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近代以來的書畫、文物鑒藏家中，葉恭綽（1881-1968）占有重要一席。他先后參與并籌建了故宮博物院、北大國學(xué)研究館、上海市立博物館等。身處清末民初，其品鑒與考證上承傳統(tǒng)，下啟新學(xué)。他的舊藏中有西周重器毛公鼎、唐摹本王獻(xiàn)之《鴨頭丸帖》、褚遂良（款）大字《陰符經(jīng)》冊。近日，浙江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出版了《葉恭綽鑒藏編年事輯》，該書梳理了葉恭綽收藏品鑒文物。
民國二十四年乙亥(一九三五)五十五歲
葉恭綽（1881-1968），字裕甫，又字玉甫、譽(yù)虎，號遐庵，晚號遐翁，廣東番禺人。
《松柏圖》 葉恭綽 無年款 紙本設(shè)色 故宮博物院藏
一月，題吳湖帆購藏張大千偽贗南宋梁楷《睡猿圖》軸(今藏美國檀香山美術(shù)館)：“梁風(fēng)子畫真跡傳世極稀，故宮所藏《右軍書扇圖》小幅已為僅見之品。去冬得觀此《睡猿圖》于吳氏梅景書屋，紙瑩如玉，墨黝如漆，光采竦異，精妙入神。昔為廖氏世?堂舊藏，藥洲題識尤屬罕覯，若使藏書家見之，尤不知如何顛倒也。因慫恿湖帆付印，以廣其傳，且使藝林得沾法乳，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有志之后學(xué)，當(dāng)不驚為河漢。二十四年一月，番禺葉恭綽識?！辈⒂谠娞妙}曰：“天下第一梁風(fēng)子畫。恭綽為湖帆題。”同年五月十五日，此圖刊印于余紹宋主編《東南日報(bào)》副刊《金石書畫》第二十四期第一版。
張大千偽贗南宋梁楷《睡猿圖》 紙本墨筆 縱131厘米 橫45厘米〔美〕檀香山博物館藏
吳湖帆《吳氏書畫記》：宋梁楷《睡猿圖》真跡，白鏡面箋本，高五十一寸，寬十八寸，上有廖瑩中題字。廖氏精鑒別，富藏弆，且距梁不遠(yuǎn)，題曰“神品”，可知此畫六百年前早具連城聲價(jià)矣。又有元明畫家朱澤民、朱芾二印，及“黃羊大夫之裔”一印，惜未詳何人。紙本整潔，澤如明鏡，筆墨亦飛舞動人，精光射十步外，洵宋畫中無上劇跡也。下角有先愙公鑒藏一印，悉為吾家舊物，乃以重值易歸，什襲珍藏云。甲戌九月吳湖帆識。
按：張大千另一偽贗梁楷《睡猿圖》，詩堂有溥心畬題：“梁風(fēng)子《睡猿圖》真跡神品。大風(fēng)堂藏畫第一。心畬題。”又于畫下裱綾題詩曰：“剪剪秋風(fēng)雨似絲，寒霜凋盡歲寒枝。青猿睡起應(yīng)悲嘯，已是藤枯樹倒時(shí)。心畬題?！币痪盼濉鹉晔辉?，為美國瓷器收藏家邁倫·福克夫婦以一千三百美金收藏，今藏華盛頓弗利爾美術(shù)館。
二月下旬，黃社成員在南京、上海、杭州巡回舉辦“黃山詩書畫攝影展”后，公推張善孖為代表赴新加坡舉辦展覽。題張氏紙本設(shè)色長卷《黃山全景圖》(今為私人收藏)：“茲山亦屬炎黃裔，佳氣蔥蔥鎮(zhèn)上游。驅(qū)向筆端攝蛟唇，好憑圖畫表神州。善孖先生將有星洲之行，漫題所作黃山圖卷。遐庵葉恭綽?！?/p>
