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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北京畫院藏品看張大千對黃山圖像的開發(fā)與再造

畫家張大千既是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集大成者,對敦煌藝術具有特殊歷史貢獻的人物,也是中國當代黃山題材中的代表性人物。

畫家張大千既是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集大成者,對敦煌藝術具有特殊歷史貢獻的人物,也是中國當代黃山題材中的代表性人物。

張大千筆下的黃山圖像,既有對傳統(tǒng)圖像的繼承,又巧妙借鑒現(xiàn)代攝影技術和觀念,對山水技法和圖像空間進行了再造,今以北京畫院藏《黃山圖》略述張大千對黃山圖像的開發(fā)與再造。

黃山位居中國名山之首,以奇松、怪石、云海、溫泉享譽古今,給予歷代藝術家諸多創(chuàng)作靈感,石濤、梅清、漸江等大家皆以描繪黃山著稱,后世稱之為黃山畫派,對中國山水畫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F(xiàn)代畫家黃賓虹、張大千、劉海粟、李可染等都留下了數(shù)量眾多的黃山題材書畫佳作。

藝術巨匠張大千既是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集大成者,對敦煌藝術具有特殊歷史貢獻的人物,也是中國當代黃山題材中不斷開拓創(chuàng)新的代表性人物。他與黃賓虹、吳湖帆、陸丹林等藝壇名流組織“黃社”,對黃山的開發(fā)與保護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張大千一生以黃山為題材的畫作達六十余幅,詩文四十余首,舉凡始信峰、蓮花峰、天都峰、云門峰、文殊院、光明頂、慈光寺、清涼臺等名勝無不入畫,被譽為中國現(xiàn)代黃山畫派的集大成者。

張大千筆下的黃山圖像,既有對傳統(tǒng)圖像的繼承,又巧妙借鑒現(xiàn)代攝影技術和觀念,對山水技法和圖像空間進行了再造,今以北京畫院藏《黃山圖》略述張大千對黃山圖像的開發(fā)與再造。

此圖繪于民國二十一年(公元1932年)二月,大千先生時年三十四歲,描繪的是黃山三十六小峰之一的文筆生花,該峰位于北海散花塢左側,為一孤立石峰,該峰頂端尖削,酷似毛筆,峰頂巧生奇松,盤旋曲折,似花似龍,獨孤傲云,大千自題:“黃山文筆生花一松,昔人多謂已脫穎飛去。去年秋九月重游茲山,宿師(獅)子林七日,窮后海之勝,于散花塢訪得之,此峰此松固無恙也,為之大,圖其仿佛以歸。衡老長兄命畫,因以此求正。壬申二月,大千弟張爰?!笨钗测j白文方印“張爰”,畫作右下角鈐朱文方印“大千居士”。

張大千題款中提及的“ 衡”為民國時期著名詩人曹經(jīng)沅(公元1892—1946年),字 蘅,四川綿竹人。宣統(tǒng)元年(公元1909年)被選拔為拔貢,從陳石遺、鄭孝胥等游,學以日進。中華民國成立后,任安徽省政務廳廳長、安徽省政府秘書長、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蒙藏委員會總務處處長、貴州省政府委員兼民政廳廳長、立法院常務委員等職。曹經(jīng)沅曾主持《國聞周報》采風錄專欄,刊載各省名家詩作,格高文雅,享譽一時,有《借槐廬詩集》傳世。

張大千 黃山圖 紙本墨筆 縱89.5厘米 橫27厘米 1933年 北京畫院藏

張大千 黃山圖 紙本墨筆 縱89.5厘米 橫27厘米 1933年 北京畫院藏

曹經(jīng)沅與張大千同為蜀人,又有共同的好友張善 ,都積極投身黃山開發(fā),所以兩人的交情非同一般。民國二十四年(公元1935年)一月十日,黃山建設委員會在南京召開第一次委員大會,黃賓虹、張大千、郎靜山、陳小蝶等被推為宣傳委員,曹經(jīng)沅與張善被選為召集人。

