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時期,曹魏大兵曾屢次南征孫吳,濡須流域是其重要的主攻方向。魏軍共對濡須—東關一線發(fā)動了四次大規(guī)模的進攻,所采用的方略前后亦有變化。但由于吳師防守得當,魏國的攻勢均被挫敗。
曹操初攻濡須
此次戰(zhàn)役發(fā)生在建安十八年(213)正月至二月。赤壁之戰(zhàn)以后,孫權改變了對魏的主要作戰(zhàn)方向,在荊州西線僅派周瑜率領的偏師與劉備軍隊配合攻擊江陵,自己則親統(tǒng)主力,大舉進攻合肥等地。針對孫吳的戰(zhàn)略調整,曹操也迅速做出反應,在江陵留下曹仁的少數(shù)人馬轉入防守(后又撤至襄樊),而將大軍調到東線。建安十四年(209),曹操率兵南下?lián)P州,在譙地制造戰(zhàn)船、訓練水軍,恢復淮南的郡縣行政組織,在合肥留駐張遼所率的精兵強將,并消滅了當?shù)仃愄m、梅成、陳策等豪強割據勢力,以上種種措施,極大地鞏固了揚州的軍事防御。建安十六年(211)七月至十七年(212)正月,曹操為了安定后方,占領關中,驅逐了馬超、韓遂勢力,隨即準備征伐淮南,與強敵孫權作戰(zhàn)。其目的一是挫敗吳軍在江北擴張的企圖,確保中原東南的安全;二是占領濡須水口這座交通沖要,對孫吳的都城建業(yè)與三吳經濟重心造成威脅。
曹操
孫權得知曹軍即將南征的消息后,也開始積極備戰(zhàn)?!度龂尽肪?7《吳書·吳主傳》建安十七年載:“聞曹公將來侵,作濡須塢?!睋度龂尽肪?4《吳書·呂蒙傳》裴松之注引《吳歷》所言,當時眾將習慣于乘船水戰(zhàn)和登陸游擊,多不贊成在濡須筑塢設防,呂蒙力陳其便,才獲得孫權的首肯。
建安十七年十月,曹操出動大軍南征,次年正月到達濡須。孫權亦率領吳軍主力抵此阻擊,雙方互有勝負。孫權起初試圖與曹兵正面交鋒,但戰(zhàn)果不佳。見《三國志》卷51《吳書·孫瑜傳》:“后從權拒曹公于濡須,權欲交戰(zhàn),瑜說權持重,權不從,軍果無功。”本傳又載孫瑜“年三十九,建安二十年卒”,可見所言是建安十八年(213)濡須戰(zhàn)役之事。孫吳方面的失利情況還見于《三國志》卷1《魏書·武帝紀》:“(建安)十八年春正月,進軍濡須口,攻破(孫)權江西營,獲權都督公孫陽,乃引軍還?!?/p>
吳軍曾殲滅偷襲濡須中洲的曹兵近萬人,也是不小的勝利。見《三國志》卷47《吳書·吳主傳》建安十八年“正月”條注:“《吳歷》曰:曹公出濡須,作油船,夜渡洲上。權以水軍圍取,得三千余人,其沒溺者亦數(shù)千人。”
孫吳轉入防御后,兩軍在濡須相持了月余,由于塢城守備嚴密,曹兵屢攻不下。其間孫權駕輕舟冒險窺測曹營。《三國志》卷47《吳書·吳主傳》建安十八年(213)“正月”條注引《吳歷》曰:“權數(shù)挑戰(zhàn),公堅守不出。權乃自來,乘輕船,從濡須口入公軍。諸將皆以為是挑戰(zhàn)者,欲擊之。公曰:‘此必孫權欲身見吾軍部伍也?!奋娭薪跃珖溃蟛坏猛l(fā)。權行五六里,回還作鼓吹。公見舟船器仗軍伍整肅,喟然嘆曰:‘生子當如孫仲謀,劉景升兒子若豚犬耳!’”裴松之注又引《魏略》曰:“權乘大船來觀軍,公使弓弩亂發(fā),箭著其船,船偏重將覆,權因回船,復以一面受箭,箭均船平,乃還?!?/p>