按：此題無年月，但其后有畫家謝公展題末跋云：“中華民國廿四年二月，善孖社長將有星洲之行，九社同人公餞于滬上陶樂春，快睹近作《黃山全景》長卷，題此志佩。弟謝公展?！惫氏涤诖?。
本月，購得明邵彌絹本設(shè)色《山水圖》卷(今藏故宮博物院)，乃邵氏為蘇州西洞庭人施大政(中行)所作，卷后有金圣嘆崇禎甲申夏盡日長跋。清李恩慶(寄云、季云)愛吾廬舊藏。
明邵彌絹本設(shè)色《山水圖》卷(今藏故宮博物院)
明邵彌絹本設(shè)色《山水圖》卷(今藏故宮博物院)
《遐庵清秘錄》：是卷作于辛巳，為僧彌先生晚年筆，金圣嘆之跋則后三年耳。時(shí)當(dāng)鼎革，故圣嘆語多感喟，非止觀河之傷逝也。邵、金二先生固不藉斯卷以傳，而此卷乃適緣二先生而增重。圣嘆所言不啻為今日道，不知千百年后，尚有因此卷而識吾徒者否?季云先生其亦與吾同感也歟?至畫筆酣恣，乃僧彌僅見之作，跋語汪洋超雋，亦圣嘆本色，不待再贅一辭矣。民國二十四年二月，葉恭綽識。
本月，跋葉衍蘭舊藏清張純修(見陽)紙本墨筆《臨米元暉青山白云圖》卷(今為私人收藏)：“此卷為先大父舊藏。見陽畫名不著而功力之深若此，可異也。余去歲得見陽所繪《楝亭夜話圖》，題詩深感納蘭氏，亦有梁汾題識，與此若有蕤賓之應(yīng)，亦考清初逸事者所宜知也。民國二十四年二月，葉恭綽。”
啟功跋：米元暉墨戲所謂“無根樹懵懂云”者，在畫道中實(shí)為逸格，流傳諸跡，自以《云山得意圖》為上駟。見陽不以畫名，此臨米家山、楚江云物，宛然在目，蓋其胸襟蘊(yùn)蓄，不減敷文，發(fā)于筆意，故能沉著痛快如此。觀于顧梁汾跋，知此殆畫贈沈獅峰者。昔見納蘭容若致見陽廿九札卷，有獅峰跋尾，稱見陽為世叔，蓋不獨(dú)畫禪之同參，且為世好也。江村高氏自編收藏著錄《銷夏錄》外，又有《江村書畫目》者，中有見陽山水，標(biāo)題“明張見陽”，足見其六法高古，遠(yuǎn)出并時(shí)名家之表，遂使賞鑒宗工如江村者，誤為前代名手。亦以見賢者藏名不自炫襮，乃于并時(shí)權(quán)貴如江村者竟無聲氣相通。其畫品超逸，豈無故哉。此卷為遐翁先生世守，與《楝亭夜話圖》允稱雙璧，同日獲觀，敬志眼福。后學(xué)啟功。
三月一日，倫敦中國藝術(shù)國際展覽會籌備委員會的各審查委員在租借之中國銀行上海倉庫內(nèi)，開始審查擬送展品。書畫審查委員審查鑒定故宮博物院，故宮博物院古物陳列所擬送展古代書畫約三百余件，歷時(shí)半月，最終選定送展一百七十五件(套)。后有九件冊頁未能全部展出，僅選其中數(shù)開陳列。
《丑簃日記》：三月一日起為國際展覽會審查故宮出品書畫，前后凡五次，自一日止十五日。所見三百余件，另有詳目記之。
陳定山《春申舊聞》：那年我國出品故宮文物計(jì)分瓷、銅、玉石、書畫等六門，單是古畫一項(xiàng)即有二百余件，共裝四十一箱。事先列聘專家，組織審查委員會，書畫部門凡十一人有：龐萊臣、吳湖帆、張善孖、葉譽(yù)虎、張蔥玉、徐邦達(dá)、王季遷、張君謀、狄平子、趙叔孺等，余亦列名被聘之一，而官吏不預(yù)焉。
