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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秦始皇母謚為帝太后事

《史記呂不韋列傳》篇末最后一段話是:始皇十九年,太后薨,謚為帝太后,與莊襄王會葬茝陽。

《史記·呂不韋列傳》篇末最后一段話是:

始皇十九年,太后薨,謚為帝太后,與莊襄王會葬茝陽。

這“茝陽”,現(xiàn)在通常都寫作“芷陽”,南朝劉宋裴骃撰《史記集解》,引述同時人徐廣的注釋,也說另一種文本是書作“芷陽”。因為同我想要講述的主題無關(guān),其何以歧異如此,在這里姑且置而不論。

百衲本《二十四史》影印南宋建安黃善夫書坊刻三家注本《史記》

百衲本《二十四史》影印南宋建安黃善夫書坊刻三家注本《史記》

首先需要明確的是,這里的“太后”,指的是秦始皇的母后,也是秦莊襄王的王后。

這里第一個有意思的問題是:司馬遷為什么要把秦始皇母后(或莊襄王王后)的死事記在這《呂不韋列傳》當(dāng)中。

其實只要老老實實地讀過一遍《史記·呂不韋列傳》,就會很容易了解這一問題的答案很簡單,這就是秦始皇生物學(xué)上的父親,乃是呂不韋。

這位莊襄王的王后,本來是邯鄲趙氏“豪家女”,貌美亦且善舞,被“家累千金”的富商大賈呂不韋看中,娶為小妾。按照當(dāng)時通行的說法,這種小妾,是被通稱為“姬”的,因而這位女子在呂氏家中又可稱作趙姬。呂不韋把這美女娶到家中,當(dāng)然不是供著看,免不了會翻云覆雨,做些大人常常都會做的不尷不尬的事兒。于是,這位趙姬就懷上了呂氏的骨血。

就在趙姬懷孕不久的時候,偶然遇到了秦始皇社會學(xué)意義上的父親秦莊襄王子楚。當(dāng)然稍微具備一些中國古代歷史常識的人都知道,這“莊襄”二字是他即位為王并且死去之后才會獲得的謚號,在這個秦國公子哥兒第一次遇到呂不韋這位美姬的時候,子楚當(dāng)然還是個活生生的人,而且也還不是秦王,只是以所謂“諸庶糵孫”的身份,作為人質(zhì),被抵押在趙都邯鄲。

這時,錢賺多了一心想做政治投機的呂不韋,在“往來販賤賣貴”的商務(wù)旅途中,來到邯鄲。他那位出身于邯鄲豪家的美姬,不知一直居住在邯鄲的娘家,還是伴隨乃夫出行,轉(zhuǎn)回到了邯鄲,反正也同呂不韋一道出沒于邯鄲城里。

子楚在趙都邯鄲的人質(zhì)生活,實在不太美妙。秦國軍隊不停地攻打趙國,趙國當(dāng)然很不待見他,可以說,沒被趙國殺掉,已經(jīng)是萬幸;更難受的是,秦這個祖國只是把他的小命給壓了出去,卻并沒給他什么生活費。沒錢花,實在窘迫得很。

子楚這種窘境,被呂不韋看在眼里,計上心來,當(dāng)下做出重要判斷:“此奇貨可居。”呂不韋的目的,是通過資金的運作,一方面讓本來沒機會繼位為王的子楚成為太子,同時再讓他在諸侯之間享有聲名。有錢確實能使鬼推磨,經(jīng)過一番運作,這兩項目的,都很快實現(xiàn)。呂不韋換來的好處,是子楚答應(yīng)他說,將來會“分秦國與君共之”。

清楚認(rèn)識這些情況,我們才能了解,為什么子楚甫一即位,就委任呂不韋為丞相,并冊封他為文信侯,“食河南雒陽二十萬戶”;還有呂不韋為什么會指令門客編著《呂氏春秋》,作為秦人一統(tǒng)天下之后的治國綱領(lǐng)。

釣上來的這條大魚竟有半個秦國那么大,呂不韋當(dāng)然心滿意足,不過為此他也確實付出了很多很多錢財,以至達(dá)到“破家”的程度。歷史的發(fā)展,充滿戲劇性情節(jié),一個完全意想不到的情況,突地呈現(xiàn)在順風(fēng)順?biāo)缭赶蚯巴七M(jìn)自己目標(biāo)的呂不韋面前。

