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破布、板瓦、錫皮飛機、非洲的石像、明信片和書案、南非的短裙、李朝的漆器、科普特布片……《孤芳自賞的尺度》,作者坂田和實是日本著名的“古道具坂田”的主人,村上隆曾說,“坂田先生走在民藝的前沿,他是真正試圖創(chuàng)立戰(zhàn)敗后美的標準的人?!?0篇美文和50件美物,本文摘自其中的《板瓦》《插花》兩篇。
板瓦
我經營古道具店近三十年,見過許多燒制器具,最喜歡的還屬奈良時代的板瓦。它那保留了紋理和敲打痕跡的表面尚有泥土的感覺,還有干松的手感,而最讓人喜歡的,就是那帶有弧度的完美外形。瓦當、滴水這種帶有花紋的瓦很早就有人研究,收藏者也很多。值得慶幸的是,長久以來,這種無釉粗糙的板瓦都被忽視了,無人問津。像這種平凡無奇的板瓦,就莫要硬把它裝飾在茶室,端正恭敬地去鑒賞,我喜歡更隨意一些,比如慵懶地躺下閱讀時在瓦上放一朵花,有時還拿來盛飯團。(編者按:古道具,意指曾被用于日常生活和勞動的舊工具、舊器物等,用以和看重歷史背景、材料、品質等的古董作區(qū)分。古道具店,通俗一點說就是舊貨店。特立獨行的坂田和實將自己的店定義為“古道具店”,既不是“古美術”也不是“古董”,而是靠自己的眼光吃飯,這代表了他的態(tài)度。本書沿用這一稱謂,不做漢化。)
板瓦,8世紀(奈良時代)
瓦的制作方法,由飛鳥時代自朝鮮來的瓦博士傳授給日本人。那之后,日本的制瓦技術長足進步,但在傳授技藝的師傅的國度,似乎一直堅守了古代制法。
瓦上鋪棣棠枝,盛放飯團
不久前,我在首爾找到成堆的板瓦時開心極了。那些板瓦應該都是模具成型,大小卻不統(tǒng)一,厚度也各不相同、看上去特別像是李朝的東西,那厚重的手感和大方的造型也確實有著先祖的風姿。價格便宜得令人難以置信。買是可以買,只是能否帶得出去?
韓國政府原則上禁止攜帶文物出境。我找店老板商議,對方卻一瞪眼,隨即大笑起來。
“文物?哈哈哈……”他伸手指著屋外堆成山的瓦片,意思是說,那是連偷都沒人偷的大型垃圾,現(xiàn)在竟然來了個莫名其妙的日本人,要一次性替自己把這些清理掉。難怪他笑得合不攏嘴。
板瓦,18世紀(李朝)
那些瓦平安抵達了日本,麻煩事卻在后頭。一塊瓦四五公斤重,木箱里裝了將近四十塊,由于過重無法從卡車上卸下來。無奈之下,只得一塊塊搬運,弄得駕駛員也抱怨,我也腰痛,這才恍然大悟——如此重的家伙,居然一次性擺放幾萬塊在屋頂上,難怪奈良和朝鮮的寺院宏偉。
瓦片買回來兩三個月后,首爾的那家古道具店打來電話。是老板的母親(她會說日語)。
“魚先生,我們找到你喜歡的板瓦嘍?,F(xiàn)在還在房頂上,很快就可以到店。顏色?顏色是藍色,啊不,是天藍色。顏色很漂亮的……欸?怎么感覺你沒什么興趣呀?保證是板瓦沒錯!”
“喂,婆婆!我是坂田先生,不是魚先生。你差不多也該記住了呀?!保ㄈ照Z里“坂田”和“魚”的拼寫只相差一個字母。)
天藍色的瓦我沒有買,但首爾那家人的親切令人欣慰。
插花
從很久以前開始,店里就擺著插花。當然我是外行人,野路子,但若少了花就會覺得冷清。
這個花器原是朝鮮的祭器
右頁的花器是朝鮮的祭器。它的形狀雖像農具(有點像鐮刀刃),但實際上并未經過使用,而是埋在土里用來祈求五谷豐登。前頁的花器是裝磨刀石的盒子,據(jù)說以前是掛在比利牛斯山的看山人身上的。
這個花器是裝磨刀石的盒子
我買這兩樣東西的時候,都是想拿來做花器。少了花,它們只是平凡無奇的鐵塊和木頭?;ǎ帽凰鼈儍葦康脑煨秃统练€(wěn)的顏色所襯托。這是否就是所謂謙讓美德、相互作用的妙處?
看著這兩件器物,我想起了曾讀過的長田新太郎先生某本書中的后記。
“年代越久遠作品就越好,這是為什么?……古人的作品,是為了取悅眾神。可從再往后的時代——在西歐是羅馬,在我國則是鐮倉時代——開始,作品就變成了用來取悅人的東西。”(《古美術の形と心》)
朝鮮的祭器正是為神而準備的工具,法國的磨刀石盒子純粹是件實用品,應當也算不上“用來取悅人的東西”。而美的秘密就藏在這些東西里。
我的朋友里有染色師和建筑師。我介紹二人認識,他們都是很有才華的人,碰撞出了許多火花。我一邊在心里祈求他們千萬別爭吵,同時又感到放心,覺得應該沒問題。因為他們二位的夫人都是既包容又親和的人,我覺得只要有她們在,也鬧不出多大的事情來。
后來我聽說,染色師夫婦請建筑師為他們設計工作室。那是對藝術家而言最為重要的場所,我很開心。那天晚上,品味著那種夫妻組合的妙處,我跟妻子喝了幾杯。
插花應是同樣道理,花與花器是否相配很重要。尤其像我這樣的外行,選擇器皿最好能烘托出花的美好。相較于完善而精煉的高級工藝品,那些不起眼的、日用的樸素物品里符合條件的反而更多。
花器也好,配偶也罷,比起裝扮華麗的美人,還是樸素些好,感覺應該和木棉相配、含蓄而充滿人情味。我希望自己也是那樣。
《孤芳自賞的尺度》,[日]坂田和實,代珂譯,浦睿文化·湖南美術出版社2022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