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J.A.貝克出版了《游隼》,高度近視、患有嚴重類風濕性關(guān)節(jié)炎、將十年的時間用于以最簡單的望遠鏡等設(shè)備觀察與追蹤游隼,他將自我放逐于人世之外,執(zhí)著地守望著這種生靈。
限于彼時的客觀條件,貝克追蹤游隼的歷程艱難異常,甚至可以說,十年間,更多的時候他是陷入一片空寂。對于貝克而言,一天之內(nèi)能見到304種不同的鳥簡直是天方夜譚,而在今年5月舉辦的一場觀鳥挑戰(zhàn)賽上,來自全國各地的鳥友已經(jīng)以“304種”這一數(shù)據(jù)刷新了中國24小時鳥類觀察的紀錄。
來自四面八方的人們背上越發(fā)精準的望遠鏡、相機和干糧早出晚歸,一天走上兩萬步,忙不迭地捕捉每一只鳥兒的倩影……
近年來,觀鳥已經(jīng)從小眾愛好逐漸走入大眾視野,是什么讓越來越多的人愛上觀鳥,甚至為它廢寢忘食?我們嘗試從《游隼》與《抓住十二只喜鵲的尾巴》中找到答案。
電影《觀鳥大年》劇照
觀鳥不是遠離塵囂,而是注視自然饋贈的世界
波蘭俗語中,“抓住兩只喜鵲的尾巴”比喻同時做很多件事,想要一箭雙雕?!蹲プ∈幌铲o的尾巴》中,波蘭自然作家斯坦尼斯瓦夫·烏賓斯基用一種幽默的方式表達自己的創(chuàng)作初衷:用一本書、12個鳥的故事,盡可能多地講述自然和人,展現(xiàn)鳥類世界背后的微觀和宏觀世界。
《抓住十二只喜鵲的尾巴》
《抓住十二只喜鵲的尾巴》中用最簡單的語言寫出了鳥類與自然給感官和情性帶去的愉悅:“原來,對某件事產(chǎn)生的熱情會永遠改變你。也許我們不再跋涉于泥沼或森林之中,但我們的目光永遠會被一只飛過的啄木鳥吸引;望著春日飛來的第一批椋鳥,我們永遠不會對那美麗的身影無動于衷;我們永遠會因一曲陌生而婉轉(zhuǎn)的鳥鳴停下腳步,我們永遠、永遠不會停止觀鳥”。
讀者將被牽引著,跟隨著作者的腳步,一起到林中照護遷徙途中的迷鳥,去鄉(xiāng)間尋訪巢中的白鸛,在邊地辰光中看長尾林鸮劃過天際,聆聽城市公園中布氏葦鶯的鳴唱……
當你開始注意鳥兒,你會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身處于一個極為豐富的聲音世界中,如作者所寫:
黃昏時分,隨著彩霞散去,天色逐漸灰暗下來?!掷飩鱽硪魂嚰贝俚泥枧韭?,接著又是樹枝斷裂的聲音,再然后是狍子七嘴八舌的叫聲,聽起來像喝醉了酒的球迷在胡言亂語。
鳥兒的私語漸漸消失了,蘆葦叢中的窸窣聲也戛然而止,只剩下一只不知疲倦的夜鶯還在堅守崗位。一只長腳秧雞“嘎、嘎、嘎”地加入了夜鶯的獨唱。草叢深處傳來幾聲帶有金屬質(zhì)感的鳥鳴,那是河蝗鶯,聽起來更像是昆蟲發(fā)出的聲音。這樣的交響將一直持續(xù)到天亮:夜鶯、長腳秧雞、河蝗鶯是主角,時而會混進一兩聲姬田雞的低吟淺唱。
作為資深觀鳥者,烏賓斯基的足跡遍布匈牙利、斯堪的納維亞半島和多瑙河三角洲。他反思了觀鳥活動背后的自然觀念和文化心理。
《抓住十二只喜鵲的尾巴》寫到了觀鳥群體中形形色色的人:有被圈內(nèi)稱為“推車兒”的稀有鳥類觀察者,他們是觀鳥大軍中的“業(yè)余選手”,聽到哪里有珍稀鳥類,便一窩蜂地跑去“打卡”,遠遠看上一眼,只為在自己的觀鳥記錄表上打個勾。有扛著長槍短炮的鳥類攝影師,為了拍出好照片,不惜在艱苦的自然環(huán)境中安營扎寨,甚至會為捕捉精彩鏡頭而驚擾鳥兒原本平靜的生活。
烏賓斯基反思了“看鳥”和“拍鳥”背后的文化沖突,他在書中問:“究竟是誰對鳥兒更有熱情與真心呢?是那些不在乎是否會嚇到鳥兒,有時甚至不擇手段地拍攝,但卻心甘情愿花上幾小時專心觀鳥的攝影師,還是為了不驚擾鳥兒而保持安全距離、只要遠遠看上一眼就心滿意足的觀鳥者呢?”
