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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島由紀夫 VS 東大全共斗》:早熟的革命,抑或彌賽亞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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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歷了越戰(zhàn)、全共斗運動、70年安?!覀兯芸吹降氖鞘澜绲哪滩粍印_@個世界完全吸收了追求變革的直接動力而創(chuàng)造出畸形的現(xiàn)實來,但其整體卻絲毫沒有改變?!保ǜ咭岸分久?,《同時代批評的展望》[1])

引言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世界革命的季節(jié),“環(huán)球同此涼熱”,謀求變革的浪潮持續(xù)席卷全球。1968是重要坐標,也是積蓄已久的能量傳遞。就在三年前,馬爾科姆·X遇刺。美國民權運動激進化加劇。轉年10月1日,長居中國三年的羅伯特·威廉姆斯,在天安門與毛澤東再次會面。中國儼然成為六十年代風云的一個中心。再之后,香港左派掀起反對港英政府的抗爭。幾乎同一時間,切·格瓦拉在玻利維亞的“繼續(xù)革命”失利,一代領袖隕落。然而,余波未平,新的激憤還在醞釀。到了1968,法國“五月風暴”、哥倫比亞大學反越戰(zhàn)示威、里約熱內(nèi)盧“十萬人游行”、意大利工人運動[2]......種種事件無不在延續(xù)著六十年代的政治能量與革命火種。盡管仍然受制于美蘇兩國的冷戰(zhàn)構造,撼動秩序的力量在奮力掙扎。學生、知識分子、工人等政治主體,開始走向歷史舞臺的中央。

目光鎖定東亞。日本校園中的學生群情激憤。延續(xù)第一次“安保運動”的余威,出生于戰(zhàn)后的新一代年輕人,對美軍占領控制下的日本社會體制產(chǎn)生出強烈的叛逆與抵抗情緒。然而,就在1968的怒火燃燒到下一年時,在日本東大駒場校區(qū)900號教室,一場頗具奇觀化色彩的政治論辯就此拉開帷幕。對抗的兩方,一邊是曾提出“造反有理,帝大解體”口號的東京大學“全共斗”學生,另一邊則是提出“文化防衛(wèi)論”,并在當時業(yè)已成為日本文壇耀眼明星的三島由紀夫。盡管臺下隱藏著自己的羽翼“盾會”成員,三島孑然一身矗立講臺中央與左翼學生論戰(zhàn)的歷史畫面,儼然代表著某種“特異性”時刻。

之后十年,論戰(zhàn)的雙方都承受著不可承受的失?。?972年,“聯(lián)合赤軍”發(fā)動了“淺間山莊事件”。再往后,以重信房子等人為首的“日本赤軍”出走日本,在中東制造了系列的暴力恐怖活動。日本左翼力量漸趨式微,聲譽跌落谷底。另一方面,注重行動的三島由紀夫,于1970年11月25日,在交付“豐饒之?!弊詈笠痪怼短烊宋逅ァ泛?,前往陸上自衛(wèi)隊市谷駐屯地,意圖政變。未果,遂以傳統(tǒng)武士的方式切腹,并由助手介錯。一代文豪離去,日本朝野為之愕然......由此,回看1969年的那場論爭,左翼與右翼的短暫交鋒,更顯示出一種“六十年代終結”的悲劇性意涵。在2020年,距離事件結束的五十年后,日本TBS電視臺修復并發(fā)布了半個世紀前900號教室中的辯論影像。這對于生活在當代的人們,又意味著什么?該如何在“告別革命”的年代面對一個大時代的洪流灑落在沙灘上的遺珠?

東大紛爭中,“造反有理,帝大解體”的標語


解放區(qū):本雅明,還是葛蘭西?

900號教室是特殊的空間,位于一個吊詭的歷史時期。日本“55年體制”所確立的自民黨長期執(zhí)政的政治局面,在1960年代產(chǎn)生了不可預料的效應:一方面,如學者小熊英二(おぐま えいじ)指出,這一時期的日本完成了真正的“現(xiàn)代轉型”。近代的問題逐漸淡去,而后工業(yè)社會的問題更替產(chǎn)生。像是教育資源緊張、焦慮、競爭加劇等,不斷挑動著年輕人的敏感神經(jīng)[3]??闪硪环矫?,日本高度繁榮的經(jīng)濟,似乎也悄然構筑起一道“消極革命”的秩序壁壘。與同時期的歐洲相比,持續(xù)至八十年代中期的經(jīng)濟騰飛,培育出對資本主義商品社會迷戀的同時,也加速了“一九六八”在日本公眾輿論中的淡化與消失。