一次,呂不韋設(shè)宴,請來子楚,一同飲酒作樂。得意忘形的呂不韋,一高興,竟讓他心愛的趙姬作陪。不料子楚一看這絕代美人就控制不住色心,竟然向呂不韋開口,請求他把這個女子讓給自己。這樣的要求,當(dāng)然非常過分,可子楚敢把這無恥的話講出口,自是吃準(zhǔn)了呂不韋的政治野心,知道他對權(quán)力的欲望大大強于對女色的喜好。果然,呂不韋出于本能大怒之后,迅即冷靜下來,“念業(yè)已破家為子楚,欲以釣奇,乃遂獻(xiàn)其姬”,即不必為一女子而妨礙自己的權(quán)力追求,迫不得已,就獻(xiàn)上了這位寵姬,同時也讓她帶走了肚里的孩子,而趙姬不會把這一情況告訴子楚。

子楚對這位邯鄲美女也是真心喜愛,很快就把她立為正房夫人。當(dāng)然趙姬很快給他生下了呂不韋業(yè)已種下的那個孩子,這也讓子楚大為歡心。子楚給這個孩子取名趙正,他就是后來的秦始皇。兒子的長相從來都是像媽的多,所以子楚也不會琢磨趙正這龜兒子長得像不像自己這個問題。

很快,子楚繼位,成為秦王,便一如前約,讓呂不韋做自己的丞相,以分享治國的權(quán)力。雖然僅僅三年之后,他就離世成了“秦昭襄王”,但趙正則順理成章地繼承王位。當(dāng)時趙正年僅一十三歲,尚不具備理政的能力,代替他執(zhí)掌權(quán)柄的,一是生母趙太后,二是生父呂不韋,而且這兩個人舊情復(fù)萌,還時時暗通款曲。新王趙正不禁把他親爹呂不韋的官職由丞相提升為更高一級、同時也更為尊榮的相邦(司馬遷寫《史記》時因回避漢高祖劉邦的名諱,將其改書為“相國”),還尊稱呂氏為“仲父”(北方市井語言里與之對應(yīng)的詞語,是“二大爺”,所以“仲父”也可以看作是“二大爺”的文雅說法)。

從表面形式上看,呂不韋的政治投機似乎獲取了更大的回報,可是福兮禍所伏,后來他出事兒,并被迫自殺,追根溯源,也可以說是出自他與趙正以及趙姬之間這一特殊因緣。事實上,正是由于秦始皇之母同呂不韋之間存在著這么一層特殊而又深切的關(guān)系,司馬遷才會把秦始皇母后之死寫在《呂不韋列傳》之中,以有始有終地展現(xiàn)這兩個人物之間內(nèi)在的聯(lián)系。

上面講述的這些內(nèi)容,一些讀過《太史公書》的人,大多都會明白,不過是用現(xiàn)代白話翻譯了《呂不韋列傳》舊體古文的記載而已,何必一本正經(jīng)地講這些除了文言文盲和傻瓜誰都知道的大白話?

其實在我看來,從事歷史研究這個行道,最基本的起點、或曰立足的基點,就是要老老實實地讀古人的書,而所謂老老實實地讀古人書,并不是拿過書來悶著頭看就行,還需要先具備一點最最基本的常識:這就是古書并不是一個字兒一個字兒寫的,凡是頭腦正常的作者,都要在動筆之前先有個謀篇布局,包括話在何處說,字兒往哪里寫,是會有個通貫思考的。

太史公是行文高手,曠絕千古,空前絕后,自然尤其講究這一套,因而我們在解讀《太史公書》并據(jù)以立論的時候,也要特別重視這一點——讀《史記》,需要仔仔細(xì)細(xì)地慢慢讀,需要前前后后通著看,很多重要的認(rèn)識,自然而然地就會這樣讀出來。《太史公書》也只有這樣讀,才能品出它的味道。

在怎樣看待秦始皇生父這一問題上,南朝劉宋時人徐廣和唐人司馬貞,就不顧司馬遷通篇的記述,孤立曲解《史記·呂不韋列傳》中“至大期時生子政(正)”這句話,以為秦始皇是十二月出世的晚產(chǎn)兒;后人再由此恣意狂想,最終衍化出來趙正并非呂氏制造的荒唐結(jié)論來(別詳拙文《趙正那娃到底是不是個野種》)。其實只要上下順著老老實實地把《呂不韋列傳》讀到底,讀到“始皇十九年,太后薨,謚為帝太后”云云這段話,就應(yīng)該能夠理解這位趙姬同呂不韋之間那段床笫之情的豐碩成果了。

