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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曄《時間熊,鏡子虎和看不見的小貓》:一個圓筒冰激凌

黑足月球貓:只有光著腳踩在月球上的時候才能看到。透明斑馬:非洲的馬孔多人相信,透明斑馬身上的透明條紋是保護靈魂的柵欄。蜉蝣鯨:日出而生,日落而死。

黑足月球貓:只有光著腳踩在月球上的時候才能看到。

透明斑馬:非洲的馬孔多人相信,透明斑馬身上的透明條紋是保護靈魂的柵欄。

蜉蝣鯨:日出而生,日落而死。 出生的時候有一座山峰那么大,每分鐘都在變小變輕, 死去的時候像一只小小的蜉蝣蟲。

勺子熊:勺子熊隨身帶著自己的勺子,走到哪里都不會忘。一旦發(fā)現好看的書,就立刻掏出勺子挖一勺嘗嘗。

《時間熊,鏡子虎和看不見的小貓》

《時間熊,鏡子虎和看不見的小貓》

在最新出版的《時間熊,鏡子虎和看不見的小貓》一書中,范曄在《動物手冊》部分構想了透明斑馬、板凳虎、天氣浴豹、時間熊、火山兔子等40多種奇奇怪怪的動物,就它們的習性和特點寫了簡介,并為它們編了拉丁文名字;在《看不見的小貓和其他故事》部分,范曄從月臺上偶然遇到的一只沒有尾巴但一直在舔爪子的小貓寫起,講述著關于動物的各種離奇又可愛的故事,有時是一段隨意的對話,有時則完全是汪洋恣肆不知所終的漫談。

呼嚕夜鶯是地球上所有失眠者的好朋友、橡皮象用身體幫橡皮人擦掉一生中后悔羞愧的事、以為疼痛是溫暖的一部分的簇擁在一起的刺鼠……范曄將人心靈里的孤獨、憂傷、溫柔都被投射到一個個古怪的動物身上,也展現了不同的情緒遭遇不同的生命樣態(tài)時可以釋放出怎樣的聲音。

正如馬爾克斯因為心中的一副畫面——一個老爺爺牽著一個小孩子去看冰的背影——而寫下《百年孤獨》,范曄也因為很多年前偶然看到的畫面而寫下這些關于動物的故事,“十八年前,我在墨西哥動物園看到草叢邊的小兔子好像按照某種規(guī)律一樣隔著一定距離停在自己的位置上,互相不打招呼,但好像有一種神奇的默契。這個小小的圖景給我一個很深的印象,我想到這些兔子之間會不會有一些我們不知道的故事?由此,我寫下《火山兔子》的故事?!倍罢障嗷ⅰ钡墓适?,則來源于某動物園為了方便讓老虎和人合影,把老虎的牙和爪子拔掉,這個故事讓范曄覺得非常難過。由此,《時間熊,鏡子虎和看不見的小貓》是天馬行空的想象,也是人和動物的一種和解與一種心理上的補償。

董啟章認為,范曄的小故事每一篇都是一次令人驚奇的小旅程。起點往往是一種動物和它不尋常屬性的連接,例如“時間熊”“鏡子虎”或“方糖鯨”,然后順著看似不合邏輯的聯想方式,不斷拓展意義的邊界。既似是孩童無心的游戲,也似是成人有意的思辨。說到底,都是關于生命中的溫柔、傷害、孤寂和相認。

最近,澎湃新聞專訪了范曄,我們一起聊了聊幻想文學以及神奇動物。

范曄

范曄

“誰還沒有過一點點創(chuàng)造世界的沖動呢”

澎湃新聞:之前你和梁永安的一場線上分享中用了“幻想文學的治愈力”這個標題,你的新書簡介也稱這是一部“幻想文學作品”,對于很多讀者來講,對于什么是“幻想文學”或許還不是很熟悉,你可以介紹一下“幻想文學”這種體裁嗎?

范曄:我也不確定這本書算不算幻想文學,也不確定幻想文學能不能算一種“體裁”。大家如果有興趣,可以讀茨維坦·托多羅夫(Tzvetan Todorov)的《幻想文學導論》或者河合隼雄的《讀幻想文學》。我肯定說不了那么好。上世紀五十年代,有位北美學者,把“魔幻現實主義”定義成“幻想與現實的混合物”,后來被批評大而無當,因為說到底所有的文學都可說是幻想與現實的混合。那么從這個意義上,我的這些文字,也是幻想文學。

以前做西語文學的時候,看了一些作家訪談,常見的回答就是:我也不知道。當時作為讀者,感覺這個作者有點兒傲嬌。但現在自己成了作者,才發(fā)現也未必是傲嬌,真的是要說的能說的該說的東西都已經在作品里。

澎湃新聞:我們也會發(fā)現在近些年出版的書中也有這樣一個趨勢——很多書喜歡以“百科全書”“圖鑒”等為名,但是卻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那種嚴謹的、學科化專業(yè)化的,比如《都市傳說百科全書》《妖怪大全》《博物學家的神秘動物圖鑒》《超自然變形動物圖鑒》,對以嚴謹為主要特征的科普類題材的形式進行戲仿,并填充以天馬行空的內容,你怎樣看待這種趨勢?

