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是乖乖女,一路做學霸,考上復旦大學,畢業(yè)后經(jīng)商做到副總裁,任曉雯的一路開掛模式讓人羨慕,加上天賜美貌,簡直是“人生贏家”。
但是她說,這一切都不是自己主動的選擇,沒有一樣是自己真正喜歡的,直到她接觸寫作,才開啟了自己生命的原動力。
“(在文學領域),我是后知后覺的,我到大學才知道有卡夫卡。開始學習寫作后,發(fā)現(xiàn)我很擅長這個東西,因為我迅速地就學會了。然后就開始像模像樣地寫幾首詩,現(xiàn)在看起來當時腦子像漿糊一樣,看到什么就學什么。但是竟然有名刊發(fā)表了。”
隨后便是在《萌芽》上接連發(fā)表作品和接連在新概念成人組得獎?!拔疫B投四屆(新概念作文大賽),不是一等獎就是二等獎。我后來想第五屆出來,我想還要投嘛,我覺得算了,這也太沒意思了?!?/p>
任曉雯
新概念成人組,這個組別不受媒體關注,所以生活中她依然“魚不動水不跳”。她說,最大的收獲是《萌芽》老師的鼓勵,“在他們的語氣中,我儼然是有文學才華的”。
但是真正的職業(yè)創(chuàng)作和作文大賽是兩回事。在2002年,她用幾個月時間完成了第一部長篇小說《島上》。無數(shù)次被雜志社、出版社退稿。經(jīng)過了整整六年,《島上》終于出版,沒什么關注,沒什么宣傳,如石沉大海。
但她不服輸,又花了五年時間,寫了三十九萬字的長篇《她們》,這本書命運和《島上》一樣挫折多舛。最終它還是出版了,并在鮮有關注的情況下,意外獲得了華語傳媒大獎的提名。
另一個六年過去了。有出版社找到她表示想重版《島上》。遠在瑞典的翻譯家陳安娜女士(曾將莫言、余華作品翻譯成瑞典語)無意在圖書館讀到這本書,覺得喜歡,便在不認識她的情況下,開始著手翻譯。
從此,任曉雯的寫作道路才開始順風順水。出版社主動找上門簽約,各路媒體約稿也紛至沓來,這才算“熬出來了”。
最近,她的小說《好人宋沒用》甫一出版,就占據(jù)了騰訊華文好書、新浪好書榜等榜單。
不能解決死亡的絕望,便難以解決生命的意義
和她的《浮生》系列、以往小說一脈相承,《好人宋沒用》里的主角仍然是一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人物。
宋沒用這個人,她的簡歷一句話就能概括,一個蘇北女人在上海,生于1921年,卒于1995年,寫了這么一個人的一生。
“我寫的宋沒用,她媽媽把她叫做沒用,她是家里最小的女兒,所有人都不歡迎她的出生,覺得她對家庭是個負擔。她經(jīng)歷了一生苦難把孩子拉扯大后,又變成了兒女眼中的負擔。生活那么苦,她的兒女還要養(yǎng)一個老人,所以大家踢來踢去,生活里很多家庭都有這樣一個被忽視的老人?!?/p>
如果你認為她要探討的是“關愛老人”話題,那就是重大誤解了。
她說自己其實要解決的是死亡和信仰的主題。在書的后記里她寫道:一個人怎樣信仰,便怎樣生活。對死亡的態(tài)度,決定了對生存的態(tài)度。有人生得糊涂,死得混沌。有人不相信死后審判,便決定有生之年,向這個世界無限索求。而信奉“人死如燈滅”的,難免陷入“活著沒意思”的虛無,因為他們的生命,看似是被隨意拋到世上,白白承擔勞苦愁煩,然后無意義地消逝掉……不能解決死亡的絕望,便難以解決生命的意義。相比中國傳統(tǒng)觀念的“未知生,焉知死”,我更認同的是“未知死,焉知生”。
“小說里面像宋沒用一生遇到的四個對她最重要的人,她的母親,她的婆婆,她的東家,她的女兒,其實這四個人代表四種不一樣的對于死亡和生存的信仰態(tài)度,也是很典型的中國人的四種態(tài)度:泛神論、無神論、一神論、還有一個是偶像崇拜?!?/p>
無論是給媒體寫的《浮生》專欄,還是小說作品,任曉雯的語言給人冷峻、克制的感覺。她說:好的相聲演員就是要冷著臉,說一句,啪啪啪就全場雷動。好的悲劇演員可能只是一個動作、一個表情就催人淚下。我覺得最可怕的就是自己在臺上哈哈笑成一團或者像瓊瑤劇似的哭天搶地,面部都扭曲了,底下的人無動于衷。所以,我希望以一種比較冷靜、克制的方式去調(diào)動讀者的情緒。
