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3月24日，在一場關(guān)于智利2022年政策議程的線上會議中，當該國內(nèi)政部長伊斯基亞·西切斯（Izkia Siches）談及南部宏觀局勢時說道：“總統(tǒng)給我們的政治路線是不要試圖規(guī)避問題，我們的政府是一個面對問題的政府……當提到‘瓦爾馬普’（Wallmapu）的時候，人們不能只是表達憤怒。它是居住在一片土地上的居民的宇宙觀的一部分，這些居民感到自己正在被歷史遠遠拋在身后?！盵1]這一言論立即在智利的鄰國阿根廷引起巨大爭議，阿根廷政界諸多人士對智利內(nèi)政部長的措辭表達了激烈的不滿和抗議。
阿根廷現(xiàn)眾議院國家審計長、前副總統(tǒng)候選人米格爾·安赫爾·皮切托（Miguel ángel Pichetto）在其推特賬戶上說道：“我對被稱為‘瓦爾馬普’的分離主義主張表示堅決的反對，智利的博里奇政府正在使之合法化。這樣的做法等同于是在承認阿根廷和智利領(lǐng)土中的很大一部分是一個獨立的馬普切民族國家?！盵2]
阿根廷丘布特省前安全部長費德里科·馬索尼（Federico Massoni）在其通過推特發(fā)布的視頻中表示：“我們要求國家在這一事件上堅定立場，并向智利澄清，完全不存在瓦爾馬普，只有丘布特省?！盵3]
阿根廷內(nèi)格羅河省的立法者胡安·馬丁（Juan Martín）也在其推特上對智利內(nèi)政部長的發(fā)言進行了評論：“當智利官員提到‘瓦爾馬普’這一概念時，他們試圖將會影響到我國領(lǐng)土主權(quán)的獨立主張合法化?！盵4]馬丁聲稱他將正式向阿根廷外交部提出抗議，以求智利相關(guān)負責人做出明確解釋。
那么，什么是“瓦爾馬普”？為什么阿根廷對于智利內(nèi)政部長的言論反應如此激烈？西切斯提及這一詞語的目的是什么？智利政府對此事作何回應？各界如何對這一事件進行評論和解讀？本文試圖厘清以上問題。
什么是“瓦爾馬普”？
“Wallmapu”是馬普切語，“wall”在馬普切語中意為“周圍的”或“環(huán)繞的”，“mapu”意為“土地”或“領(lǐng)土”。顧名思義，該詞意為“周圍的土地”。隨著歷史進程的發(fā)展，該詞語被賦予了多層次的含義，例如地理層次上的、文化層次上的，甚至是政治層次上的。
馬普切人
從地理上來講，“瓦爾馬普”指的是馬普切民族的祖先居住的土地。馬普切人是一個分布廣泛、由各族群組成的南美洲原住民民族。當西班牙人抵達美洲大陸之時，馬普切人居住的領(lǐng)地從如今智利首都圣地亞哥以北的廣闊山谷地帶，一直到該國最南端的奇洛埃群島（el archipiélago de Chiloé）。自16世紀起，馬普切人開始橫跨安第斯山脈，將自己的領(lǐng)土延伸至潘帕斯和巴塔哥尼亞地區(qū)?，F(xiàn)如今，這一美洲原住民群體主要生活在智利與阿根廷兩個國家的領(lǐng)土上。馬普切是智利人口數(shù)量最多的原住民，根據(jù)智利2017年的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其人口超過174萬，占其總?cè)丝诘募s9.9%[5]。而在阿根廷的馬普切人雖然同樣是國內(nèi)人口數(shù)量最多的原住民，但相較于智利的馬普切人口數(shù)量來說要少得多。2010年該國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顯示，阿根廷馬普切人數(shù)量為205009人，僅占其總?cè)丝诘募s0.5%。[6]
馬普切各族群按照其居住方位有不同的稱謂。例如東方的馬普切人叫做“布埃切人”（Puelche），居住在北方的叫做“皮昆切人”（Pikunche），居住在南方的族群是“威利切人”（Williche），西方的族群是“古盧切人”（Nguluche），此外還有定居于智利臨太平洋海岸一帶的“拉夫昆切人”（Lafquenche），定居在智利中南部和阿根廷西南部的安第斯山脈兩側(cè)的“佩文切人”（Pehuenche），等等。要說明的是，與我們熟知的方位坐標系不同，馬普切人辨識方位時其參考點不是北方，而是東方（pwel）。因為東方是太陽升起之地，是馬普切人向神靈及祖先祈禱時面朝的方向，代表著一切的起源。并且馬普切人對方位的習慣性順序也和我們有所不同，他們是按照東、北、西、南的逆時針方向進行記憶的。
馬普切人將“瓦爾馬普”，即其祖先居住的廣闊土地主要劃分為四片區(qū)域，在馬普切語中稱為“梅里維特蘭馬普”（Meli Witran Mapu），意為“四地之地”。這四片區(qū)域分別是“布埃馬普”（Puel Mapu），即“東方之地”，位于現(xiàn)阿根廷西南部，該區(qū)域以阿根廷北部的薩拉多河（Río Salado）、南部的丘布特河（Río Chubut）、西面的安第斯山脈及東部的大西洋為界；“皮昆馬普”（Pikun Mapu），即“北方之地”，位于智利中部，分別以智利的利馬里河（Río Limarí）和比奧比奧河（Río Biobío）為北部與南部的界線；“拉夫肯馬普”（Lafken Mapu），即“海邊之地”，從智利阿勞科省的蒂魯阿鎮(zhèn)（Tirúa）延伸到奧索爾諾?。≒rovincia de Osorno）；“威利馬普”（Willi Mapu），即“南方之地”，位于智利中南部，主要涵蓋智利的湖大區(qū)（Los Ríos）和河大區(qū)（Los lagos），以托爾滕湖（Río Toltén）為該區(qū)域的北部界線，向南一直延伸到奇洛埃群島。[7]
