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與大運河有何文化淵源？

三百年前，康熙皇帝曾沿大運河數(shù)次南下。深得他信任的江寧織造兼任兩淮巡鹽御史曹寅，在南京、蘇州、揚州等地奔勞，以確保接駕事務萬全無虞。幾百年后，這樣“銀子花得跟淌海水一般”的皇家巡行在當?shù)亓粝聛碓S多可供追思的歷史遺跡，當然也留下了諸多故事，曹寅的孫子曹雪芹也將清帝南巡所經(jīng)過的城市、所發(fā)生的故事編織進《紅樓夢》。

“揚州舊夢久已覺”，大運河作為中國古代最重要的水運通道之一，連接著南北方的經(jīng)濟和文化交流，將曹雪芹、《紅樓夢》、曹寅、與揚州的淵源故事連綿書寫至今。

最近，在曹寅主理刊刻《全唐詩》的揚州，圍繞曹雪芹家族、《紅樓夢》與大運河文化展開一系列學術文化交流活動：“曹雪芹家族、《紅樓夢》與大運河文化”學術研討會，《曹寅全集》首發(fā)式，黃進德先生“紅樓夢研究”學術研討會，“曹雪芹家族與《紅樓夢》”文化展，沈琳、陳林“紅樓人物”書畫作品展，冶春紅學文化雅集等等。

《紅樓夢》與大運河

研討會首先聚焦于《紅樓夢》與大運河的淵源。與會專家學者探討了大運河的歷史、文化、藝術等方面與《紅樓夢》之間的關聯(lián)，并分析其在文化傳播交流中的重要作用，同時也揭示了曹雪芹作品與地域文化之間的緊密聯(lián)系。

北京曹雪芹學會創(chuàng)會會長胡德平從《紅樓夢》中薛寶琴所作“廣陵懷古”詩中的大運河“隋堤”談起，歷數(shù)李商隱、皮日休筆下大運河上的錦帆飄蕩，指出薛寶琴、李商隱、皮日休這三位詩人在不同層面上表達了對大運河古今交融的感悟。用現(xiàn)代眼光來看，可以說他們“消費”了大運河在歷史中的文學意象，但也實現(xiàn)著自我的精神享受。

中國紅樓夢學會會長孫偉科指出，《紅樓夢》中大量的環(huán)境描寫與大運河有著密切的關系。實際上，書中很多江南文化的元素都體現(xiàn)在大運河的沿線上，杭州、揚州、常州、蘇州、無錫、淮安、通州都是大運河的重要節(jié)點，將這些地理地名串聯(lián)起來，就是生生不息、貫通南北的大運河。曹公小說中寫到的南甄家、北賈家，一南一北，正是中國的“雙城記”，可與狄更斯筆下的巴黎、倫敦的故事相媲美。

天津師范大學教授趙建忠認為，縱觀曹雪芹的一生，其生活范圍主要在金陵和北京。金陵是南方重要的運河城市，北京則位于大運河的北端，《紅樓夢》中提及這兩座城市最多，有研究者指出：兩座重要的運河城市的文化和生活滋養(yǎng)了曹雪芹的精神世界和藝術世界，曹雪芹熟諳大運河及運河沿岸的南北風情，自然賦予《紅樓夢》中運河文化的南北元素。大運河成為《紅樓夢》中人物遠行的重要交通基礎，也必然成為曹雪芹走出靜態(tài)書齋動態(tài)遠行的主要交通方式，并創(chuàng)造出運河文化背景下具有南北風俗的《紅樓夢》。

趙建忠認為，曹雪芹熟諳大運河及沿岸的南北風情，《紅樓夢》運用了空間敘事手法，這從作品中對南北地域物產(chǎn)、民俗、方言等的具體描寫中也能領略到，如描寫的水果類就有鮮荔枝、柚子、黃橙、朱橘、橄欖、木瓜、大佛手等；食品類有風腌果子貍、雞髓筍、火腿、紅稻米、紅菱、大芋頭等；茶類有老君眉、普洱、六安 等；酒類有紹興酒、惠泉酒等。大運河使南北地域的物產(chǎn)、民俗、方言等匯集于《紅樓夢》中。

北京曹雪芹學會常務理事樊志斌談及，按照清人記載，一般說來，自京師沿大運河舟行南下，至揚州、南京，用時二十余日（正常情況）；而自南京、揚州沿大運河舟行北上，至京師，用時更長數(shù)日。此為《紅樓夢》大運河故事書寫考察的一個基礎知識。在曹雪芹的《紅樓夢》構(gòu)思中，大運河作為推動故事進展的重要途經(jīng)發(fā)揮了重要作用，“《紅樓夢》寫二十年事，其中一半時間內(nèi)有相關人等經(jīng)行大運河，往來于中國東部南北地方。大運河書寫不僅聯(lián)系起了賈府京師、南京間的關系，同時統(tǒng)轄起書中重要人物的活動，為賈寶玉與諸釵了結(jié)今生因緣創(chuàng)造了條件，推動了這種了卻因緣故事的發(fā)展?？梢哉f，曹雪芹通過大運河的相關書寫，自覺不自覺地將自己的運河歷史記憶融入其間，在完成故事書寫的同時，也完成了自我情感的釋放?！?/p>

《紅樓夢》中的揚州

揚州是與大運河同生共長的城市，而《紅樓夢》也與揚州有很深的緣分。

北京曹雪芹學會顧問王立平回憶，他曾隨87版《紅樓夢》電視劇劇組來到揚州拍攝，那是他第一次親身了解揚州獨特的文化和風土人情。在瘦西湖拍攝元妃省親的場景時，王立平就在園林景致中漫步，揣摩還未完成的音樂創(chuàng)作，猜想書中的時代景象。