葉恭綽舊藏 明劉世儒《梅花圖》軸，捐贈故宮博物院
1936年，博物館董事長葉恭綽(左)與館長胡肇椿(右)品評布置“文獻(xiàn)展覽”之剎那(趙定明攝)
三月五日，約蔡元培來寓所晚餐，并出示所藏古尺、宣德爐等賞鑒，然否認(rèn)其收藏有毛公鼎。
《蔡元培日記》：晚七時(shí)，玉甫約晚餐。出示《得尺記》所得牙尺，與叔平所仿制之鐘尺長度相等，背凸，略如今日學(xué)校所用之短尺。玉甫以各古尺詳校之，假定為漢、晉間人所制。玉甫又有一薄小之尺度較短。觀其所藏宣德爐甚多。陶人持樂器者亦在搜羅之列。聞尚藏有毛公鼎，但甚秘，對人不承認(rèn)有此。
三月十九日，題蔣穀孫所藏明人張琦(玉可)畫肖像、項(xiàng)圣謨(易庵)補(bǔ)景《朱色山水自寫小像圖》軸(今藏臺北石頭書屋)：“紫色何堪竟奪朱，更驚雨雪北風(fēng)俱。聲吞望帝千行淚，血浥殘山一角圖。夢覺永憐天亦老，坐忘誰信谷成愚。丹心三百年來復(fù)，還爾堂堂七尺軀。后三百年歲次乙亥，今歷三月十九日，番禺葉恭綽為穀孫道長題，及用易庵詩韻?！绷碛欣钚彙㈥愒鴫?、鄭孝胥、金蓉鏡、馮君木、夏敬觀、鄧邦述、褚德彝、郭蘭祥、郭蘭枝、吳湖帆等人題詠及觀款。
按：此圖原為浙江嘉興項(xiàng)氏家族祠堂秘藏，未見著錄。民國九年(一九二○)為蔣氏購得，一九四九年后攜往臺灣。此圖為項(xiàng)圣謨有明朝紀(jì)年之最后畫作，上有“崇禎甲申四月”及“江南在野臣項(xiàng)圣謨時(shí)年四十有八”之字。
三月二十一日上午，至上海特別市政府參加上海市博物館、上海市圖書館之籌備委員會臨時(shí)董事會，并通過有關(guān)決議，各董事會設(shè)常務(wù)董事五至七人，董事長一人，副董事長一人，秘書一人。被推舉為博物館董事長，蔡元培為圖書館董事長。
《徐乃昌日記》：至黃賓虹處候程演生，同往市政府，晤洪芰舲，導(dǎo)往會議室，蔡孑民、葉譽(yù)虎、王云五先后至。吳鐵城出見，略譚，遂聚餐。餐畢，會議圖書館、博物館事，定名為臨時(shí)董事會，蔡孑民圖書館董事長，王云五副之，秘書洪逵;葉譽(yù)虎博物館董事長，程演生副之，秘書李大超。余與黃賓虹為博物館臨時(shí)董事，譽(yù)虎請加蔡孑民、馬叔平。議于二十八日(即陽歷四月一日)開成立會。
《申報(bào)》(三月二十三日)：上海市圖書館、博物館籌備委員會，于二十一日上午十一時(shí)在市政府舉行籌備會議。出席者蔡元培、王云五、徐積余、程演生、洪逵、董大酉、沈怡俞、洪鈞、杜定友、黃賓虹、馬宗榮、潘公展、葉恭綽、吳鐵城、李大超。主席吳鐵城，記錄李大超。
春，跋自藏明人婁堅(jiān)(子柔)行書自作詩卷(今藏故宮博物院)：“婁子柔此詩卷中多見道之言，而胸懷之瀟灑，溢于楮墨。知詞翰之超邁，蓋有由也。余新得李檀園字幅縱橫酣恣，與此可稱雙璧。遐翁民國二十四年春，病起書?！?/p>
按：一九四七年再跋此詩卷云：“越十二年，扶病還鄉(xiāng)，重展此卷，時(shí)余藏珍星散，有類易安居士，念之慨然。綽志。”