更重要的是,左翼勢力自身的不斷分化,似乎提前“預示”了1968年之后的晦暗革命前景。始于五十年代中期的日本共產(chǎn)黨與新左翼的分裂只是一個開端。在1957年到1958年之間,“革命的共產(chǎn)主義者同盟(‘革共同’)”與“共產(chǎn)主義者同盟(‘共產(chǎn)同’,或‘崩得’)”相繼成立。但很快,“革共同”便歷經(jīng)三次主要分裂,隨之產(chǎn)生“太田派”、“探求派”、“革馬派”、“中核派”等陣營。而六十年代后期雖一度見證“中核派”、“共產(chǎn)同”與日本社會黨脈絡之下“社會主義青年同盟”組成“三派全學連”,試圖引導“全共斗”的抗爭,但再往后,“共產(chǎn)同”也迅速裂解。七十年代聞名的“赤軍派”便是其中一個分支。

在歷史的長鏡頭中,六十年代前后的這些努力,某種意義上似乎構成了日本戰(zhàn)后社會的一個“夾縫”。雖然蘊含的政治能量巨大,但也好像三島由紀夫文學世界中——如《金閣寺》所表現(xiàn)的——那種“剎那間的狂喜”[4]?;氐郊o錄片里,這種狂喜的高峰,定格在了有“東大全共斗首屈一指的辯論家”芥正彥與三島由紀夫之間。特別是,圍繞“解放區(qū)”問題的探討,徹底揭示了左翼學生與右翼力量之間的巨大鴻溝。

辯論開始前,作開場白的三島由紀夫。(紀錄片截圖)


“解放區(qū)”意味著一種排除既有國家權力,轉而由革命勢力所控制的區(qū)域。在1969年1月19日,被警視廳機動隊包圍并突破的“安田講堂”,就是“解放區(qū)”一樣的存在。盡管芥正彥因為指出,“知識分子是培育解放區(qū)的重要條件”,疑似分享了一種葛蘭西式“有機知識分子”的立場。然而,當他之后說出,“歷史是名為可能性的空間”時,他所抱持的立場,與其說是葛蘭西式的,倒不如說與本雅明更為接近。特別是,在紀錄片中穿插的幾段對芥正彥本人專訪的片段中,他更直言——“解放區(qū)也是在對時間作出一種解放”,畢竟,“心中只存在著一種時間,是很危險的。”這種藝術自白,很難不讓人想起本雅明的“彌賽亞救贖”。它蘊含著一種將“現(xiàn)在”從線性歷史之下解救出來,并徹底打消它的“過渡”屬性,從而引申出一種“終極”與“拯救”的深刻意涵。曾經(jīng)的“全共斗”成員,也是“1968革命”親歷者與關注者的橋爪大三郎(はしづめ だいさぶろう),在受訪中將芥正彥的這種本雅明式見解稱為一種“藝術至上主義”:它分享著一種盧梭式的寓言。相信解放區(qū)所發(fā)揮的作用,也是藝術家追求的極致境界,即從看上去“積重難返”的社會化進程中發(fā)掘讓人性得以舒緩的可能。雖然從革命實踐的角度看,這種構想從一開始就帶有浪漫主義氣質而顯示出某種“失敗主義”的宿命,但這恰恰構成芥正彥所謂“藝術家的自負”,也是他批評三島由紀夫喪失藝術家本真的主要理由。

芥正彥語:“在日本是找不到我的祖先的”(紀錄片截圖)


