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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上雅集以改琦《紅樓夢圖詠》為例

在改琦和李筠嘉去世之后,圖冊依舊不斷地在增加詩文題跋,也不斷地在付梓版刻印刷。

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歷來有一種雅集活動,一批朋友,同時聚在一起,吟詠景物,觀賞書畫,如王羲之的蘭亭雅集,王晉卿的西園雅集等等。而書畫題跋,可以稱作“紙上雅集”。

本文以清代改琦《紅樓夢圖詠》為案例,通過深入分析與探討,以期梳理出一番“紙上雅集”的創(chuàng)作起因、背景、結(jié)果,以便對這一傳統(tǒng)鑒賞方式有一直觀的了解。為什么筆者選擇《紅樓夢圖詠》呢?首先,一圖一詠的形式是典型的“紙上雅集”模式;其次,改琦的生平和社交圈,是中國古代文人雅集模式的一個縮影;最后,改琦最初完成的《紅樓夢》人物圖創(chuàng)作,只是圖冊,使之變成“圖詠”的,正是當(dāng)時雅集盟主兼改琦的贊助人李筠嘉發(fā)起的“紙上雅集”,且在改琦和李筠嘉去世之后,圖冊依舊不斷地在增加詩文題跋,也不斷地在付梓版刻印刷。 

紙上雅集——以改琦《紅樓夢圖詠》為例

改琦《紅樓夢圖詠》

紅樓畫史

《紅樓夢》是中國古代文學(xué)的無價之寶,自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付梓印行,便大受歡迎,出現(xiàn)了“上自公卿,下及屠販,罔不讀之而嘖嘖然稱道之”的閱讀現(xiàn)象。而在熱情傳頌《紅樓夢》小說的人群中,有一個特殊的閱讀群體——他們是早期紅樓“粉絲”,同時又是畫家——包括那些給小說刻本作插圖的無名作者,十九世紀(jì)的文人畫家,以及民間的畫師們。他們不僅喜歡這部小說,并且用手中之畫筆傳達他們的喜愛、理解和體驗。而這一紙上紅樓人物繪畫,亦構(gòu)成了《紅樓夢》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共為我國優(yōu)秀文化傳統(tǒng)瑰寶。阿英曾在1963年發(fā)表的《漫談紅樓夢的插圖和畫冊》一文就曾特別提醒學(xué)者們關(guān)注自配有插圖的程偉元本《紅樓夢》問世以來,一百七十多年間美術(shù)家們的不斷精心創(chuàng)造,因這無疑構(gòu)成了另一種名著接受史。從早期的紅樓畫來看,主要形式有三種:版刻插圖、民間藝術(shù)和畫家繪本。

版刻插圖,史載最早的紅樓畫版刻插圖,見諸乾隆五十六年(1791)萃文書屋活字本之《新鐫全部繡像紅樓夢》,亦即我們通常所說的“程甲本”。第二年(即乾隆五十七年,1792),程高二人又對甲本做了一些“補遺訂訛”、“略為修輯”的工作,重新排印,通稱“程乙本”。“程乙本”的印行,結(jié)束了《紅樓夢》的傳抄時代,使《紅樓夢》得到廣泛傳播——我們回到版刻插圖。

民間藝術(shù),其實與前所言“版刻插圖”是有一定聯(lián)系的,因為版刻即版畫刊刻,是屬于民間手藝的一種。此外,還有年畫的形式。

畫家繪本,在程甲本“一梓風(fēng)行”之后,逐漸成為畫家所喜愛表現(xiàn)的題材對象,中以改琦最負盛名。時人及今人皆認為改琦的紅樓人物畫為紅樓畫之杰作,現(xiàn)傳有《紅樓夢圖詠》、《紅樓夢臨本》與《紅樓夢圖》等。