四月六日，與吳湖帆設(shè)宴于張珩家中，宴請法國漢學(xué)家伯希和等海外人士，并共同鑒賞狄平子藏元王蒙《青卞隱居圖》軸、《唐賢首國師墨跡卷》(今藏日本天理大學(xué)圖書館)，其自藏宋馬遠(yuǎn)《踏歌圖》軸(今藏故宮博物院)，蔣穀孫藏元樓璹《耕織圖》兩大卷、清王時(shí)敏山水大冊頁，張蔥玉藏元張彥輔《竹石圖》(今藏美國納爾遜—阿特金斯藝術(shù)博物館)，吳氏藏梁楷款《睡猿圖》、唐刻宋拓本《化度寺碑》。
《丑簃日記》：與葉遐庵合請伯希和等四英、德委員，假張蔥玉住宅。狄平子攜帶山樵《青卞圖》《唐賢首國師墨跡卷》二種。葉遐庵帶馬遠(yuǎn)《踏歌圖》。蔣穀孫帶元樓璹《耕織圖》二大卷，乾隆題字有數(shù)十則，元仇遠(yuǎn)等題字，項(xiàng)子京舊物也，及王煙客大山水冊。張蔥玉處獲見張彥輔《竹石圖》孤本、顧定之《墨竹》軸。余自攜梁楷《睡猿圖》與《化度寺碑》，碑后伯希和題一法文跋，陸云伯為余譯之。
四月十五日，在家中宴請何澄、吳湖帆等人，并出所藏書畫鑒賞。
《丑簃日記》：遐庵宴何于家，出觀文潞公書卷、溫日觀《葡萄》(王百穀舊藏)、燕文貴卷、白玉蟾書卷、陳所翁自書詩卷，皆精而真品，可貴也。
本日，由嚴(yán)長卿、曹友卿、孫伯淵主辦之張大千、葉恭綽、潘博山、吳湖帆、蔣穀孫、彭恭甫收藏書畫展在寧波同鄉(xiāng)會館舉行，四月十九日結(jié)束。
《蔡元培日記》(四月十六日)：午后四時(shí)，偕養(yǎng)浩往寧波同鄉(xiāng)會，觀葉玉甫、吳湖帆等六家藏品展覽會。有倪文貞書畫數(shù)幀，徐天池畫數(shù)幀。
五月十一日，囑吳湖帆題所藏明謝時(shí)臣《金閶佳麗圖》卷。吳用周邦彥(清真)《西河·金陵懷古》詞韻擬初稿。又跋明邵彌絹本《山水圖》卷：“邵瓜疇號稱惜墨如金，而吳祭酒又曰‘一生迂癖為人尤’，其畫之少，概可想見。余集畫冊都九人，獨(dú)缺者程松圓與瓜疇耳。前年得一卷，與此伯仲，乃為文彥可作者，今貽彭恭甫如弟矣。此卷有圣嘆跋，時(shí)在甲申四月，言辭之間，感喟特甚，然其哭廟之舉，殆亦借題耳。清廷之殺圣嘆也，亦借題也，非為哭廟也。讀圣嘆此文，可以知其志矣。惜瓜疇之不得見耳。瓜疇此畫，得圣嘆跋以張之，亦可以知瓜疇矣。卷今為遐庵丈所得，銘心絕品，視之真無負(fù)于瓜疇、圣嘆也。歲乙亥四月，吳湖帆識?！?/p>
《丑簃日記》：葉遐庵丈屬題謝樗仙《金閶佳麗圖》卷，有王百穀題字，吳平齋舊物。余填《西河》詞，用清真韻。
(詞略)又題邵瓜疇畫、金圣嘆題合璧卷。
葉恭綽舊藏 明謝時(shí)臣（樗仙）絹本設(shè)色《金閶佳麗圖》卷 局部
五月十六日，在梅景書屋與吳湖帆鑒賞林爾卿所藏元張渥(叔厚)畫、褚奐(士元)隸書紙本墨筆《九歌圖》卷(今藏美國克利夫蘭藝術(shù)博物館)，吳氏題觀款：“張渥畫《九歌》真跡卷，四明林氏寶藏。乙亥五月，番禺葉恭綽、吳縣吳湖帆同觀。”
《丑簃日記》：林爾卿攜來張渥《九歌》卷、元人褚士元隸書《九歌》，余與遐庵題名于后。
按：此張、褚《九歌》書畫卷，清陸時(shí)化《吳越所見書畫錄》卷三著錄，沈德潛(歸愚)舊藏。徐邦達(dá)于一九三七年(丁丑)春從林氏處購藏，后又轉(zhuǎn)售王季遷。
