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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錦華、滕威:從文學和電影中看東北

最近正在播出的《膽小鬼》中,開篇即是大眾印象中典型的東北形象:穿戴著棉捂子、棉手套的人帶著騰騰熱氣從車上走下來,綠皮火車伴著它驚天動地的轟鳴聲駛過

最近正在播出的《膽小鬼》中,開篇即是大眾印象中典型的東北形象:

穿戴著棉捂子、棉手套的人帶著騰騰熱氣從車上走下來,綠皮火車伴著它驚天動地的轟鳴聲駛過;再拉遠景時,北方雪色蒼茫,大地喑啞暗淡,高高的煙囪聳立著、刺破著這灰黑色的靜;鋼鐵結構的城市,雕像擺出雄赳赳的挺進的姿勢,人們照常在工廠忙碌,不合時宜的槍聲卻響起……

《膽小鬼》劇照

《膽小鬼》劇照

在過去的這幾年,在文學和電影中、在網(wǎng)絡流行文化中,東北的形象被幾度書寫、更新與豐富。每當一個文化領域中,有東北元素的內(nèi)容出現(xiàn)、每當又一種關于東北題材的文藝創(chuàng)作進入大眾視野,都會再次與我們已有的東北印象地圖拼接在一起,并引發(fā)一次新的討論和回望。

關于東北,我們可以想到什么?或許是以雙雪濤、班宇、鄭執(zhí)等為代表的作家群體和他們的作品,或許是《鋼的琴》《白日焰火》等影視作品,或許是寶石老舅的《野狼disco》和二手玫瑰,或許是最近的“老四的快樂生活”、營口張同學的短視頻和呼蘭王建國的脫口秀以及非虛構作品《張醫(yī)生與王醫(yī)生》。“東北文藝”這個概念正在吸納著越來越駁雜的內(nèi)容。

最近,北京大學人文特聘教授、電影與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戴錦華,北京大學文學博士、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滕威和鳳凰網(wǎng)讀書主編魏冰心以“文學和電影里的東北”為題,進行了分享。

分享會現(xiàn)場。左起:魏冰心、戴錦華、滕威

分享會現(xiàn)場。左起:魏冰心、戴錦華、滕威

再談“東北文藝復興”

“東北文藝復興”的說法在2019年伴隨著說唱歌手董寶石的一首《野狼disco》而廣為流傳,董寶石在一場演出中致敬了東北作家班宇,他提到班宇《冬泳》一書中的短篇小說《盤錦豹子》。在一次訪談中,董寶石說,班宇“影響了他整個東北蒸汽波作品的氣質(zhì),包括《野狼disco》”。他記不清讀到這篇小說有沒有開始寫這首歌,但清晰地記得讀完小說的感受,那種人到中年的尷尬生活處境,精準地描述了他心里最想表達的主題,也抵達了他長久的不安。

在“東北文藝復興”隨著流行歌曲抵達更廣泛的大眾之前,東北作家的寫作就已蔚為大觀,成為文學圈中不容忽視的現(xiàn)象:2015年,雙雪濤在雜志上發(fā)表中篇小說《平原上的摩西》;2016年、2017年,他的短篇小說集《平原上的摩西》《飛行家》先后出版;作家鄭執(zhí)的短篇集《生吞》于2017年問世;班宇的《冬泳》于2018年出版,兩人的短篇《逍遙游》(班宇)《蒙地卡羅食人記》(鄭執(zhí)),也分別在2018、2019年發(fā)表在《收獲》上,這些作品無一例外地受到讀者、媒體、評論家們的關注和討論。

因為雙雪濤、班宇、鄭執(zhí)三人都出生于1980年代的遼寧沈陽工人家庭,因此有當?shù)貦C構將他們合稱為“鐵西三劍客”,學者黃平也用“新東北作家群”來命名他們的寫作,以此對應1930年代由蕭紅、蕭軍、端木蕻良等人所代表的“東北作家群”。

雙雪濤、班宇、鄭執(zhí)

雙雪濤、班宇、鄭執(zhí)

對于“東北文藝復興”,戴錦華回顧道,東北的長春電影制片廠曾為全中國人生產(chǎn)不同的“地方性”,比如拍攝了許多少數(shù)民族的影片,并以這種“地方性”來凸顯“人民性”的內(nèi)容、凸顯了讓新中國的人民建立自己新的主體和認同的這樣一種內(nèi)容。但是,“近些年來,所有的東北性都是以東北的地方性來標識的,比如東北口音,比如被夸張、被定型化了的那樣的一種東北形象,它是以這樣的一種地方性提供一個可消費的感覺?!?/p>

