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出生的黃昶,最近出版了小說集《遲湖》,收錄了他之前創(chuàng)作的《遲湖》《小中醫(yī)》等九篇作品。在寫小說之前,他寫詩。
自稱“正在成為小說家”的他,相對于同齡人甚至90后寫作者來說,是很幸運的。寫小說,他曾獲得“真金·青年文學寫作選拔”總冠軍、“野草文學獎”;寫詩,他曾獲南京大學“重唱詩歌獎”、第十四屆復旦“光華詩歌獎”等。對于獲獎,他在接受采訪中說到,會興奮到睡不著覺,但之后他會反問自己:如果沒有得獎,我還會寫嗎?他給出的答案是:會!
黃昶,2000年出生,廣東清遠連州人
澎湃新聞:作為一名00后,你至今的人生,包括寫作,是不是都處在正軌上,沒有脫離過軌道?
黃昶:不得不說,我至今的人生應該是一直在脫離原有的方向,誤打誤撞到了所謂的“正軌”上的,我一直覺得這件事情很有意思。至少到高考完填報志愿的前一天,我都以為自己會去學醫(yī)。這種想法根深蒂固是因為我的父親非常希望我能夠和他從事一樣的工作,正如他的父親對他的希望一樣。直到收到填報志愿的參考書目,他發(fā)現我的成績并不足以被醫(yī)學專業(yè)錄取,隨后就放棄了。我就是在這個時候對父親以及自己說:“要么就試試讀中文系,看一些書,寫一下文章,說不定也挺好?!庇谑俏以谝粋€相當“閑散”的專業(yè)學習了四年,看了很多書,無論從生活還是寫作的角度而言,它們對我的幫助都不小。
至于我的寫作,我也覺得一直有在偏離軌道:以前有過一段系統(tǒng)學習格律詩詞的時期,當時會覺得現代詩不太能被稱作詩——直到有天突然發(fā)現,我自己居然也在寫新詩。
我覺得人生確實會有那么一條正軌:每個人最終都會找到自己最想要做的事情,并為它付出一些代價。我覺得我撞到我的那條正軌上是由一系列偶發(fā)事件促成的,我對此感到欣喜,也愿意在這條軌道上多走一會兒。
澎湃新聞:那么最初你是如何走上寫作道路的?
黃昶:得益于我的小姨及小學同學。
我在上小學之前,我的小姨從大學的圖書館給我借了一本《巴黎圣母院》,我讀完了,覺得很有意思,不舍得將其還回去。小姨說,不還就不還,沒事的。于是我在之后的數年里反復翻閱了許多次這本書,并且有了些對“好東西”的朦朧認識。故同謝寫出了偉大作品的雨果先生。
讀到小學快要結束的時候,班里有在傳閱一些網絡小說的單行本,大家都為此著迷。我看了其中的一些故事,覺得很有趣,會想到我是否也能寫出來一些類似的好玩兒東西。于是跟同學說,他們都不相信。我攢著一股勁,寫下來不少。雖然最終沒有鼓起勇氣給他們看過,但是也算是開了一個寫作的口子。
澎湃新聞:《遲湖》里收錄的這些小說大概寫于什么時候?最開始發(fā)表這些小說順利嗎?
