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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陀遺事——民族融合的縮影

曾經(jīng)在唐末五代叱咤風(fēng)云近一個世紀的沙陀族,仿佛一夜之間突然從歷史上消失,以至今天的我們已很難尋找到其后人的蹤影。

一、融合于中原大地的沙陀人

曾經(jīng)在唐末五代叱咤風(fēng)云近一個世紀的沙陀族,仿佛一夜之間突然從歷史上消失,以至今天的我們已很難尋找到其后人的蹤影。沙陀內(nèi)遷中原的人數(shù)本來不多,只有一萬人左右。后來隨著沙陀三部落的形成,沙陀民族共同體的人數(shù)大幅增加,甚至就連本為漢人軍將世家出身的藥彥稠、藥元福家族,也變成了沙陀三部落人,于是在新、舊《五代史》的人物傳中,出現(xiàn)了大量的沙陀人、沙陀三部落人。那么,這些沙陀人、沙陀三部落人最后都去向哪里?這是人們頗為感興趣的一個話題。

清人趙翼《廿二史札記》中有一篇《五代諸帝皆無后》的札記,是說沙陀皇族均無后人在中原地區(qū)遺留下來。其中提到后唐、后晉、后漢三朝諸帝的后人時略云:

唐武皇李克用有子落落及廷鸞,洹水、晉州二戰(zhàn),皆為梁所擒殺;長子莊宗存勖為郭從謙所弒。睦王存義以郭崇韜婿,先為莊宗所殺。永王存霸、申王存渥,國變后俱逃太原,為軍士所殺。通王存確、雅王存紀,為霍彥威所殺。惟邕王存美、薛王存禮,薛史(即《舊五代史》)謂皆不知所終?!锻ㄨb》則謂存美以病得免,居于晉陽。是武皇后,僅存一廢疾之子也。

莊宗李存勖之子魏王繼岌聞莊宗之變,自縊死。繼潼、繼嵩、繼蟾、繼峣,薛史謂并不知所終。惟《清異錄》謂莊宗子有延于蜀(即后蜀國)者。

明宗李嗣源長子從審,為元行欽所殺;次秦王從榮,為安從益所殺;宋王從厚即愍帝,失國后以鴆死;從璨為安重誨陷死;許王從益,漢祖入洛賜死;愍帝有子重哲,亦不知所終,是明宗后無子孫也。

廢帝李從珂長子重吉,為愍帝所殺;次雍王重美,同廢帝自焚死,是廢帝后無子孫也。

晉高祖石敬瑭子剡王重胤(本高祖弟,養(yǎng)為子)、虢王重英,皆高祖起兵時為唐廢帝所誅;楚王重信、壽王重乂,皆為張從賓所殺;齊王重貴嗣位(本高祖兄敬儒子),是為出帝,后降契丹北遷;夔王重進、陳王重杲,早卒;少子重睿,從出帝北遷;重信有二子,及出帝子延寶、延熙,皆隨北遷,不知所終,是晉帝后亦無子孫在中國也。

漢祖劉知遠長子魏王承訓(xùn)先卒;次承祐嗣位,是為隱帝,為郭允明所殺;次陳王承勛,以廢疾不得立,廣順初卒,是漢祖后無子孫也。

這里沒有涉及北漢世祖劉崇(劉旻)、睿宗劉承鈞和英武帝劉繼元的后代。劉崇有十個兒子,長子劉赟,被郭威所殺;次子即睿宗劉承鈞。其余諸子鎬、鍇、锜、錫被劉繼元所殺,劉銑裝傻獲免,劉鐃不知所終。劉崇還有兩個孫子:繼文、繼欽。繼文在睿宗時被派往遼朝請兵,后終于遼;繼欽被劉繼元所殺。劉承鈞沒有親子,養(yǎng)子繼恩(即少主)、繼元(即英武帝)及繼恩弟繼忠都有沙陀血統(tǒng)。繼恩被郭無為所殺,未見有子嗣后代;繼忠被劉繼元所殺。只有劉繼元在降宋后,有子名三豬,宋帝賜名守節(jié),宋真宗天禧四年(1020),官至右驍衛(wèi)將軍。

以上沙陀王朝諸帝的子孫當然是不全的,如據(jù)《李克用墓志》,李存勖僅“親弟”就有二十三人之多,后來也多不知所終。

“五代諸帝皆無后”的原因,主要是由于統(tǒng)治集團內(nèi)部的權(quán)力斗爭,相互殘殺,奪權(quán)成功者往往要殺掉失敗者的子孫后代,以消除他們卷土重來的隱患;而皇位的覬覦者往往要以本人或親屬的犧牲為代價,不成功,往往也就貼上了身家性命。

不過,沙陀王室的子孫們也并沒有被斬盡殺絕,那些“不知所終”的子弟宗室,有的便以各種方式存活下來,如后唐莊宗李存勖的子孫,除趙翼列舉《清異錄》所載走投蜀地的一例外,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仁宗天圣四年有如下一條記載:

安德節(jié)度推官李佑,唐莊宗曾孫也,上書求便官,以灑掃陵廟。夏四月丁未朔,改授李佑西京留守推官。因謂輔臣曰:“唐莊宗百戰(zhàn)滅梁,始有天下,不務(wù)修德,而溺于聲樂,嬖用伶官以及禍,良可嘆也!”