最后,曹操見吳軍守備甚嚴,無隙可乘,只得撤軍北還??蓞⒁姟度龂尽肪?7《吳書·吳主傳》:
(建安)十八年正月,曹公攻濡須,權與相拒月余。曹公望權軍,嘆其齊肅,乃退。(裴松之注引《吳歷》曰:權為箋與曹公,說:“春水方生,公宜速去。”別紙曰:“足下不死,孤不得安?!辈芄Z諸將曰:“孫權不欺孤。”乃徹軍還。)
這次戰(zhàn)役雙方出動的兵力,《三國志》及裴注中未有明確記載。據《資治通鑒》所言,曹兵號四十萬,吳軍為七萬。見該書卷66建安十八年:“春,正月,曹操進軍濡須口,號步騎四十萬,攻破孫權江西營,獲其都督公孫陽。權率眾七萬御之,相守月余。”司馬光此處記載可能有誤,因為該段文字明顯來自《三國志》卷55《吳書·甘寧傳》注引《江表傳》:“曹公出濡須,號步騎四十萬,臨江飲馬。權率眾七萬應之,使寧領三千人為前部督。權密敕寧,使夜入魏軍。寧乃選手下健兒百余人,徑詣曹公營下,使拔鹿角,逾壘入營,斬得數(shù)十級?!倍鴵秴菚じ蕦巶鳌匪d,夜劫魏營之事發(fā)生于建安十九年(214)甘寧參加攻皖戰(zhàn)斗以后,應該是在建安二十年(215)曹操再攻濡須之時,《資治通鑒》則錯把《江表傳》對這次戰(zhàn)役雙方的兵力記載當作是建安十八年(213)的情況了。
曹操再攻濡須
此次會戰(zhàn)的時間是建安二十二年(217)。建安十九年五月,孫權統(tǒng)兵攻克皖城,拔除了曹魏在揚州長江北岸的最后一個據點。次年,他又趁曹操西征漢中,親領十萬大軍進攻合肥,雖然被魏將張遼所卻,但是揚州地區(qū)的軍事形勢依然緊張,孫吳在兵力方面占有很大的優(yōu)勢,隨時可以卷土重來。據《三國志》卷1《魏書·武帝紀》所載,曹操于建安二十一年(216)二月返回鄴城,五月進爵魏王后,便再次籌備南征;當年十月發(fā)兵,次年正月抵達居巢,二月向濡須發(fā)動攻擊,沒有取得明顯的戰(zhàn)果。據《江表傳》所稱,曹兵號四十萬,估計實際兵力可能有十余萬人;孫吳迎戰(zhàn)的軍隊有七萬人,處于劣勢。其交戰(zhàn)經過如下:
曹操的軍隊渡過巢湖以后,駐扎在濡須水北口的居巢,然后向吳軍發(fā)動攻擊。孫權仍然以濡須塢為防御的核心,任命吳國當時最為出眾的將軍呂蒙為督,在塢內配置了強弩萬張。曹兵前鋒到塢前立營未就時,被呂蒙率眾擊潰。參見《資治通鑒》卷68建安二十二年:
春正月,魏王操軍居巢,孫權保濡須。二月,操進攻之。(胡三省注:“孫權所保者,十七年所筑濡須塢也?!保?/p>
《三國志》卷54《吳書·呂蒙傳》曰:
后曹公又大出濡須,權以蒙為督,據前所立塢,置強弩萬張于其上,以拒曹公。曹公前鋒屯未就,蒙攻破之,曹公引退。拜蒙左護軍、虎威將軍。
曹操大軍抵達濡須后,孫權命勇將甘寧率部下百人夜襲魏營,大挫敵軍銳氣。曹兵主力屯駐在長江西岸的郝溪,隨即向濡須發(fā)動進攻。孫權見敵人勢大,便領兵后撤,見《三國志》卷1《魏書·武帝紀》:“(建安)二十二年春正月,王軍居巢,二月,進軍屯江西郝溪。權在濡須口筑城拒守,遂逼攻之,權退走。”盧弼《三國志集解》引謝鐘英曰:“郝溪在居巢東、濡須之西?!辈贿^,據《吳書·呂蒙傳》《吳書·徐盛傳》的記載來看,曹兵雖然到達江邊,但未能攻克濡須塢城。