黃昶:這本書收錄的小說寫成時間跨度很大,最早的《到洛陽》是在2020年寫完,2021年又修改了幾次;最晚的《渡越蟲洞》是在向編輯葉葉老師交稿的前幾天才寫完的。
其中有幾篇發(fā)表非??部?,總因為各種可控與不可控因素而失敗?!兜铰尻枴肥俏覀€人最鐘愛的一篇,也是發(fā)表最艱難的,直到出版后還是沒能夠發(fā)表。不過我非常感激它,因為它使我收獲了第一封退稿信,其中有幾句對它贊賞的話。在此之前的投稿都是石沉大海。
澎湃新聞:獲獎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
黃昶:獲獎當晚我沒睡著,和朋友通話到凌晨三點多,看他們欣喜、替我流淚,隨后洗了個涼水澡,翻了幾頁書,天就亮了。
我在想,獲獎可能意味著我受到了一個非常大的鼓勵,告訴我:你寫出來的東西其實會有那么一些人覺得不爛,你可以繼續(xù)再多做做這件事,沒關系的。因而我非常感激這次獲獎,以及之前之后的一些文學獎,每次獲獎后,我都能信心滿滿地寫下一兩篇短篇小說,然后又陷入消沉。消沉的時候也在寫,只不過會慢些,也會感覺到是兩種不同狀態(tài)的文字。我的寫作就是在這兩種狀態(tài)里面輾轉的。
后來我有思考這個問題:如果我沒有獲獎,我會繼續(xù)寫嗎?我會有信心做這件事情嗎?我也是在前一段時間才想明白:我會的。寫作是我非常鐘愛的事情,它會同時使我感到痛苦和幸福,回頭看去,幸福占比更多。我如果沒有獲獎,我也會杜撰一些謊言來欺騙自己,讓自己繼續(xù)做這件事,我最常用的一招是——今天天氣晴朗,是個非寫不可的日子。
澎湃新聞:《遲湖》中的很多小說里都有一些隱喻的意象,比如《九龍化骨》里的魚刺、《到洛陽》里的洛陽,那么你在寫作這些小說之初,是先有了這些意象,然后去設置故事情節(jié),還是先有了故事情節(jié),再在寫作中創(chuàng)造出一個意象?
黃昶:我覺得較多的情況是先有意象再去建構情節(jié)。我算是比較隨性的人,總是為了一些看起來微不足道的念頭去投身寫作。比如《到洛陽》中的“洛陽村”其實真實存在,想寫它的原因是我在小鎮(zhèn)上見到一輛駛向城郊的公交車,終點站是“洛陽”,當時很想要坐上那輛車到它的終點站去看一眼,最終因短暫的猶豫而錯過。后面時常會想起這件事,想著想著就編出那么一個故事來,也許又有點想騙過自己,讓自己在虛構中坐上那輛車的意思。
不過也有些意象是寫作的過程中找到的,例如《小中醫(yī)》中的煙灰和金色魚,我沒有提前想過它,寫下來的時候自然得讓自己有些驚訝,回頭看的時候也會覺得挺滿意的。
這兩種其實我感覺都是需要的吧,只不過前者占比較多些。
澎湃新聞:《遲湖》中的故事,好像大多是在尋找或等待一個虛妄的存在,有點等待戈多的意思,你的小說創(chuàng)作有對于這方面的經典的傳承嗎?你的小說寫作啟蒙是誰?你平時的閱讀偏愛哪類作品和哪些作家?
黃昶:切中肯綮。我時常會在腦海里將生活中看到的某些事物演繹成一小段《等待戈多》式的荒誕故事,我喜歡這樣做,只不過好像從來沒有過“要這樣寫”的打算。但是在回答完問題后的今天我感覺我會對這方面有不一樣的看法,可能這種對“荒誕”的思考有在滲透我。
我最早崇拜的作家應該是魯迅,每每看到他筆下準確有力的表達我就會覺得自己被擊中。后來看得比較多的是塞林格、王小波和雙雪濤,我覺得他們很有趣,是那種隱藏在文字背后的靈魂的充盈。
我覺得作為小說作者,讓故事變得有意思是大前提。
《遲湖》,上海文藝出版社·藝文志eons,2024年7月版
澎湃新聞:豆瓣上有些讀者對《遲湖》這本書評價是:生活閱歷不足,對生活的洞察力不夠,你自己覺得呢?