后唐莊宗覆亡是在同光四年(926),距離宋仁宗天圣四年(1026)整整過去了一百年,因此李佑為李存勖之“曾孫”是可信的。

此外,李克用之弟克寧一支也有血脈幸存下來。據(jù)《資治通鑒》記載,長興三年(932)六月,后唐明宗曾遣供奉官李存瓌至西川賜詔于孟知祥?!按姝?,克寧之子,知祥之甥也?!薄袄畲姝劇?,《新五代史·孟知祥世家》作李瓌,云:“先是,克寧妻孟氏,知祥妹也。莊宗已殺克寧,孟氏歸于知祥,其子瓌,留事唐為供奉官。明宗即遣瓌歸省其母,因賜知祥詔書招慰之。”李存瓌在后漢時曾任北京(太原)副留守,成為輔佐劉崇北漢小朝廷的重要謀臣之一。

另據(jù)《續(xù)資治通鑒長編》記載,北宋朝廷曾多次錄用“唐李氏”的后人,如僅在仁宗景祐四年(1037)六月,就錄用了兩批。第一批錄用為三班借職、奉職者八人。第二批錄用為三班借職者十一人,為助教者五十三人,免解者五人,免徭役者三十七人。所謂“三班借職、奉職”,是宋代武職分東、西、橫三班,入仕者先為三班借職,積資轉(zhuǎn)三班奉職。而所謂“免解”,就是舉子不經(jīng)過地方考試而直接參加禮部試;神宗熙寧四年(1071)三月,又錄唐李氏諸孫李杲為三班借職,李德臣、李養(yǎng)年為州長史。

這里的“唐李氏”是指李淵的后人?還是李存勖、李嗣源的后人?不明確。不過,后唐王朝既然以李唐王朝的繼任者自居,北宋又與后唐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因此也不排除“唐李氏”中包括了后唐皇室在內(nèi)的可能。

石晉皇室,除石重貴及其子弟被遷往遼地外,也并非如趙翼所說“無子孫在中國也”。石敬瑭的侄子石曦,北宋時官至霸州防御使,《宋史》有傳。此外,宋仁宗景祐四年(1037)六月錄用的前朝皇室后人中,也包括了后晉石氏的后人二人為三班借職、奉職。

除父系外,母系中帶有沙陀皇室血統(tǒng)的,在宋初也能找到一些蹤影,如宋太祖最后一個皇后宋皇后,是后漢高祖劉知遠的外孫女,而她的父親宋偓則是李存勖的外孫。宋偓有九子十一女,他們以及其子孫后代的身上,無疑也都帶有沙陀血統(tǒng)。

除皇族外,沙陀人有據(jù)可查的還有楊、郭、瞿、張、白諸姓以及沙陀三部落中的安、康、史、石等姓氏,他們當中亦有不少人在入宋后仍見諸記載。如郭從義,其先沙陀部人,父紹古,奉事李克用,賜姓李氏。郭從義歷仕后晉、后漢、后周以及北宋。其子守忠、守信,孫世隆,曾孫昭祐、承祐,都在《宋史》中有記載,且郭承祐還娶了宋太宗之子舒王(即楚恭惠王)趙元偁的女兒;又如楊承信,沙陀部人,楊光遠之子,歷事后漢、后周及宋。卒后,其孫楊松被錄為奉職;白重贊,其先沙陀部族,歷事后漢、后周、北宋,官至定國軍節(jié)度使。

以上幾例都在史書中明確記載了其“沙陀”族出身,還有一些沙陀或沙陀三部落的后人,史書中便不再言及其出身種族。如安忠,《宋史》中只是說其為河南洛陽人,祖叔千,父延韜;安守忠,也只是講其為并州晉陽人,父審琦。其實安叔千和安審琦在《舊五代史》中都有傳,安叔千,“沙陀三部落之種也”;安審琦,“其先沙陀部人也”?!端问贰分胁惠d其出身種族,不知是史官的無意疏忽,還是傳者本人在有意隱瞞。安忠在宋代官至淮南諸州兵馬鈐轄。宋真宗天禧元年,錄其孫惟慶為殿直;安守忠則在宋朝官至宋州知州等職,宋太宗至道三年(997)卒,其子繼昌被錄為供備庫副使。安守忠的堂兄弟安守鏻,北宋時也官至贊善大夫。

除個體外,作為“沙陀三部落”之一的“安慶”部落,在宋代一段時間內(nèi)仍有保留。宋庠《元憲集》中有兩篇關(guān)于“安慶府”的“敕書”,一篇為《賜石州安慶府都督康興進乾元節(jié)馬敕書》,另一篇為《賜潞州安慶府都督安美等進上尊號馬敕書》。即直到宋仁宗時期,安慶府的名稱依然存在,而且都由昭武九姓胡人擔任都督。而潞州安慶府,系由云、朔地區(qū)遷徙而來。

從史籍記載的情況看,沙陀人在內(nèi)遷后,曾長期保留著一些“夷狄”的傳統(tǒng)習(xí)俗,如后唐莊宗李存勖、明宗李嗣源的祭祀天神、祭突厥神,史稱是“夷狄之事也”;李存勖在許多場合也不隱晦自己的“夷狄”出身;李嗣源還喜歡講蕃胡語,在行軍時與契丹用胡語對話,在朝廷上與康福用胡語(或作“蕃語”)交談;晉高祖石敬瑭死后,石重貴派人“押先皇御馬二匹,往相州西山撲祭(即殺馬祭祀)”,這也是一種“夷狄”禮俗;后唐廢帝李從厚于中興殿庭搭建穹廬;劉知遠也曾向后晉朝廷進百頭穹廬;甚至在葬俗上,沙陀人最初也保留著火葬的習(xí)俗;等等。以致歐陽修驚呼道:“中國幾何其不夷狄矣!”

