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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虎隊”與陳納德:一個被制造出來的神話?

丹尼爾福特描繪了陳納德初到中國、籌建飛虎隊和與日本初次交鋒的情形,與廣為流傳的“飛虎隊神話”相去甚遠。

《飛虎隊:陳納德和他的時代》是關(guān)于飛虎隊的最新作品之一,也是一本名副其實的爭議之書。“飛虎隊”被普遍認為是國人與“國際友人”眾志成城、英勇抗日的一個絕佳例證,而作者丹尼爾·福特(Daniel Ford)參考美、日兩國歷史檔案以及當事人回憶錄和訪談材料之后,認為飛虎隊宣稱的戰(zhàn)果,與日本空軍在東南亞和中國西南戰(zhàn)場上的實際損失其實大相徑庭。于是甫其一面世,就被抨擊為“把良知賣給了日本人”。

在以下這段內(nèi)容中,丹尼爾·福特描繪了陳納德初到中國、籌建飛虎隊和與日本初次交鋒的情形,與廣為流傳的“飛虎隊神話”相去甚遠。

“飛虎隊”與陳納德:一個被制造出來的神話?

陳納德

飛虎隊隊長陳納德的上校軍銜系偽造?

陳納德無疑是一位杰出人物,但他身上也有著瑕疵,他可以讓人“詬病”的地方包括:美國志愿航空隊(即飛虎隊)不是他的原創(chuàng)性想法;他也沒有創(chuàng)造出飛虎隊的戰(zhàn)術(shù)(至少不是獨立創(chuàng)造的);其他人對于飛虎隊的創(chuàng)建有著不亞于他的重要貢獻;在戰(zhàn)斗最艱難而絕望時,他基本上都身處他方。但姑且不論以上種種,假如沒有陳納德的熱情和激發(fā)青年人奉獻精神的非凡能力,飛虎隊絕無可能取得成功。

1937年6月3日,星期四,可能是陳納德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在這一天,他開始了和中國第一家庭長達一生的聯(lián)系。在1949 年出版的自傳中,陳納德寫道:“在一個悶熱的下午,羅伊·霍爾布魯克(Roy Holbrook)驅(qū)車帶我來到上海法租界的一處高墻大院里,我在那里面見了新雇主——蔣介石的夫人。一開始,我們被告知蔣夫人外出了,然后我們被帶到一間陰涼的房間里等待。突然,一名歡快活潑的年輕女子走進房間,她身穿一套時髦的巴黎式連衣裙,煥發(fā)著抑制不住的能量和熱情。我以為她是羅伊的某位年輕朋友,就繼續(xù)端坐著……羅伊戳了我一下,對她說:‘蔣夫人,請容我介紹,這位就是陳納德上校。’”

蔣夫人的魅力讓不同背景的美國人都深感折服。他們驚嘆于她的權(quán)力,贊嘆她的美麗,佩服她畢業(yè)于韋爾斯利學院的學歷,著迷于她婉轉(zhuǎn)而緩慢的南方口音(陳納德和其他人都特意提到這一點,但宋美齡的錄音卻是吐字清晰、不帶口音且充滿權(quán)威感的)。她非常善于應變,甚至能迷倒一名有幸來到她面前的士兵。在20 世紀30 年代受雇于中國軍閥的美籍飛行員中有一位名叫羅亞爾·倫納德(Royal Leonard),他曾在西安事變后駕駛飛機將蔣介石帶回安全地帶(蔣介石在事變中承諾,由中國共產(chǎn)黨、地方軍閥和他手下的國軍組成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共同抗擊日本)。倫納德認為蔣夫人是他見過的“最美麗的中國女性”,他為夫人的魅力所傾倒,竭盡全力為蔣家服務。蔣委員長是個作風老派的人,他從來都不喜歡乘飛機。但蔣夫人卻是個現(xiàn)代主義者,她要了一架飛機作為自己的座機,并擔任中華民國航空委員會的秘書長一職,因此她有資格對陳納德進行面試。

陳納德關(guān)于這次會面的說法中還有一點值得注意。他是以上尉軍銜退役的,此前也沒有獲得過比少校更高的軍銜。如果霍爾布魯克真的稱他為“上?!?,那么這個頭銜如果不是來自中國政府的頒授,就是這些美國人偽造出來的??紤]到在20 世紀30 年代和陳納德共事的中國軍官都一致認定中國政府沒有向他授銜,“美國人偽造軍銜”一說似乎更加可信。

