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紹興，直面陳老蓮的高古奇駭與古雅清麗

李梅 2022-09-28 來源：澎湃新聞

明代書畫家陳洪綬（1598—1652），號老蓮，對中國人物畫史影響深遠，其個性傲兀，性情狂狷，在明清時期獨樹一幟，被譽為“蓋明三百年無此筆墨”，魯迅先生尤其鐘愛其人物版畫，稱“老蓮的畫，一代絕作”。

明代書畫家陳洪綬（1598—1652），號老蓮，對中國人物畫史影響深遠，其個性傲兀，性情狂狷，在明清時期獨樹一幟，被譽為“蓋明三百年無此筆墨”，魯迅先生尤其鐘愛其人物版畫，稱“老蓮的畫，一代絕作”。

2022年是陳洪綬逝世370周年，9月28日，“高古奇駭——陳洪綬書畫作品展”在徐渭藝術(shù)館（紹興博物館分館）對外正式展出?！队^音圖》《拈花仕女圖》《鐘馗像》《右軍籠鵝圖》《蕉蔭絲竹圖》等名作悉數(shù)展出。

此次展覽由紹興市人民政府主辦，協(xié)辦單位包括中共紹興市委宣傳部、紹興市文廣旅游局、紹興市文聯(lián)、紹興市文旅集團，承辦單位為紹興博物館（徐渭藝術(shù)館），展覽在紹興博物館館藏資源的基礎(chǔ)上，向故宮博物院、中國國家博物館、中國美術(shù)館、上海博物館、南京博物院、遼寧省博物館等35家文博單位和古籍收藏單位借展，展出陳洪綬書畫作品、文獻手稿，及其師友、后學書畫、古籍等共計100件（組）。

《華山五老圖》卷局部

“高古奇駭——陳洪綬書畫作品展”展出現(xiàn)場澎湃新聞圖

步入地處青藤書屋附近的徐渭藝術(shù)館，黑瓦白墻間給人清新曠遠的感覺。進入二樓展廳，澎湃新聞記者在現(xiàn)場看到，此次展覽分“越中世家”“高古奇駭”“古雅清麗”等四個章節(jié)呈現(xiàn)。據(jù)了解，此次展覽也是繼2021年“畸人青藤——徐渭書畫作品展”后，紹興舉辦的又一文化盛事。

據(jù)悉，陳洪綬生前曾借居徐渭的故居青藤書屋，這也是時隔五百年后，兩人的緣分再續(xù)。

紹興市委常委、宣傳部部長丁如興在開幕式上表示，紹興是歷史文化名城和東亞文化之都，文化底蘊深厚，歷代名人輩出，素有“鑒湖越臺名士鄉(xiāng)”的美譽。陳洪綬就是紹興2500年歷史文脈的杰出代表之一，他擅畫人物、花鳥、山水，其畫手法簡練，色彩沉著含蓄，格調(diào)高古，享譽明末畫壇。特別是他的人物畫，在學習古人的基礎(chǔ)上，不拘成法，大膽創(chuàng)新，所畫人物軀干偉岸，衣紋線條細勁清圓，晚年則形象夸張，性格突出，被譽為“蓋明三百年無此筆墨”?！斑@一展覽得到了故宮博物院、中國國家博物館等35家單位的大力支持，展出的100件（組）文物藏品中，一級文物就有20件（組）。接下去，紹興還將舉辦王陽明誕辰550周年、第二屆陸游詩歌節(jié)等名人文化活動，不斷把越文化、運河文化、書法文化、詩路文化、宋韻文化、陽明文化等打造成為具有地方辨識度的文化標識?！倍∪缗d說。

“高古奇駭——陳洪綬書畫作品展”展覽開幕現(xiàn)場

此次展出的文物中，陳洪綬的書畫作品有56件，除了“高古奇駭”的人物畫，還有古雅清麗的花鳥畫、師古出新的山水畫、剛逸相濟的版畫（復(fù)制品）、清新俊逸的書法和質(zhì)樸率真的詩文。其中不乏《觀音圖》《拈花仕女圖》《鐘馗像》《右軍籠鵝圖》《蕉蔭絲竹圖》等精品力作，是對陳洪綬人物畫作品的集中展示，也是對其追本溯源、別開生面的藝術(shù)精神的深度解讀。