此外，也有一分為二的劃分方法，將“瓦爾馬普”簡單分為東部的“布埃馬普”及西部的“古盧馬普”（Ngulu Mapu）?！安及ｑR普”在如今的阿根廷，而“古盧馬普”在安第斯山脈的另一側(cè)，即智利的領(lǐng)土上（見下圖）。
綜上，簡單來說，“瓦爾馬普”的地理范疇主要包括南美洲的智利中南部及阿根廷西南部的領(lǐng)土。在智利的領(lǐng)土上，從北至南覆蓋了從利馬里河至奇洛埃群島的區(qū)域，在阿根廷的領(lǐng)土上，從布宜諾斯艾利斯省北部的薩拉多河延伸至巴塔哥尼亞地區(qū)。
從文化層次來說，“瓦爾馬普”的延伸含義與馬普切人的民族共識及宇宙觀有密切聯(lián)系。之于這些原住民，這一詞語不僅僅代表著他們的祖先居住的領(lǐng)土，更象征著馬普切人看待世界、看待萬物的方式。正如前面所說，“瓦爾馬普”所指的領(lǐng)土被馬普切人劃分成四塊區(qū)域，這“四地”分屬于馬普切人方位系統(tǒng)中東、北、西、南四個方向。四個不同的方位代表著萬物之源太陽的運動軌跡，也象征著萬物的周期。在馬普切人看來，無論是白天和黑夜的輪換，一年四季的更替，亦或是生命本身的繁盛與衰敗，都與宿命般的周期聯(lián)系在一起。[8]伴隨著每日太陽的升起與落下，以及世間萬物的循環(huán)往復，馬普切祖先們在“四地之地”的土地上同樣經(jīng)歷著出生、成長和死亡，而后又是新的伊始。“瓦爾馬普”是馬普切人對生命的理解，是這一分布廣闊、族群眾多的民族所共有的思維方式和處世之道。有時，其包含的意義已超越塵世，成為一種關(guān)乎宇宙、關(guān)乎一切物質(zhì)和精神的思考?？梢哉f，“瓦爾馬普”是馬普切人的哲學。
“瓦爾馬普”作為馬普切人的共同精神所在，自然而然成為了民族意識的象征與體現(xiàn)。這一概念被賦予政治層次上的意義是在20世紀90年代，是當時馬普切運動盛行的體現(xiàn)和結(jié)果。
“瓦爾馬普”和馬普切運動
馬普切運動有著深遠的歷史淵源。從西班牙帝國征服美洲大陸之前的時期到現(xiàn)在，馬普切人一直在為了保護他們的領(lǐng)地和精神家園而斗爭。隨著社會和時代的變革，馬普切人的斗爭經(jīng)歷了不同的階段，也發(fā)展出了多種形式。但其根本訴求與目標從始至終都不曾改變，那便是對“瓦爾馬普”的渴望和復興。
早在前哥倫布文明時期，馬普切人為了保護自己民族的領(lǐng)土同印加帝國進行了激烈的抗爭。15世紀70年代至90年代期間，即印加王圖帕克·尤潘基（Túpac Yupanqui）統(tǒng)治時期，馬普切人同印加帝國軍隊之間爆發(fā)了著名的馬烏萊河戰(zhàn)役。為了阻止印加帝國的領(lǐng)土擴張，多個馬普切族群組成了馬普切部落聯(lián)盟與之抗衡，最終在雙方死傷都十分嚴重的情況下戰(zhàn)勝了印加帝國的軍隊，終結(jié)了帝國向南擴張的計劃。
16世紀初，當西班牙殖民者開始對美洲大陸進行征服之時，馬普切人也組成部落聯(lián)盟同西班牙帝國的強大軍隊英勇戰(zhàn)斗。1550年，西班牙的殖民征服者佩德羅·德·瓦爾迪維亞（Predro de Valdivia）將軍為了擴大帝國在南美的領(lǐng)土和勢力，決定親自遠征阿勞卡尼亞地區(qū)。這一軍事遠征行動標志著世界上歷時最長的戰(zhàn)爭——阿勞卡尼亞戰(zhàn)爭的開始。[9]在戰(zhàn)爭初期，英勇的馬普切戰(zhàn)斗英雄勞塔羅（Lautaro）率領(lǐng)馬普切各族群組成的聯(lián)合軍隊在1550年的安達利安戰(zhàn)役、彭科戰(zhàn)役以及1553年的圖卡佩爾戰(zhàn)役中對西班牙軍隊造成了沉痛的打擊。瓦爾迪維亞在圖卡佩爾戰(zhàn)役中被俘，后被馬普切人處決。1554年的馬里韋紐戰(zhàn)役中，勞塔羅也率領(lǐng)馬普切軍隊取得了巨大勝利。西班牙軍隊在南部地區(qū)的連連戰(zhàn)敗導致士氣低落，而勞塔羅通過優(yōu)秀的軍事才能在馬普切人中獲得了極大的威望。之后，勞塔羅希望進一步攻打西班牙軍隊駐扎的圣地亞哥，但由于沒有得到足夠數(shù)量的族人的支持，勞塔羅率領(lǐng)的軍隊因力量懸殊而戰(zhàn)敗。1557年，這位馬普切戰(zhàn)斗英雄在西班牙軍隊突襲發(fā)動的馬塔基托戰(zhàn)役中犧牲。[10]
勞塔羅
除勞塔羅之外，在阿勞卡尼亞戰(zhàn)爭中還有眾多出色的馬普切戰(zhàn)斗領(lǐng)袖，例如和勞塔羅同時期戰(zhàn)斗的考波利坎（Caupolicán），他在勞塔羅死后擔任起統(tǒng)領(lǐng)馬普切軍隊的重任；米拉萊爾莫（Millalelmo），16世紀60年代爆發(fā)的第二次馬普切人起義中的軍事首領(lǐng)，率領(lǐng)馬普切人成功擊敗了西班牙將軍胡安·佩雷斯·德·蘇里塔（Juan Pérez de Zurita）；佩蘭塔羅（Pelantaro），他領(lǐng)導了1598年的馬普切人起義，在同年的庫拉拉巴戰(zhàn)役中大敗西班牙軍隊，此次戰(zhàn)役成為西班牙遠征行動由進攻轉(zhuǎn)向防御的轉(zhuǎn)折點，其對西班牙的重創(chuàng)過大以至于西班牙人將其命名為“庫拉拉巴災難”；利恩圖爾（Lientur），他領(lǐng)導了拉斯坎格雷赫拉斯戰(zhàn)役，這位偉大的馬普切軍事家運用了鉗形攻勢摧毀了西班牙的步兵力量；維盧米拉（Vilumilla），阿勞卡尼亞戰(zhàn)爭晚期階段的軍事領(lǐng)袖，領(lǐng)導了18世紀20年代的馬普切人起義。阿勞卡尼亞戰(zhàn)爭中馬普切人與西班牙殖民者的沖突貫穿整個殖民時期，延續(xù)到19世紀初期。其持續(xù)時間如此之長，主要原因在于馬普切人過人的戰(zhàn)術(shù)謀略與不可戰(zhàn)勝的勇氣。[11]獨立戰(zhàn)爭期間，普切人也同解放者結(jié)盟，進而參與到解放運動之中。獨立戰(zhàn)爭取得成功后，馬普切人同西班牙殖民者的沖突轉(zhuǎn)變?yōu)槠浜托律埠蛧臎_突。