在對竹內(nèi)好思想的考察中,孫歌曾指出,竹內(nèi)好基于毛澤東的《矛盾論》,從中提煉出一種“根據(jù)地的哲學”。換言之,竹內(nèi)好相信,“根據(jù)地”在毛澤東的政治意識里,從不意味著一種邊界清晰的地域空間,而更接近一種“哲學范疇”。據(jù)中國共產(chǎn)黨的實踐經(jīng)驗顯示,無論面對日本人,還是國民黨,“根據(jù)地”的展開,從來都是與“游擊戰(zhàn)術”的運用相捆綁??偸橇η笤谏钥v即逝的革命環(huán)境中創(chuàng)造敵我力量發(fā)生偏轉的瞬間均衡,并果斷出擊,以弱勝強[5]。然而,如果說在竹內(nèi)好那里得以澄清并經(jīng)由孫歌再發(fā)現(xiàn)的,是一種蘊含著哲學能量、作為“方法”的根據(jù)地,那么在三島由紀夫與芥正彥的論辯中,圍繞“解放區(qū)”的歧見,卻總在理論啟示與實踐經(jīng)驗之間搖擺。比起“思想跳躍”的芥正彥,三島由紀夫反倒顯得克制慎重。后者一再重申“解放區(qū)”的“持續(xù)性問題”,并對“全共斗”所倚重的政治路線表達出強烈的懷疑立場。

然而,值得玩味的是,在初次交鋒后,芥正彥就對自己的革命觀進行了一次集中闡述。不難發(fā)現(xiàn),熱衷劇場實驗的芥正彥,其觀點帶有明顯的來自薩特哲學的啟示。具體說,芥正彥所謂“利用現(xiàn)實超越想象,這樣才會產(chǎn)生出空間”的觀點,與薩特的“存在先于本質”的論斷有著驚人相似。然而,更有趣的是,從不遮掩自己厭惡薩特哲學的三島由紀夫,在緊接著針對芥正彥陳述所提出的兩個哲學問題——其一,當作為一種傳承的“名稱”不存在時,我們?nèi)绾卧谑澜缃㈥P系?其二,沒有“目的論”的利用是否存在?——竟與海德格爾所批判的舊式歐陸形而上學十分接近。從這一點上看,特別是考慮到芥正彥在自陳中強調“關系是可以被顛覆的”,并在此基礎上,將設置路障視作改變?nèi)粘jP系的重要舉措,其與三島在政治觀點上的相左已化為更深的哲學觀的矛盾。在這種對比中,三島由紀夫立場的“保守”暴露無遺。

作為文化表征的“天皇”

可即便如此,三島由紀夫對“解放區(qū)”的保留似乎也不乏深遠的考慮。事實上,在圍繞“解放區(qū)”的哲學論戰(zhàn)相持不下時,論戰(zhàn)很快被帶入一個更具現(xiàn)實指向性的議題,即日本戰(zhàn)后仍然保留的“天皇”制度。在紀錄片中,小說家平野啟一郎(ひらの けいいちろう)的看法值得注意。他認為,作為日本文化的表征,“天皇”在三島由紀夫那里,儼然成為一種批判戰(zhàn)后日本社會頹靡的思想資源。內(nèi)田樹(うちだ たつる)則更加大膽指出,敏銳的三島捕捉到了隱藏在“全共斗”與他的右翼勢力之間的一個“公約數(shù)”,即運動所承載的“反美愛國”的獨立意識。這一點,直接體現(xiàn)為在辯論結束前,三島由紀夫對學生斗爭的基本肯定——“對于各位的熱情,我深信不疑。就算其他一切已不足以信任,希望大家明白,我依然相信你們的熱情?!敝徊贿^,三島的堅持依舊清晰。他最終拒絕加入“全共斗”的斗爭,凸顯出雙方之間因政治綱領的分歧而無可消弭的距離。

從一個更廣闊的理論視野觀察,“全共斗”與三島由紀夫就天皇制的分歧,也反映出圍繞“革命政治”的一個長期聚訟紛紜的課題,即革命力量如何處理與舊秩序之間的關系。阿倫特在《論革命》中的經(jīng)典分析提示我們,當革命執(zhí)著于某種“絕對的開端(absoulte beginnings)”時,反而容易侵蝕共同體內(nèi)部優(yōu)良的政治自由傳統(tǒng),滑向“革命吞噬自己孩子”的可怕深淵[6]。而美國當代學者凱里維斯(Andreas Kalyvas)在對阿倫特思想的改造中,也試圖援引哈貝馬斯在《事實與規(guī)范》中提出的制憲理論,來落實“人民共同體”在革命政治來臨之際,能基于對自身作為一種“歷史集體(historical collectivities)”的把握,來確保“公共空間(public sphere)”的存續(xù)[7]。在這個意義上,縱使芥正彥在辯論的最后,因論敵始終不愿意走出“關系的牽制”而感到對談的無趣以致提早退場,三島由紀夫對自己“日本人”身份的堅守,特別是在“天皇”問題上的固執(zhí)己見,似乎并非獨屬個人的歷史局限。從他在論辯中提出的一系列質疑看去,“全共斗”的熱情,似乎存在著無法轉換為切實有效的政治路線的隱患?只是,回過頭,三島由紀夫寄望的天皇制又如何成為具有革新力量的傳統(tǒng),從而能真正做到“推陳出新”,而不致于陷入丸山真男在《極端國家主義的邏輯與心理》中所批判的“自由的主體意識”匱乏的險境[8]?只能說,囿于時間緣故,這些隱藏的議題在論辯中被點了出來,但仍有待于日本社會的進一步回答。