《紅樓夢圖詠》到底有幾種版本?恐怕很難厘清,上海博物館顧音海先生所撰《紅樓夢圖詠版本比較》一文中指出,《紅樓夢圖詠》除了初版本外,還有重印本、翻刻本。初版本為大開本,每冊不標(biāo)序號。而重印本為小開本,某些圖像的個別地方吃墨不均,鈐蓋印章與初印本有相異之處,例如第一幅“通靈寶石絳珠仙草”就少了“玉壺山人”印記,其它畫像幾乎都不鈐印記,也無圖序編號。翻刻本則以文元堂版流傳較廣,與初印本之字體圖像均有相異之處,全書分元、亨、利、貞四冊,在每一版框右下角欄線外有標(biāo)示序號,翻刻跡象非常明顯。而此文元堂翻刻本又有重印本,扉頁書名有“永安畫眉”字樣。而傳世版本問題不在本文重點討論范疇內(nèi)。

紙上雅集——以改琦《紅樓夢圖詠》為例

改琦《紅樓夢圖詠》淮浦居士序

改琦與《紅樓夢圖詠》

改琦(1773-1828),字伯韞,號香白,又號七薌、玉壺山人、玉壺外史、玉壺仙叟等。宗法華喦,喜用蘭葉描,仕女衣紋細秀,樹石背景簡逸,造型纖細,敷色清雅,創(chuàng)立了仕女畫新的體格,時人稱為“改派”。改琦為回族,先世本西域人,于元朝時入居中原,世居宛平(今屬北京),祖父改光宗一度任松江(今屬上海)參將,遂入籍于此。明清以來,松江地區(qū)文人薈萃,書畫鼎盛,改琦從小耳濡目染,深受影響,青少年時就在藝術(shù)上取得一定成就。稍長,結(jié)交地方名人,如王芑孫、李廷敬、李筠嘉等,詩、書、畫上得到指點,開闊了眼界,名聲漸著,慕名索畫者接踵而至,作品不但在江浙一帶備受推崇,而且還得到京師的王公貴族、官僚文人的贊許。外游期間,與所到之處的文人、畫家均有書畫應(yīng)酬、詩詞贈答,并游山玩水,領(lǐng)略江湖名勝,使其視野、胸襟得到了開拓和豐富,對其藝術(shù)創(chuàng)作有一定的影響。

改琦在當(dāng)時的受歡迎,很大程度上也是因其仕女畫迎合了當(dāng)時的大眾口味。不過,雖然是面向市場的畫卷,改琦對于藝術(shù)的態(tài)度確實非常認真和嚴(yán)肅的。改琦有文學(xué)修養(yǎng),多才藝,既能吟詠倚聲,又擅為文;喜歡古玩,精于鑒賞。吟詠結(jié)集有《玉壺山房詞》。乾隆五十七年(1792)以后,即改琦二十歲后的數(shù)年間,在詩、書、畫等方面頗受益于當(dāng)時在上海任“蘇松太兵備道”的李味莊。李味莊名廷敬,號寧圃,居官上海時號稱“風(fēng)雅主盟”。李味莊當(dāng)時備兵于滬上,在上海西城有李氏廨舍“平遠山房”,賓朋滿座,援琴雅歌,客中皆一時名流,為時人所矚目。青年改琦在當(dāng)時就有積極融入上流文人圈的意識,畢竟在當(dāng)時像改琦這樣出生于沒落貴族之家的后代,要想立足于上流社會而衣食無憂,僅有才華是不夠的,而且改琦的才華很多也并非天份,更多的是后天的努力。他努力的方向是對的,正是在他出入這些海上名流的詩畫琴樽集會之間,并得到了李味莊的賞識。蔣寶齡撰《墨林今話》卷十一“玉壺山人”有記載:“李廷敬備兵滬上……琦甫弱冠,受知最深,既而聲譽日起?!笨梢?,得到李味莊的知遇可以說是改琦人生的轉(zhuǎn)折點。比如后來他通過李味莊認識了李筠嘉,也就是《紅樓夢圖詠》的發(fā)起者和贊助者。嘉慶以來三十年間,李筠嘉一直與改琦過從甚密。改琦每來上海就下榻于吾園之內(nèi),受到特殊款待?!都t樓夢圖詠》五十幅,最初即歸李筠嘉收藏。后來淮浦居士在付梓印版的《紅樓夢圖詠》序里就說道:“光祿珍秘奇甚,每圖倩名流題詠?!庇幸馑嫉氖牵惺妨辖哉f,改琦與李筠嘉二人是在同一年也即1828年“相繼歸道山”。這也不能不說是一種冥冥之中的緣分了。