六月五日(端午)，傅增湘(沅叔)與江庸、周肇祥、邢端等人游覽黃山后途經(jīng)蘇州，先生在網(wǎng)師園與友人雅集，并繪圖以紀(jì)，題《舊歷端陽，與亞農(nóng)、善孖、大千、秋湄、恭甫小集網(wǎng)師園，適沅叔游黃山歸，同集既為圖以志，因書此寫懷》七律：
“百年一日意何任，寥落茲辰感獨(dú)深。思水魚煩愁呴沫，巢林燕瘁幾嘵音。椒焚孰識行吟痛，帆卸空余競渡心。辛苦醯雞能共舞，甕天閑處一相尋?！?/p>
本月，與黃賓虹介紹德國學(xué)者孔達(dá)女士赴杭州拜訪余紹宋，問教畫學(xué)。
《余紹宋日記》：德國女子孔達(dá)者，柏林東方藝術(shù)研究館研究員，因葉譽(yù)虎與黃賓虹之介來訪(同來女子吳穎，字引良，硤石人，能德文)。操華語尚純熟，告余已將《芥子園畫傳》譯成德文。甚佩服余所著《書畫書錄解題》，謂已介于其國之學(xué)者。談話歷三小時(shí)，頗能明了吾國畫學(xué)之精義。
七月二十日，致信吳湖帆并寄舊紙三張及并蒂蓮照片，請其及潘靜淑、馮超然各畫一圖：“顧園千葉蓮寫真，茲附上舊紙三張，祈公與靜淑夫人各繪橫幅一幅;另一紙乞轉(zhuǎn)馮超翁，懇其法繪。弟擬請八人或十人各繪此蓮一幅集為一冊，亦佳話也。今夕希望駕臨華安，可以一談。此上湖老。恭綽上。廿日。”
本月，吳湖帆畫贈《并蒂蓮圖》(今為私人收藏)，跋云：“書畫本一道，美惡雅俗在筆法而不在形式。乙亥六月，遐庵姻世丈屬為真義顧園并蒂蓮花寫照。余素不工此，兼之病后手弱，只吾用吾法漫寫山水筆法圖之。不知滕、趙鉤染，徐、黃沒骨，與摩詰、洪谷能相呼應(yīng)否?若以書法出之，亦何不可?如令趙松雪、錢玉潭見之，或笑引余為知己。敢呈遐丈一笑。吳湖帆并識?！?/p>
本月，自藏北宋李公麟(款)十六羅漢像軸(今藏故宮博物院)，由上海有正書局珂羅版白紙精印出版發(fā)行，封面行書題簽：“李龍眠十六羅漢真跡。葉氏遐菴藏?！眱阅┌鏅?quán)頁：民國二十四年七月出版?！独铨埫呤鶓?yīng)真像》。每冊大洋一元六角。收藏者：葉遐庵。發(fā)行者：有正書局。印刷所：有正書局印刷所。總發(fā)行所：上海望平街有正書局。
《北宋李伯時(shí)畫十六應(yīng)真十六大幅》跋：李伯時(shí)好畫羅漢，然如此巨幅，尚未見過也。此十六幅紙潔如玉，墨采騰踔，信非龍眠莫辦。杭州西湖有乾隆石刻，又北京故宮有乾隆緙絲，均以此為底本，但均稱為貫休作。貫休原本久已不全，乾隆時(shí)不知何所依據(jù)，似轉(zhuǎn)不如此本之可信也。此本有賈秋壑印章，或自杭州寺院流出入于清宮，厥后市肆得自清內(nèi)府大臣繼祿家。每軸均有錦囊，外為一大錦匣，殆前清貢品。惜中有兩幅似屬后補(bǔ)，因筆墨顯遜余十四幅也。
夏，請吳湖帆跋自藏明邵彌絹本《仿古山水冊》十開：“瓜疇入手，以松雪、叔明、六如為宗，故運(yùn)筆清勁，舉重若輕，飄飄有林間逸氣，不愧孤高絕俗之邵處士也。乙亥夏日，遐庵世丈舉此冊見示，相對怡情，漫跋數(shù)語歸之。吳湖帆?！?/p>
吳湖帆跋《祝允明書冊》