陳洪綬《寶綸堂集》

“這次展覽分為四個展廳，第一個展廳講述了陳洪綬的家世、生平和師承；第二展廳重點展示了他‘高古奇駭’的人物畫，因為陳洪綬以人物畫最精，同時在這一展廳，我們也展示了一些他的花鳥畫；第三個展廳，我們展現(xiàn)了他的山水、書法和詩文；最后呈現(xiàn)的是他對后世的影響?！贝舜握褂[的策展人、紹興博物館館長沈一萍在展覽現(xiàn)場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說，“在展覽一開始我們用了陳洪綬《寶綸堂集》中很經(jīng)典的一句話：‘如以唐之韻，運宋之板，宋之理，行元之格，則大成矣?！褂[最后我們也用了他那句‘師其意思，自辟乾坤’作為結(jié)尾。從前后這兩句話中，我們可以讀到他的師承、藝術(shù)淵源，可以看出他的傳承是有序的，也是有所創(chuàng)新的，這種藝術(shù)精神也是對當下的一種呼應(yīng)和啟示，這是陳洪綬成功的原因，也是大展的核心，更是當代紹興改革開放的核心和靈魂?！?/p>

“高古奇駭，俱非耳目近玩”

陳洪綬（1599—1652），字章侯，號老蓮、悔遲等，明代浙江省紹興府諸暨縣楓橋鎮(zhèn)陳家村（今屬諸暨市）人，著名書畫家、詩人，與王冕、楊維楨并稱“諸暨三賢”。其年少時從藍瑛、孫杕學畫，后師事劉宗周，補生員，鄉(xiāng)試不中，崇禎時召入內(nèi)廷供奉，明亡入云門寺為僧，改號悔遲等，后還俗，以賣畫為生。他一生以畫見長，尤工人物畫，與崔子忠合稱“南陳北崔”，尤工人物畫，被《國朝畫征錄》譽為稱其“力量氣局，超拔磊落，在仇（英）、唐（寅）之上，蓋明三百年無此筆墨”。魯迅先生尤為鐘愛陳洪綬的人物版畫，稱“老蓮的畫，一代絕作”。

楊鵬秋繪《清人學者像傳第二集·陳洪綬》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陳洪綬五世祖陳翰英肖像軸諸暨市博物館藏

陳洪綬五世祖母陳翰英夫人肖像軸諸暨市博物館藏

陳洪綬母王氏墓志諸暨市博物館藏

陳氏為簪纓世家，先祖陳壽于靖康之變后扈從宋室南渡，由河南遷居諸暨楓橋。其祖父陳性學官至布政使，其父陳于朝雖未仕進，但結(jié)交了屠隆、徐渭、陳繼儒等當世名士。陳洪綬幼年就讀于姻親蕭山來氏的私塾時就表現(xiàn)出了繪畫天賦。他十歲時前往杭州，師從名家藍瑛、孫杕學畫，二人對其他影響頗大，他們其作品在構(gòu)圖、設(shè)色等方面有明顯的淵源關(guān)系，后世甚至有將孫杕畫作改款為陳洪綬所作者以充高價。但陳洪綬的藝術(shù)才能很快就令兩位畫壇前輩自嘆不如。

此次展覽的第一板塊“越中世家”便呈現(xiàn)了其師承與家族的影響，包括其五世祖父母的肖像，其父親陳于朝友朋間的筆墨，其師輩藍瑛、劉宗周、婦翁來斯行等的存世墨跡等。

陳洪綬的藝術(shù)成就，首先表現(xiàn)人物畫與版畫方面，尤其是人物畫是對中國藝術(shù)史的重要貢獻。其早期作品師法唐宋，線若游絲，圓轉(zhuǎn)舒長，背景空素；中期創(chuàng)作漸趨夸張，疊用圓筆方筆；晚期因家國劇變，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高士圖，且以桌石器具入畫，造型夸張，神情淡定，形象高古。清代周亮工《讀畫錄》記載世人“訝其怪誕”。