范曄:我寫的時候并沒想這么多。這是不是一種趨勢我也不確定。我想是好事。說到底,誰還沒有過一點點創(chuàng)造世界的沖動呢?

澎湃新聞:和上一個問題一起,在《時間熊,鏡子虎和看不見的小貓》中的第一部分“動物手冊”中,你也按照現代動物學的“目、科、屬、種”的歸類方法,虛構了板凳虎、天氣浴豹、時間熊等40多種動物,還為它們設計了拉丁文名字。你可以結合自己具體的寫作(具體到某一類、某一個動物的命名)談談為什么用這樣一種形式和希望這種形式給讀者帶來怎樣的體驗嗎?

范曄:就是覺得好玩。我喜歡看一些有關動物的書,后來也喜歡收集一點兒動物手冊類的書,比如《中國鳥類觀察手冊》《智利鳥類大全》《世界野生貓科動物》,最近剛下單了一本眾籌的《中國大貓》。因為翻譯文學作品需要,也備了幾本《世界獸類名稱(拉漢英對照)》這樣的工具書。命名是一種非常特殊的,迷人的寫作。

《博物學家的神秘動物圖鑒》

《博物學家的神秘動物圖鑒》

“就是這個意思,以及其他很多意思”

澎湃新聞:進入到具體的寫作,你談到,很多動物或許都存在一個現實的原型,比如火山兔子,是十八年前,你在墨西哥動物園看到草叢邊的小兔子好像按照某種規(guī)律一樣隔著一定距離停在自己的位置上,互相不打招呼,但好像有一種神奇的默契,由此產生了一種很奇異的感受。還有類似故事可以分享嗎?比如是在怎樣的情境下看到某種動物的狀態(tài)或者激發(fā)了某種體驗而寫下某一動物。

范曄:動物手冊最后一個,順理成章地叫做尾巴。之所以成了云尾巴,可能因為我在西班牙南方古城格拉納達客居的幾年中,有一段時間住在臨街的二樓,下樓不遠的地方有家小酒吧,名叫云尾巴,應該是一首歌的歌名。

還有暈夢狐。我們家有兩只貓,它們坐車的時候也會暈然后還吐,挺可憐的。我自己時不常會夢見自己在眩暈中不斷下墜,每次都嚇得夠嗆。所以除了暈車暈船,還可能因為夢境而眩暈。當然這個特點也可以安在熊身上,但我選的是狐貍。因為有諧音會比較好玩,上中學的時候我看過一個德國作家寫的小說,情節(jié)不記得,但名字記得很清楚,就叫《茵夢湖》,所以這里選擇了狐貍,一種會因夢而暈的狐貍,就像別人暈車一樣,它做夢會暈:暈夢狐。

澎湃新聞:有一本動物漫畫書很有名,叫《你今天真好看》,作者會根據動物的習性來延展出故事,比如鱷魚因為嘴巴很長,手很短而導致無法擁抱、鯨魚頭頂上的呼吸孔上落了一只小鳥,鯨魚大呼“透不過氣”,這些都基于動物本身的特點加以延伸,讀者會覺得很有趣,同時也“很合理”,但是我注意到你的故事中其實脫離了動物本身的具體性,比如“籠馬”“磁鐵犀?!薄扮晗蟆薄凹澎o熊”能讓想象沒有束縛并脫離了思維慣性和已經有的經驗其實并不容易,你可以談一下你怎樣去脫離這種關于動物的慣有經驗嗎?

還有一點,尤其是中國的故事,總是強調一種寓言性,一個故事好像總是象征些什么才合理,比如最早期的動物寓言——黔驢技窮、狐假虎威等等,在讀故事時,我也總難免帶著一種想要尋找到什么的心理預設,比如生活在塔上造船的“塔熊”和“烏托邦兔”,還有“照相虎”,但有時候我又覺得完全是想多了或者將一種原本該是很單純很愉悅的心理體驗枯燥化了。和上一個問題同樣的,人好像學到越多、了解越多,就越難以在閱讀和寫作中保持一種純然、天真的狀態(tài),也就很難并不為了隱喻什么而寫下一個故事,不知道你是否也為此焦慮并想努力克服過?