那么,李味莊和李筠嘉彼此之間又是什么關(guān)系呢?他們是至交,兩人志趣相投,于1803年在吾園共同創(chuàng)辦書畫會,即“吾園書畫會”。參加該會的有:方楷、李學(xué)璜、改琦、林鎬、洪亮吉、陳復(fù)堂、龔自珍及錢杜等,共133人。據(jù)李筠嘉編的《春雪集》記載,這許多書畫家在集會時為“吾園”留下的紀(jì)念作品,包括繪畫、詩詞等,共250余件。“吾園書畫社”前后二十余年不衰。

今天的仕女畫家盛名,掩蓋了改琦除了仕女畫之外、亦工山水花鳥的造詣。改琦的《紅樓夢圖詠》雖然是為贊助人而作,為大眾審美而作,但前提是他本人也是《紅樓夢》小說的熱情讀者。比如,他在刻畫薛寶釵時融入了自己的想法。都說薛寶釵聰明乖巧成眾人寵兒,而林黛玉怨天尤人不諳世故,是兩種極端的反差。然而,薛寶釵的這種聰明乖巧真的值得贊揚嗎?改琦給薛寶釵設(shè)置了“寶釵撲蝶”的造型,但這里的“執(zhí)扇”很可能是“秋風(fēng)紈扇”的隱喻,也即“??智锕?jié)至,涼飚奪炎熱”的寓意——縱使審時度勢、聰明伶俐如寶釵,命運亦不過是封建禮教的犧牲品,紅顏薄命也。其實,改琦的人文主義情懷在這本人物冊中有多處體現(xiàn),如葬花的黛玉、坐禪的妙玉、手握定情劍的尤三姐,即使對于貴為宮中娘娘的元春,改琦沒有刻畫她風(fēng)光的正面,而是描繪了一個孤獨的背影,一派“思親淚染杜鵑紅”的意境。改琦善于運用景物烘托的特點也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并非一般的小情小調(diào)的憐香惜玉情懷。

此外,我們需要注意的一點是,改琦身處那樣的一個中國封建歷史上前所未有的商品經(jīng)濟介入的時代,其作品本身就帶有較強的商品屬性。漢唐氣象、大明輝煌,到了清朝,尤其是清末,就是一種小家碧玉的精致。鄭振鐸現(xiàn)在在《中國木刻畫史略》如此形容徽派木刻畫,筆者認為也可以用來形容清末的藝術(shù)風(fēng)格和審美取向:“還有人說,他們所表現(xiàn)的正是明帝國默契的‘世紀(jì)末’的真正生活,氣魄小,但十分追逐于小中見大的雅致細巧。他們愛的是小園林,是假山,是小盆景,是甜香沉郁的煙氣裊裊。這些話,都是對的?!?因此可以說,改琦的那些仕女畫,更多的不是為了美術(shù)審美而存在,而是為了贊助人而存在,所以如果僅僅以美學(xué)的標(biāo)準(zhǔn)去評價是片面的。個人的力量再怎么強大,是不太可能掙脫時代的束縛,正是時代造就藝術(shù)。畢竟,驚世天才是極少數(shù)。

 

紙上雅集——以改琦《紅樓夢圖詠》為例

改琦《紅樓夢圖詠》內(nèi)頁

圖詠的“起、承、轉(zhuǎn)、合”