黃昶:我非常樂意接收各種不同的觀點,雖然未必能夠全盤接受,但肯定會用心去琢磨。我自己也在豆瓣上看到過這份評價,我認為作者有一定程度上的義務去打動讀者,沒能打動這位朋友確實是我的問題,我沒寫好。但我不想把“沒寫好”這一結果歸咎于我的生活閱歷,我覺得一天的經歷就足夠加工成一篇短篇小說了,粗淺算了一下,我活了接近九千天,我認為是可以用來寫九千篇短篇的,只是我沒能將它們利用好。
不過我也非常愿意相信,我之后會寫好的,會越寫越好的。和世界上的所有事情一樣,寫作這件事一定需要一些嘗試與時間。
澎湃新聞:小說中的故事看來很多都是你個人的人生經歷,或者前輩人的生活經歷,比如《到洛陽》中很不情愿地要去面對母親的新男友(或者說結婚對象),是你的真實的人生嗎?
黃昶:我相信小說中的許多“點子”來自于我個人的生活,但離我的真實人生還是有相當大的差距。同時我也很希望自己能夠給“虛構”以一定程度的尊重,如果在生活中遇到了萬分想寫下來的事件,我應該會選擇寫到我的日記中去。
澎湃新聞:你如何看待文學和生活的關系?
黃昶:我在考研時期背誦的“文學理論概論”里面有不少能回答這個問題的條目,例如“文學來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一類。我自己覺得文學是生活的一部分吧,不該把它區(qū)分出來,并且沒有必要將它拔高,使它高于生活。我覺得文學很平凡也很可愛,是所有人都可以接觸的東西。而且不接觸也并沒有太多壞處,我身邊就有不少對文學一竅不通的朋友,他們也同樣可愛。
澎湃新聞:你是廣東人,在你的小說中會讀到一些方言用詞,比如“孖鋪”,不是粵語區(qū)的人可能就看不懂,對于這些詞的運用,你是怎么考慮的?
黃昶:我自己其實有花心思去挑選過這些方言詞,盡量選擇一些象形字或會意字,比如“孖鋪”是兩個人同睡一張床的意思,“孖”是兩個“子”,即有兩個人貼在一起的感覺。我覺得當我作為讀者時,能夠理解一部分,但并非完全理解那種感覺很不錯,讀的時候大概猜到一點,讀完去網絡上搜索查證,屬于一種感受的延長,所以我想這樣寫。并且我也認為家鄉(xiāng)的文字、語音挺有意思的,希望將這種有趣盡量和別人分享一些。
澎湃新聞:你有一個說法:寫小說是預謀,寫詩是偶然,我們該如何理解這句話?
黃昶:我寫小說的時候總是推演和預熱很久,有時還會加上懶惰的阻礙,整個時間跨度會很長。但寫詩不太一樣,我通常半小時就能寫一首五十行左右的,寫完立即丟開,十天半個月后回看修改一次就算完。同樣,我寫小說需要在一個隱私的、安全的環(huán)境下才能寫,寫詩就很不一樣,我有一次在飯?zhí)玫囊粡埣埥砩蠈?,寫完就扔掉了,整個過程輕松愉快。
我最近有在逼迫自己抽出一些工作之余的時間來寫小說,但是還是一直在犯懶,下班之后只想睡覺。寫詩方面沒做過要求,倒是寫出來一首。并且寫小說總有要欺騙讀者,精心布下天羅地網,誘使讀者相信的意思。但詩歌直通心靈,有時候偶發(fā)地想要將自己向讀者展現就會寫,寫完了就將心收起來好好保管。應該是這么回事。
澎湃新聞:如果今后的創(chuàng)作只選擇一樣的話,你是愿意寫小說還是寫詩?
黃昶:我有很嚴重的選擇困難癥,但我在這個問題上能夠毫不猶豫地選擇小說。我非常鐘愛小說。
澎湃新聞:你怎么看“新南方寫作”?你認為自己屬于“新南方寫作”嗎?
黃昶:恰好,我最近也在做“新南方寫作”相關的研究,并且很幸運地得到機會去收集一些第一手材料。我認為用地域性去概括一位或一些作家是一種必然趨勢并且也是一條捷徑,也許我們所要恪守的準則是在尋找、歸納其共性的同時尊重每一位作家的個性或說特殊性。
我自己的話,我覺得可以算也可以不算。但如果有天能夠忝列其中,我應該會欣喜若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