另外,關(guān)于秦始皇生父問題,一些人拘泥于《史記·秦始皇本紀(jì)》的記載,以為《秦始皇本紀(jì)》既已清楚表述說“秦始皇帝者,秦莊襄王子也”,趙正就當(dāng)然不會是呂不韋和他媽翻云覆雨的結(jié)果,他的爸爸只能是秦莊襄王。其實這關(guān)系到《史記》的敘事形式,是關(guān)系到怎樣讀史書和怎樣用史書的一項最基本的問題。即每一部書都是有生命的,都有著特定的“生理”特征,讀者需要首先清楚認(rèn)識史籍這些生命的特征,才能合理地解析書中敘述的史事。率爾操觚不行,隨便翻書一看就動心思眼兒更不行。

我們大家在閱讀和利用《史記》做研究的時候需要了解,《太史公書》載述史事有一個重要特點,這就是在不同篇章之間,往往刻意采用詳略互見的筆法,錯綜為文,令其行文有曲折回環(huán)之妙;當(dāng)然更為實質(zhì)性的用意,是通過這種形式來更加合理地安排其本紀(jì)、列傳等各個不同部分的內(nèi)容,使之發(fā)揮出最佳的效益。

由于《史記》的“本紀(jì)”是直接承自《春秋》等早期編年體史書,意在簡明扼要地載述重大史事的梗概,而與此相關(guān)的其他細(xì)節(jié),則通過相關(guān)人物的“列傳”(還有介于本紀(jì)和列傳之間的“世家”),或是記述相關(guān)典章制度的“書”來體現(xiàn)。

明此體例,大家就很容易理解,《史記·秦始皇本紀(jì)》在“秦始皇帝者,秦莊襄王子也”這句話的后面,還進(jìn)一步說明云:“見呂不韋姬,悅而取之,生始皇。”這就是意在告訴讀者,關(guān)于這位“呂不韋姬”生下秦始皇帝的具體內(nèi)情,將在《呂不韋列傳》里敘說。這么通觀并讀《秦始皇本紀(jì)》和《呂不韋列傳》兩處的記載,呂不韋造出趙家第一個皇帝這一史實,司馬遷不是表述得一清二楚么?

我讀《史記·呂不韋列傳》“始皇十九年,太后薨,謚為帝太后”云云這段話,看到的第二個有意思的問題,是秦始皇母后去世后為什么會被“謚為帝太后”?

談到這一問題,我們首先知道,按照西周時期通行的禮制,婦人本來都沒有謚號,即唐代孔穎達(dá)等人所說“婦人法不當(dāng)謚”,當(dāng)然首先是王后無謚。這樣做的道理,是因為“婦人無外行,于禮當(dāng)系夫之謚,以明所屬”(孔穎達(dá)等《春秋左傳正義》卷二)。

可是到了春秋時期以后,禮壞樂崩,舊有的制度不斷發(fā)生更改變易,女子的謚號便也隨之浮現(xiàn)于世。

《左傳》開頭記載的第一條史事,內(nèi)容如下:

惠公元妃孟子。孟子卒,繼室以聲子,生隱公。

西晉杜預(yù)注此“聲子”云:“聲,謚也。蓋孟子之侄娣也。諸侯始娶,則同姓之國以侄娣媵。元妃死,則次妃攝治內(nèi)事,猶不得稱夫人,故謂之繼室?!保ǘ蓬A(yù)《春秋經(jīng)傳集解》卷一)顯而易見,聲子得謚的原因,是由于她不是正夫人,不得“系夫之謚”。其情形,乃如清人孔廣森所言:“春秋之初,下成康未遠(yuǎn),諸侯夫人猶從君之謚,衛(wèi)有莊姜、宣姜,鄭有武姜是也,非正嫡則無謚?!保讖V森《公羊春秋經(jīng)傳通義》卷三之上)所以魯隱公才特地為乃母定立謚號。于是,中國歷史上最早見于史籍記載的女性謚號,便由此產(chǎn)生了。