九月一日，跋吳湖帆藏杭州雷峰塔吳越刻《寶篋印陀羅尼經(jīng)》(即《雷峰塔藏經(jīng)》，今為私人收藏)：“此《經(jīng)》未入各《藏》，不知所據(jù)何本也，他處亦從未見之也。塔圮，至今未修復(fù)，而經(jīng)卷流散，完整者極稀。成住壞空，皆有因緣，雖人主之力，豈能持久?保俶塔前年重修，余曾往觀，知發(fā)見藏經(jīng)一卷，已為汴中某君持去，但似并非宋版也。雷峰塔頂曩嵌《華嚴(yán)經(jīng)》刻石，塔未圮時(shí)即已崩墜，童心庵當(dāng)時(shí)收得數(shù)石，又?jǐn)?shù)石在白云庵，僧人許其筆意勁挺，應(yīng)為唐人書，但不知何以刻石如此之少耳。此刻本手工精湛，與開寶大字《藏》相類，而此字小，尤為難得。敦煌所出沙州刊版各經(jīng)咒約與此同時(shí)，但粗率殊甚，較此有珉玉之別矣。承湖帆道長出示，聊疏咫聞，以資揚(yáng)榷。民國二十四年九月一日，遐菴居士葉恭綽。浩劫疑前定，靈蹤不可留。神工余白楮，妙跡燦銀鉤。開寶渾難擬，鳴沙合與儔。藏形傷老衲，法相幾時(shí)修。恭綽題志?！?/p>
葉恭綽舊藏 明陳淳草書《千字文》冊
葉恭綽跋簡又文藏《東莞人士送邑令鄭侯去思書畫冊》（今藏香港中文大學(xué)文物館）
《東莞人士送邑令鄭侯去思書畫冊》
《東莞人士送邑令鄭侯去思書畫冊》
十一月十四日，出席上海市博物館臨時(shí)董事會第二次全體會議，并任會議主席。會議通過《上海市博物館籌備處簡則》。
《市博物館臨時(shí)董事會推定籌備處正副主任，并通過籌備處組織簡則》(《時(shí)事新報(bào)》十一月十五日)：[中央社]上海市博物館臨時(shí)董事會于昨日(十四日)下午四時(shí)在八仙橋青年會九樓舉行第二次會議，出席者葉恭綽、黃賓虹、吳湖帆、程演生、江小鶼、吳鐵城(李大超代)、俞鴻鈞(李代)、李大超、董大酉、蔡增基(魏運(yùn)維代)、劉海粟(鄢克昌代)、沈怡、潘公展(蔣建白代)諸氏，主席葉恭綽，記錄李大超。報(bào)告事項(xiàng)：(一)本館開辦費(fèi)、籌備經(jīng)過，設(shè)備費(fèi)及經(jīng)常費(fèi)，經(jīng)審定后請市府核撥經(jīng)過情形。(二)本館建筑工程已工竣，市府分別接收情形。(三)本館急須著手籌備，已在愛麥虞限路中華學(xué)藝社租定借屋為籌備處，先由市府酌派人員籌辦情形。(四)其他臨時(shí)報(bào)告、討論事項(xiàng)：一、擬訂本館籌備處組織簡則案，議決修正通過。二、推舉籌備處正副主任案，議決推李大超為主任，胡肇椿為副主任。三、請追認(rèn)本館籌備處地址案，議決通過。四、請議本館選購委員簡則案，議決修正通過。并推衛(wèi)聚賢、周仁、江小鶼、黃賓虹、吳湖帆、程演生、葉恭綽。五、定期視察館屋案，議決定本月十八日下午二時(shí)在市府集合前往。六、規(guī)定籌備進(jìn)行日程，議決交籌備處擬定，提交董事會議決。