霸權與“早熟的革命”

與此同時,論辯雙方在“解放區(qū)”問題的分歧,還牽涉到另一個雖未言明但已不自覺觸及的重大理論議題,那就是:什么才構成革命運動所召喚的“霸權(hegemony)”。簡言之,在資本主義的秩序之下,是否可能存在一種為芥正彥所看重的獨立的“解放區(qū)”,并以此為基礎,形成當代社會里的一種具有革命性的力量來源?

圍繞葛蘭西寫作的一種流行見解告訴我們,葛蘭西的“霸權”概念的重心在于,在國家權力細密滲透的“市民社會”中掀起陣地戰(zhàn),不斷積累無產(chǎn)階級力量壯大所必須的“文化霸權”,并借此孕育革命突破的可能。然而,佩里·安德森(Perry Anderson)在《安東尼奧·葛蘭西的二律背反》這篇重要論文中指出,葛蘭西盡管提供了一些頗具啟發(fā)性的概念框架,像是“霸權”、“消極革命”、“歷史集團”等,但他的論述在很多時候都是模糊甚至互相矛盾的。在對這種曖昧的思想體系的解讀中,學界所倚重并通俗化的那種所謂“無產(chǎn)階級在奪取政權之前可以奪取文化領導權”的觀點,或許低估了“政權性質”所扮演的關鍵作用,從而模糊了葛蘭西作為“暴力革命”支持者的馬克思主義者身份。

同樣,令三島緊咬不放的“解放區(qū)能否持續(xù)”的問題,也隱藏著一種近似的擔憂。他略帶戲謔的幾次反駁或追問——比如,“解放區(qū)能撐過一周就很了不起了”、“只撐了三到四小時,是表示沒撐住?還是不需要撐那么久?”、“或是對革命來說,本質上不用撐下去”——無不顯示出提問者在一種“革命戰(zhàn)術”層面,對“全共斗”政治路線的無法接近。“分析的馬克思主義”開拓者 G.A. 柯恩(Gerald Allan Cohen)在里程碑式作品《卡爾·馬克思的歷史理論:一個辯護》中提出,歷史唯物主義從不排斥“早熟的革命”,只不過從長期的視角看,認為這種革命無可持續(xù)[9]。雖然柯恩的這種被指責為“技術決定論”的見解,尚不構成“全共斗”與三島由紀夫關切的焦點。但所謂“革命是否早熟”的問題,在筆者看來,顯然是1969年辯論的隱藏主題。其中也暗含著“六十年代終結”的悲劇性意涵。

汪暉在《去政治化的政治、霸權的多重構成與六十年代的消逝》一文中指出,政黨自身的“去價值化”,與政黨向“常規(guī)性國家權力滲透和轉化”的過程,構成了“六十年代終結”的一組重要推力[10]。然而,值得深思的地方恰恰在于:一如橋爪大三郎所指出,“全共斗”自身組織的特點,正好是對日本共產(chǎn)黨以及新左翼身上“先鋒隊”傳統(tǒng)的反叛,因故采取了與他們所奉行的組織原則截然相反的安排[11]。與此呼應,針對六十年代風起云涌的抗爭,西方的所謂“新社會運動(New Social Movements)”理論也意圖強調,聚焦文化層面、突出日常社會的批判主題、以及組織松散,構成了與二十世紀階級斗爭方案不同的新的革命路線。但問題是,“全共斗”在1969年之后的迅速式微,似乎果然被三島由紀夫不幸言中。它是否暗示出,如當代美國激進左翼學者茱迪·迪恩(Jodi Dean)所致力于檢討的:脫離“政黨”形式的抵抗運動,終歸難逃淪為資本主義秩序內(nèi)部“景觀”的命運[12]?更接近帶有悲劇性質的“彌賽亞救贖”,而非著眼勝利的布爾什維克式革命?