陳納德的第二次面試是在南京,他在那里見到了周至柔將軍,一位一臉憂郁的前陸軍指揮官。他由于對共產(chǎn)黨作戰(zhàn)不力而被蔣介石解職,后來調(diào)任空軍的指揮官。周將軍的意大利顧問西爾維奧·斯卡羅尼(Silvio Scaroni)將軍向初來乍到的陳納德簡要介紹了情況。陳納德接下來去了杭州,位于那里的中央航空學校雇用了不少美國職員,其中包括他的老朋友威廉姆森和麥克唐納。在他們的駐地搭過一趟小輪渡后,他出發(fā)前往南昌、廣州、漢口和洛陽的機場進行視察。洛陽的機場是斯卡羅尼的地盤,他在那里建立了一所中級飛行學校,裝配軍用飛機,并防范共產(chǎn)黨從陜西的根據(jù)地進攻洛陽。

首次突襲誤傷上海3000平民?

陳納德向航空委員會發(fā)送了一份電報,聲明愿意為中國的抗戰(zhàn)出力。他立即被調(diào)到南昌,主持中國空軍參戰(zhàn)前的最后訓練。南昌的空軍訓練學校由毛邦初主持,在邁阿密招攬陳納德三人之后,他已經(jīng)榮升準將了。當陳納德到達中國時,形勢已非常緊張,毛邦初上下活動,使自己得以離開前線,回到首都。他把前線空軍的實際指揮權(quán)交給了陳納德這個剛到中國六周而且不懂中文的外國人。

在南昌這個塵土飛揚的中國內(nèi)陸城市里,飛行員的訓練表現(xiàn)非常拙劣,他們連一架雙翼教練機都無法熟練駕駛,更不用說波音P-26 戰(zhàn)斗機了。(據(jù)說,他們是蔣介石手下那些銀行家、將軍和委員的子弟,意大利教官斯卡羅尼認為,把他們拒于空軍門外是不懂政治的表現(xiàn)。)陳納德寫信給比利·麥克唐納,發(fā)泄自己的沮喪之情:“麥克,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讓他們駕駛波音戰(zhàn)斗機單獨升空,然后看著他們弄斷自己的頸椎?還是讓他們待在地面上,好讓這些人覺得我不信任他們?如果航空委員會繼續(xù)選送這種新手來當飛行員,所有飛機都變成廢鐵也毫不奇怪。”

1937年7月23日,陳納德到南京向蔣介石匯報空軍的備戰(zhàn)工作。他的匯報讓人難以安心:新式戰(zhàn)機方面,中國只有由10 架波音P-26 戰(zhàn)斗機和21 架德國亨克爾公司、意大利薩伏亞- 馬切蒂公司和美國馬丁公司生產(chǎn)的轟炸機組成的機隊;空軍的主要戰(zhàn)斗力量仍是同樣服役于美國海軍的柯蒂斯公司的“鷹”式雙翼戰(zhàn)斗機。比爾·波利將這種飛機的設(shè)計圖出售給中國,然后由杭州的工廠組裝生產(chǎn)。這家工廠被冠冕堂皇地稱作“中央飛機制造廠”,從1933 年就開始生產(chǎn)這種圓桶狀的雙翼飛機。到戰(zhàn)爭爆發(fā)時,已經(jīng)有100 架雙翼戰(zhàn)機在空軍中服役,同時擔負轟炸機和戰(zhàn)斗機的任務。

7 月31日,蔣介石終于下定決心進行抵抗,但他不會在北京同日軍戰(zhàn)斗,因為日本人可以輕易地從東北增援。他將接受過德式訓練的第87師和第88 師投入上海的戰(zhàn)斗,那里的日本海軍陸戰(zhàn)隊依賴海軍補充兵力、重武器和提供空中支援。這本是一著妙棋,卻使羽翼未豐的中國空軍不得不直接面對日本海軍航空兵。值得一提的是,日本陸軍將蘇聯(lián)人當作最大的假想敵,所以東北的日軍陸航部隊的飛機需要適應嚴寒荒蕪的環(huán)境以配合地面部隊;海軍卻正好相反,它考慮的是在太平洋上對陣美軍,這就需要飛機適應熱帶氣候并能夠飛越廣闊的海面,而這正好是在上海作戰(zhàn)所必需的條件。

陳納德的第一個任務是阻止日軍的大炮繼續(xù)轟擊蔣介石的部隊。據(jù)他說,在8 月13 日的“黑色星期五” 收到命令后,他就和麥克唐納一起策劃對日軍的空襲,直到凌晨4 點。他們計劃派出中國空軍的轟炸機,對??吭谌毡臼桂^區(qū)外的旗艦“出云號”實施轟炸。