陳洪綬《觀音像軸》吉林省博物院藏

陳洪綬《賞梅圖軸》君匋藝術(shù)院藏

陳洪綬《蕉蔭絲竹圖軸》紹興博物館藏

此次展出的《蕉蔭絲竹圖》是其晚年人物畫代表作。畫中蕉林蔽日，湖石奇崛，高士或小酌，或品絲竹，展現(xiàn)避世的閑情。芭蕉在佛教中有空幻、永恒之意，其母題或為他內(nèi)心的寫照。

陳洪綬右軍籠鵝圖

陳洪綬常以釋道、歷史或傳說人物作為繪畫主題，且多胞胎案較多，如《鐘馗像》《羲之籠鵝圖》等均有多本存世。其中蘇州博物館藏《鐘馗像》和上海中國畫院藏《鐘馗像》在人物形象高度相似。畫上鐘馗形貌似佝僂老者，烏帽簪花，玄衣龍紋，玉帶橐鍵，右持寶劍，左執(zhí)銅爵，作仄行卻立之狀。

陳洪綬《鐘馗像》局部蘇州博物館藏

陳洪綬《鐘馗像軸》中國美術(shù)館藏

帽上戴花是陳洪綬在鐘馗形象上的一個創(chuàng)新，中國美術(shù)館藏《鐘馗像》上也保持了這一特征，此版《鐘馗像》構(gòu)圖飽滿，且在鐘馗身后增一侍從。兩版《鐘馗像》在用筆上頗為相似，人物細節(jié)皆以游絲描法勾勒，衣褶勾法類鐵線描，行筆凝重方折，有金石意味。

陳洪綬《觀音圖軸》故宮博物院藏圖繪觀音送子形象

陳洪綬《觀音圖軸》圖繪觀音送子形象。觀音呈女相，闊鼻長目，面容略顯蒼老，額間白毫顯示了她的神祇身份，她頭戴烈焰寶冠，身著白衣，腰墜瓔珞，跣足而立。懷中嬰兒著紅衣，手持蓮花。作者以“釘頭鼠尾描”勾勒人物衣紋，方勁有力，在描繪人物面部及手部時，線條柔和流暢。

將觀音與送子相結(jié)合是佛教本土化的經(jīng)典案例，據(jù)《妙法蓮華經(jīng)·觀世音普門品》記載，觀音菩薩有“應(yīng)求男求女”的慈力。自宋以來，民間又將白衣觀音與送子相結(jié)合，陳洪綬此圖即為白衣觀音送子像。

《華山五老圖》卷（局部）

在《華山五老圖》卷中，老人的造型清癯瘦削，嘴巴凹陷，似用筆似無筆，下巴顴骨高凸，面部結(jié)構(gòu)非常準確。畫卷描繪了陳洪綬同時代的社會名賢聚首文會的情景，圖中人物有袁宗道、袁宏道、米萬鐘（米芾后裔）、陶望齡等，用寫實的手法，在形似的基礎(chǔ)上，表達他們的名士風度，也可以看出他深厚的寫實功底。相關(guān)學者認為，這種怪誕之美，是通過有意變形來的，他用變形的手法表現(xiàn)畫面的奇趣，用變形的手法表現(xiàn)自己的“稚拙”，但愈稚拙愈古老而高雅。“老蓮人物，深得古法”“高古奇駭，俱非耳目近玩”。

《華山五老圖》卷

《華山五老圖》卷局部

“風神衣袂，奕奕有仙氣”

陳洪綬的仕女畫中突出的特點是下垂眉，上挑眼，大鼻頭，小嘴巴，然而卻有一種非同尋常的意態(tài)和情調(diào)。其仕女不重于寫形，而在于寫其風雅韻姿和不俗不凡的精神狀態(tài)。“（陳）所作仕女圖，風神衣袂，奕奕有仙氣”。

如此次展出的上海博物館藏《撲蝶仕女圖軸》，圖繪二仕女作撲蝶之戲。人物頭部碩大，體態(tài)纖弱，為老蓮仕女畫的典型姿態(tài)，衣紋用游絲描，圓轉(zhuǎn)流暢，是畫家晚年佳作。

陳洪綬撲蝶仕女圖軸

陳洪綬花鳥草蟲圖卷（局部）上海博物館藏

花鳥草蟲也是陳洪綬鐘愛的題材，也見出其寫實功力，如此次展出的《花鳥草蟲圖卷》，繪桃、菊、梅、牽牛、竹、萱花等花卉，有小鳥、蛺蝶、螳螂穿插其中，除菊葉用沒骨法，其他皆以雙勾設(shè)色，極盡妍態(tài)。