當我們回溯十九、二十世紀的東北,它曾是滿族的“龍興之地”,曾是二戰(zhàn)中一些族群的逃亡地和集聚地,曾是抗美援朝的大后方,它的歷史的豐富性、歷史的多重性如果僅僅被局限在幾個人、幾部作品,其實是一種窄化?!暗俏覀冋娴目梢钥释粋€真正的東北文藝復興,并去召喚這樣的一個東西?!贝麇\華說。  

東北書寫為什么重要

如果被過度消費的東北是我們需要警惕的,那怎樣的一種東北講述是應該被鼓勵的?戴錦華談到,自己會更關注那些以東北作為對象、但是為整個中國所經(jīng)歷的歷史提供一種可寫性的路徑的寫作。

戴錦華認為,正是王兵的紀錄片《鐵西區(qū)》系列和雙雪濤的小說《平原上的摩西》開啟了一條書寫激變時代的中國東北社會的路徑。

“它不光是可寫的東北,它是一種可寫的現(xiàn)實。因為經(jīng)歷了1990年代的體制轉(zhuǎn)軌,中國社會不斷涌現(xiàn)出令人鼓舞的新的消息、新的變化、新的結構、新的誘惑。這個激變的過程中,新舊交替,舊的容易陷入到一種不知道怎樣言說自己的失語狀態(tài)——前面的邏輯不能再延續(xù)了,后面的邏輯也不能再覆蓋它們。20世紀中國歷史當中就出現(xiàn)了很多的這種重要的但是被遺忘的瞬間,而正是在關于東北的寫作中,我目擊了這樣被遺忘的、但是關乎幾代人命運的關鍵時刻,這些寫作也讓我攜帶著個人經(jīng)驗和情感重返了那些時刻,這是非常重要的?!贝麇\華認為。

正是如雙雪濤一樣的東北的青年作家,用他們的語言文字創(chuàng)造了讓人印象深刻的角色形象、場景、對白,負載了非常多之前不知如何去言說的生命體驗。滕威也認為,東北的青年寫作者們表現(xiàn)出了一種“講述歷史的自覺性”,他們的作品經(jīng)常呈現(xiàn)某種“元小說性”;此外,他們還都受到過良好的人文訓練,比如廣泛的文史哲閱讀,他們并不僅僅是因為書寫東北而獲得讀者,更重要的是,他們確實是好的敘事者、作者。

另一值得注意的是王兵創(chuàng)作于2002的獨立紀錄片《鐵西區(qū)》?!惰F西區(qū)》分為“工廠”“鐵路”“艷粉街”三個篇章。在這部總時長近十個小時的紀錄片中,導演將一整個工業(yè)地帶的真實生活狀態(tài)詳細地拍攝下來,近距離描摹了鐵西區(qū)中那些“被時代落下的人”的群像。

王兵《鐵西區(qū)》劇照?

王兵《鐵西區(qū)》劇照 

戴錦華對此印象深刻,她談及,王兵曾說他最初只是去找他熟悉的那些工廠和老朋友們試圖拍個畢業(yè)作業(yè),正好遇到這樣的一個運行正常的工廠突然之間就終結它的生產(chǎn),然后這些工人和在工廠區(qū)長大的年輕人的生命軌跡突然就被改變。然后就是我們看到的,鐵西區(qū)變成了我們非常熟悉的中產(chǎn)街區(qū),所有的一切都不復存在,東北人開始大規(guī)模在各處生活。

當父親的宿命成為社會的宿命

戴錦華認為,關于東北的影視劇中,《鋼的琴》是非常重要的。在《〈鋼的琴〉——階級,或因父之名》一文中,她飽含情感地寫:我們在這部獨具原創(chuàng)、情趣盎然的電影里,重逢了久違的真誠與現(xiàn)實感,重逢了工人、工廠,再次目擊飽含尊嚴的勞動、創(chuàng)造。不僅是一位曾身為工人的父親的含淚喜劇,而且是一處群像,階級的群像;不僅是對一個逝去的時代深情、暖意的注目禮,而且是隱忍著激情的另類想象朝向未來飛揚。

