現(xiàn)幻覺。我的喉嚨像著火一樣干渴難耐，連張嘴呼吸都變得痛苦不堪。不過，說不定這倒是個轉(zhuǎn)移恐懼的好辦法。我幻想著抵達(dá)希臘之后一切將變得多么美好——起碼有地方能洗去這一身的臟臭，僅此而已。聽起來有些可笑，但我不停地想象著穿上新衣服以及新衣服摩擦著干凈皮膚的美妙感覺。
也許因?yàn)槲覞M腦子都想著活命的事，所以沒工夫思念遠(yuǎn)在故鄉(xiāng)的家人。媽媽曾付錢給蛇頭，讓他們帶我和哥哥哈扎特離開阿富汗，去任何可能安全的地方。然而實(shí)際上，我們只是被丟進(jìn)了不同的地獄。
想到媽媽堅(jiān)定的決心，想起她再三叮囑我不要放棄的話，我身上仿佛又升起一股奇異的力量。“保護(hù)好自己，別再回來。”這是她對我和哥哥最后說的話。她送我們到異國他鄉(xiāng)尋找庇護(hù)，無非是想讓我們活下去，讓我們逃脫惡人的屠戮。
可是很多次，我倒希望她沒有那么做。
作品簡介
《尋找更明亮的天空》，古爾瓦力·帕薩雷,娜德納·古力 著，吳超 譯，四川文藝出版社，2017年10月
12歲的古爾瓦力生活在阿富汗東部的楠格哈爾省，父親和爺爺相繼在沖突中遇害。為了遠(yuǎn)離戰(zhàn)爭和苦難，媽媽將他送出祖國，他開始了九死一生的逃亡之旅。
他用雙腳行走，在馬背上顛簸，跳下飛馳的列車，冒死穿越邊境，逃離蛇頭的魔爪，跨過高山、大河、湖泊、海洋，一心想抵達(dá)能讓他生存的地方。
歷時1年，兩度入獄，穿越亞歐大陸9個國家，行程超過20000公里，古爾瓦力終于來到英國，翻開了人生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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