馬普切人在長達三個世紀中的頑強抗爭為自己贏得了領(lǐng)土的所有權(quán)。1825年，獨立后的智利政府同馬普切人舉行了塔皮韋會議，這場會議確定了比奧比奧河為智利與阿勞卡尼亞地區(qū)之間的界線，結(jié)束了馬普切人與智利共和國在領(lǐng)土上的紛爭。
然而，新生的共和國對馬普切領(lǐng)土的興趣從未消失。19世紀下半葉，智利和阿根廷分別通過其各自的軍事行動對馬普切領(lǐng)地發(fā)起了征服行動。智利的“占領(lǐng)阿勞卡尼亞”軍事行動開始于1861年，法國律師安東萬·德·圖南（Antoine de Tounens）宣布成立阿勞卡尼亞和巴塔哥尼亞王國的事件成為智利共和國政府進軍這一地區(qū)的合理由頭。該軍事行動一直持續(xù)到1883年，以智利共和國對馬普切領(lǐng)土的完全占有為結(jié)束。[12]自此，智利政府完成了對于他們而言的偉大事業(yè)，保證了國家領(lǐng)土的完整性和連續(xù)性。
幾乎同一時期，阿根廷政府于1878年對馬普切人居住的巴塔哥尼亞地區(qū)發(fā)動了“征服沙漠”軍事行動。在發(fā)動軍事征服行動的前兩年，時任戰(zhàn)爭部長阿道夫·阿爾西納（Adolfo Alsina）向政府提出了對巴塔哥尼亞地區(qū)的占領(lǐng)計劃，其在報告中提出該計劃的目的是讓移民去到此地拓荒，并不旨在消滅原住民。阿爾西納去世后，接任的戰(zhàn)爭部長胡里奧·阿根蒂諾·羅卡（Julio Argentino Roca）一改阿爾西納的行動策略，宣稱發(fā)動對原住民的全面征服，甚至是消滅。最終阿根廷政府在這場軍事行動中實施了對原住民的殘酷的“種族清洗”，導致上萬原住民失去祖輩世代居住的土地而流離失所。[13]
表面上智利和阿根廷發(fā)動軍事征服行動的理由都和保衛(wèi)領(lǐng)土主權(quán)有關(guān)。智利出于阿勞卡尼亞和巴塔哥尼亞王國單方面宣布成立而進軍阿勞卡尼亞地區(qū)，阿根廷出于智利在蓬塔阿雷納斯（Punta Arenas）建立定居點造成對巴塔哥尼亞地區(qū)的主權(quán)威脅而提出占領(lǐng)計劃。然而，兩國在軍事行動上的利益遠不止如此，其根本原因主要有三。其一，馬普切領(lǐng)土同共和國領(lǐng)土的分裂導致國內(nèi)交通運輸困難，破壞了共和國領(lǐng)土的連續(xù)性，同時影響國內(nèi)的經(jīng)濟發(fā)展；其二，19世紀下半葉，智利和阿根廷的小麥及其他食品出口對國家經(jīng)濟的貢獻頗大，兩國也成為歐洲工業(yè)化國家的食品主要來源國，因此國內(nèi)的地主階級與代表資產(chǎn)階級的政府都渴望占有更多耕地來發(fā)展農(nóng)業(yè)，促使他們加快了對原住民土地的占有；其三，原住民的身份并未得到新生共和國的認同，甚至被已進入現(xiàn)代化進程的共和國所拋棄。后者認為他們體內(nèi)流淌的“野蠻”、“非現(xiàn)代性”等血液，使得其存在無法保障國家順利地獲取秩序、財富和進步。
在軍事征服行動中幸存下來的原住民普遍面臨被驅(qū)逐的命運，大部分青壯年原住民被安置在莊園、糖廠及其他需要人手的地方充作勞動力，或是進入軍隊服兵役；女性及年幼的原住民則被安置在上流人士家中擔任仆人。[14]新生共和國憑借對馬普切人領(lǐng)土的征服及對馬普切人的驅(qū)逐實現(xiàn)了國家發(fā)展的重要一步。但正如西切斯所說，經(jīng)歷了此次軍事行動的馬普切人不僅被奪去了賴以生存的土地，而且被國家拋在了身后。被烙上“文明阻礙”的詛咒的馬普切人，猶如幽靈般游離在欣欣向榮的共和國之外。
20世紀，經(jīng)歷了沉痛打擊的馬普切人開始通過政治手段重組他們的力量。1910年，第一個馬普切政治組織，考波利坎保衛(wèi)阿勞卡尼亞協(xié)會（Sociedad Caupolicán Defensora de la Araucanía，SCDA）正式成立，開啟了馬普切運動在政治上的新階段。20世紀中旬，由于受到天主教、馬克思主義等思潮的影響，馬普切政治運動開始出現(xiàn)思想的多樣化，并且部分馬普切政治力量向中左翼政治黨派靠攏。最典型的例子是1953年成立的智利原住民協(xié)會（Asociación Nacional Indígena de Chile，ANI）同智利共產(chǎn)黨（PCCh）保持著密切聯(lián)系。19世紀下半葉，隨著薩爾瓦多·阿連德政府對土地改革的快速推進，許多馬普切團體逐漸變得激進，在政府計劃之外開始了前所未有的土地收復運動。然而，1970年代皮諾切特的軍事獨裁和鎮(zhèn)壓活動結(jié)束了馬普切人對土地的收復，其政治活動也受到影響。智利國內(nèi)的政治鎮(zhèn)壓迫使馬普切人積極參與國際上的土著運動集會，從而吸收了更多關(guān)于領(lǐng)土主權(quán)、自治權(quán)等概念的知識。[15]