范曄:寓言也不是中國特有的,在這一點也是“東海西海,心理攸同”。我們上課的時候講西班牙文學史,也會提到中世紀的寓言文學,或者叫寓意文學。這里的寓言可以是《伊索寓言》一路的,比如《盧卡諾爾伯爵》式的fable/fábula, 也可以是《圣母奇跡》式的allegory/alegoría。前者往往在結尾加一句: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如何如何;后者會清清楚楚地解密,告訴你A=B。

當然我這些文字不是寓言,沒有預定的、唯一的標準答案:A不一定等于B,A也可能等于B, 等于C,等于N,或者A就是A。據說有人問詩人洛爾迦某句詩想說明什么,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回答:就是這個意思。以及其他很多意思。如果有人從這本小書里讀出來很多意思,我也會覺得很有意思。

《你今天真好看》

《你今天真好看》

有人因字詞受傷,就有人因字詞痊愈

澎湃新聞:在后記中你也分享到,故事中情感濃度太高、內心的東西暴露很多,的確在更多的動物故事中讀到的都是一種心靈和情感狀態(tài)——悲傷的、愉快的、寥落的、沉靜的,所以可不可以理解為,你是先有了一種情緒,再找一個動物的對應物呢?以及,你的這種“害怕暴露很多情感”的狀態(tài)好像是現在的一種很普遍的情感狀態(tài),比如在語言上發(fā)生的改變:越來越多的縮略詞、拼音代稱、某一個被普及的段子中被提取出來的表達一種情緒的短語,一種馬上風行、但更可能被很快拋棄的流行語匯在更多語境被使用時,其實就是作為一種將情緒和態(tài)度強行納入其中的“安全詞”,其中傳達出的使用者的立場顯得有些獨特、并不安全準確,但因為普及而變得安全,你對此是怎樣的感受呢?

范曄:這個“安全詞”的說法聽起來很有意思,我還真沒想過。讓我想起諜戰(zhàn)片里的“安全屋”。我以后試試能不能寫一個“安全詞”的故事,暫時就叫《安全熊》吧。

澎湃新聞:也可以引申到,提到這本書時,讀者評價最多的就是“治愈”,你怎樣理解“治愈”這個詞呢?以及為什么我們會不斷強調治愈這種情緒呢?

范曄:治愈的前提是受傷吧?這個或許可以做一些社會學人類學的考察,當然也輪不到我。

我倒是想起一個西班牙語里的詞letraherido,字面意思就是“因詞受傷”,引申為對文學有超常熱情的人。既然有人因字詞受傷,那么就應該有人因字詞痊愈?不妨就把這本小書當作一個圓筒冰激凌,有沒有“療效”不敢說,不過要是趕上郁悶的熱天,或許有那么一絲絲的涼與甜。

澎湃新聞:比較有趣的一點是我們現在似乎不需要文字也可以輕易地把感情交付給一個可愛的形象,比如不會講話的虛構偶像玲娜貝爾、吉祥物冰墩墩,比如突然就爆火的肯德基套餐送的一只可達鴨,好像越是沉默的、狀態(tài)穩(wěn)定的形象越能承載我們脆弱的、容易坍塌的情感,你會覺得在創(chuàng)造一種名為可愛的、治愈的東西時,具象的形象會比文字更有效嗎?

范曄:很有意思的觀點,只是我也不知道。我的工具和玩具目前就只有文字。

澎湃新聞:這也可以結合到顧湘的配圖,可以以具體的例子談談她怎樣呈現你描述中動物的形象嗎?或者她的呈現是否貼切?

范曄:呈現或許不是最合適的說法,理想的文圖關系應該是互相生成,互相成就。我覺得顧湘的畫有些時候創(chuàng)造了我意想不到的場景和很難具象化的細節(jié)(比如兔子一樣的小行星,板凳虎上的小橘貓,訝藍熊與青花仕女,莫蘭迪風的不動熊……當然還有嬰河馬,我們一度糾結了半天要不要用這張當封面)。我代表所有的時間熊和其他熊感謝她。

板凳虎

板凳虎

澎湃新聞:還是不免要問到,你一直從事的翻譯工作和對拉美文學的研究是否對于你寫下這些幻想故事有所裨益?比如透明斑馬的簡介中,你也談到,非洲的馬孔多人相信,以及這些故事并不是一個短時間內寫出,你或許也經歷著“一個老人牽著一個孩子去看冰的背影”的這種因為時間的綿延對印象修改、讓具體變形的經歷。

范曄:應該有影響……吧?不過這種影響我自己很難剖析(不排除懶的因素,自我分析有時候也難免無聊……也往往不可信)。至于馬孔多,確實有人認為《百年孤獨》中的Macondo有可能源自非洲的馬孔多人,當然其他可能也有(比如一種樹的名字,作者家鄉(xiāng)附近的某莊園的名字),“透明斑馬”這里就算是略帶自嘲的惡趣味吧?

《透明斑馬》

《透明斑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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