起——應(yīng)時代而起

《紅樓夢圖詠》成書比較早,可出版發(fā)行很晚。圖冊約從大約嘉慶二十年開始繪制,間隔了60多年。因為當(dāng)時改琦以《紅樓夢》圖見示于住在上海的風(fēng)雅盟主李荀香,荀香以為“珍秘奇甚,每圖倩名流題詠,當(dāng)時即擬刻以行世”。但道光九年,李荀香和改琦相繼去世,“圖冊遂傳于外”。到道光十三年,被改琦弟子顧春福復(fù)得,但不知為何又流于南昌,直到光緒三年被淮浦居士購得,光緒五年(1879年)方才出版發(fā)行?;雌志邮吭谥菩蛑蟹Q贊說:“其人物之工麗,布景之精確,可與六如、章侯抗行”。他擅長人物,“落墨潔凈,設(shè)色妍雅,風(fēng)格秀美”是其特色。依淮浦居士的說法,這部《紅樓夢圖詠》是改琦下榻吾園時為李光祿所作。之后在改琦與李光祿相繼過世之后,改琦的弟子顧春福于道光十三年重獲展讀這部畫冊時說:“紅樓夢畫像四冊,先師玉壺外史醉心悅魄之作,筍香李光祿所藏,光祿好客如仲舉,凡名下士詣海上者,無不延納焉。憶丁亥歲薄游滬瀆,訪光祿于綠波池上,先師亦打槳由渄東來,題衿問字頗極師友之歡。暇日曾假是冊快讀數(shù)十周,越一年,先師光祿相繼歸道山,今墓木將拱,圖畫易主,重獲展對,漫吟成句?!鳖櫞焊#?796-?),字夢香,一作夢薌,號隱梅道人,昆山人。師從改琦,善畫,所作仕女、花卉、山水,無一不精,名噪一時,尤其山水畫,意境悠遠,自成一家,但作品傳世不多。他不但擅畫,還精通音律、善度曲,也寫散文,著有《隱梅庵日記》。顧春福與改琦同時造訪李光祿吾園,是在丁亥年(道光七年),從書中許多題詞于嘉慶年間來看,這部圖冊應(yīng)該是改琦造訪李光祿吾園之前所作的,且早為李光祿收藏應(yīng)無疑義,他視為珍本秘藏,顧春福于光緒七年造訪吾園時,還借來快讀數(shù)十遍。道光八年,改琦與李光祿相繼過世后,這部圖冊就易主收藏了,到了道光十三年,顧春福在偶然機會下重見此圖冊,也寫下題記,但此書是否轉(zhuǎn)由他收藏,不得而知,流傳情形也難查證。直到光緒三年,淮浦居士從豫章回故鄉(xiāng)途中,購得這部圖冊,因為這是改琦的精心之作,任其藏諸密室,實為可惜,于是在光緒五年“急付手民以傳之”,這就是《紅樓夢圖詠》的初刻本,而這初刻本的出現(xiàn)已經(jīng)是在改琦逝世后五十一年的事了。

 

紙上雅集——以改琦《紅樓夢圖詠》為例

1984年版北京市中國書店出版《紅樓夢圖詠》(據(jù)月樓軒刻版影?。氣O撲蝶頁

“承”、“轉(zhuǎn)”——從圖冊到圖詠

《紅樓夢圖詠》并不是在一開始就叫“圖詠”,而是《紅樓夢人物冊》,使圖冊變?yōu)閳D詠的,正是這口口相傳的題詠、傳播以及后世的持續(xù)題詠創(chuàng)作。