在同智利有著相似政治軌跡的阿根廷，1960年代后半期居住在內(nèi)烏肯的馬普切群體已經(jīng)開始組織起來以解決有關(guān)領(lǐng)土邊界的爭端，從而保護和捍衛(wèi)自己的土地。1970年在內(nèi)烏肯省成立了內(nèi)烏肯原住民聯(lián)盟（Confederación Indígena Neuquina，CIN），該聯(lián)盟成為兩年之后于同省成立的首屆全國原住民會議“Futa Traum”的重要推動力。內(nèi)烏肯原住民聯(lián)盟不僅在馬普切組織的制度設(shè)計及管理方面起到重要作用，而且它具有廣泛而堅實的群眾基礎(chǔ)。全國范圍內(nèi)凡是在國家法令、普查結(jié)果或其他公共文件中得到正式承認的馬普切組織及團體都可以成為該聯(lián)盟的一部分。然而1976年開始的軍事獨裁統(tǒng)治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原住民政治組織的良性發(fā)展。內(nèi)烏肯原住民聯(lián)盟推動的原住民會議在該時期僅于1976年與1979年舉辦了兩次。[16]1983年阿根廷軍事獨裁劃上句號，獨裁統(tǒng)治的結(jié)束使得人權(quán)、邊緣少數(shù)群體、原住民等問題被推向政治舞臺中心，馬普切群體再次重聚其政治力量。[17]
1990年，著名的智利馬普切政治組織，所有土地委員會（Consejo de Todas las Tierras）成立。該組織的馬普切語是“Auki? Wallmapu Ngulam”，這是“瓦爾馬普”這一概念首次被政治組織使用。該委員會的主要訴求是“恢復馬普切人祖先的土地”及“爭取馬普切人的自治權(quán)利”。由于該組織的激進性，1990年代期間多次涉及非法奪取私人土地的行為，導致智利政府同馬普切群體沖突不斷。21世紀初，馬普切民族主義運動“瓦爾馬普文運動”（Wallmapuwen）在智利興起，“瓦爾馬普文”在馬普切語中意為“瓦爾馬普的成員”，由此可見其主張依舊同“收復祖先領(lǐng)土”緊密相關(guān)。該運動吸納了包括土著主義、自治主義、民主主義、馬克思主義等多種思潮，并且在2016年和2017年期間合法組建為了政黨。
瓦爾馬普文運動標志
縱觀自20世紀起馬普切政治運動的發(fā)展脈絡(luò)，我們可以知道，雖然在不同時期其體現(xiàn)出不同的思想特征，或是具有不同的爭取權(quán)利的手段，但其根本訴求是一致的。根據(jù)學者費爾南多·克萊因（Fernando Klein）的相關(guān)研究，馬普切政治運動所追求的目標主要有以下幾個。一，要求自決權(quán)，在所有會影響到馬普切人、馬普切領(lǐng)土及他們擁有的資源的國家政策中，都應體現(xiàn)馬普切人的自決權(quán)；二，要求憲法承認馬普切民族在建國之前就已存在的事實；三，要求馬普切人在國家政治中的參與權(quán)；四，要求承認馬普切人的自治議會；五，要求歸還馬普切人祖先的土地；六；要求批準適用于原住民的國際公約，尤其是國際勞工組織第169號公約；七，要求承認馬普切群體的主權(quán)及文化結(jié)構(gòu)。[18]
在馬普切運動政治化的同時，不乏激進的馬普切組織為收復土地而導致暴力沖突。例如1998年在智利成立的馬普切武裝組織，阿勞科—馬列科協(xié)調(diào)者（Coordinadora Arauco-Malleco，CAM），由于該組織行動綱領(lǐng)將武裝斗爭視為其實現(xiàn)目標的合法手段，因此發(fā)動了針對公共和私人財產(chǎn)的各種暴力襲擊，被智利政府定性為恐怖組織。同樣，2014年前后，在阿根廷巴塔哥尼亞地區(qū)也出現(xiàn)了馬普切武裝組織——馬普切祖先反抗者（Resistencia Ancestral Mapuche，RAM）。該組織聲稱阿根廷和智利對巴塔哥尼亞及阿勞卡尼亞地區(qū)的占領(lǐng)是非法的，誓為奪回被強占的領(lǐng)土而戰(zhàn)斗。自成立以來，該組織成員頻頻在巴塔哥尼亞地區(qū)發(fā)動對住宅、油井、倉庫、教堂等公共及私人財產(chǎn)的襲擊活動。
對于智利和阿根廷而言，激進的馬普切暴力武裝組織發(fā)動的襲擊造成了阿勞卡尼亞與巴塔哥尼亞地區(qū)的緊張局勢，對國內(nèi)的和平安全帶來極大威脅，并且各種暴力沖突行為由于近十幾年中土地紛爭增多而愈演愈烈。根據(jù)瑞士資訊（Swissinfo）的報道，2021年上半年在智利因馬普切武裝組織而發(fā)生的暴力沖突事件相較于前年同期增加了94%。[19]而在阿根廷，面對不斷發(fā)生的縱火及其他暴力事件，政治家米格爾·安赫爾·皮切托于2021年提出動員國家武裝力量使其前往巴塔哥尼亞地區(qū)以保障國家內(nèi)部安全的建議。[20]
