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絕大多數(shù)妖怪都是從中國照搬過去的？

妖怪，這是一個可以引發(fā)人們無限遐想的詞——它可以是《夏目友人帳》里的貓咪老師，也可以是《聊齋志異》里的嬰寧、《西游記》里的白骨精……

《夏目友人帳》

而以京極夏彥的話來說，妖怪代表了某種悲傷的或是難以釋懷的情緒，人們閱讀妖怪小說以后會獲得某種形式的解脫。（見上篇妖怪文化文章：900多頁的謎，最后揭穿竟只用了50頁 ？）世界上真的有妖怪嗎？妖從何來？

且聽B站人氣日系UP主、日系文化科普達(dá)人阿瑪君的分享。

世界上真的有妖怪嗎？

世界上真的有妖怪嗎？有！真的有！我給大家講一個真實的妖怪故事。那是我以前在日本打工的時候，店長告訴我的。他說在北海道有一個都市傳說，叫半身女。顧名思義，就是只有一半身體的女子。話說在北海道的某地，在一個天寒地凍的日子里，曾經(jīng)有人目擊到有一個只有上半身的女子用手在地上爬。

這個叫半身女的妖怪到底從何而來？日本的跳軌事件很高發(fā)。自殺也好，意外也罷，總之經(jīng)常有人掉下鐵軌被電車碾壓。因為電車的質(zhì)量非常大，而車輪與鐵軌又非常地規(guī)整，所以被電車軋過的傷口應(yīng)該會是非常平整的。這個半身女，就可能是因為遭遇了電車事故，身體才被攔腰截斷。因為傷口非常平整，而低溫環(huán)境有一定的止血作用，她并沒有立即死亡，所以就出現(xiàn)了只有上半身的女子在地上爬的恐怖畫面。

也許有人會說，你這不是忽悠人嗎？這明明不是妖怪故事??？這只是一個遭遇交通事故的重傷員而已嘛。如果對于知道事情真相，知道她是被電車軋了的人而言，她確實不是妖怪，而是重傷員。

但是，如果你的腦中不具備這些背景信息，也沒有認(rèn)識到這可能是電車事故，那你看到的在冰天雪地中只有上半身在爬的女子，對你而言就是妖怪！

圖片來源于網(wǎng)絡(luò)

生長在人心和世界的縫隙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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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妖怪就是生長在人心和世界的縫隙之間的東西。人類對于世界的認(rèn)知是有限的，我們所認(rèn)知的世界與客觀世界之間是有縫隙的。面對理解不了的事情的時候，我們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來說服自己，以填補認(rèn)知上的空白，填補這個縫隙——這就有了各種宗教信仰、神仙鬼怪。

《山海經(jīng)》是胡說八道？

比如說，中國的很多神話形象最早都是出自《山海經(jīng)》。它的敘述手法非常奇特，我個人把它命名為“坐標(biāo)式敘述”。山海經(jīng)會說北方有一座什么什么山，然后再往北一百里有什么，往北兩百里有什么，三百里有什么，就這樣一直往北。當(dāng)然，也有往東、往西、往南的，四面八方都有。最后，它通過這種往四面八方延伸的敘述法構(gòu)筑出了一張完整的中華神話地圖，地圖上有很多的妖怪。

書中所敘述的內(nèi)容大部分都是不存在的，司馬遷也批評過它是胡說八道。但《山海經(jīng)》是公認(rèn)的奇書，上面敘述的那些地理人文、神仙鬼怪，都是有價值的。

這個價值即在于填縫，填補古人與世界之間的裂縫。

山海經(jīng)成書于秦漢時期，而上面一些事跡最早的出處可能還要更早。那時候受交通和通訊技術(shù)的限制，人類的認(rèn)知范圍是非常狹窄的，就好像是一張滿屏幕都是迷霧的魔獸地圖。他們聽說中華有九萬頃，但一生的活動范圍可能只有方圓幾百里，他們想知道但沒法知道往北幾千里外有什么，往南幾千里外有什么——這就是認(rèn)知上的空白，怎么辦？瞎編啊！于是編出了各種神仙、各種異獸、各種妖怪。這些妖怪就是從認(rèn)知的裂縫中來的。那司馬遷為什么覺得《山海經(jīng)》胡說八道呢？因為是他在朝為官，他知道張騫出使西域，霍去病北征匈奴。他的認(rèn)知比百姓更廣泛，他知道往西往南根本就沒有《山海經(jīng)》上的那些玩意。所以書中的妖怪對于司馬遷來說不存在，而對百姓來說是存在的，這就好比《逍遙游》中說“北冥有魚”。

北冥為什么會有魚？因為人們?nèi)ゲ涣吮壁?，能去北冥的話，北冥就沒魚了。

日本的絕大多數(shù)妖怪都是從中國照搬過去的？

再舉一個日本古代的例子。日本是一個妖氣非常重的國家，妖怪文化非常發(fā)達(dá)，這一點從現(xiàn)在的文藝作品上就能看出來。但其實稍作研究就會發(fā)現(xiàn)：日本的絕大多數(shù)妖怪都是從中國照搬過去的。我之前解讀過陰陽師中那些式神的原型，有很多都是參考自《聊齋志異》《螢窗異草》《拾遺記》，甚至是《西游記》這樣的中國典籍，就連安倍晴明念的九字真言“臨兵斗者皆陣列前行”都是出自葛洪的《抱樸子》。所以，理論上應(yīng)該是中國妖怪文化的基礎(chǔ)要厚實得多才對。