《黃山圖》集中體現(xiàn)了張大千早期山水畫的特色,采用中國傳統(tǒng)的高遠法構圖,畫中前景為奇巖怪石,四周云霧繚繞,中景為文筆生花,峰頂有一奇松,似虬龍屈伸。古松以細筆寫出,盤曲斜出,雖然圖像借鑒石濤,但經(jīng)過張大千的梳理,造型更加簡潔。遠景為陡崖峭壁,峰巒疊嶂,以斧劈法勾勒輪廓,焦墨點苔,凸顯山石堅挺質感,山巖上的奇松從近處推向遠方,由大變小,漸行漸遠,給人以白云千載空悠悠之感。

受曾熙、李瑞清兩位老師的影響,張大千在青年時期就私淑于黃山畫派石濤、漸江等先賢,通過臨摹古代名畫,開發(fā)傳統(tǒng)技法寶庫,領會各家異同,他在《黃山九龍瀑圖》中題道:“黃山皆削立而瘦,上下皆松,前人如漸江、石濤、瞿山,俱以此擅名于世。漸江得其骨,石濤得其情,瞿山得其變。近人倡言黃山畫家,遂有黃山畫派,然皆不出此三家戶庭也?!?/p>

張大千在學習古人技法的同時,堅持“師古人、師造化”的藝術理念,分別于1927年5月、1931年9月、1936年3月三上黃山,在現(xiàn)場寫生中感受山川氣韻,領悟歷代皴法,重新認識中國繪畫史,他在攝影集《黃山畫景》中說:

疏處似漸江,密處如石濤,可知古人得山林真妙。清涼臺畔。辛未九月既望大千記。

唐宋人豆瓣皴,可于此山石上參觀。松則純是漬墨法,古畫已不易見之。法臺石即清涼臺。辛未九月蜀人張大千攝并識。

枝干似王若水,圓勁絕倫,惲正叔雖從此法下功,已落松懈,無此穩(wěn)秀也。平天 栗樹。大千并識。

此松繁枝密葉,非顧瑟如、陳載東輩不易為之。蓮花峰飛龍松。大千攝并識。

此幅雖似含糊,細觀峰巒重復,極類南宋李嵩等筆。石筍 。辛未秋九既望大千記。

神似云林,仿荊浩筆,秀勁處雖大癡猶有不逮。獅子林后奇峰。大千攝并識。

層次復疊,極縱橫變換之能事,宋元人多有此等筆法,釋巨然、黃大癡尤為杰出,婁東、虞山派起,徒以囫圇夸,尚已失之矣。此文殊院全景也。予從蓮花峰頂鳥瞰攝之,危險萬狀,為歷來游山所未有。雖略昏,可亦寶也。大千記。

張大千的黃山繪畫,雖以自然實境為表現(xiàn)對象,從寫生畫稿中整理得來,但又不是對自然的簡單摹寫,也不是對古人技法的單純重復。他的繪畫創(chuàng)作融合了中國山水畫的傳統(tǒng)意象與當代個體的感性,淡化自然物質表面肌理的變化,重點表達畫家對山川煙雨的感悟,與石濤“予與山川神遇而跡化”的格言暗合。關于藝術創(chuàng)作靈感和山水圖像再造的關系,張大千說:“畫山水一定要實際,多看名山大川,奇峰峭壁,危巒平坡,煙嵐云靄,飛瀑奔流,宇宙大觀,千變?nèi)f化,不是親眼看過,憑著臆想,是上不了筆尖的。眼中看過,胸中自然會有,一搖筆間,自然會一齊跑在你的手腕下。畫山最重皴法,古人有種種名稱,只不過就其所見的山水而體會出來的?!?/p>

在張大千黃山題材繪畫中,既有對古代畫作圖像的借用,也有許多山水的原形來自現(xiàn)代攝影作品,其中一部分是張大千在黃山拍攝的實景。

照相術的發(fā)明無疑是19世紀最偉大的科學發(fā)明之一,它以真實、具體的圖像改變了用文字和繪畫記錄、描繪客觀世界的歷史。自照相機發(fā)明之日起,藝術家即將其作為一種創(chuàng)作資源。其早期影響可從德加、修拉、埃金斯作品中反映出來。20世紀20年代的中國,當相機尚屬稀罕物時,敏銳過人的張大千即已熟練運用,創(chuàng)作出一批著名攝影作品。他是中國畫家中最早把攝影作為寫生、創(chuàng)作輔助手段者之一。