由此可見，具有悠久歷史的馬普切運動在不同的歷史階段、不同的社會領(lǐng)域表現(xiàn)出不同的特征與行為方式，但它們的根本思想都在于爭取馬普切人的土地和權(quán)利?！巴郀栺R普”被賦予政治意義是在1990年馬普切政治組織——所有土地委員會成立之時，這一概念的使用體現(xiàn)了馬普切政治運動的主要訴求。“瓦爾馬普”對當今的馬普切人來說意味著他們的祖先居住的領(lǐng)土，意味著民族歷史與集體身份，同樣意味著獲得自治權(quán)的決心。作為馬普切政治運動核心的對“自治權(quán)”的爭取，并不僅僅停留在政治層面。除了為獲得在其領(lǐng)土上能夠自主管理其民族和地區(qū)的內(nèi)部事務(wù)的權(quán)利之外，這些運動更意味著馬普切人與幾百年來作為被拋棄、被壓迫的原住民的身份做斗爭的精神。但不可否認的是，部分馬普切組織過于激進和暴力的行為，使得這一群體與政府的關(guān)系愈發(fā)緊張，也波及到普通民眾的生命及財產(chǎn)安全。
各界的爭論與回應
事實上，這并不是伊斯基亞·西切斯第一次使用“瓦爾馬普”這一概念。在加布里埃爾·博里奇（Gabriel Boric）就職智利總統(tǒng)四天后，西切斯作為新政府的內(nèi)政部長便前往位于智利阿勞卡尼亞大區(qū)埃爾西利亞市的特穆奎奎（Temucuicui）社區(qū)進行訪問，目的是同于2018年被智利警察槍殺的馬普切人卡米洛·卡特里蘭卡（Camilo Catrillanca）的家人會面。特穆奎奎是由馬普切人構(gòu)成的社區(qū)，是馬普切民族爭取領(lǐng)土權(quán)利的先鋒和象征之地。近二十年來，該社區(qū)在領(lǐng)土權(quán)利保護運動中與林業(yè)公司及其他試圖進入該地的企業(yè)和團體產(chǎn)生了數(shù)起激烈沖突，對于非馬普切人而言無疑是一個局勢緊張的危險之地。而西切斯及其隨行人員在進入該社區(qū)的過程中便遭到了當?shù)厝说陌侔阕钄r，甚至是鳴槍威脅。最后西切斯同卡特里蘭卡的家人在特穆奎奎外的另一地點進行了會面。西切斯在之后的采訪中表示：“我們就一些重要事情及在‘瓦爾馬普’發(fā)生的一些事件進行了愉快的交談。”[21]
可以說，西切斯同卡特里蘭卡家人的會面以及對“瓦爾馬普”這一概念的使用，傳遞出智利當局試圖安撫和緩和政府與馬普切民眾的緊張關(guān)系這一訊息，智利政府想要通過對話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
智利內(nèi)政部長西切斯對“瓦爾馬普”概念的使用不僅在阿根廷引起了激烈的批評，在智利國內(nèi)不乏聲討之聲。智利右翼政黨民族革新黨（Renovación Nacioanl）議員米格爾·貝克爾（Miguel Berker）表示：“阿勞卡尼亞大區(qū)沒有‘瓦爾馬普’這一稱謂，這一地區(qū)叫做‘阿勞卡尼亞’，我們以這一命名而自豪，絕不希望有人企圖為它更名?！盵22]
同樣來自民族革新黨的智利南部大區(qū)（包括阿勞卡尼亞大區(qū)、湖大區(qū)和河大區(qū)）的立法者米格爾·梅亞多批評道：“‘瓦爾馬普’這一說法已是幾個世紀之前的歷史，現(xiàn)如今并不存在。在阿勞卡尼亞地區(qū)居住著近110萬居民，其中只有314000人是馬普切人?！?/p>
面對越來越多的來自國內(nèi)外的爭議，智利內(nèi)政部長西切斯不得不作出回應。她表示：“我無意干涉位于安第斯山脈另一端的兄弟國家的領(lǐng)土，我想澄清的是，我使用這個詞語只涉及我國領(lǐng)土的這一部分。如果我的措辭在國內(nèi)以及在安第斯山另一側(cè)造成了不愉快，我請求大家的原諒?！辈⑶?，西切斯對使用該詞的目的進行了解釋，她說道：“我之所以使用這一詞，并不是企圖加劇我國的兩極分裂，而是為了尋求一個交匯點，為了以最大的尊重同我們的本土人民對話?！盵23]
相較于智利右翼政黨對內(nèi)政部長的指責，該國的左翼黨派人士持有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和觀點。
智利左翼選舉聯(lián)盟“贊成尊嚴聯(lián)盟”（Apruebo Dignidad）認為西切斯沒有必要為自己的發(fā)言而道歉，并且應該繼續(xù)使用這一詞語。該聯(lián)盟認為雖然右翼政黨對此進行抨擊，但應當捍衛(wèi)“瓦爾馬普”這一概念，因為它代表著文化上的進步。
智利共產(chǎn)黨黨員、眾議院議員卡羅爾·卡里奧拉（Carol Cariola）表示：“內(nèi)政部長出于不想引起更多爭議而道歉，這是她的權(quán)利。但是，在我看來，這種道歉完全是沒有必要的。內(nèi)政部長有權(quán)談?wù)摗郀栺R普’，對她的抨擊顯得有些過度敏感了?！盵24]
同樣，智利的中左翼政黨社會綠色區(qū)域主義者聯(lián)盟（FREVS）的副主席芙拉維亞·托雷阿爾巴（Flavia Torrealba）認為，智利的“瓦爾馬普”地區(qū)理所當然居住著馬普切人，同時他們也是智利人。那些試圖將這一問題變成政治問題甚至上升到國際層面的人，才對“瓦爾馬普”這一概念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這一詞語將繼續(xù)被使用、被確定，并且充滿意義”。[25]
馬普切政治家和左翼黨派人士基本持有一致的立場，認為“瓦爾馬普”是一個存在的、不容侵犯和摧毀的神圣概念。內(nèi)烏肯馬普切人聯(lián)合會（Confederación Mapuche de Neuquén，CMN）負責人豪爾赫·納威爾（Jorge Nawel）表示：“對這一概念進行質(zhì)疑是極其荒謬的，因為這一行為無視了一百多年前智利與阿根廷對馬普切領(lǐng)地發(fā)動入侵的事實。阿根廷是在武裝入侵和企圖消滅馬普切民族的基礎(chǔ)上建立的。我們從未同意這種剝奪，我們迫切需要土地賠償政策，為和平創(chuàng)造新的條件?！盵26]