8 月14日的上海上空布滿了細碎低垂的云團,這是臺風到來的先兆。被臺風吹得七零八落的中國轟炸機三三兩兩地到達了上海。(湊巧的是,日本戰(zhàn)機原本準備在當天早上空襲中國機場,但由于臺風襲來,當時只能停在航空母艦的甲板上。)上午10 點,“出云號”的防空炮開火了,這提醒了國泰酒店和皇宮酒店里的外國記者,他們留意到城市上空出現(xiàn)的三架飛機。一名記者寫道:“這些飛機俯沖下來,每架都投下了一枚炸彈。爆炸聲響徹全城,(‘出云號’)被濃煙吞沒了?!?/p>

但他們的轟炸并未命中目標。據(jù)陳納德解釋,這場災難是由于飛行員受云團影響而不得不低飛,而他們又沒有根據(jù)高度調(diào)整瞄準方式造成的。結(jié)果,他們的炸彈直接落在了上海城中,造成超過3,000 名平民傷亡?!班?,這真是一場最為血腥的大災難,”美國軍艦“奧古斯塔號”上年輕的水手湯姆·特朗布爾回憶道,“四處都是被炸飛的手臂、腿和軀干,街上流淌著鮮血?!?/p>

日本空軍在那天也遭遇了失敗。當天下午,日本海軍的18 架三菱G3M 型“九六”式陸上攻擊機從臺灣起飛,企圖轟炸中國機場。這趟任務來回1,250 英里,大部分航程都在開闊的海面上,這是當時世界上其他任何國家的空軍都不會嘗試的高難度任務。但在杭州上空,受過陳納德訓練的中隊伏擊了這些轟炸機。

飛行員們駕駛著中央飛機制造廠生產(chǎn)的“鷹”式雙翼戰(zhàn)機,以零傷亡的代價擊落了兩架G3M 型轟炸機,同時重創(chuàng)了三分之一的日本飛機,導致它們在返程途中墜毀了。

陳納德從未執(zhí)行過偵察敵機之外的其他危險任務?

8 月15 日,16 架G3M 轟炸機出現(xiàn)在南京上空。陳納德欣喜若狂地發(fā)現(xiàn),它們沒有任何戰(zhàn)斗機護航,這對防衛(wèi)部隊來說無疑是塊唾手可得的肥肉。他毫不理會克萊頓·比塞爾、朱利奧·杜黑和亨利·阿諾德等人鼓吹的轟炸機制勝論,命令中國空軍的波音和柯蒂斯戰(zhàn)斗機沖入敵陣。他們?nèi)〉昧藫袈? 架、擊傷6 架的戰(zhàn)績。一名日本飛行員事后回憶這場戰(zhàn)斗時在日記中坦言:“我們損失了30 人……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跳出飛機和戰(zhàn)友們一同赴死。但我不能那么做,因為我的生命并不屬于我??晌矣帜茏鍪裁茨??我只能緊緊握住操縱桿,然后默默地祈求上蒼保佑?!痹诔掷m(xù)三天的跨海作戰(zhàn)中,日軍的9 架現(xiàn)代化雙引擎轟炸機被擊落,11 架遭到重創(chuàng),只剩下18 架可以繼續(xù)作戰(zhàn)。他們的航母艦載機部隊遭受了更慘重的損失,12 架三菱B2M“八九”式艦上攻擊機也在同一天起飛攻擊杭州,最后只剩下一架回到“加賀號”航母上。

但在8 月末,第一批日本護航戰(zhàn)斗機出現(xiàn)在南京戰(zhàn)區(qū)?!叭哲娮非髮χ袊哲姟棥綉?zhàn)斗機公開的、壓倒性的勝利,”陳納德寫道,“中國飛行員最畏懼這些日本戰(zhàn)斗機?!迸c當時大多數(shù)西方人一樣,陳納德不相信日本人能制造如此強大的戰(zhàn)機,他認定,出現(xiàn)在南京上空的是法國生產(chǎn)的德瓦蒂納戰(zhàn)斗機。(與之相似,《紐約時報》也將G3M“九六”式陸攻飛機誤認為德國生產(chǎn)的亨克爾轟炸機。)事實上,陳納德目睹的是三菱A5M“九六”式艦載戰(zhàn)斗機的首次戰(zhàn)斗。這是一種使用固定起落架和開放式座艙的飛機,裝備兩挺小口徑機槍,從螺旋槳后方發(fā)射子彈——與波音P-26 戰(zhàn)斗機相似,但比它更快、更靈活。