在相貌上,沙陀及沙陀三部落中的粟特人與漢人也有明顯的區(qū)別,陶岳《五代史補·敬新磨狎侮條》載: 

敬新磨,河?xùn)|人。為伶官,大為莊宗所寵惜。莊宗出自沙陀部落,既得天下,多用蕃部子弟為左右侍衛(wèi),高鼻深目者甚眾,加以恃勢,凌辱衣冠,新磨居常嫉之,往往揚言曰:“此輩雖硬弓長箭,今天下已定,無所施矣。惟有一般勝于人者,鼻孔大、眼睛深耳,他不足數(shù)也。”眾皆切齒,相與訴于莊宗,其間亦有言發(fā)而泣下者。莊宗不悅,召新磨責之曰:“吾軍出自蕃部,天下孰不知?汝未嘗為我避諱,更辱罵之,使各垂泣告朕,何也?”

即“高鼻深目”“鼻孔大、眼睛深”以及《舊五代史·氏叔琮傳》中所描述的“深目虬須(按即蜷曲的胡須)”是沙陀及沙陀三部落人的相貌特征。

但是,從總體上來說,沙陀人從內(nèi)遷以來,就走上了一條漢化的道路,傳統(tǒng)習(xí)俗的保留和明顯的相貌特征,并沒有阻止他們最終的漢化,至于歐陽修的擔憂,實在是多余之舉。 

沙陀人從唐憲宗元和四年(809)內(nèi)遷至代北,在代北地區(qū)生活了近八十年。代北地區(qū)自古就是多民族的雜居區(qū),“縱有編戶,亦染戎風(fēng)”。但毫無疑問,以儒家思想為核心的漢文化仍然在這里占主導(dǎo)地位,如代北漢人蓋寓、郭崇韜之輩,就都具有傳統(tǒng)的儒家思想。沙陀人生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之中,當然不能不受到熏陶、感染。特別是中和三年(883)李克用擔任河?xùn)|節(jié)度使、沙陀人進入太原地區(qū)后,太原是具有悠久漢文化傳統(tǒng)的地區(qū),雖然從晚唐以來,藩鎮(zhèn)的跋扈、民族的交融使這里的社會風(fēng)氣發(fā)生了不小的變化,但作為一個蘊涵著深厚漢文化根底的地區(qū),傳統(tǒng)文化根深蒂固,絕不是輕易就能徹底改變的。沙陀及代北各族進入河?xùn)|地區(qū),會受到更加濃厚的漢文化的熏陶,從而也加快了其漢化的步伐。這也是沙陀人在中原行使統(tǒng)治的需要。

沙陀人對漢族、漢文化的認同表現(xiàn)在方方面面。如他們在做了皇帝之后,在宗廟的建立上,都以中原漢族前世帝王作為自己的始祖。馬端臨《文獻通考·宗廟考》對此批評道:“按:后唐、晉、漢皆出于夷狄者也,莊宗、明宗既舍其祖而祖唐之祖矣,及敬瑭、知遠崛起而登帝位,俱欲以華胄自詭,故于四親之外,必求所謂始祖者而祖之?!皇匪d出自沙陀部之說,固不可掩也,竟何益哉?”其實,沙陀人將漢族帝王視為祖先而供奉,無非是想從血緣上拉近與漢人的距離,以示他們是華夏(漢)正宗的傳人,造成一種“胡漢一家”的表象。所以盡管對掩蓋其出自沙陀部的痕跡無所益處,他們還是那樣去做了,這也是沙陀人在主觀上認同華夏(漢族)文化的具體行動。

在沙陀以及代北諸族對漢族、漢文化的認同中,改用漢姓以及籍貫漢地也是一個重要的方面。從現(xiàn)有材料看,沙陀人固有的姓氏除李克用的祖上曾出現(xiàn)過“朱邪”一姓外,再無其他案例。后唐明宗李嗣源無姓氏,原名邈佶烈;石敬瑭父名臬捩雞,恐怕也無姓氏;楊光遠父名阿噔啜,應(yīng)該也是沒有姓氏。所以,沙陀人的劉、楊、郭、瞿、張、白諸姓,應(yīng)該都是進入中原后所得之漢姓。至于昭武九姓胡人改姓漢姓、占籍漢地,更是非常普遍的事。改姓漢姓和占籍漢地,從一個方面說明了他們對中原漢文化的欽慕和認同,對于他們?nèi)谌霛h人社會,無疑也產(chǎn)生了積極作用。

當然,作為沙陀上層的統(tǒng)治者們,也不失時機地培養(yǎng)他們的子弟學(xué)習(xí)漢文化,并且與漢族新老貴族特別是衣冠世族通婚聯(lián)姻,密切與他們的關(guān)系,所謂君主出身卑微,子嗣文采風(fēng)流。而對于普通沙陀平民,他們在與漢人的交往中,耳濡目染,無疑也在不斷地學(xué)習(xí)著漢文化。至于與漢人的通婚,當更為普遍。李嗣源和劉知遠在未貴時所娶的妻妾,有幾位當是漢人。

總之,無論是沙陀三部落的皇族還是平民,他們都有后人在中原地區(qū)繁衍下來,但隨著時光荏苒,他們的傳統(tǒng)習(xí)俗在逐漸消失;又隨著沙陀人普遍與漢人通婚,使他們在血統(tǒng)上不復(fù)純粹,相貌特征漸漸暗淡;同時由于改易姓氏和籍貫地望,家族譜牒的丟失,到后來,甚至連他們本人也不知道自己的沙陀族屬了。據(jù)《宋史》的記載,宋初的歷史人物,沙陀人雖寥寥無幾,卻也清晰可辨;而到宋中后期以后,便不再見有沙陀人的記載,說明此時沙陀人已完全與漢人融合在了一起。