《雜畫冊》畫有花鳥、蝴蝶、樹石、人物等。其中五頁有惲壽平對題，為此畫冊增色不少。其花鳥蟲草，勾勒精細，色彩清麗，清輕兼?zhèn)?；人物線條清圓細勁中又見疏曠散逸，色調(diào)清雅，風格雄健；山水筆法蒼老潤潔，頗有古人遺意。

陳洪綬《雜畫冊》之一南京博物院藏

陳洪綬一生從事版畫藝術(shù)，以書籍插圖的形式廣泛流傳于世。他的作品數(shù)量很多，流傳下來有《九歌圖》《西廂記》《鴛鴦?！贰端疂G葉子》《博古葉子》等五種，都由與他同時代的著名刻工雕刻，是明清木刻版畫的代表作。此次展覽也對其版畫的版本進行了梳理呈現(xiàn)。

《博古葉子》中的杜甫像成為此次展陳中的布景

1638年，來欽之的《楚辭述注》付梓時，陳洪綬的《九歌圖》被作為插圖，付諸木刻，影響極大。他所創(chuàng)作的屈原像，至清代兩個多世紀，無人能超過，被奉為屈原像經(jīng)典之作。

《水滸葉子》是陳洪綬二十八歲時，花費四個月所作的另一組版畫精品。陳洪綬在這套《水滸葉子》中，栩栩如生地刻畫了從宋江至徐寧凡四十位水滸英雄人物。陳洪綬大量運用銳利的方筆直拐，線條的轉(zhuǎn)折與變化十分強烈，能恰到好處地順應(yīng)衣紋的走向，交代人物的動勢。線條均較短促，起筆略重，收筆略輕，清勁有力。這套圖一出世，不僅民間爭相購買而且博得了一班文人畫友的交口稱贊。

《水滸葉子》之一（復(fù)制品）

明末，陳老蓮的《水滸葉子》遍傳天下，以致后世繪寫水滸英雄的畫工很難脫出他的范疇。

《西廂記》是陳洪綬給書籍作插圖最多的一種，流傳有張深之的《正北西廂》、李吉辰本《西廂》及李卓吾《評本西廂》三種。張本的六幅插圖中，第一幅為鶯鶯像，其余直接描繪原作內(nèi)容有《目成》《解圍》《窺簡》《驚夢》和《報捷》五幅，出色地表現(xiàn)了陳洪綬深厚的文學修養(yǎng)和高度的藝術(shù)水平。

陳洪綬繪《張深之先生正北西廂記秘本》明代崇禎刻本

作為十七世紀中國最出色的人物畫家，陳洪綬的藝術(shù)魅力經(jīng)久不息，從者如鯽。得其親授者有愛妾胡凈鬘、兒子陳小蓮、女兒陳道蘊、學生嚴湛、陸薪、司馬霱、沈五集、魏湘等。隨之而起的王樹谷、羅聘、華喦、黃慎，更能融化老蓮畫法，別創(chuàng)新貌。近現(xiàn)代私淑者則有“海上三任”、張大千、謝稚柳、程十發(fā)等。不僅如此，陳洪綬的作品還廣傳海外，深刻影響了日本浮世繪，又進而間接影響了莫奈、梵高等印象派畫家，而印象派繪畫又影響了全球，所以陳洪綬在世界藝壇上也占有著重要地位。

黃慎鐘馗像紹興博物館藏

鄭板橋菊石圖軸

羅聘《金農(nóng)像軸》紹興博物館藏

陳洪綬的書法造詣雖不及繪畫，但落筆清新俊逸，饒有逸致。他在繪畫中出色的線條表現(xiàn)正得益于深厚的書法根基。其早年學歐陽通《道因法師碑》，以為骨基。中年兼習懷素狂草，并師褚遂良、米芾、顏真卿，融匯貫通，形成古樸瘦硬，剛?cè)峄钑缜桶?，澀筆縱逸，瀟灑雋美，能熟而后生，內(nèi)斂而醇正的藝術(shù)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