除政治家之外，學術(shù)界相關(guān)人士也從歷史、文化的角度針對這一事件發(fā)表了自己的觀點。
佩德羅·卡尤科奧
《馬普切的秘密歷史》一書的作者佩德羅·卡尤科奧（Pedro Cayuqueo）認為，“瓦爾馬普”這一概念解釋了馬普切人所理解的古老的、源于他們祖先的“國家”，這是一個在歷史上存在的、真實的概念，其指的是一片具有特定地理和文化特征的領(lǐng)土。這一概念不應該與當今世界上普遍使用的，包含社會學、地理學和政治學意義的“現(xiàn)代國家”的概念相混淆。卡尤科奧表示：“馬普切民族在阿根廷的存在有著充分的記錄，那些假裝不知道的人對自己國家的歷史一無所知。”[27]
來自布宜諾斯艾利斯大學的歷史學家和政治學家費爾南多·佩德羅薩（Fernando Pedrosa）在接受智利的《時代評論者報》（La Tercera）時表示，這一問題在阿根廷非常敏感，因為它涉及到長久以來在阿根廷和智利邊界上的緊張局勢。并且馬普切人問題與阿根廷國內(nèi)政治密切相關(guān)，巴塔哥尼亞南部的暴力事件對于阿根廷政府來說是相當棘手的問題。[28]
對于歷史學家與智利跨文化和土著研究中心（CIIR）的學者克勞迪奧·阿爾瓦拉多·林科皮而言，“瓦爾馬普”的概念一直給智利和阿根廷的精英階層帶來恐懼。他認為，“瓦爾馬普”好比一面鏡子，通過這面鏡子智利人和阿根廷人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傷口和揮之不去的陰影。但是與其說這一概念表達了馬普切人的獨立愿景，不如說它只是在表達馬普切人自治的主張。“瓦爾馬普”在社會各界引起的激烈反響，和19世紀下半葉智利政府與馬普切人的沖突有關(guān)，那時智利政府在阿勞卡尼亞地區(qū)實現(xiàn)的所謂的“和平”并沒有解決根本的矛盾。阿爾瓦拉多·林科皮認為：“博里奇政府態(tài)度表明，起碼存在著對話的可能性。在這一問題上，非軍事化進程是不可回避的，同時將會是極其復雜的，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因此，我們必給予它足夠的時間?！盵29]
2022年4月4日，在“瓦爾馬普”事件發(fā)酵超過一周后，智利總統(tǒng)博里奇在新聞發(fā)布會上針對這一事件進行了回應?？偨y(tǒng)表示智利政府已經(jīng)準備通過和平對話處理同馬普切人的沖突，并聲稱馬普切人的主張不會影響阿根廷的領(lǐng)土完整，“這一問題與阿根廷的領(lǐng)土主權(quán)沒有關(guān)系，這是關(guān)于智利與馬普切民族之間的沖突的問題，而我們必須對此問題負責，我們不會否認這一點?！盵30]
總結(jié)
智利內(nèi)政部長西切斯在公開發(fā)言中提及“瓦爾馬普”一詞在國內(nèi)和國際上引發(fā)了多重爭論，在這一事件背后我們可以看到輿論各方的立場和訴求，能夠了解其歷史原因和存在的社會問題。
對于內(nèi)政部長本人而言，使用這一具有馬普切民族意識和政治訴求的詞語是有意為之。無論是其關(guān)于馬普切群體的言論，還是其試圖進入馬普切社區(qū)的政治活動，都表現(xiàn)出智利當局有意了解、傾聽馬普切人的聲音，力圖緩和政府與該群體之間持續(xù)已久的緊張關(guān)系。之后智利總統(tǒng)的回應和聲明證明了這一點。
然而，在智利的鄰國，阿根廷政界對智利內(nèi)政部長的言論進行了猛烈抨擊，因為他們認為另一個國家的政界高層對這一詞語的不負責任的使用已經(jīng)涉及到阿根廷的國家主權(quán)問題。假若馬普切人在爭取領(lǐng)土主權(quán)的道路上取得突破，勢必會影響到阿根廷境內(nèi)的巴塔哥尼亞地區(qū)的政治局勢。這位智利內(nèi)政部長使用“瓦爾馬普”意味著其認可馬普切群體在阿根廷進行的帶有獨立主義傾向的暴力行徑。
智利國內(nèi)政界針對這一事件主要分為兩派。右翼政黨人士普遍對西切斯的言論持批評態(tài)度，指責其企圖為“阿勞卡尼亞大區(qū)”更名。其原因，根據(jù)內(nèi)烏肯馬普切人聯(lián)合會負責人豪爾赫·納威爾所說，因為那些推動譴責這一地緣政治概念的右翼人士代表著擁有從馬普切人手中攫取的土地的資產(chǎn)階級的利益。[31]左翼政黨人士對這一詞語的民族及文化內(nèi)涵給予重視，認為西切斯沒有必要對此事道歉，國內(nèi)應該允許這一富有意義的詞語繼續(xù)被使用。
馬普切群體在該事件中表現(xiàn)出對“瓦爾馬普”概念的堅定捍衛(wèi)。這一詞語象征著他們的土地、歷史、身份及哲學。他們認為該事件引發(fā)的激烈批評更加證明了政府自共和國成立以來的卑劣行徑，將處于劣勢地位的原住民群體掩藏在光鮮亮麗的現(xiàn)代化國家身后，不承認、無視甚至貶低任何非西方的文化與政治表達。
學術(shù)界對該事件的評論和解讀相對比較客觀，主要從詞義、歷史和文化的角度對“瓦爾馬普”進行了梳理及分析，指出了這一詞語的歷史發(fā)展和寓意，以及馬普切沖突的歷史根源。
總而言之，關(guān)于“瓦爾馬普”的問題是智利和阿根廷兩國的歷史遺留問題，因民族矛盾、階級矛盾、武裝沖突、國家領(lǐng)土主權(quán)等多種因素疊加，使得這一問題極為復雜和敏感。智利總統(tǒng)對此事件的澄清與回應暫時緩和了各方爭辯的局面，但也留下了新的問題?！巴郀栺R普”背后深埋的多方矛盾是否可以進行調(diào)和？智利政府是否能夠推進同馬普切群體的和平對話？馬普切人是否可以合法地爭取其合理權(quán)利與政治主張？我們能夠知道的是，諸多有關(guān)馬普切的問題都需要時間來回答。