表面冷靜,內(nèi)心里她對筆下的人物是傾注感情的?!皩懙剿螞]用快死的時候,有一天早上起來,我心里非常難過,我就在沙發(fā)上哭了半個小時。我先生問我干嗎?我說宋沒用要死了。哭完了以后,再繼續(xù)寫。這是唯一的一次,可能她陪伴我的時間太漫長了,兩年了?!?/p>
用文字來打敗時間,是假想出來的意義
作家一旦有宗教信仰, 對于閱讀和寫作都會留下烙印。任曉雯和蘇小和是圈內(nèi)有名的基督徒伉儷。
“信仰對我的閱讀和寫作影響很大,就比如說我這幾年,我寫了大約10萬字的隨筆,是解讀西方的經(jīng)典作家的,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托爾斯泰、帕斯捷爾納克等作家。其實我之前也讀過他們,但是在我有了信仰之后發(fā)現(xiàn)其實以前我沒有讀懂,因為我們的文化傳統(tǒng)是儒家文化,跟基督教文化是完全不一樣的。儒家文化強調(diào)“我是君子”,而基督教文化里,每一個人都是有罪的,無一例外。所以,你會看到他們有懺悔錄的寫作傳統(tǒng)?!?/p>
信仰讓她以一種更淡泊寧靜的心態(tài)進行創(chuàng)作。她坦承以前的寫作,會有一種想要獲得更多名利的心理。但是現(xiàn)在,自己非常專注,不像以前這么在意這些東西了。
“作家是很容易把自己放大的,因為你感覺你用語言創(chuàng)造了一個非常完整的世界,《創(chuàng)世紀》里面,上帝說要有光,就有了光。作家也是一樣的,只是是一個比較低層次的模擬創(chuàng)世行為,我希望這兒有一個人出現(xiàn),我就塑造了一個人。你會覺得自己好像就像一個小型的上帝一樣。所以,作家容易驕傲。容易心理失衡。但是,信仰給我一個恒定的東西讓我抓住,我的心理狀態(tài)非常穩(wěn)定。”
《好人宋沒用》任曉雯 / 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 2017-8-1
任曉雯的創(chuàng)作確實穩(wěn)定,從她的寫作習慣也能看出。她每天早上五點半起來,在手機上定好計時器,寫作3小時,下午做做家務?!坝袝r候我放任自己一覺睡到7點多起來,我看到天已經(jīng)那么亮了,我心里第一個感覺就是萬念俱灰,這一天就完蛋了。就好像只要7點多起來,人就很松懈,沒法像早起的時候那么高效,所以我還是習慣早起?!?/p>
從事專職寫作對于年輕人而言是一個冒險的行為,因為很可能維持生計都是問題。任曉雯說自己能隨心地創(chuàng)作,很幸運的一點是父母的家境比較好?!爸辽傥也挥每繉懽魅ベI房子,然后又很宅,又不出去,化妝品也用得省一點,衣服也買得少一點,交通費也不多,其實基本沒問題。”
作為過來人,對于仍然掙扎在寫作與生存之間的年輕人,她的建議是:“還是要先有一個穩(wěn)定的工作。真的,我覺得寫作是一輩子的事業(yè),就比如說你在工作后每天有兩個小時或者是一個小時給寫作,你慢慢以后也能出來。等到出來了以后,很多事情都很好辦。但是在出來之前,尤其是你從事比較嚴肅的寫作,不是說要做暢銷作家什么的,對相當一部分人來說其實會有一個很難熬的過程。我自己就深有體會,所以還是要有工作,慢慢地再去創(chuàng)作,因為生活很具體。”
“我希望我到老了還在寫,然后我寫的東西還有生命力,我就很佩服馬爾克斯,他晚年《霍亂時期的愛情》跟《百年孤獨》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而且他當時已經(jīng)得諾獎了,為什么還要寫呢?就像中國的作家殘雪、閻連科,他們都有一個還很好的寫作狀態(tài)。我很佩服這樣一些作家?!?/p>
當被問到為什么這么執(zhí)著于寫作,是不是希望能用文字打敗時間?“我真的是很喜歡寫作這份工作,我把今天的工作完成好,就可以的。很多人有一個幻想說人死了以后,這個作品代表著你的生命在延續(xù),不是的。我認為人死了,靈魂去了天堂或是地獄。你的作品只不過對你的當下有意義,或者說對你的子孫,如果你足夠有名,你的版給他們留了一筆遺產(chǎn)。但是對你本人,沒有意義。所以我認為寫作者想通過作品來抗拒對死亡和時間流逝的恐懼,這是假想出來的意義?!?/p>
原標題:《任曉雯:我想呈現(xiàn)國人對死亡的幾種態(tài)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