我們再回到“古代日本”來講，日本地處環(huán)太平洋火山地震帶，地質(zhì)災(zāi)害非常多。所以，古代日本人最恐懼、最敬畏的就是自然。火山噴發(fā)、洪水泛濫這些災(zāi)害對古人而言就像原子彈爆炸一樣，遠(yuǎn)超認(rèn)知范圍。古人又不懂什么火山地震帶、板塊運動這些高考知識點，所以就又有裂縫了，怎么辦？

老辦法——瞎編，比如說，

八歧大蛇就是對于洪水背后的神秘力量想象而成的妖獸形象，說白了就是把洪水想象成了是妖怪，那就是八歧大蛇；

傳說火神迦具土燒死了日本的始母神伊邪那美，這放在中國就相當(dāng)于女媧娘娘被燒死了——這也是源自古代日本人對于火山的恐懼而創(chuàng)作出來的神話故事；

……

其實就是因為對方太強了，人們想不通，所以把原因硬推到妖怪身上，這就有了妖。這就好比我這么漂亮這么賢惠這么聰明家里又有錢，男朋友為什么會跟別的女人跑了？！想不通就甩鍋給妖唄，因為對方是狐貍精，是妖。

到了現(xiàn)代，人類對于世界的認(rèn)識已經(jīng)非常全面了，認(rèn)知上的空白越來越少了。所以，妖怪也越來越少了，但還是存在的。比如深海我們探測得不多，所以就有深海巨獸的傳說；空間技術(shù)還不夠發(fā)達(dá)，所以對外星人有各種想象?？傊?，人類對于這個世界的態(tài)度就是：渴望了解，能了解就最好，不能了解就瞎編。

揭開一個妖怪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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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想試著推理，來揭開一個妖怪的真面目。不過，這純屬我個人的主觀臆測。我想去揭秘的妖怪叫魔神仔。這是一種在臺灣東部山區(qū)非常有名的妖怪。它是一個小孩的形象，會在山中拐騙路人。幾天后當(dāng)被拐走的路人再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往往都是衣衫襤褸、渾身沾滿泥土糞便甚至?xí)裰静磺?，傳說這是被魔神仔戲弄了。我有一次去臺灣花蓮的時候聽說了這個故事，非常感興趣，咨詢了很多當(dāng)?shù)厝艘约耙恍┡_灣朋友，也查了一些資料。我發(fā)現(xiàn)關(guān)于遭遇魔神仔的報道非常多，隨便一問就會得到“我的哪個朋友、哪個親戚就遇到過”這樣非?？隙ǖ拇鸢?。所以，我一直在思考，這個魔神仔到底是怎么回事？恨不得去臺灣抓一只回來看看。后來，我想起了國內(nèi)很多見的一種新聞——迷藥犯罪——犯罪分子拿塊布什么的給你聞一下，然后你就會任他擺布，被他騙財騙色。這聽起來像是一種很厲害的作案方法。但是專家說，這種迷藥是不存在的，目前的科技下沒有一種迷藥能使人聞一下就被控制。如果有的話，那審訊犯人是不是太容易了，讓犯人聞一下不就好了嗎？世界上不存在這種迷藥，但卻有受害人說被下了這種迷藥，很詭異有沒有？其實，迷藥的真相很容易推理，就是被害人智商不在線了，被人忽悠了。但如果你去和別人說“我被人忽悠了，所以去銀行把錢全取給了他”，這多沒面子。這不是自己不能認(rèn)知，而是自己不愿意去說出真相，也就是說這塊認(rèn)知本來并不空白，但我硬要說它是空白的，該怎么說？就說“我被下了迷藥”。這理由相比說“自己被耍了”要有面子得多。所以，我推測，有一種可能性：魔神仔會不會和這迷藥其實是一回事？

人被困山中是非常恐怖的，我有過這種親身經(jīng)歷。山里天一黑，伸手不見五指，就會陷入一種風(fēng)聲鶴唳的狀態(tài)，你就可能搞得很狼狽。如果你遇到了這種事，你說“我在山里迷了路，不小心摔進(jìn)了糞坑里，還嗆了一大屎”，你好意思說嗎？但如果你說“我遇到了魔神仔，被魔神仔拐走了”，理由一下子酷炫了很多，有沒有？！

世上只存在可能存在之物，

只發(fā)生可能發(fā)生之事

京極夏彥作品，文景出版

京極夏彥說過“世上只存在可能存在之物，只發(fā)生可能發(fā)生之事”，這也是貫穿他的整部百鬼夜行系列的主題。客觀世界不存在妖怪，但我們的認(rèn)知并不完全，我們不可能存在于絕對的客觀之中，所以我們的世界里是有妖怪的。又因為個體差異，每個人能感知到的妖怪是不一樣的，就好像百姓們喜歡《山海經(jīng)》但司馬遷覺得那是扯淡。

我不愿意做司馬遷，因為我很享受認(rèn)知上有很多空缺這件事——這樣我就可以把各種狐仙鬼怪、胡思亂想，填補到這些縫隙里。我的世界里不但要有妖怪，還要有外星人，有超級英雄，有變形金剛，有加勒比海盜……這樣的世界觀才足夠有趣，不是嗎？

我覺得，可以帶給我們各種奇思妙想與想象，這才是妖怪文化最大的魅力所在。

本文為“生長于人心與世界縫隙之間——經(jīng)久不衰的妖怪文化”活動上阿瑪君的分享，經(jīng)整理、編輯。儲卉娟主持，獨眼與阿瑪君為分享嘉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