注釋：
[1]Fernando Fuentes, “ ‘No existe ningún Wallmapu’: la dura respuesta de un exministro argentino a Siches”, La Tercera, 30 de marzo de 2022. https://www.latercera.com/la-tercera-pm/noticia/no-existe-ningun-wallmapu-la-dura-respuesta-de-un-exministro-argentino-a-siches/WUWXDVM65VAH7ENNDR6GSEN3HQ/
[2]Victoria García, “ ‘Wallmapu’:el término mapuche que usa el gobierno de Gabriel Boric en Chile y encendió las alertas en la Argentina”,La Nación, 31 de marzo de 2022. https://www.lanacion.com.ar/el-mundo/wallmapu-el-termino-mapuche-que-usa-el-gobierno-de-gabriel-boric-en-chile-y-desperto-la-alerta-en-la-nid31032022/
[3]Felipe Reyes, “ ‘No existe ningún Wallmapu’: polémica en Argentina por el concepto empleado por la ministra Siches”, Biobiochile, 31 de marzo de 2022. https://www.biobiochile.cl/noticias/nacional/chile/2022/03/31/no-existe-ningun-wallmapu-polemica-en-argentina-por-concepto-empleado-por-la-ministra-siches.shtml
[4]Victoria García, “ ‘Wallmapu’:el término mapuche que usa el gobierno de Gabriel Boric en Chile y encendió las alertas en la Argentina”, La Nación, 31 de marzo de 2022. https://www.lanacion.com.ar/el-mundo/wallmapu-el-termino-mapuche-que-usa-el-gobierno-de-gabriel-boric-en-chile-y-desperto-la-alerta-en-la-nid31032022/
[5]Resultados Censo 2017, Instituto Nacional de Estadísticas de Chile, 2017.
[6]Censo 2010, Instituto Nacional de Estadísticas y Censos, 2010. https://www.indec.gob.ar/indec/web/Nivel4-Tema-2-41-135
[7]M. Ester Grebe Vicu?a, “Meli Witran Mapu: Construcción simbólica de la tierra en la cultura Mapuche”, Pentukun, No.1, 1994, pp. 57-60.
[8]Sarah Baran, “Los mapuches: A native culture struggling for survival in Chile”, Berkly Center, May 13, 2013. https://berkleycenter.georgetown.edu/posts/los-mapuche-a-native-culture-struggling-for-survival-in-chile
[9]“Memoria chilena: La Guerra de Arauco”, Biblioteca Nacional de Chile. http://www.memoriachilena.gob.cl/602/w3-article-691.html.
[10]“Memoria chilena: El toqui Lautaro (1534-1557)”, Biblioteca Nacional de Chile. http://www.memoriachilena.gob.cl/602/w3-article-721.html
[11]Boris Oses, “Los araucanos, un pueblo de guerreros: sus procedimientos de guerra”, Revista espa?ola de antropología americana, 1956, p. 54.