《上海市博物館籌備處簡則》：第一條，上海市博物館臨時(shí)董事會為便利籌備起見，設(shè)立籌備處。第二條，本處設(shè)主任一人，副主任一人，由董事會推定，函請市政府聘任之，秉承董事長主持處務(wù)。第三條，本處設(shè)專任干事二人，兼任干事三人及雇員若干人，辦理籌備事宜。第四條，本處每半月開處務(wù)會議一次，由主任召集之，必要時(shí)得召集臨時(shí)會。第五條，本處籌備時(shí)期以三個(gè)月為限。第六條，本簡則如有未盡事宜，得由董事會隨時(shí)設(shè)法修正之。第七條，本簡則經(jīng)董事會議決，函請市政府核準(zhǔn)施行。
十二月，吳湖帆題明謝時(shí)臣《金閶佳麗圖》卷。次周邦彥(清真)《西河·金陵懷古》詞韻并序：“乙亥之春，遐庵丈袖一卷示余，曰：‘故國繁華，不堪回首。此明謝樗仙所畫《金閶佳麗圖》也?！矘蛄航宰⒚?，猶可記憶外，所有崇樓杰閣、舞榭歌臺咸陳成跡。余雖吳人，然十年未歸，金閶城郭已非疇昔，對此嘉、隆盛況能無興衰之感耶?據(jù)平齋先生跋，洪楊之前尚十倍于前明也。乃倚周清真《西河》詞次其原韻如右：佳麗地，金閶韻事難記?鶯花二月軟紅鄉(xiāng)，艷塵四起。至今百十有余年，平齋先生跋庚申以前盛況。華鬘流浪煙際。悵何處，紅袖倚，玉驄柳岸誰系?當(dāng)年俊窟說銷金，盡成廢壘。畫橋劫換總傷心，無情尤在流水。我曾載酒過舊市。十年前曾與友人細(xì)步郊外鄰里。只萋萋、離恨千里。蔓草不愁人世，佇丹青綴飾繁華猶對，城郭娉婷垂楊里。遐丈詞宗正律。乙亥冬十一月，吳湖帆識于滬上賃寓?！?/p>
本月，因所謂故宮博物院“易培基盜寶案”，黃賓虹被時(shí)任南京首都地方法院首席檢察官孫邵康聘請為“盜寶案”書畫鑒定人，須出具鑒定報(bào)告。后有傳聞，乃是先生推薦黃氏出任此職。
楊仁愷《國寶沉浮錄》：使我想起故宮曾發(fā)生過的一樁所謂“盜寶”案，前任院長易培基被指控有“掉包”嫌疑。于是當(dāng)局組織專家進(jìn)行鑒定。當(dāng)初聘請交通系葉恭綽先生主其事，葉氏堅(jiān)辭，推畫家黃賓虹先生為代。待遇優(yōu)厚，又可藉此擴(kuò)大視野。
《黃賓虹年譜》：依葉恭綽的地位和他對黃賓虹的依仗，說他是黃賓虹被遴選為鑒別書畫的介紹人，應(yīng)該在情理之中。這就是流傳民間的“葉恭綽舉薦”說的背景。葉恭綽舉薦說之外，還有一層關(guān)系似乎也不容忽視，那就是民國政府檢察院(注：應(yīng)為監(jiān)察院)院長于右任與黃賓虹風(fēng)雨與共的友情。
按：葉恭綽舉薦之說，當(dāng)是坊間傳聞，并無確鑿之文獻(xiàn)史料證明。吳湖帆《丑簃日記》(一九三七年三月十日)日記：當(dāng)日葉恭綽、徐俊卿、徐邦達(dá)皆在梅景書屋，四人談起因黃賓虹鑒定為偽作而被法院封存之馬麟《層疊冰綃圖》軸、江貫道《千里江山圖》卷、趙孟頫《古木竹石》卷、王時(shí)敏山水冊，以及黃庭堅(jiān)《臨懷素草書千文卷》等，吳在日記中云：“法院根本不知，僅就一名為鑒定人之老糊涂顛倒黑白、亂點(diǎn)鴛鴦的判斷而已。古人何罪?精神上大吃官司，冤哉枉也!法院之無識可想而知，而所請鑒定人之無識，真該死也?！痹囅肴缯媸怯扇~薦黃，恐怕吳湖帆未必會當(dāng)著眾人之面，有如此激憤言語吧?否則葉氏情何以堪?