在圖詠中最早題詠的是張問陶(1764—1814)所題的“史湘云”、“碧痕”、“秦鐘”三頁,最晚的是王希廉及其妻周綺,時間在道光十九年(1839)。張問陶題詠雖然沒有紀(jì)年,但可以斷定是在嘉慶甲戌年(1814年)以前,因為張問陶是在這一年去世的。到了王希廉,王希廉的題詠在道光己亥1839,這時候改琦、李光祿都已過世。王希廉是清代著名《紅樓夢》 評點家,他的所在年代正是《紅樓夢》程高本問世不久,恰逢“閑談不說紅樓夢,讀盡詩書也枉然”蔚為風(fēng)尚的時代。道光十二年(公元1832年 ) ,王希廉將他評點的本,以他和夫人周綺共同的書齋名“雙清仙館”名義刊行于世,是為《新評繡像紅樓夢全傳》,世稱“雙清仙館本紅樓夢” 。同治十三年(公元1874年) ,江寧吳耀年刊印了王希廉全部評點文字,題為《紅樓夢評贊 》。此后,王希廉以《紅樓夢》評點家的身份而聞名于世。王希廉原配夫人周綺,是清代著名女畫家,評書家,字綠君,小字琴娘,昭文(今江蘇常熟)人,工詩詞,善音律,能篆刻,兼書畫,多才多藝。其題詠典雅可知。其他先后填詞題詠的有徐渭仁、吳榮光、羅鳳藻等人。皆嘉道名流。

 

紙上雅集——以改琦《紅樓夢圖詠》為例

1984年版北京市中國書店出版《紅樓夢圖詠》(據(jù)月樓軒刻版影?。┰喉?/span>

“合”——付梓出版

版畫的興起對于《紅樓夢圖詠》的成功是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正是因為版畫才使得圖冊走入千家萬戶。在早些時候的18世紀(jì),大英帝國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本土繪畫大師威廉·荷加斯(William Hogarth,1697-1764)就是一個熱衷將畫作轉(zhuǎn)換為銅板、雕版、石版的人,他筆下的諷刺當(dāng)時英國風(fēng)俗的犀利漫畫肖像,正是因為通過這樣千百張復(fù)制的版畫而廣為傳播、知名度大增。那么,像《紅樓夢》這樣大受歡迎的小說之插圖,在明清已大大拓展其藝術(shù)領(lǐng)域,衍伸至版畫印刻,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并有不同的刻本。

《紅樓夢圖詠》共繪制了通靈寶玉石絳珠仙草、警幻仙子、黛玉、寶釵、元春、探春、惜春、史湘云、妙玉、王熙鳳、迎春……寶玉等五十幅,凡五十五人。如前所說,先后為畫冊題詞賦詩者三十有四,每圖一至三題,共得75詠。或詩或詞,或一題或二題三題不等。筆者曾查閱過《紅樓夢圖詠》不同的版刻版本,如月樓軒刻本(北京中國書店1984年一版一?。瑢O溪世家、吳縣朱氏槐樓刻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4年一版一?。?,以及上古社巾箱本刻本,不同的版刻有不同的序文跋語,并留下不同的鈐印。這也是一有意思的現(xiàn)象。版刻本對比筆者手頭收有的西泠印社的《清改琦紅樓夢人物圖冊》(2007版),讓筆者更覺版畫插圖中的“線”之美,其亦是中國傳統(tǒng)繪畫中的“線”與刀的結(jié)合,它不但包含著“筆法”、“骨法”,還包含著“刀法”,并更注重線條的裝飾性。而圖冊版改琦的原作,線紋流暢、娟秀,清淡雅致,人物工麗而布景精雅。

