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龍美術館成立十周年,也是榮寶齋創(chuàng)設350周年。由這兩家機構合作舉辦的“南張北齊——張大千齊白石書畫藝術特展”9月1日在上海龍美術館(西岸館)開幕。
澎湃新聞在現(xiàn)場看到,展覽展出約50件(組)張大千、齊白石的作品,相對完整地涵蓋了兩位藝術巨匠各個時期的創(chuàng)作面貌,讓觀者借此重新審視那個時代,重估兩位畫家的繪畫實踐。展覽中,張大千在1946年繪制的《江堤晚景》,1947年售出之后,首次公開展出。
“南張北齊”這一展覽名稱,也讓世人關注這一名稱最早出自何時、出自誰口?二人真正交往始于何時?
齊白石
張大千
展覽現(xiàn)場
“‘南張北齊——張大千齊白石書畫藝術特展’在我心里可說已經籌備多年了。三十年的收藏,與兩位近現(xiàn)代中國畫大家也結下了不解之緣。今年得以如愿,有幸與擁有榮寶齋共同展覽,我的內心感到十分喜悅,更有一種成就感。因為這開啟了民營美術館與國有老牌藝術機構合作的新模式?!饼埫佬g館創(chuàng)始人劉益謙說。
此次展覽源于2020年,劉益謙拜訪北京榮寶齋,在與榮寶齋有限公司黨委書記、執(zhí)行董事趙東碰面幾乎幾分鐘就敲定了展覽。此后互相參觀了庫房,一點點籌備展覽。
展覽現(xiàn)場
走入展廳,首先看到的齊白石多件作品立軸作品,繼而是張大千山水、人物冊頁與齊白石花鳥冊頁對話,再是兩者大型作品與扇面手卷并陳。兩位生前并未合作辦過展覽的大家,在龍美術館(西岸館)以“南張北齊”的形式呈現(xiàn)。
展覽現(xiàn)場,齊白石,《松柏高立圖·篆書四言聯(lián)》
展覽現(xiàn)場,張大千,《荷塘野趣》,1947
榮寶齋與龍美術館合作呈現(xiàn)壓箱作品
龍美術館由中國內地收藏家劉益謙、王薇夫婦創(chuàng)辦于2012年。張大千1946年畫成的《江堤晚景》就是龍美術館的收藏,也被認為是張大千承前啟后之作,“承前”是對南宗正脈的不斷追溯,“啟后”是進入更加自由的潑彩世界。這一年1月,張大千將董源《江堤晚景》收入囊中,遍求當時名公如溥儒、謝稚柳、龐萊臣、吳湖帆與葉恭綽等人題識。
董源《江堤晚景》
在購得董源的同年春月,張大千依原大臨摹一幅《江堤晚景》(1946年本),自題“南唐北苑副使董源江隄晚景大風堂臨本”。并長題訴及與這幅董源的前后淵源,題跋中不無欣喜自得,畫中綠波粼粼青山高,酒簾靜處馬蹄輕,一片春風駘蕩。這是張大千體悟董源后的傾心力作,也是他上溯南宗極富雄心的巨制。
張大千,《江堤晚景》,1946年
張大千,《江堤晚景》(細節(jié))
1947年5月,這件《江堤晚景》出現(xiàn)在上海成都路中國畫苑舉辦的“張大千近作展”上,編號71,售價八百萬,在所有售價中位列最高價,并被來自云南的實業(yè)家王振宇購藏。1949年后,王振宇遷居香港,這幅《江堤晚景》也從此秘藏。直至2017年出現(xiàn)在嘉德拍賣會上,并以1.3225億元成交。此次亮相龍美術館,是1947年后首次公開展出。
展覽現(xiàn)場,這件青綠《江堤晚景》頂天立地格外醒目,細節(jié)中豐富,雖為臨本,但設色、皴法、水法、樹法、人物、鞍馬皆從董源化出又自出機杼,雍容壯闊,一片春風駘蕩。
展覽現(xiàn)場,齊白石金石味十足的“可惜無聲”
展覽中龍美術館收藏的《可惜無聲·花草工蟲頁》(1942年)可謂是齊白石藝術巔峰之作。作品每頁均以植物花卉和昆蟲搭配,荷花、稻穗、牽牛花、水仙等花卉恣意描繪,螳螂、蜻蜓、蟬、蜂等昆蟲穿插其中,動靜結合、工寫搭配,表現(xiàn)了大自然的一派生機,賦予大自然中最普通的花卉草蟲一種永恒的美感。為了讓觀眾能看清齊白石筆下生動的草蟲,過去北京畫院的展覽是為草蟲作品配以放大鏡,但在龍美術館,則是將草蟲放大,成為布展的元素。