在兩軍對峙交戰(zhàn)的過程中,曾經遇到風暴,孫吳停泊在濡須水口的樓船艦隊顛覆,水軍將領董襲溺亡。曹操還派兵襲擊歷陽的橫江渡(在濡須東北),孫權遣徐盛等人乘船赴救,也遭遇颶風,將戰(zhàn)船吹至敵岸。徐盛率兵登陸作戰(zhàn),殺退敵軍,待風停后駛回。
魏、吳相持一段時間后,孫權見形勢不利,“令都尉徐詳詣曹公請降,公報使修好,誓重結婚”。曹操也認為無法取勝,便接受了孫權的偽降,率兵撤退,留下夏侯統(tǒng)曹仁、張遼等二十六軍屯于居巢,繼續(xù)威脅濡須。
孫權
曹仁進攻濡須
222年夷陵之戰(zhàn)以后,魏、吳關系惡化,曹丕決心攻吳,他在進攻戰(zhàn)略上做了一些調整。曹操的幾次南征,如赤壁之戰(zhàn)、四越巢湖,都是集中兵力為一路;這樣部署的缺陷,是使自己的眾多軍隊局限在一個進攻點上,難以展開,因此兵員數(shù)量上的優(yōu)勢不能完全得到體現(xiàn),無法充分發(fā)揮兵多將廣的長處。而吳軍每次迎敵,卻可以相應地將主力集結于一處,給予阻擊。對孫吳來說,曹魏的這種作戰(zhàn)部署易于應付,由于是集中防御,吳國兵員短缺的弱點得以掩蓋,暴露得不太明顯。為了分散敵人的兵力,曹丕采取了多路進攻的戰(zhàn)略,孫權亦遣將分頭抵御?!顿Y治通鑒》卷69黃初三年(222)記載了雙方的部署:“九月,(魏)命征東大將軍曹休、前將軍張遼、鎮(zhèn)東將軍臧霸出洞口,大將軍曹仁出濡須,上軍大將軍曹真、征南大將軍夏侯尚、左將軍張郃、右將軍徐晃圍南郡。吳建威將軍呂范督五軍,以舟軍拒休等,左將軍諸葛瑾、平北將軍潘璋、將軍楊粲救南郡,裨將軍朱桓以濡須督拒曹仁?!?/p>
進攻濡須的魏軍由曹仁指揮,屬下有數(shù)萬人,次年(223)二月,到達濡須前線。據《三國志》卷56《吳書·朱桓傳》和卷14《魏書·蔣濟傳》的記載,曹仁制定了兵分三路、聲東擊西的作戰(zhàn)計劃,其內容如下:
1.派遣蔣濟率少數(shù)人馬偽裝成主力,大張旗鼓地去攻打羨溪(今安徽省裕溪口),企圖把濡須的吳軍吸引出來救援,達到削弱其防御力量的目的。
2.待吳國援兵出動后,命其子曹泰帶領主力進攻濡須塢城,即使攻城不下,也能牽制住留守的吳軍。
3.派常雕、諸葛虔、王雙領兵五千,乘油船襲擊濡須中洲,欲俘虜吳國守軍的家屬,作為人質來脅迫敵兵投降。
4.曹仁自己統(tǒng)兵萬人屯駐橐皋(今安徽省巢湖市西北柘皋鎮(zhèn)),作為曹泰攻城部隊的后援。
《三國志》卷56《吳書·朱桓傳》記載吳國濡須守將朱桓起初被魏軍主力進攻羨溪的流言欺騙,“分兵將赴羨溪,既發(fā),卒得仁進軍距濡須七十里問?;盖彩棺愤€羨溪兵,兵未到而仁奄至。時桓手下及所部兵,在者五千人,諸將業(yè)業(yè),各有懼心”。朱桓臨危不懼,對部將侃侃而言,詳析了敵兵之弊與吳軍的有利條件,使得眾心安定:“桓喻之曰:‘凡兩軍交對,勝負在將,不在眾寡。諸君聞曹仁用兵行師,孰與桓邪?兵法所以稱客倍而主人半者,謂俱在平原,無城池之守,又謂士眾勇怯齊等故耳。今人既非智勇,加其士卒甚怯,又千里步涉,人馬罷困,桓與諸軍,共據高城,南臨大江,北背山陵,以逸待勞,為主制客,此百戰(zhàn)百勝之勢也。雖曹丕自來,尚不足憂,況仁等邪!’”