9月1日,蔣介石命令陳納德接管南京的防空事務。陳納德在一座田徑場上設(shè)立了指揮部,有五位中國軍官參加了指揮部的工作,其中包括李成元(音)中尉。李中尉幫助陳納德設(shè)立了一套空戰(zhàn)控制系統(tǒng),他們在戰(zhàn)斗機分隊長的飛機上安裝了一部無線電臺,然后用軍用野戰(zhàn)電臺和手搖電話把指揮部所在的田徑場與各個觀察點連接起來,組成了一個觀察網(wǎng)絡。

李中尉把陳納德設(shè)置的布局形容為“蜘蛛網(wǎng)”,每一名掌握軍用電臺的人員都會成為8~10 名電話觀察員的情報中心,觀察員用電話向這些情報中心匯報情況,情報中心將信息匯總后,通過電臺上報南京的指揮部。南京的指揮部根據(jù)收到的情報,用小旗在地圖上標出敵機的種類、數(shù)量和航向。一開始,這類報告通常都是簡單而直觀的,比如飛機的噪音是大還是小,是單引擎還是雙引擎等。隨著形勢的發(fā)展,觀察員變得更專業(yè)、更成熟,這個網(wǎng)絡也擴及上海和杭州。

由于日本飛機完全取得了白天的制空權(quán),陳納德開始轉(zhuǎn)變策略,改為在拂曉和黃昏出擊。他用燈籠在南京機場的跑道上擺出了“出云號”的輪廓,然后讓飛行員盯著這個目標在3,500 英尺的高度演練夜襲。在實戰(zhàn)中,日本軍艦上的探照燈和炮火果然暴露了它們的位置輪廓,中國轟炸機成功地擊傷了一些艦船,但最大的目標“出云號”并未受到損傷。突然提升的轟炸精度引起了美國領(lǐng)事的懷疑?!坝袌蟾娣Q,目前中方軍隊在上海開展的夜間空襲明顯是由水平高于中國人的飛行員執(zhí)行的,”美國領(lǐng)事在向華盛頓匯報的電報中寫道,“其中一架空襲的飛機為躲避日軍的防空炮,

從外國租界上空低飛而過。當它飛越美國鄉(xiāng)村俱樂部時,向下點了一下機首,又閃動了飛機上的燈光。我們強烈懷疑這架飛機是由一名美國飛行員駕駛的?!?/p>

在美國軍艦“奧古斯塔號”上,湯姆·特朗布爾也看到了陳納德派出去的作戰(zhàn)飛機,他回憶道:“陳納德這個名字令人印象深刻。在相當長的時間里,我都將他想象為每晚飛越‘奧古斯塔號’去轟炸‘出云號’的神秘飛行員‘吳先生’?!碧乩什紶栔笤虮壤溈颂萍{求證,得到的答復是絕無此事。麥克唐納稱陳納德從未在中國駕駛過轟炸機,他只是擔任觀察員。為了執(zhí)行觀察任務,他曾駕駛P-36 戰(zhàn)斗機,這架飛機是由比爾·波利帶到中國的。波利希望將它賣給蔣介石政府,使之成為中國空軍的新一代戰(zhàn)斗機。

陳納德在日記中從未提及這些飛行任務,但他在9 月14 日寫給老搭檔漢塞爾的信中做過某種暗示:“現(xiàn)在進行的根本不能稱之為戰(zhàn)爭,日軍有2,000 架飛機,他們在中國各地實施轟炸,輕松得就像演習一樣……而中國軍隊的辦法也不過是用防空火力消極應對?!标P(guān)于南京上空的第一次攔截作戰(zhàn),陳納德提到“(他們)在兩分鐘內(nèi)擊落了六架日本飛機,這六架被擊落的飛機都可以從空中的同一個觀察點觀測到”。陳納德的意思是他本人就是那個位于空中的觀察員嗎?甚至是說他就是其中一名擊落日本飛機的飛行員?陳納德在后來經(jīng)常被描述為中國政府雇用的飛行員,并因為擊落過多達50 架日本飛機而揚名。當時在美國大使館供職的詹姆斯·麥克休(James McHugh)曾近距離接觸過陳納德和麥克唐納,他回憶說:“他們有自己專用的飛機,可以用來觀察在上海附近作戰(zhàn)的日本空軍。我總懷疑他們擊落過一兩架日本飛機?!钡袊哲姷睦媳鴤兎裾J了此事,他們稱陳納德從未執(zhí)行過偵察敵機之外的其他危險任務,他的年齡和健康狀況也不太可能允許他親自參加空戰(zhàn)。(文/【美】丹尼爾·福特, 譯/葉蔚然)

“飛虎隊”與陳納德:一個被制造出來的神話?

《飛虎隊:陳納德和他的美國志愿者》,【美】丹尼爾·福特著,葉蔚然譯,后浪出版公司2017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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