白石老人對此冊鐘愛有加,親筆為其題名為“可惜無聲”,意指畫中草蟲栩栩如生,躍然紙上,其形態(tài)逼真無以復加,實不輸于真實世界的草蟲,只可惜無聲。該冊頁也是榮寶齋20世紀70年代、80年代木版水印的母本。
展覽現(xiàn)場,《可惜無聲·花草工蟲冊》中的荷花
齊白石,《可惜無聲·花草工蟲冊》,紙本設色,冊頁(十三開),29×23cm×13,1942年,私人收藏,龍美術館提供
榮寶齋前身為“松竹齋”,始建于1672年(清康熙十一年),1894年更名為“榮寶齋”,取“以文會友,榮名為寶”雅意。在20世紀中國書畫史上,榮寶齋培育見證了眾多藝術巨匠的誕生——尤其是“人民藝術家”齊白石和“五百年來第一人”張大千。
據(jù)榮寶齋有限公司黨委書記、執(zhí)行董事趙東介紹,張大千、齊白石作為中國20世紀藝術巨匠,平生創(chuàng)作與榮寶齋淵源深厚,其多件藝術精品被榮寶齋收藏。榮寶齋藏有張大千巨幅手卷《華山云海圖》,是其盛年巨制,張大千去世后不久,這件作品曾在中國美術館舉辦的張大千作品展覽中展出,成為整個展覽最為矚目的佳作。早在20世紀40年代,榮寶齋就試印了張大千的《敦煌供養(yǎng)人》,開創(chuàng)了利用木版水印技藝復制大畫幅書畫作品的先河。而張大千亦曾先后三次為榮寶齋作箋紙畫稿三套,分別刊于各版本的《榮寶齋詩箋譜》。
張大千,《黃山八景冊》局部,紙本設色,冊頁(八開),31.3x36.5cmx8,榮寶齋提供
齊白石與榮寶齋可謂互相成就。榮寶齋幾乎藏有齊白石各個時期創(chuàng)作的代表性繪畫、法書、印章、手札等作品。在榮寶齋的眾多木版水印作品中,白石老人的畫是最多的,高達數(shù)百種。
齊白石剛定居北京時,因其出身“低微”和在藝術上的刻進求新,遭到了不少舊文人的排斥,處境頗為艱難;榮寶齋獨具慧眼,將他的畫掛在店堂中最顯眼的地方。
齊白石,《遺響白云》,紙本設色,89×44cm,1918年,榮寶齋提供
白石老人自57歲定居北京開始,至其1957年病逝,與榮寶齋有將近四十年的深厚友誼。榮寶齋館藏的《九秋風物》是白石老人晚年代表力作。這幅白石老人在84歲時所作的長卷,“九秋”指深秋,但在齊白石筆下的九秋圖,少了秋天的蕭瑟,卻多了一分五彩紛呈的熱鬧,怡人秋色盡收眼底。
齊白石,《九秋風物圖》,紙本設色,30.3×170cm,1944年,榮寶齋提供
齊白石,《九秋風物圖》(局部)
也許對于白石老人來說,秋是滿山的楓葉、湘潭遍開的金桂,是葉比花嬌的雁來紅、星塘里映著天光的牛筋草;是寄萍堂下垂紅可愛的秋海棠、沾著露水風姿搖曳的秋菊秋草,也是菜畦里飛舞跳動的秋蟲及樹枝上的知了。一張張明麗的九秋圖,畫的都是白石老人久客京華的思鄉(xiāng)之情,是畫家對故鄉(xiāng)的眷戀和最美好的回憶。另一件榮寶齋收藏的《花卉蔬果冊》(1955),亦充滿生活氣息,體現(xiàn)了齊白石衰年變法后的成熟藝術風貌。白石老人將從小就吃過、種過的“小物”付諸筆下,觸及了老人的兒時記憶與思鄉(xiāng)情結,也觸動大眾的情感。其中的《梨》的畫面則極具文人畫意,頁中右側兩只黃梨一大一小相依而置,左側長題:“九十五歲,白石?!笨芍^融書畫于一體,老人常畫梨以記懷往事,深具情味。
齊白石,《花卉蔬果冊》局部,紙本設色,冊頁(十二開),27x34cmx12,1955年
展覽現(xiàn)場,齊白石,《花卉蔬果冊》局部
“南張北齊”交往為何
展覽名為“南張北齊”,然而“南張北齊”最早出自何時、出自誰口均已無法詳從考證。從已知資料看,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張大千客居北平時,即與齊白石有來往,兩人多次發(fā)起和牽頭參與在北平舉辦的畫展,亦常常成為報紙新聞標題里被強調的名家。
張大千,臨趙孟頫《<九歌> 書畫冊》局部,紙本水墨,冊頁(二十二開),36.5x23.5cmx22,1940年,榮寶齋提供