[12]“Memoria chilena: el movimiento mapuche y el Estado en el siglo XX”, BibliotecaNacionalDeChile. http://www.memoriachilena.gob.cl/602/w3-article-602.html#presentacion
[13]Pilar Pérez, “Historia y silencio: La Conquista del Desierto como genocidio no-narrado”, Corpus, Vol. 1, No. 2, 2011.
[14]Enrique Mases, “La cuestión social, la cuestión indígena: el destino final de los indios sometidos, Argentina y Chile, 1878-1885”, Estudios Sociales, A?o VIII, No. 15, 1998, p. 38.
[15]Fabian Le Bonniec, “The Mapuche People’s struggle in Chile: Land and Territory”, chapter in book: Take back the land ! The social function of land and housing, resistances and alternatives, RITIMO, 2014, pp. 96-100.
[16]Carla Sabrina Aguirre, “Pueblos indígenas, territorio y acción política: La organización del pueblo mapuche en Neuquén, Argentina”, e-l@tina, Vol. 17, Núm. 66, 2019, pp. 10-12.
[17]Laura Kropff, “Activismo mapuche en Argentina: trayectoria histórica y nuevas propuestas”, capítulo en libro: Pueblos indígenas, estado y democracia, Buenos Aires:CLASCO, 2005, p. 8.
[18]Fernando Klein, “Los movimientos de resistencia indígena: el caso Mapuche”, Gazeta de Antropología, 2018. https://www.ugr.es/~pwlac/G24_04Fernando_Klein.html
[19]“Violencia en Chile por conflicto mapuche aumentó 94% en el primer semestre”, SWI, 23 de julio de 2021. https://www.swissinfo.ch/spa/chile-violencia_violencia-en-chile-por-conflicto-mapuche-aument%C3%B3-94---en-el-primer-semestre/46810250
[20]“Pichetto:‘A la Patagonia hay que fortalecerla con presencia militar y cuidar su territorio’ ”,ADNSUR, 27 de octubre de 2021. https://www.adnsur.com.ar/politica/pichetto---a-la-patagonia-hay-que-fortalecerla-con-presencia-militar-y-cuidar-su-territorio-_a61792b26d332b662a6ca6758
[21]Rocío Montes, “Recibida con disparos al aire la nueva ministra de Interior chilena en la zona roja del conflicto mapuche”, Elpaís, 16 de marzo de 2022. https://elpais.com/internacional/2022-03-15/recibida-con-disparos-al-aire-la-nueva-minista-de-interior-chilena-en-la-zona-roja-del-conflicto-mapuche.html
[22]“Berker cuestionó a Siches:‘No se llama Wallmapu, se llama Región de la Araucanía y así estamos orgullosos’ ”, CNN-Chile, 14 de marzo de 2022. https://www.cnnchile.com/pais/becker-siches-decirle-ministra-araucania-no-wallmapu_20220314/
[23]Catalina Martínez, Miguel Avilés, “Siches se disculpa por uso del término ‘Wallmapu’: ‘Si he producido malestar a nivel nacional o trasandino pido todas las excusas correspondientes’ ”, La Tercera, 31 de marzo de 2022. https://www.latercera.com/nacional/noticia/siches-se-disculpa-por-uso-del-termino-wallmapu-si-he-producido-malestar-a-nivel-nacional-o-trasandino-pido-todas-las-excusas-correspondientes/Y4Z5UKL2P5H5ZJMBLI6J4WVCUU/
[24]“Por qué la disculpa de Siches con Argentina por usar el término Wallmapu le abrió un flanco en La Moneda y en Apruebo Dignidad”,Ex-ante, 1 de abril de 2022. https://www.ex-ante.cl/por-que-la-disculpa-de-siches-con-argentina-por-usar-el-termino-wallmapu-le-abrio-un-flanco-en-la-moneda-y-en-apruebo-dignidad/
[25]Ibid.
[26]PaulaHuenchumil, “?Qué es el Wallmapu? Voces mapuche lo explican”, Interferencia, 3 de abril de 2022. https://interferencia.cl/articulos/que-es-el-wallmapu-voces-mapuche-lo-explican
[27]Victoria García, “ ‘Wallmapu’:el término mapuche que usa el gobierno de Gabriel Boric en Chile y encendió las alertas en la Argentina”, La Nación, 31 de marzo de 2022. https://www.lanacion.com.ar/el-mundo/wallmapu-el-termino-mapuche-que-usa-el-gobierno-de-gabriel-boric-en-chile-y-desperto-la-alerta-en-la-nid31032022/
[28]Bastián Díaz, “Wallmapu: Una polémica que cruzó la cordillera y agitó la relación con Argentina”, La Tercera, 2 de abril de 2022. https://www.latercera.com/la-tercera-domingo/noticia/wallmapu-una-polemica-que-cruzo-la-cordillera-y-agito-la-relacion-con-argentina/QYHWDD5SGFAJBNCWGTRGDCPV5E/
[29]PaulaHuenchumil, “?Qué es el Wallmapu? Voces mapuche lo explican”, Interferencia, 3 de abril de 2022. https://interferencia.cl/articulos/que-es-el-wallmapu-voces-mapuche-lo-explican
[30]“Presidente de Chile promete "diálogo" en el conflicto con el pueblo mapuche”, France 24, 4 de abril de 2022. https://www.france24.com/es/minuto-a-minuto/20220404-presidente-de-chile-promete-di%C3%A1logo-en-el-conflicto-con-el-pueblo-mapuche
[31]PaulaHuenchumil, “?Qué es el Wallmapu? Voces mapuche lo explican”, Interferencia, 3 de abril de 2022. https://interferencia.cl/articulos/que-es-el-wallmapu-voces-mapuche-lo-explican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