當然,即使是融入漢人之中,仍有個別沙陀人的后裔不忘或認可自己的沙陀身世,元朝中葉著名的政治家李孟(道復(fù)),《元史》本傳記載說他為潞州上黨(今山西長治)人。曾祖父李執(zhí),金末舉進士;祖父昌祚,元代潞州宣撫使;父親李唐,歷仕秦、蜀,因徙居漢中。但元人劉敏中在為李孟父李唐所撰的神道碑(即《敕賜推忠保德佐運功臣太傅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韓國公謚忠獻李公神道碑銘》)中,明確指出其家為“后唐雁門之裔,世為潞著姓”。姚燧《李道復(fù)曾祖考執(zhí)贈韓國公制》亦云:“其家自后唐僅十五傳至今代,實四百載?!彼^“自后唐僅十五傳”,應(yīng)該是從李克用時算起。李唐有四子,長子即李孟;次子李槃,官興元路洋州知州;三子李森,晉寧路潞州知州;四子李添,年幼。有孫五人,曾孫四人。這是沙陀朱邪李氏留在中原地區(qū)后裔中一個比較顯赫的家族。而在邊疆其他民族中,也有一些認為是沙陀李克用后人的傳說。

二、阿剌兀思剔吉忽里與沙陀李雁門

李存勖覆滅后,李克用的子孫除走投西川(后蜀)或繼續(xù)隱匿于中原地區(qū)外,也有一些逃入遼朝控制的蒙古草原,如當年李國昌、李克用父子北投達靼一樣。到石敬瑭割讓幽云十六州和北漢國滅亡后,有更多的沙陀人進入遼朝境內(nèi)。后晉天福六年(941),成德軍節(jié)度使安重榮起兵反抗朝廷,就說遼朝境內(nèi)的“三部落、南北將沙陀、安慶九府等,各領(lǐng)部族老小,并牛羊、車帳、甲馬,七八路慕化歸奔”;宋太宗端拱二年(989),大臣宋琪上書言邊事,在講到遼朝的兵力時,也說幽州、雁門以北十余州的“三部落,吐渾、沙陀”以及漢兵合計有兩萬余。這些沙陀人在經(jīng)過一段較長時間的銷聲匿跡后,到金元時期,又有一支在歷史舞臺上活躍起來?!对贰ぐ⒇葚K继藜隼飩鳌酚涊d:

阿剌兀思剔吉忽里,汪古部人,系出沙陀雁門之后。遠祖卜國,世為部長。金源氏塹山為界,以限南北,阿剌兀思剔吉忽里以一軍守其沖要。

《元史》的這段記載,一般認為是源自元人閻復(fù)的《駙馬高唐忠獻王碑》和劉敏中的《駙馬趙王先德碑》,其中閻碑銘文是元朝大德九年(1305)為已故駙馬、高唐忠獻王闊里吉思封謚而撰寫的,碑文云:“謹按家傳,系出沙陀雁門節(jié)度之后。始祖卜國,汪古部人,世為部長?!遍熇锛际前⒇葚K继藜隼锏脑鴮O?!榜€馬高唐忠獻王”與“駙馬趙王”都指闊里吉思,其先封高唐忠獻王,后改封趙王。元人姚燧所撰《河內(nèi)李氏先德碣》中,還提到闊里吉思自稱是晉王李克用裔孫,并置守冢(即守墳人)數(shù)十戶于雁門,禁民樵牧云云。雁門即今山西代縣,為李克用及其父李國昌墓葬所在地。由此可見,阿剌兀思剔吉忽里“系出沙陀雁門之后”,并非無稽之談。

阿剌兀思剔吉忽里是汪古部人的首領(lǐng)。汪古部又稱雍古、汪骨、甕古、白達達等,是遼金時期活動于今內(nèi)蒙古陰山東段地區(qū)的一個部族,原為遼朝屬部,后附金朝,為金守衛(wèi)“界壕”(即金長城)。不過,汪古人并沒有為金朝堅守邊防,金泰和六年(1206)成吉思汗封賞功臣時,阿剌兀思剔吉忽里就在被封賞之列。大安二年(1210)前后,蒙古攻金,阿剌兀思剔吉忽里將自己防衛(wèi)的要沖之地獻給了成吉思汗,此后又協(xié)助成吉思汗平定乃蠻,從下中原。阿剌兀思剔吉忽里后來在部落內(nèi)訌中被部下所殺,成吉思汗追封為高唐王,之后,闊里吉思襲爵。

據(jù)姚燧《河內(nèi)李氏先德碣》,阿剌兀思剔吉忽里之所以被封為“高唐王”,是由于“分地在高唐”,即現(xiàn)在的山東高唐縣。但姚燧又說,闊里吉思世居靜安黑水之陽。“靜安黑水”,“靜安”指靜安路,元大德九年(1305)置,延祐五年(1318)改名德寧路,治所在今內(nèi)蒙古包頭市達爾罕茂明安聯(lián)合旗東北二十公里處的敖倫蘇木古城,轄境約當今包頭市及所屬達茂旗、固陽縣一帶;“黑水”即艾不蓋河,靜安路即以黑水新城置。