民國八年(公元1919年)春,張大千自扶桑返回上海,任教于上海基督公學,在二哥張善的精心安排下,大千拜師海上名家曾熙。曾熙以為大千天縱之才,必將聞名海上,特將其介紹給好友李瑞清。曾、李二師認為少年張大千天資聰穎,是難得的可造之才,故將書畫復制、游覽寫生、飲食服裝等商業(yè)操作法寶一一密授大千,對其一生產(chǎn)生深遠影響。照相術在書畫中的運用就是李瑞清傳給弟子的法寶之一。

從20世紀20年代,拍攝第一張照片開始,張大千就十分重視游覽、寫生、攝影的結合,與著名攝影大師郎靜山保持密友關系,有同時攜帶兩個相機拍攝的習慣。1931年9月的黃山之行,張大千就攜帶了一個三腳架式相機和一個折疊式手提相機。大風堂弟子慕凌飛晚年仍能回憶起拍攝時的驚心動魄,他說:

在黃山期間,二老師與八老師整日忙個不停。他們忙著爬山、觀景、寫生、照相,還常常給我們幾個學生講黃山古跡的掌故,評壁上前人題書的優(yōu)劣,還談到哪些景色可以入畫,告訴我們?nèi)绾斡^察,如何選景,寫景用什么手法表現(xiàn)較佳,等等。走到哪里,講到哪里,使我茅塞頓開,學到了許多書本上學不到的東西。我們游至始信峰后海,此處風景極佳,大千師舉起照相機,欲把崖上的字拍下來,但因被崖邊伸出的松樹枝擋住,不好拍照,我跳起來抓住樹枝,想把它拉開,不料樹枝彈起來把我懸空吊起,只要一松手,掉下去就是萬丈深淵。

張大千在黃山的攝影實踐,讓他對圖像空間、平面構成、繪畫歷史有了新的感悟和思考。他和好友高嶺梅聊天時說:

中國畫最不同于西畫的,是國畫不畫陰影。中國古代的藝術家認為陰影有礙畫面的美,所以中國畫除以線條的轉折來表現(xiàn)陰陽向背外,又以色彩來襯托。這好像近代新的攝影藝術上的高白調(diào),沒有陰影,但也自然有美與立體的感覺。

張大千 始信峰 紙本設色 縱135厘米 橫62厘米 1934年 北京畫院藏

張大千 始信峰 紙本設色 縱135厘米 橫62厘米 1934年 北京畫院藏

石濤還有一種獨特的技能,他有時反過來將近景畫得模糊而虛,將遠景畫得清楚而實。乍看起來,似乎不合上面所講的道理,但這其實等于我們把攝影機的焦點對在遠處,更像是我們用眼睛注視遠方,近處就顯得自然不清楚了一樣。這是最高現(xiàn)代科學的物理透視。石濤當年就能將此用在畫上,而又能表現(xiàn)出來,真是了不起,所以中國畫的抽象,既合物理,而又包含著美的因素。

張大千不僅親手拍攝,而且還將攝影與書畫創(chuàng)作、展覽、出版相結合。那些能夠引發(fā)張大千產(chǎn)生思考,喚起某種記憶的照片被保留下來作為創(chuàng)作素材。如果我們將張大千《仿弘仁黃山圖》扇面與張大千攝影集《黃山畫景》中獅子峰后奇峰照片放在一起比較,可發(fā)現(xiàn)畫作圖像直接來自攝影作品。

張大千、徐悲鴻與藝專學生在黃山合影 1936年3月拍攝 2020年9月12日于成都

張大千、徐悲鴻與藝專學生在黃山合影 1936年3月拍攝 2020年9月12日于成都

夢幻的黃山景觀賦予張大千全新的藝術生命,張大千也與時俱進,積極投身黃山開發(fā)和圖像再造,注重臨摹訓練和現(xiàn)場寫生的結合,巧妙借用現(xiàn)代攝影技術,致力于中國畫的民族化道路,留給世人一段美妙的黃山傳奇。在新的時代語境中,如何重新審視、探討人與自然、傳統(tǒng)與創(chuàng)新,張大千的藝術實踐無疑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思考的方向。

(本文作者供職于國家文物進出境審核四川管理處,全文原刊于北京畫院《大匠之門》3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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