隨后,朱桓又做出應敵的部署,“因偃旗鼓,外示虛弱,以誘致仁”。待敵軍到來后,“桓部兵將攻取油船,或別擊雕等,桓等身自拒泰,燒營而退,遂梟雕,生虜雙,送武昌,臨陳斬溺,死者千余”。
這次戰(zhàn)役的結果是吳國獲勝,偷襲中洲的魏軍被殲,常雕等將或死或俘;攻擊大塢的曹泰所部也受挫而退。因為恥于言敗,《三國志》卷9《魏書·曹仁傳》中對此戰(zhàn)只字未提。而吳軍的損失很小,只有千余人。
胡遵、諸葛誕攻東關
252年四月,孫權病逝,執(zhí)政的吳國太傅諸葛恪意欲北伐淮南,于是年十月派兵至濡須以北的東興修筑大堤和兩座關城,各留千人,遣將全端、留略駐守,將防線向北推移,接近巢湖。參見《三國志》卷64《吳書·諸葛恪傳》:
恪以建興元年十月會眾于東興,更作大堤,左右結山俠筑兩城,各留千人,使全端、留略守之,引軍而還。
《三國志》卷48《吳書·孫亮傳》建興元年:
冬十月,太傅恪率軍遏巢湖,城東興,使將軍全端守西城,都尉留略守東城。
吳國此舉引起了曹魏的強烈反應,鎮(zhèn)東將軍諸葛誕上書司馬師,主張對吳軍的入侵予以反擊,采取兵分三路的策略,先攻擊江陵、武昌,使其守軍無法東調;然后再派精銳部隊圍攻東關諸城,待敵人援兵到來時將其殲滅。這項建議得到了司馬師的贊同。參見《三國志》卷4《魏書·三少帝紀》注引《漢晉春秋》:“諸葛誕言于司馬景王曰:‘致人而不致于人者,此之謂也。今因其內侵,使文舒逼江陵,仲恭向武昌,以羈吳之上流,然后簡精卒攻兩城,比救至,可大獲也?!巴鯊闹!?/p>
當時,曹魏征南大將軍王昶、征東將軍胡遵、鎮(zhèn)南將軍丘儉等都上報了伐吳的作戰(zhàn)計劃,內容各不相同:“昶等或欲泛舟徑渡,橫行江表,收民略地,因糧于寇;或欲四道并進,臨之以武,誘間攜貳,待其崩壞;或欲進軍大佃,逼其項領,積谷觀釁,相時而動。”朝廷因此下詔征求尚書傅嘏的意見,傅嘏在回奏中詳細地分析了孫吳的軍事形勢和魏國多年對吳交戰(zhàn)的教訓后,認為立即向吳國進攻的主張是不可取的:“自治兵已來,出入三載,非掩襲之軍也。賊喪元帥,利存退守,若撰飾舟楫,羅船津要,堅城清野,以防卒攻,橫行之計,殆難必施。賊之為寇,幾六十年,君臣偽立,吉兇同患,若恪蠲其弊,天去其疾,崩潰之應,不可卒待。今邊壤之守,與賊相遠,賊設羅落,又持重密,間諜不行,耳目無聞。夫軍無耳目,校察未詳,而舉大眾以臨巨險,此為希幸徼功,先戰(zhàn)而后求勝,非全軍之長策也?!备地耪J為,只有“進軍大佃”,即在邊境地區(qū)駐軍屯田,才是較為完善的策略,但是司馬師未予聽從,仍然堅持伐吳的主張。
魏主曹芳在嘉平四年(252)十一月,“詔王昶等三道擊吳。十二月,王昶攻南郡,丘儉向武昌,胡遵、諸葛誕率眾七萬攻東興”。胡遵所部到達東吳(興)后,隨即“敕其諸軍作浮橋度,陳于堤上,分兵攻兩城。城在高峻,不可卒拔”。吳國迅速派兵來援,“甲寅,(諸葛)恪以大兵赴敵。戊午,兵及東興”。援軍的人數(shù)為四萬,由將軍留贊、呂據、唐咨、丁奉為前部,自建業(yè)而來,晝夜兼行。吳軍前鋒到達東興后,利用敵人的輕敵發(fā)動突襲,擊潰魏兵,殲滅數(shù)萬人,大獲全勝。在西線進攻江陵和武昌的王昶、丘儉得到魏軍大敗于東關的消息后,也立即燒營退走。
這次戰(zhàn)役的慘重失敗,給予魏國朝野很大的震動。執(zhí)政的司馬師承擔了責任,并貶削了其弟司馬昭(擔任監(jiān)軍)的爵位。另外,東關(興)及濡須地區(qū)的險要地勢和魏軍屢攻不克的戰(zhàn)績也使其后繼的統(tǒng)帥吸取了教訓。此后直到吳國滅亡,曹魏和西晉南征時,再也沒有直接對東關、濡須發(fā)動進攻。
(本文摘自宋杰著《中國古代戰(zhàn)爭的地理樞紐》,北京科學技術出版社,2022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