汪古部的族源向來有沙陀突厥、回鶻、韃靼、黨項等多種不同說法,南宋孟珙《蒙韃備錄》就說:“韃靼始起,地處契丹之西北,族出于沙陀別種?!庇衷疲骸绊^國所鄰,前有乣族,左右乃沙陀等諸部。”這里的“韃靼”,當指“白韃靼”,亦即汪古部?!皝`”則是遼、金、元時期對被征服的北方諸部族人的泛稱,猶言“雜胡”“雜戶”。況且沙陀與回鶻和韃靼的關(guān)系都非常密切,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格局。因此,即使汪古部的族源確實與沙陀無關(guān),也不能排除阿剌兀思剔吉忽里出自李克用后裔的可能,并非僅僅是為了炫耀自己的祖先而勉強比附。

汪古部世代與蒙元王室聯(lián)姻。據(jù)《元史·阿剌兀思剔吉忽里傳》,阿剌兀思剔吉忽里有子二人,長子不顏昔班與其父一起為部人所殺。次子名孛要合(又作拜合)。此外還有一個侄子,名叫鎮(zhèn)國,娶成吉思汗之女阿剌海別吉公主,封北平王。鎮(zhèn)國與阿剌海別吉公主育有一子,名聶古臺(安古帶),娶元睿宗拖雷之女獨木干公主。聶古臺后在江淮之戰(zhàn)中戰(zhàn)歿。

鎮(zhèn)國死后,根據(jù)當時北方游牧民族收繼婚的習(xí)俗,孛要合也就娶了自己堂兄的妻子阿剌海別吉公主。也有一說阿剌海別吉公主首嫁阿剌兀思剔吉忽里或不顏昔班,再嫁鎮(zhèn)國,三嫁孛要合,是蒙古族歷史上一位英雄女性。孛要合死后追封高唐王,后又追封為趙王。阿剌海別吉公主與孛要合無子,孛要合娶妾生三子,長子名君不花,娶元定宗貴由長女葉里迷失公主;次子名愛不花,娶元世祖忽必烈第三女月烈公主;三子名拙里不花。

愛不花之子即闊里吉思,先娶元世祖忽必烈太子真金之女忽答的迷失公主(后封號趙國公主)??上觳患倌?,二十幾歲便去世,其陵墓即位于今河北沽源南溝村的元代墓葬“梳妝樓”。忽答的迷失去世后,闊里吉思又娶元成宗之女愛牙失里公主,并被封為高唐王,后追封高唐忠獻王、趙王。據(jù)專家推測,“梳妝樓”里有三具棺木,分別為闊里吉思和兩個妻子忽答的迷失公主、愛牙失里公主。

闊里吉思有子名術(shù)安,年幼,便由其弟術(shù)忽難襲高唐王爵位。元武宗至大二年(1309),術(shù)忽難加封趙王。這時術(shù)安也長大成人,于是次年,術(shù)忽難將王位讓予術(shù)安。術(shù)安娶晉王女阿剌的納八剌公主。《元史·阿剌兀思剔吉忽里傳》所記阿剌兀思剔吉忽里世系至此而止。

而據(jù)閻復(fù)《駙馬高唐忠獻王碑》,孛要合的長子君不花有三個兒子,其中次子邱鄰察娶元朝宗王阿直吉之女回鶻公主。孛要合的次子愛不花有四個兒子,長子即闊里吉思,四子術(shù)忽難。孛要合的三子拙里不花有子名火思丹,娶宗王卜羅出(元太宗窩闊臺三子闊出太子之孫)女竹忽真公主。

民國年間,馬定先生在趙王府即敖倫蘇木古城發(fā)現(xiàn)了一塊《王傅德風(fēng)堂記碑》。1937年,陳垣先生根據(jù)該碑文,對闊里吉思之后的阿剌兀思剔吉忽里家族世系進行了考訂,即術(shù)安(注安)死后,趙王的爵位又從闊里吉思的子系傳到了弟系,術(shù)忽難之子阿剌忽都(阿魯忽都)、孫馬札罕相繼襲封趙王。馬札罕先娶趙國大長公主速哥八剌,繼娶宗王晃兀帖木兒仲女,卒時世子尚幼,其弟懷都繼襲趙王位。懷都死,趙王位又傳至馬札罕次子八都帖木兒,此時已是元朝末年。之后,周清澍先生又考訂出了汪古部的最后一位趙王——汪古圖,并對汪古部統(tǒng)治家族從阿剌兀思剔吉忽里到汪古圖共十六位成員進行了詳盡的考證。

從史書記載及近人的研究成果可以看出,阿剌兀思剔吉忽里家族從元初到元末,一直充當著汪古部的首領(lǐng),子孫傳承不息,歷代與蒙元皇室通婚,是真正的皇親國戚,顯貴至極,直至明初,才最終覆滅。

除阿剌兀思剔吉忽里外,《元史》還記載了另外一個自稱是沙陀后人的人,這就是克烈部的速哥,“世傳李唐外族”?!巴庾濉奔茨赶导易?。而此處之“李唐”,并非李淵所建立的李唐王朝,而是李存勖建立的后唐??肆也恳嗉淳判者_靼,李克用所謂“陰山部落,是仆懿親”中的“陰山部落”,或也包括了九姓達靼在內(nèi)?!笆纻骼钐仆庾濉?,說明克烈部族人中具有沙陀人的血統(tǒng),而不同于一般的蒙古族人。

三、昔李鈐部與“沙陀貴種”

除阿剌兀思剔吉忽里家族外,元代自稱為沙陀李氏后人的另一個顯赫家族,是西夏時稱之為“昔李氏”的答加沙家族。所謂“昔李”,也就是“小李”,因為同時期的西夏王亦姓李,為了區(qū)別大小尊卑貴賤,于是便將答加沙家族稱為“昔李”。后因官命氏,又稱昔李鈐部?!扳j部”亦云“甘卜”“敢卜”“紺孛”等,是吐蕃“贊普”一詞的轉(zhuǎn)譯,西夏人用以名官。