《游隼》
以人文主義視角觀察自然
貝克以《游隼》開啟了一種以人文主義視角觀察和寫作自然的風潮。
《抓住十二只喜鵲的尾巴》的寫作中,作者的視角同樣并不僅僅局限于大自然,而是將歷史、文學、音樂、電影、繪畫等人類活動中的鳥兒身影融入其中。
書中處處埋藏著“彩蛋”,比如大名鼎鼎的007詹姆斯·邦德,姓名其實是作者盜用自一位鳥類學家,007系列電影中也充滿了對這位鳥類學家的致敬;自然文學經(jīng)典《游隼》的作者貝克是一位不善交際的“怪咖”,他住在英國鄉(xiāng)間,筆下的游隼可能只是紅隼;廣受歡迎的《克拉克森的農(nóng)場》作者杰里米·克拉克森曾因吃珍貴的圃鹀而“翻車”,遭到粉絲的大規(guī)模抗議;希區(qū)柯克的電影中,曾出現(xiàn)過各種各樣的鳥類“反派”意象……
《克拉克森的農(nóng)場》劇照
烏賓斯基談道:“這本書將我作為一個大自然觀察者和人文學者的身份完美結(jié)合,我希望對自然感興趣的讀者能從自然中感受文化的魅力,而那些對自然不感興趣的讀者,能被書中提到的畫作、音樂和電影片段,喚起心中對大自然最柔軟的情愫?!?/p>
除了這些最顯而易見的對于歷史、藝術(shù)典故的鉤沉和探究,其人文性大抵還體現(xiàn)在寫作者一次次地進入鳥的身份與視角。
《游隼》中,貝克寫:“我站在北方果園附近的田野中,閉上眼睛,嘗試將我所有意念凝聚成晶,化作璀璨透亮的棱鏡,然后,進入鷹的意識。我踩在長草地上,空氣溫暖,土地踏實,長草聞上去有股陽光烘烤的味道,我沉沒了,我陷進了鷹的肌膚和血液和骨骼。大地變成了我腳下的樹枝,太陽照耀在我眼瞼上,沉重卻那么溫熱。像鷹一樣,我聽見了人類的聲音,我憎惡這聲音,那是從冷酷無情之地傳來的面目不清的恐懼。我就要在這沉沉的恐懼中窒息了?!?/em>
《抓住十二只喜鵲的尾巴》中,作者也寫:“我常常想,華沙這座城在鳥兒眼中是什么模樣呢?也許城市對它們來說,也是自然風景的一部分吧?一座座小區(qū)就是連綿起伏的山巒,摩天大樓就是屹立風中的陡峰,老式樓房就是低矮平緩的丘陵;無人問津的閑置樓盤是長滿青苔的峭壁,一條條深邃的街道是山中峽谷,陽臺和窗臺是山坡上的一塊塊巖石,雜草叢生的荒地是綠油油的草甸;建筑工地如同被河流沖刷過的鵝卵石,縱橫交錯的電車軌道路線就像一望無際的草原,城市綠地似沙漠綠洲,引水渠是干枯的河床;裂開的瀝青馬路上會迸發(fā)出泉眼,噴泉就是城市中的瀑布,池塘、泥沼、湖泊,而這里還有歐洲最后一條野生的大河?!?/em>
《觀鳥大年》劇照
這樣的條條大路,究竟會引領(lǐng)我們走向何方
自然無處不在,自然需要我們的關(guān)懷。
環(huán)保主義基石作品《寂靜的春天》中提到了化學殺蟲劑的使用對鳥類和自然的致命打擊:“如今這個大肆使用殺蟲劑的時代打破了自然的運行法則,化學噴霧不僅殺滅了昆蟲,也屠戮了昆蟲的主要天敵——鳥類?!弊匀晃膶W經(jīng)典《游隼》中,貝克也用痛惜的筆調(diào),書寫了被化學制劑毒殺的鳥類最后的掙扎:“它們仰面朝天,在生命的最后時刻拼命揮舞腳爪想要握住天空,但這只是徒勞……”
《抓住十二只喜鵲的尾巴》的最后一章,作者為自然界中已經(jīng)滅絕和瀕臨滅絕的鳥類作傳。他充滿憐惜地記錄下那些因人類的獵殺,而消失于地球懷抱的珍稀鳥類:渡渡鳥、旅鴿、極北杓鷸、大海雀;還有在城市化進程的夾縫中艱難求生、瀕臨滅絕的野性生靈:圃鹀、藍胸佛法僧……隨著大面積的耕地開發(fā)、大規(guī)模使用殺蟲劑和除草劑、種植單一化等現(xiàn)代化農(nóng)業(yè)手段的推進,鳥類和大自然正在成為現(xiàn)代城市化進程的犧牲品。
作者提醒我們,當那些十分上鏡的油菜花田或者玉米地變得隨處可見,自然保護區(qū)被越來越密集的柏油馬路割裂開來,汽車提速再提速,生物的多樣性正在急劇下降。我們是否該停下來想一想:“這樣的條條大路,究竟會引領(lǐng)我們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