綜上所述,可以說沒有背后的發(fā)起者和贊助者,就沒有今天的《紅樓夢圖詠》。李筠嘉其人,在《海上墨林》中有一段,透露出不少信息:“李筠嘉,字修林,號筍香。例貢生,官光祿寺典簿。工書媚學(xué)。家有慈云樓,藏書數(shù)萬卷。有別業(yè)在城西南隅,曰吾園。后改龍門書院。科舉停,又改江蘇省立第一師范學(xué)校。滬道李味莊觀察招致名流,宴集其中,觴詠之盛,為海上冠。朋友投贈篇什??虨橐痪幵弧断阊┘贰!?另有陜西人民出版社《歷代藏書家辭典》中有載:“李筠嘉,清上海人。字修林,號荀香。候選光祿寺 典簿。龔自珍《定庵續(xù)集》卷三 ‘上海李氏藏書志序’:‘上海李修林筠嘉藏書甚富。精于???,藏書至四千七百種,論議臚注至三十九萬言。’室名‘慈云樓’” 。此二處皆提到“慈云樓”。慈云樓是何也?乃李筠嘉之藏書室室名也。藏書巨富,肯定不止龔自珍所稱的“四千七百種”,因此數(shù)目乃李氏從自己的藏書中挑出四千七百種編為書目。而《海上墨林》稱李氏“藏書數(shù)萬卷”。當(dāng)時李筠嘉把它收藏的4700種書編為書目,名為《上海李氏藏書志》,對各書的卷數(shù)、作者、內(nèi)容等加以記載和評述,并邀請龔自珍為這部藏書志撰寫序文,龔自珍在序中不僅提到了李筠嘉,也系統(tǒng)介紹了中國目錄學(xué)的源流發(fā)展,表達了他對目錄之學(xué)的厚愛。李筠嘉本人是非常支持出版印刻詩集和畫集的。如有一次改琦的亡友褚華(文洲),家貧無子嗣,生前無力出版自己的詩文集,過世后遺稿多散佚。改琦得知這一情況后,有意識地搜羅褚華的詩稿、整理成《寶書堂詩鈔》并請求李筠嘉出版,李筠嘉欣然應(yīng)允,為之出資版行。這在李筠嘉自己的行文中有提到:“云間改七薌見之,屬為付梓,因乞姜孺山為之校訂” ,又有沈嵩《煉秋室詩稿》所載:“李筍香以所刊文洲《寶書堂集》見寄。文洲無子,詩集幾散佚,君宛轉(zhuǎn)得之,力任付梓?!崩铙藜螌τ谀吧松星胰绱?,那么對其門下貴客兼好友的改琦,其畫冊與詩集的出版也不再話下,并且極為重視。

 

紙上雅集——以改琦《紅樓夢圖詠》為例

改琦《紅樓夢圖詠》妙玉頁

百花齊放之“詠”

為《紅樓夢圖詠》題詠的,有不少是李筠嘉和改琦的生活、交友圈的人。比如屬最早一批題詠者之一的沈文偉,與改琦關(guān)系匪淺。沈文偉是沈恕之子,而沈恕與改琦自幼相善,在華亭北郭有古倪園,乃當(dāng)時松江府的名門望族。同那個時候的風(fēng)氣同,沈氏亦喜賞鑒書畫,招致游從,并有自家刻書作坊——來鶴樓。改琦早年的詩文成就很可能得自沈恕的指點。另,改、沈兩姓為通家世交,所以沈恕在嘉慶十年(1805)去世之前,改琦經(jīng)常會去古倪園并小住。而改琦不少傳世畫跡中,細心者可發(fā)現(xiàn)鈐有“華亭沈氏鑒藏”印作品。這些信息的史料支持亦可從后來沈文偉在為改琦詩集??瘯r所證,即《??駢厣椒吭~引》中有言:“先生(改琦)習(xí)于司馬,兩世交情,縱跡最稔。當(dāng)嘉慶中葉,每長夏無事,輒邀先生至園中池館追涼。竹露荷風(fēng),宵盤晝憩。故先生書畫款識,署古倪園者極多?!贝送?,改琦的此本《玉壺山房詞選》即由來鶴樓鐫行問世。此一處亦可知,當(dāng)時有點財力、愛好文藝者,多會選擇將詩集、畫冊付梓出版,以供更多人傳閱、賞鑒,這有點類似我們今天把文章、作品發(fā)到網(wǎng)絡(luò)博客中,是一樣的道理。