《鋼的琴》劇照

《鋼的琴》劇照

“近二三十年的中國電影中,我沒有再看到像《鋼的琴》當中那個長鏡頭——一個一個的工種,他們重回車間進行生產(chǎn)的時候,那種勞動的美、勞動者的美和工廠的美,我再沒有在其他電影當中看到?!贝麇\華說?!朵摰那佟分袩o論是悲劇故事的喜劇化的書寫、還是對曾作為共和國長子的那一代人曾經(jīng)有尊嚴的生活的刻畫,都是非常重要的。

關于影視劇中呈現(xiàn)的東北,滕威觀察到,比如她的家鄉(xiāng)哈爾濱,影視劇上特別多講的都是民國的哈爾濱,各種諜戰(zhàn)劇,或所謂的“銹帶”,從小引以為豪的“東方小巴黎”“東方莫斯科”現(xiàn)在很少出現(xiàn)在影視劇中,哈爾濱都市、時尚、洋氣的一面越來越鮮見。在時間上,大量的故事背景被安排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至千禧年初的時間段里。

這樣的一種城市空間似乎又與各種懸疑案件的題材更加匹配,所以無論是《平原上的摩西》《北方化為烏有》還是鄭執(zhí)的《生吞》都描述了謎一樣錯綜的懸疑或者殺人事件。

鄭執(zhí)《生吞》改編的《膽小鬼》。

鄭執(zhí)《生吞》改編的《膽小鬼》。

而這些事件中,也總是有一個行蹤不定的神秘的父親。工廠的突然瓦解,有的父親自暴自棄,也有的父親馬上就尋找到了新的機遇,最后搖身一變?yōu)槌晒φ?,也有那種想要堅守住自己幾十年一以貫之的道德、做人的品性,義氣等,到最后為時代所壓垮的父親。

東北的作品對于父親的描述,在戴錦華看來,寫作者們與其說是講述父親的故事,不如說他們找到了一種經(jīng)由父親的故事來講述自我、來講述這個現(xiàn)實中的人的這樣的一種路徑?!拔掖蟾挪粫X得這是一種代際和解,我覺得是他們以父親們的故事、父親們消失的聲音和形象來表述自己。這當中包含了很多東西,當然也包含了一個遲到太久的注目禮,而這個注目禮不光是和解、或者敬意、或者完全的理解,而是一種對他們自己也分擔了的當年的付出、當年的那個創(chuàng)痛和被當時造就的當今的現(xiàn)狀和歷史的過程中所被放逐的人們的一種敬意?!贝麇\華說。

而只有父親的宿命脫離了他個人的命運成為一種社會宿命時,我們才可以參與、書寫、讓它不再重來,“我們與父輩共同經(jīng)歷了這段歷史的過程,因為他們中包含著的一種關于自我的書寫,才讓我們感到熱淚盈眶,但是它的分量又遠遠大于僅僅是聚焦于父子和解的命題?!?/p>

滕威認為,這一代東北作家其實比較警惕過多書寫父輩歷史,從而成為單一類型的作者,也警惕故事僅僅喚起一種對父輩的人道主義同情。

《鋼的琴》劇照。

《鋼的琴》劇照。

魏冰心關注到東北寫作中,母親的形象似乎總是疲弱和不正面的,《平原上的摩西》里,母親對孩子是很疏離的,《鋼的琴》里也有一個嫌貧愛富的母親,《盤錦豹子》中的母親把房子抵押了,愛穿貂愛打麻將。

對于這種塑造,戴錦華認為,故事中的性別更多的時候是在性別的象征秩序當中,而不是在形而下的性別書寫當中。東北寫作中,男性群體的群像凸顯了那個歷史轉(zhuǎn)折時代被重疊起來的最豐富的、最疼痛的歷史內(nèi)涵,女性在這個性別秩序當中,在性別的象征表達中,不能表現(xiàn)這特定的歷史時刻的遭遇和變遷,所以她們并沒有被妖魔化,她們只是被邊緣化。

在總結中,戴錦華說,“對我來說,今天我們面臨特別大的問題是在我們贏得了未來縱深的時候,好像喪失了更切近的歷史縱深,我們好像不大能夠真正的去觸碰創(chuàng)造了中國崛起的東北,關于東北的寫作和影像呈現(xiàn),是一個機會讓我們能夠去回訪那一段豐富的也是酷烈的歷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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