但兩人的關系卻讓后世猜測。張大千一度以仿古代繪畫著稱。據(jù)說,有次張大千欲拜訪齊白石,但齊白石避而不見,并同弟子說:“我向來不喜歡這種造假畫的人?!?/p>
另齊白石曾刻章“吾奴視一人” ,齊白石門人、美術教育家王森然(1895-1984)曾明確說明齊白石所刻“吾奴視一人”是因為張大千制印“奴視一切”,并且齊白石不去參加張大千與徐燕孫和解的致美齋聚餐,也是“持奴視之故也”。王森然此番觀點被廣泛引用。
這方章刻于1935年,這一年齊白石時年73歲,張大千36歲,除卻年齡上的差距,齊白石還是張大千恩師曾熙的好友。張大千曾對弟子說:“我不如齊白石老先生,齊老先生的花卉草蟲,種類畫得比我多……”并曾在多個場合表達了對齊白石的欣賞之情。
但四川博物院書畫館員張玉丹在對“吾奴視一人”的小考中發(fā)現(xiàn),兩人實則多有交往?!拔崤曇蝗恕绷碛性?。
展覽現(xiàn)場,張大千仕女畫作品
張大千,《紅拂女》,設色灑金箋,125×75cm,1944年,私人收藏,龍美術館提供
通過對齊白石年表的查找,張玉丹發(fā)現(xiàn)“在郎紹君所作的齊白石《年表》中有‘是年(1936年),張大千訪問白石’ ,《齊白石雙譜》中記載‘同月(1936年7月)張大千來訪齊白石,并邀請齊氏到中山公園水榭參觀張氏個人展覽。二人晤談甚歡,相識恨晚。齊張訂交’”(注:此處1936年7月時間有誤,此時白石身在成都。張大千1936年曾在北平辦過兩次畫展,分別是1936年5月“張大千、于非闇、方介堪書畫篆刻聯(lián)展”,12月“救濟赤貧—張大千、于非闇合作書畫義展”。所以張大千邀請齊白石參展只能是在5月或12月。但通過研究梳理,以上兩本著作中提到的‘拜訪’和參加畫展,是完全有可能的)。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往來都是發(fā)生在刻印‘吾奴視一人’的時間前后范圍內,二人之間有沒有成見、存不存在矛盾,不言而喻?!辈樵兪妨?,兩人的交往從20世紀30年代開始,直到50年代張大千去到異國他鄉(xiāng)。這些往來雖沒在齊白石日記或自述中找到明顯記載,但從當時的報刊、兩人的門人、共同朋友回憶及張大千本人口述找到很多記述,可以還原出兩人不同時期的交往。比如于非闇《懷張大千》曾有回憶:“大千每次來京,必獨自出資請吃川菜的齊白石老師?!睋?jù)記載,兩人最后一次見面是在1948年,張大千偕妻子徐雯波至跨車胡同拜訪齊白石。
《齊白石與張大千》 懷遠 香港大公報 1948年12月9日
北京徐悲鴻紀念館現(xiàn)藏有兩幅齊張二人合作的作品。均是白石畫蝦,大千補荷,一工一寫,一濃一淡。從張大千作畫的放松程度來看,應是歡聚過后,隨心而作。作畫時白石老人88歲,時為1948 年。徐悲鴻為齊張二人共同好友,齊白石將徐悲鴻引為知己和恩人,徐悲鴻評價張大千為“五百年來一大千”。徐悲鴻與兩人的交往分別傳為藝壇佳話,齊張二人都曾被徐悲鴻分別聘為北平藝專和中央大學藝術系教授。三人交集也就不足為奇。
齊白石,《松柏高立圖·篆書四言聯(lián)》,紙本水墨,266×100cm,264.5×65.8cm×2,1946年,私人收藏,龍美術館提供
“南張北齊”雖繪畫面貌不同,其共同之處,在于向上激活中國繪畫中的古老傳統(tǒng),通過創(chuàng)造性轉換,而使其新形式獲得現(xiàn)代性的跨文化的共鳴和回應。作為中國二十世紀具有代表性的兩位畫家,面對西方文化與藝術的沖擊,中國畫在民國時期即面臨兩種文化和藝術傳統(tǒng)的抉擇問題。齊白石和張大千雖未像徐悲鴻、林風眠等人介入“中西融和”“中西調和”等理論爭鳴,卻在藝術實踐上,各自走出了一條中國畫的更新,以及傳統(tǒng)適應時代之路。
注:此次展覽持續(xù)至10月16日,上海首展后將巡展至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