不過,正因為是“百家之詠”,也難免會有“各家之言”的意味在里面。有時候題詞者甚至?xí)桀欁髡叩脑夂彤嬜鞯囊饩场白哉f自話”?!都t樓夢圖詠》中的不少題詠就有這種現(xiàn)象存在。如圖詠中有元春一幅,元春盛妝背臉,凝神靜思,看來雍容華貴,但內(nèi)心隱痛卻難以排除。畫上看不到人物的面孔,正是說明元春在那“不得見人”的深宮內(nèi)院,感到“骨肉分離,終無意趣”的悲哀。庭中杏花盛開,取一個“早”字,點出元春之意,但也預(yù)示了它的早敗,花開花落,原不過瞬息之間。

此頁有周綺題詩曰:

椒房更比碧天深,春不常留恨不禁,修到紅顏非薄命,此生又缺女兒心。

這詩和畫,沉痛地寫出了至親骨肉咫尺天涯的悲劇,人的正當(dāng)感情怎樣被陰森的宮墻所隔斷、所扼殺。這就更強烈地揭示出皇妃生活的空虛苦悶和封建制度的冷酷無情。反觀元春的另一首沈耀鈐為元妃的題詞卻根本歪曲了改琦的原意:

宮花含笑對新妝,云髻風(fēng)鬟下御床,儂是承恩香殿里,也應(yīng)香艷冠群芳。

這就是是離題萬里,改琦并非要描繪元妃的榮耀與恩寵,何來“冠群芳”的爭寵?且字體略微草率,篇幅亦不算工整。

另,從所題內(nèi)容亦可看出題者的性格與品味。比如圖詠的另一位比較重要的題者是姜皋,字少眉,號香瓦樓主,吳縣(今江蘇蘇州)人。他與改琦的關(guān)系也極好,姜皋為《紅樓夢圖詠》中的鶯兒(嘉慶二十二年丁丑題)題道:“雛燕一舞鶯尤嬌,手花翻處絲絲撩。東風(fēng)卷袖飛雙蝶,活色生香枝與葉?!边€有為碧痕所題“梧墻月苑生晚涼,由房幾曲溫蘭香。肌均骨弱輕扶將,濕云片片牽羅長。……閑庭雨過笑鴛鴦,今宵女伴腮花問。”——頗有一番《花間集》的詞風(fēng)。甚至在為蔣玉菡題詞時依舊延續(xù)此風(fēng):“幾纈秋藍踏細蝶,仙露微頰笑雙靨。歌場吭竹云徘徊,舞分花月妥帖。蘭因絮果春綿綿,鸚鵡衿袖尤相憐。海紅鮫綃香一丈,畫暖有氣吹如煙?!边@些詞句也是當(dāng)時審美風(fēng)氣的一個側(cè)面體現(xiàn)。

同一年留下題詠的還有顧恒題“警幻”,孫坤題“黛玉”,高崇瑚題“李紈”,瞿應(yīng)紹題“寶玉”。這些人都是改琦的朋友、李筠嘉的座上客。

 

紙上雅集——以改琦《紅樓夢圖詠》為例

元春頁,周綺題詠

對歷史的探尋并非一種簡單的回顧,因為它不等于一樁樁事件、一朝朝統(tǒng)治、一場場戰(zhàn)役的相繼上演、落幕。歷史是我們進行調(diào)查、探尋源頭、書寫往昔的產(chǎn)物;所以它永無窮盡。而歷史的神秘在于它在現(xiàn)在的人和過去的人之間編織起的一張互相關(guān)聯(lián)、有時甚至是互相勾結(jié)的關(guān)系網(wǎng)。書畫作品中的那一行行、一段段題跋,就是這樣的關(guān)系網(wǎng)。本文只是一個研究“紙上雅集”的起點,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道路還長。(文/林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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