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漫長的情書,也是一代人的半生飄零史。
今年5月,小說家姬中憲出版了他的最新長篇小說《花言》。在這個故事里,曾經的初戀于十七年后在微信上重逢,男人每天在朋友圈發(fā)出一封加密的情書,僅女人一人可見。情話越寫越長,逐漸成為人生困境的傾訴。男人和女人從線上來到線下,從城市回到故鄉(xiāng),他們試圖從眼前的困局中掙脫,努力尋找和確認各自的出處……
近日,《花言》由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
《花言》其實和姬中憲過往的一本小說《我不愛你》有關,那是一本短篇小說集,但他更愿意把它當作一本結構奇特的長篇小說。小說的男主叫馬哲,還有一個一閃而過的女配角叫米小奇。在《我不愛你》誕生七八年后,姬中憲擴充了這個驚鴻一瞥的小插曲,讓米小奇成了女主,為他倆補齊了“前世今生”,于是就有了《花言》。
7月23日,由上海大學文學院組織的“姬中憲長篇小說《花言》研討會”以“逸遠學園·青年批評論壇”為陣地在線舉行。姬中憲與《上海文化》編輯木葉、深圳市文化研究中心副研究員劉洪霞、中央民族大學副教授趙天成、上海大學講師謝尚發(fā)等二十幾位青年學者圍繞新書展開深入對談。
“姬中憲長篇小說《花言》研討會”在線截圖(部分)
調動了記憶的角角落落
《花言》不僅有文本出處,也有現(xiàn)實出處,那就是姬中憲身邊人、同代人以及他自己的經歷。
“我1978年出生,所謂的改革開放同齡人。小說里一直寫到2018年,男主四十歲的前夜。人近中年,我發(fā)現(xiàn)我的同齡人、同代人有很大的同質性,有一個共同的大的流向或走向,大家都背井離鄉(xiāng),從十八線城市向一二線城市靠攏,到了四十歲前后,大家似乎都到了一個臨界點或折返點,這其中有很多讓我感慨的地方,所以我集中了身邊同代人的最大公約數(shù)寫成《花言》,希望借一場久別重逢的愛情寫出一個人內心所感受到的世事滄桑,山河巨變?!奔е袘椞寡缘溃痘ㄑ浴氛{動了記憶的角角落落,也征用了同學、發(fā)小、家人的經歷,“即使捕風捉影,也因為我感受到了風,看到了影??梢哉f,《花言》的每一個點都有現(xiàn)實的出處,但是合在一起面目全非?!?/p>
“姬中憲所構造的小鎮(zhèn)‘周城’的文學風景來源于生活的記憶與經驗,這些都是他創(chuàng)作的源泉與基點。但是,在作品中我們看到對于小城的敘述不僅僅是來自于這一切,更有他看完世界之后對小鎮(zhèn)的重新審視,那已經是一種更加豐富、開闊、多元的視角,有了更加深沉的思考。 ”劉洪霞捕捉到《花言》背后的中國城鎮(zhèn)發(fā)展史,提出姬中憲在《花言》中不斷審視著自己和小城的成長與變化,又能自如地穿梭在周城、濟南、上海、廈門的角角落落,以當代人理解當代的方式,成為中國當代精神史的表述者與建構者。
姬中憲回應道,自己確實是想拓寬小說的空間,呈現(xiàn)一個三維立體的四十年。這部小說等于從中國最基層的農村一直寫到了“北上廣”:“這代表了我的切身感受,這四十年是一個時空高度壓縮的過程,人在時空中騰挪閃轉,我希望寫出這種巨變。但是最終,這些外部的巨變都集中在一個人內部的細微感受上,集中在人的記憶中,好像把海量數(shù)據(jù)蝕刻在一塊一毫米的芯片上?!?/p>
姬中憲,著有長篇小說《我不愛你》《闌尾》,中短篇小說集《一二三四舞》,非虛構作品《緩慢而永遠》,雜文集《我仍然沒有與這個世界握手言和》。
對筆下人物和時代的有情與慈悲
《花言》中的情感表達也深受學者熱議。姬中憲曾認為三十五歲之前的自己也是一個面無表情的寫作者,接受了“冷靜”“節(jié)制”“不動聲色”這一整套文學的規(guī)訓,但是寫《花言》的時候,他好像第一次有了“感情”,甚至有些失控和失態(tài)?!拔以凇痘ㄑ浴分斜M可能地保留了這種失控和失態(tài),《花言》不是一部修修補補、力求安全的作品,我按藝術品而不是商品的標準來打造它,商品是永遠都不會失態(tài)的?!?/p>
小說故事主要以微信為媒介展開,趙天成對媒介變遷與情感表達方式的關系進行了闡述,并借由“情書與情詩”這一類比提出如何處理私人性與公共性的問題。“愛爾蘭詩人希尼說情詩是寫給所有人的,它具有公共性,但是情書是寫給一個人的,它是一個私人性的寫作。我覺得這個界定很好。《花言》這本書是用一個寫情書的方式來寫情詩?!痹谮w天成的感受里,《花言》的前半部分是非常強烈的情書式寫作,一種“兀自的”、“自毀式”的寫作,從寫作呈現(xiàn)上是有些失控的,但小說的后部控制性明顯加強了。
“相較于姬中憲之前的作品,《花言》中的情感更濃厚、更豐富。”木葉提到,《花言》將愛情作為一種方法,通過愛情去書寫這個時代和世界,本身是具有野心的,但這種野心還有進一步實現(xiàn)的空間。
“一個作家對筆下的人物既要有情又不能太有情。太有情,作家可能會被人物和情緒牽扯甚或淹沒。人物和作家之間其實是一種博弈的關系。作者要努力將或實或虛的人物無情打碎,然后給它重塑金身?!蹦救~進一步指出,“作者對自己、對時代的無情與嚴苛,是對筆下人物和時代的另一種有情與慈悲?!?/p>
《花言》
“先鋒性”并無預設,而是出自寫作的本能
在學者們看來,姬中憲的寫作總是帶有一定的挑戰(zhàn)性及先鋒性,此次他蟄伏已久推出的長篇小說《花言》更是如此。謝尚發(fā)稱,不管是《花言》“微信體”的寫作形式,還是“戀人絮語”式的深度剖白,或是“時空跳躍”中的命運確證,以及背后宏大的社會心理變遷,都帶給讀者極新奇、別致的體驗,也給當下文壇帶來了新風氣。
對于小說的先鋒性,姬中憲回應他在寫作中并無預設,只是出自寫作的本能:“我在動筆寫一部小說的時候,小說的結構或者樣貌原本就是最先被我考慮的因素之一,它跟內容是不可分割的,我沒辦法拋開形式想內容,也沒法單獨為小說選擇一個外形,我只能合在一起來思考,所以我當初為什么選擇這樣寫?很簡單:既然我寫的是記憶,那我希望盡量尊重記憶的本來面目,盡力模擬記憶該有的樣子,而記憶在我看來就是前前后后,前言不搭后語,各種穿插、嵌套、閃回,但是關鍵事情一個都不會少,輕重緩急絕不會亂。記憶是最好的創(chuàng)作者,我只是在學習它,模擬它。再放大一點,如果說生命就是以記憶的形式存在的,那么這也是我眼中生命本該有的樣子?!?/p>
他還表示,寫《花言》時自己也有一些目標:能不能稍稍觸碰到一些人的心靈,能不能在所謂心靈的層面上有所作為,“如果說野心的話,這是我唯一的野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