昔李鈐部在西夏時期就開始發(fā)跡,“位丞弼(即輔佐大臣)者七世”,從而成為“肅州閥閱之家”。入元以后,分為三支相傳,一支為世襲肅州路(治肅州,今甘肅酒泉)也可達魯花赤的舉立沙系,另一支為大名路(治大名,今河北大名東)世襲達魯花赤的益立山(疾利沙)系,第三支為孛蘭奚系,從傳承地位來看似乎不如前二者顯赫。

舉立沙系的世系情況主要反映在甘肅酒泉文化館收藏的《大元肅州路也可達魯花赤世襲之碑》中;益立山系的世系情況有多處記載,如元人程鉅夫撰寫的《魏國公(教化)先世述》、王惲撰寫的《大元故大名路宣差李公(益立山)神道碑》、姚燧撰寫的《資德大夫云南行中書省右丞贈秉忠執(zhí)德威遠功臣開府儀同三司太師上柱國魏國公謚忠節(jié)李公(愛魯)神道碑》,以及明正德《大名府志》收錄的作者不明的《元大名達魯花赤昔李公(益立山)墓志銘》等;孛蘭奚系的世系情況則反映在明正德《大名府志》收錄的歐陽玄《元禮儀院判昔李公(孛蘭奚)墓志銘》中。

關(guān)于益立山一系族屬及后世繼襲情況,王惲《大元故大名路宣差李公神道碑》記載說:

鈐部李公其人也……諱益立山,其先系沙陀貴種,唐亡,子孫散落陜隴間。遠祖曰仲者,與其伯避地遁五臺山谷,復(fù)以世故,徙酒泉郡之沙州,遂為河西人。顯祖府君,歷夏國(按即西夏國)中省官,兼判樞密院事?;士几眉壘羰苊C州鈐部,其后因以官稱為號,喪亂譜亡,遂逸名諱。公昆弟四人。獨公少負氣節(jié),通儒釋,洞曉音律,以蔭儤直(按即值班)宮省,積勞調(diào)沙州鈐部?!?,長曰愛魯,襲公世爵,至元四年遷金齒等國安撫使,尋升授云南道宣慰使兼都元帥,今進拜中奉大夫、參知政事、行云南等路中書?。淮瘟_合,終大名路行軍萬戶;次小鈐部,代兄民職。孫三人:長教化……今階正議大夫,佩金虎符,充大名路總管府達魯花赤,兼新附軍萬戶;(次)曰帖木兒,敦武校尉、固鎮(zhèn)鐵官提舉;(三)曰萬奴,簉(按即排列)中朝侍從官。

此文收錄在王惲的《秋澗先生大全文集》以及后來編印的《全元文》中。

正德《大名府志》所收錄的《元大名監(jiān)郡昔李公神道碑》,在開頭敘及其族屬時,與王惲《李公神道碑》完全相同,只是在后來敘述各人的任職時,更為詳細具體一些,如“小鈐部,代兄民職”,為“小鈐部,代長兄大名達魯花赤”;“萬奴,簉中朝侍從官”,以下又有“二十年,授中順大夫、大名府總管府達魯花赤,代兄教化之職”等等。

明確記載昔李鈐部為沙陀后裔的另外一條較早的材料,就是益立山長子李愛魯?shù)哪怪?,該墓志是李愛魯之子教化命大名路儒學(xué)教授王彧撰寫的,現(xiàn)收藏于河北大名縣石刻藝術(shù)博物館。墓志云:“公諱愛魯,其先沙陀貴種,唐末之亂,余裔流寓隴右。遠祖后徙酒泉郡之沙州,遂為河西人?!敝?,近人柯劭忞所著《新元史》、屠寄所著《蒙兀兒史記》,都采用了昔李鈐部出自沙陀的說法,《蒙兀兒史記》并對昔李鈐部為沙陀后人的說法作了一些注解,如碑志中“與其伯避地遁五臺山谷”,注云:“蓋就其同種雁門節(jié)度朱邪赤心族耳”;碑志中的“復(fù)以世故”,注云:“當以后唐為石晉篡滅故”;碑志中“徙酒泉郡之沙州”,注云:“沙州本唐突厥沙陀部故地”;等等。

而對于舉立沙一系的族屬,《大元肅州路也可達魯花赤世襲之碑》中記錄了舉立沙一族自西夏亡國至元末一百三十多年、歷六世十三人世系及職官世襲的情況,然而對于其族屬,只是提到“時有唐兀氏舉立沙者,肅州閥閱之家”?!疤曝!笔窃褐赴h項人在內(nèi)的西夏各族遺民,于是有學(xué)者據(jù)此認為其為黨項人。其實舉立沙與益立山是同胞兄弟,他們的父輩,就是程鉅夫《魏國公先世述》中所提到的魏國公教化的“曾大父”(曾祖父)答加沙。答加沙有子四人,其中二人不知姓名,另二人即是舉立沙與益立山。舉立沙又被稱作“昔李都水”,是益立山的長兄,為肅州州將。蒙古軍打來時,欲以城降附,為眾所害。成吉思汗便以舉立沙子阿沙為肅州路世襲也可達魯花赤。之后,阿沙的子孫后代剌麻朵耳只、管固兒加哥、赤斤帖木兒等世襲著肅州路或永昌路(治涼州,今甘肅武威)達魯花赤。