葉恭綽跋趙孟頫《古木竹石圖》卷
趙孟頫《古木竹石圖》卷
冬，吳湖帆臨沈周(石田)設(shè)色《辛夷》、墨筆《墨菜》二幀(今為私人收藏)，應(yīng)邀書錄原作上吳寬(匏庵)題詩。《辛夷》：“半含成木筆，本號是辛夷。一樹石庭下，故園增我思。吳匏庵題沈石田畫紫玉蘭詩。湖帆道長屬錄。恭綽?！薄赌恕罚骸按溆駮蕴d蓯，畦間足春雨。咬根莫棄葉，還可作羹煮。吳匏庵題沈石田畫菜詩。湖帆既仿其畫，因?qū)儆噤浽饔谟摇ｅ阝秩~恭綽?！?/p>
按：吳湖帆跋：“乙亥仲冬，臨石田翁《辛夷》《墨菜》二圖。吳湖帆于梅景書屋呵凍作?！比~書無年款，故系于此。
本年，將王秀仁淡墨拓木板刻毛公鼎全形拓本贈予吳湖帆(今為私人收藏)。
按：吳湖帆于一九四五年(乙酉)夏將此拓本贈予女婿吳紀(jì)群，題曰：“十年前遐翁所貽，乙酉夏日付紀(jì)群賢甥藏之。尚有劉氏藏周矢彝拓本，與此堪耦并紀(jì)贈。”拓本鼎足左右處，分別鈐白文印“恭綽長壽”、朱文印“王秀仁手拓金石文字”。吳湖帆題簽：“毛公厝全形文字。濰縣陳氏、浭陽端氏、番禺葉氏遞藏。吳湖帆秘笈。”
本年，商承祚(錫永)編《十二家吉金圖錄》珂羅版影印出版，收入十二家藏品一百六十九件，其中于省吾四件，方煥經(jīng)十件，方若八件，王辰三十一件，周進(jìn)十九件，孫壯十七件，孫政十三件，張瑋五件，張?jiān)手腥S濬二十三件，商承祚二十八件，葉恭綽八件。每件有圖，并摹拓銘文及花紋，銘文有考釋。
《十二家吉金圖錄》：二十年前，商錫永所編印之《十二家吉金圖錄》，其中遐庵藏器凡八，今俱已不存。姑揭其目備查。余先后所得古銅器約有三四十器，此只鱗爪耳。但迭經(jīng)變亂，已分散殆盡矣。
容媛《廣東藏古銅器記》：商承祚輯《十二家吉金圖錄》，錄其所藏倃作父癸簋、邵王之諻簋、雙鳥父乙簋、簋、鄫子子鄭伯鬲、慶孫之子簠、鑄客盤、莽量，八器皆精品。此外藏品凡六十七器。其后得之漢項(xiàng)伯鐘，銘曰：“陽項(xiàng)伯鹿鐘，永建三年六月七日項(xiàng)君于南海府，五官援遺項(xiàng)君一只鐘?！蹦擞嘘P(guān)吾粵掌故者。
約本年，遷入所購蘇州城內(nèi)東美巷三十五號汪甘卿舊宅十畝園之晦園，為息影養(yǎng)疴之別館，后名曰“鳳池精舍”。
《見案上靈芝盆供感賦》：余曩以石林公本吳籍，宅址猶在今蘇州葑門葉家埭，因購?fù)舾是湔瑸闅w老計(jì)。增蒔花木，擬顏曰鳳池精舍，以石林公籍鳳池鄉(xiāng)，示不忘本。又以別于明之鳳池園。靈芝二本即園中所產(chǎn)也。人事變遷，園已棄置，僅此盆供日在心目間。春來念往時(shí)景物不能忘懷，因口占志慨。靈根飄泊剩孤根，故宅空期賦小園。我比蘭成更蕭瑟，菊蓍魚竹盡無存。
《為顧起潛題其族祖?zhèn)b君秀野草堂第一圖》序(略)：余祖宋石林公故本籍吳鳳池鄉(xiāng)，第宅故址猶在乘魚橋，其葉家埭一帶則連類而稱者也。曩讀夢窗詞“楊柳閶門屋數(shù)間”，及賀東山升平橋宅數(shù)詞，輒為神往。曾擬卜居楓江漁父故宅不果，遂居網(wǎng)師園，旋又居汪甘卿宅，今棄之矣。每念桑下之戀，不應(yīng)留痕，況乎亂世，寧有安宅?
按：汪鍾霖(甘卿)之蘇州城內(nèi)東美巷三十五號十畝園，分住宅與晦園兩部分，各約五畝地。葉恭綽曾與汪氏洽商，擬購晦園為息影養(yǎng)疴之所。一九三三年四月，汪氏病卒，其堂侄汪國治偕母周氏與汪氏外室黃氏及非婚子汪汝河，為爭奪房產(chǎn)田產(chǎn)之繼承權(quán)，歷經(jīng)近一年之訴訟，后堂侄敗訴。約一九三五年，依據(jù)汪氏遺囑，由蘇州兩位律師經(jīng)辦，遂購得晦園，修葺之后，于一九三五年年末或一九三六年年初(乙亥臘月)入住?？箲?zhàn)爆發(fā)后，葉避居香港，晦園因無人居住與看管而致荒蕪?；迗@即所謂之“鳳池精舍”也。
《葉恭綽鑒藏編年事輯》萬君超 著 浙江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 202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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