圖1 揚州瘦西湖夜景（高丹 攝）

進入到《紅樓夢》的文本中，學者們也鉤沉索引了故事中的人物與揚州及運河的的關系。

中央民族大學教授曹立波談道，百廿回本《紅樓夢》中，京杭大運河見證了寶黛愛情的發(fā)展軌跡。黛玉初次入京城，便是由揚州乘船沿運河北上，與寶玉相識相知，是為兩人的姻緣起始。林如海病重捐館揚州，黛玉亦走運河水路南下至揚州及蘇州。短暫的別離加深寶黛兩人的情感。黛玉淚盡而逝，其靈柩沿運河回到蘇州；寶玉悟透世情，剃發(fā)出家，于毘陵驛渡口作別賈政，選擇出世的人生歸宿。

具體而言，第三回中林黛玉從揚州坐船入京都，以及后來其父林如海病重，她走的就是從北京到揚州的京杭大運河水路。林如海病逝，林黛玉護送其靈柩經(jīng)京杭大運河回到原籍安葬；第十九回，林黛玉和賈寶玉對話，還提到大運河沿岸揚州的“景致古跡”“土俗民風”；第五十回薛寶琴寫的十首懷古詩中，《廣陵懷古》《淮陰懷古》寫京杭大運河沿岸的風景……

曹雪芹與曹寅

研討會中，學者們也圍繞著曹雪芹家族脈絡與揚州的文史淵源展開，探討了曹雪芹祖父曹寅及親友在揚州的活動軌跡以及曹寅的文學創(chuàng)作。

中國藝術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研究院胡晴認為，曹寅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詩歌作品數(shù)量最多，他一生多次編纂詩文作品集，已知有《野鶴堂草》《荔軒草》《舟中吟》《楝亭先生吟稿》等，曹寅去世后其門人弟子匯輯其作品為《楝亭集》。曹寅的詩歌獲贊為“清深老成，鋒穎芒角，篇必有法，語必有源”，他詩歌中的意象，既籠罩著清詩較為普遍的用典詠物傳統(tǒng)，也有獨出心裁，具有個人特色的部分。而這些意象在曹雪芹的《紅樓夢》中，有著暗伏淡寫的現(xiàn)身，默默訴說著一段家族文化的積淀傳承。

首都師范大學教授詹頌認為，曹寅是曹雪芹家族思想文化傳承譜系中的核心人物，他少時即與佛教結(jié)緣，平生與禪僧多有往還，了解禪宗歷史與現(xiàn)狀，熟諳禪門典籍。曹寅耽于禪悅，藉此在擾攘的塵世中求得心靈皈依，其詩文因活用禪宗典故而頗具耐人尋味的禪意，且時有諧趣?！都t樓夢》第二十二回以半回篇幅寫寶玉悟禪，寫出了一位世家少年因煩惱而求解脫的心路歷程，其來有自。在禪學修養(yǎng)方面，雪芹或可追步乃祖。在文學表現(xiàn)上，曹寅以禪語入詩文，尚未脫前人窠臼；而雪芹寫寶玉悟禪，自出機杼，別開生面，獨樹一幟，這卻為乃祖遠不能及。

揚州文史學者朱明松談道，從康熙四十二年起，欽點江寧織造曹寅與蘇州織造李煦輪番兼管兩淮鹽務。康熙四十三年，欽點巡視兩淮，兼管巡鹽御史。曹寅在揚州為政多年，對揚州地方文化的構(gòu)建有著重要貢獻?！安芤篮罅?，揚州太平坊建成曹公祠，專祀康熙間鹽政曹寅。身后哀榮，益見曹寅生前的治績。揚州小金山麓原有楝亭小像石刻，后移他處，石亦殘毀。揚州名醫(yī)耿鑒庭先生回憶說，‘刻像官服，正坐，面方型，有小鬃’。曹公小像石刻蓋系曹公祠舊物。近年來大虹橋修繕時又發(fā)現(xiàn)曹寅所題‘公后塵’石刻殘石。如此種種，足可見曹寅對揚州社會文化影響之大?！?/p>

《曹寅全集》發(fā)布

研討會后，也正式發(fā)布了《曹寅全集》。

《曹寅全集》是北京曹雪芹學會的重點學術出版項目，由學會會長胡德平任顧問，學會顧問胡文彬主持編輯，中華書局出版發(fā)行。本次首發(fā)共三集，分別是由胡紹棠、胡晴校注的《楝亭集》，由段啟明、秦松鶴校注的《曹寅戲曲集》，由張書才編注的《曹寅奏疏集》。另有胡文彬輯注的《楝亭書目》和《楝亭集外集》俟日后補入。

如上文所述，曹寅是《紅樓夢》作者曹雪芹的祖父，也是清代文學史上的重要人物。康熙年間，他的文學地位可與朱彝尊、陳維崧，甚至納蘭性德齊名，其詩文、戲曲創(chuàng)作成就可謂獨步一時。他與康熙關系密切，與清代諸多文化名人多有交往。曹寅對曹雪芹創(chuàng)作《紅樓夢》的影響是曹雪芹研究的重要課題。

《曹寅全集》是曹學、紅學研究的重要參考文獻，匯集了曹寅的詩詞、文章、戲曲、奏疏及其所藏書目等，是曹寅研究、曹雪芹家世研究的第一手史料，也是曹寅研究文獻資料的首次全面整理校注。

歷史上，揚州曾是江南三大刻書中心之一。曹寅本人更是曾在揚州主持刊刻《全唐詩》《佩文韻府》等書籍，也在此刊刻了自家藏書和自己的詩文集。曹寅在揚州創(chuàng)作了大量詩文，奏折中也多有與揚州相關的公務奏陳。本次《曹寅全集》的首發(fā)式選在揚州舉行，也有較為重要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