既然其親弟益立山“其先系沙陀貴種”,那么舉立沙的族屬也就不言而喻了。

孛蘭奚一系,據(jù)歐陽玄《元禮儀院判昔李公墓志銘》:孛蘭奚,姓昔李氏,其先西夏人。五世祖諱某,生三子,長曰玉里止吉??;次曰答加沙;次曰小李玉黑。玉里止吉住生子名東南玉紺部,也就是孛蘭奚的曾大父(曾祖父);東南玉紺部生小李玉,為孛蘭奚的大父(祖父),元太宗窩闊臺命其領(lǐng)兵鎮(zhèn)西土;小李玉生乞答哈,即孛蘭奚之父,任沅州等四路達魯花赤;乞答哈生二子,長子名益憐真,任新昌州達魯花赤,次子即孛蘭奚。孛蘭奚曾任河南行省理問,后在家閑居三十年,至正三年(1343)卒于淮西懷遠縣(今安徽懷遠),歸葬大名古塋。孛蘭奚有子名道安,任饒陽縣達魯花赤;孫觀僧。世系到此結(jié)束。

孛蘭奚的先祖玉里止吉住與舉立沙、益立山的父親答加沙是同胞兄弟,即都是“五世祖諱某”之子,那么孛蘭奚的族屬也不言而喻了。至于說“其先西夏人”,與《大元肅州路也可達魯花赤世襲之碑》中稱舉立沙為“唐兀氏”一樣,應(yīng)該是指“五世祖諱某”之后,因為他們在西夏時曾“位丞弼者七世”,也可以說是“西夏”人或“唐兀氏”人了。

那么,昔李鈐部即答加沙家族是何時進入肅州、沙州地區(qū)的?按照益立山及其子愛魯墓志的說法,是“唐亡,子孫散落陜隴間。遠祖曰仲者,與其伯避地遁五臺山谷,復(fù)以世故,徙酒泉郡之沙州”。這里的“唐亡”,非是李淵所建立的唐王朝滅亡,而是李存勖所建立的后唐王朝的滅亡。

朱全忠滅唐建梁后,李克用、李存勖父子便打起了“復(fù)唐”的旗號,與朱梁王朝展開了斗爭,沙陀子孫此時并未“散落”。從實際情況看,朱邪李氏所受到的最沉重的一次打擊,是在后唐莊宗李存勖覆亡、明宗李嗣源即位之時。結(jié)合下文“遠祖曰仲者,與其伯避地遁五臺山谷”,與史書所記李存勖覆亡后,其子弟削發(fā)、避地河?xùn)|的背景十分相似。而“復(fù)以世故”,有可能是李嗣源繼續(xù)搜捕李存勖的兄弟子侄,也有可能如屠寄所解釋的“當以后唐為石晉篡滅故”,總之是遭到了世事變故或變亂,于是他們又從五臺山流落到肅州一帶。這種解釋,似乎更合理一些。

昔李氏在西夏時“位丞弼者七世”,成為“肅州閥閱之家”。到了蒙元時期,這一家族的顯赫地位仍然不減當年。從公元1226年昔李鈐部歸降元太祖成吉思汗,到元朝末年,舉立沙系從舉立沙下至赤斤帖木兒,一共六代,子孫世襲肅州路達魯花赤;益立山系從益立山下至玉立沙,一共五代,子孫除世襲大名路達魯花赤外,又在云南路等地擔任要職。據(jù)說今云南玉溪市江川區(qū)海門村在元代曾一度叫“沙陀村”,或與益立山的子孫們在云南路任職有一定的聯(lián)系。若從1038年西夏建國到1368年元朝滅亡,兩朝加起來長達近三個半世紀。

達魯花赤是蒙元時期各級地方政府中掌握行政和軍事實權(quán)的最高長官,一般由蒙古人或色目人擔任,蒙元政府把這一要職交與昔李鈐部,當是將其當作色目人對待。舉立沙、益立山的后裔們長期世襲肅州路或大名路達魯花赤,可見他們確實成為當?shù)氐摹伴y閱之家”。

四、青海李土司與沙陀李克用

后世另外一個自稱為李克用后人的顯赫家族,是青海西寧地區(qū)的李土司,這也是在學(xué)界爭議最大的一個家族。

關(guān)于李土司的世系,明人金幼孜撰寫的《會寧伯李公墓志銘》是較早和較為可信的,志文云:

公諱南哥,姓李氏。其先世居西夏,后有居西寧者,遂占籍為西寧人。祖諱梅的古,考諱管吉祿,皆追封會寧伯?!姨娓呋实郏ㄖ该魈嬷煸埃┘榷ㄖ性『?nèi)外皆稱臣奉貢,公(指李南哥)遠處西徼,獨能識察天命,率所部來歸,特授西寧衛(wèi)管軍土官所鎮(zhèn)撫。

此文收錄在金幼孜所著《金文靖集》中。墓志還記載李南哥有子男二人,長曰英,次曰雄。孫男三人,長曰文,次曰武,三曰昶。他們都是青海李土司的先祖。遺憾的是,《李南哥墓志》中只是講明“其先世居西夏”,而對于其族屬,并無明確交代。

不過,較金幼孜《李南哥墓志》晚出的《清史稿》,記載了李南哥的族屬,該書卷五一七《土司六》云:“李南哥,西番人,自云李克用裔,元西寧州同知。明洪武初投誠,授指揮僉事世襲。”“僉事”是都督、都指揮、按察、宣慰、宣撫等司下設(shè)的專管判斷官事的官。此外,清人傅恒主編的《皇清職貢圖》亦載:“碾伯縣土指揮同知李國棟,唐沙陀李克用之后。有李南哥者,元時授為西寧州同知,世守西土,明初率眾歸附,授指揮同知?!闭f明李國棟為李南哥的后人。不僅記載了李南哥的族屬,而且說他在元朝時就被授予西寧州同知?!巴睘橹莸母甭殻迤?,往往代知州行事,較“僉事”官職要高。