論戰(zhàn)結束前,三島語:“我不知道我的話,將以何種形式留下。但我要暫且將這些話作為期許留在這里”。(紀錄片截圖)


結語

文筆輕盈明快的日本作家村上春樹,曾在《挪威的森林》中,借主人公渡邊徹之口,對六十年代學生運動的退潮作過一種語帶嘲諷的喟嘆——“這幫家伙一個不少地拿得大學學分,跨出校門,將不遺余力地構筑一個同樣卑劣的社會[13]。”與此呼應,歷經(jīng)動亂并將那段歲月重構為一種不落俗套的“反烏托邦敘事”的中國作家王小波,曾在一次訪談中,“意外”分享了美國當代政治理論家哈特(Michael Hardt)對于和六十年代一脈相承的“顛覆的七十年代”的緬懷:他說,“披頭士樂隊”的音樂總讓他想起,曾經(jīng)有那么一個時期,“全世界的年輕人,都在奮斗,改造社會,共塑一個美好的未來......[14]”

紀錄片《三島由紀夫 VS 東大全共斗》的可貴之處在于,它引出了“如何評價六十年代”的根本問題。一如左翼批評家詹明信(Fredric Jameson)在《60年代斷代》中所言,“六十年代”代表了一種歷史時刻,即資本主義在全球范圍內(nèi)擴張的同時,制造了社會能量的急劇釋放,由此見證了“尚未理論化”的新力量的解脫[15]。而對于走過那段歷程的社會,如何處理自己曾經(jīng)的激進歷史?如何在“政治”退化的年代,重振具有批判性的社會想象?影片最后,仍然健在且已年過古稀的芥正彥,“反骨”依舊,仍然保持著對三島由紀夫所選擇道路的不滿,并將對手的終局看作世間“一場絕無僅有的大戲”。然而,他本人也直言,1969年與三島的論辯,象征著“語言作為媒介展現(xiàn)力量的最后時代?!敝皇?,于當代而言,這又宣告了什么?人們面對歷史的態(tài)度,是否依然曖昧?是“外在”地把歷史碎片化切割,將大時代的爭鳴化作種種奇觀式場景,還是“內(nèi)在”地重溫過去,接納昨日的實踐與對話作為今天政治思考的組成部分?

注釋:

[1] 轉引自趙京華,《日本后現(xiàn)代與知識左翼》,北京:生活·讀書·新知 三聯(lián)書店,2007年,第11頁

[2] 參見二零一八年,澎湃思想市場“一九六八”專題的系列文章。

[3] “一九六八 | 專訪小熊英二 ①:日本戰(zhàn)后一代遭遇‘現(xiàn)代’的時刻”.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213347.

[4] 說法來自紀錄片中的受訪者之一,小說家平野啟一郎(ひらの けいいちろう)。

[5] 孫歌,《作為方法的根據(jù)地》,載《開放時代》2022年第2期。

[6] Arendt, H. (1990). On Revolution. New York: Penguin Books, p. 92.

[7] Kalyvas, A. (2008). Democracy and the Politics of the Extraordinary.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pp. 250-1.

[8] 丸山真男,《現(xiàn)代政治的思想與行動》(陳力衛(wèi)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8,第18頁。

[9] Cohen, G.A. (2001). Karl Marx's Theory of History: A Defence. Princeton, NJ: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p. 392.

[10] 汪暉,《去政治化的政治、霸權的多重構成與六十年代的消逝》,載《開放時代》2007年第2期。

[11] 橋爪大三郎,《紅衛(wèi)兵與“全共斗”——兼談60年代日本的新左翼》,載《二十一世紀評論》1996年8月號。

[12] Dean, J. (2016). Crowds and Party. New York: Verso.

[13]  村上春樹,《挪威的森林》,林少華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年,第110頁。

[14] “孤島訪談:王小波 1995”.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fd4y1F76r/?spm_id_from=333.337.search-card.all.click. 見 11:50 左右。關于哈特的觀點,見其近著:Hardt, M. (2023). The Subversive Seventies.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5] Jameson, F. (1984). Periodizing the 60s. In Sohnya Sayres, Anders Stephanson, Stanley Aronowitz, Fredric Jameson (eds.) The 60s: Without Apology. Minneapoli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p. 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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