在一些地方史志如《甘肅新通志》《西寧府新志》以及青海省的一些有關(guān)李土司家譜、李氏宗譜中,也有不少關(guān)于李氏祖先出于沙陀李晉王的記載。如清順治十四年(1657)李天俞修撰,今藏于青海省民和縣檔案館的現(xiàn)存最早的《李氏家譜》,即說李氏之先為李克用后裔?!独钍鲜老祱D》亦云:“自沙陀初祖朱邪執(zhí)宜傳至賞哥太祖,歷十四世。太祖,宋封鄯善王?!?/p>

有學(xué)者結(jié)合史志族譜的記載以及民間傳說,對李土司的沙陀世系作出了如下的解讀排序:

后唐明宗李嗣源即位前夕,李克用的嫡子嫡孫有的被殺,有的逃入陰山。遼金時期以白達勒達(即白達靼)的名字出現(xiàn)。及至蒙古興起,黑達、白達合二為一。元朝廷以西寧州為駙馬昌吉(長吉)的封地,昌吉為白達靼部人,是李克用的后裔,其妻忙哥臺公主為元世祖忽必烈之子真金的女兒(一說為忽必烈的女兒)。昌吉無后,死后由其弟脫帖木耳襲封。脫帖木耳有二子,長曰鎖南管卜,次名賞哥,賞哥為西寧州都督指揮同知,也就是最高軍事長官。賞哥生子名梅的古,梅的古生子名管吉錄,依次襲父爵。管吉錄生三子,長子叫察罕帖木兒,次子叫南哥,三子叫堅贊。元亡明興,李南哥與察罕帖木兒歸降,授都指揮。其后,南哥之子李英因功封會寧伯;察罕帖木兒之孫李文因功封高陽伯。至清順治年間,南哥的七代孫李先之次子李化鰲因功授百戶襲職。此即土族三李土司之由來。

但是,自明代以來,關(guān)于李土司的族屬就有沙陀李氏和黨項李氏兩種不同說法,特別是1995年,原青海省河湟地區(qū)李土司的后人李培業(yè),根據(jù)他所保存的從乾隆到民國年間的十部族譜資料,以及后來發(fā)現(xiàn)的《會寧伯李英神道碑》中“其先出元魏,至唐拓跋思恭,以平黃巢功,賜姓李氏,世長西夏”的記載,論證了李土司是西夏皇室的直系后裔的說法,認為李氏家譜中所謂“晉王”,并非沙陀人李克用,而是西夏晉王察哥(察哥為西夏惠宗之子,崇宗之弟)。并稱居住在今河湟地區(qū)的西夏李氏皇室后裔達十余萬。這一說法得到一些西夏史專家的首肯,認為它揭開了西夏皇族失蹤之謎。

而有一些李氏族譜則干脆將這兩種說法糅合到一起。如民和享堂存《李土司族譜序》就說:“李克用為著姓之鼻祖,至宋以繼捧為節(jié)度使,元以武功顯白者甚眾,其居西寧者為賞哥公?!薄独钍鲜老底V序》說得更加具體詳細,其云:“按李氏初姓朱邪,沙陀人。先世事唐,賜姓李?!笾晾钏脊?,徙居西夏,遞傳于宋。定難后,李繼捧入朝,獻銀、夏、綏、宥四州,宋太祖以繼捧為節(jié)度使。及傳至元,世長西夏,以武勛顯白者甚眾。其居西寧者曰賞哥,為西寧州同知都護使。明太祖平定天下,一世祖諱南哥,率部眾于洪武初內(nèi)附,授西寧衛(wèi)世襲指揮使。二世祖諱英……”

李繼捧即西夏開國之主李元昊的叔祖父,這里將其當作了李克用的后人;李思恭即黨項首領(lǐng)拓跋思恭,唐末因鎮(zhèn)壓黃巢起義有功而賜姓,與李克用為同時代人,為西夏建立者李元昊的先世,這里又將其與沙陀李氏糅合在一起,顯然都是笑話,不過這些記載卻也說明了李土司族屬的兩種可能性。青海李土司究竟是后唐皇族沙陀李氏的后裔,還是西夏皇族黨項李氏的后人,尚待進一步的研究。但無論結(jié)果如何,他們都是今天中華民族共同體中密不可分的一個部分。

以上昔李鈐部家族和青海李土司家族的族源,都存在著沙陀李氏與黨項(西夏)李氏的爭議,其實這也并不奇怪。甘州、肅州和西寧州一帶,都曾經(jīng)屬于西夏的統(tǒng)治范圍,西夏從公元1038年正式建國,至公元1227年亡國,統(tǒng)治這一地區(qū)近兩個世紀。昔李鈐部和青海李土司家族的先祖或在西夏朝廷任職,或被封為一方土官,因此即使其先世的確源于沙陀,而到一兩百年之后,后人也已“西夏化”了,其自稱或被認為是西夏人也是極其自然的事,這也正是中華民族融合的結(jié)果。何況黨項李氏作為西夏國的王族,其社會地位自然也不低于沙陀。

(本文選摘自《沙陀往事 : 從西域到中原的沉浮》,樊文禮著,山西人民出版社2023年3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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