《四部叢刊初編》影印玉田蔣氏藏宋刊巾箱本杜預(yù)《春秋經(jīng)傳集解》

《四部叢刊初編》影印玉田蔣氏藏宋刊巾箱本杜預(yù)《春秋經(jīng)傳集解》

值得注意的是,聲子這一謚號產(chǎn)生的基本緣由,是魯隱公尊崇其母,是在乃母不得“系夫之謚”的情況下,不得已而采用的一種變通辦法。因而,在實質(zhì)性意義上,它是悖戾“謚者行之跡”這一謚法原則的(《逸周書·謚法》),只是在形式上與之相似而已。

聲子獲得謚號的情況雖然有些特殊,但婦人得以單獨稱謚之例在魯國一開,其后袞袞諸公正室夫人的后嗣,也都紛紛效行其事,以尊奉其母。很快,在魯莊公二十二年,就給自己的母親、亦即桓公的姜姓正室夫人定立了“文”這個謚號,稱之為“文姜”(《春秋》魯莊公二十二年)。這樣定立謚號的道理,是“夫人以姓配謚,欲使終不忘本也”(孔廣森《公羊春秋經(jīng)傳通義》卷三之上)。這么一來,就把聲子那個別有原因的特例,轉(zhuǎn)換成了誰都可以仿效的定例,以致“魯自文姜以后,不別適庶,皆各自為謚”(孔廣森《公羊春秋經(jīng)傳通義》卷三之上)。

嘉慶十七年孔廣廉原刻本《春秋公羊經(jīng)傳通義》

嘉慶十七年孔廣廉原刻本《春秋公羊經(jīng)傳通義》

魯國情況如此,其他各國不同程度地也都有類似的做法。至春秋后期,甚至東周君主景王,也給自己的王后定了“穆”這個謚號(《左傳》昭公十五年。宋羅泌《路史·發(fā)揮》卷五《論謚法》)。盡管穆后得謚同其先于景王逝世有關(guān),即乃夫尚在世上活得好好的,自然無法預(yù)知他的謚號是什么,這個逝去的皇后也就無法附從于她丈夫的謚號,但像魯隱公次妃聲子、桓公夫人文姜等這樣一些業(yè)已行用的婦人謚號,還是給景王之后獲得這個獨立的謚號創(chuàng)造了適宜的文化環(huán)境。

具體談到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秦國,是否給國君之后評定過謚號,我沒有見到清楚的記載。不過若是她的壽命長過了國君,在兒子繼位之后,這個國君之后就成了太后,而秦國有個著名的太后,就應(yīng)該是有謚號的——太后也是后,在謚號這一點上,二者之間是沒有什么區(qū)別的。

這個太后,是昭襄王的生母羋氏。據(jù)《史記·秦本紀(jì)》記載,昭襄王是繼武王之后即位成為秦王的,而武王的離世緣于他酷愛體育活動,舉鼎絕臏,傷情過重,最終丟掉了性命。武王之父系秦惠文王,昭襄王是他的小弟,即昭襄王繼位,不是父死子繼,而是兄終弟及。只不過他們這兩兄弟的關(guān)系,稍微有那么一點點疏遠(yuǎn)——昭襄王跟武王不是一個媽生的。

對于這兄弟兩人的關(guān)系,《史記·穰侯列傳》更清楚記載說:“宣太后非武王母,武王母號曰惠文后?!彼^“武王母號曰惠文后”,實際上是告訴我們這位秦武王的母親乃是惠文王的正妻,故得以遵循“系夫之謚”的原則,以其夫君的謚號“惠文”冠加于“后”字之前,呼之曰“惠文后”。這意味著昭襄王乃是庶出,也就是這位羋夫人并不是惠文王的正室,而這一點同她取得獨立的謚號是有密切關(guān)聯(lián)的。

《史記·秦本紀(jì)》記載說,這位羋姓夫人“號宣太后”,《史記》和《戰(zhàn)國策》等史籍在提到此人時也都是“宣太后” 、“宣太后”地稱呼著,可這個“宣太后”到底是個什么性質(zhì)的名號,這些史籍卻都沒有做出清楚的說明;后世注釋《史記》和《戰(zhàn)國策》者,同樣沒有人做過解說。

一個可以讓我們設(shè)想的可能,是它會不會是所謂“尊號”?即如西漢群臣給劉邦“上尊號為高皇帝”那樣(《史記·高祖本紀(jì)》),給這位太后一個尊崇的稱呼,而不寓有褒貶其生平行事的意義。可這“宣”字涵義并不像“高皇帝”的“高”字那么鮮明,用作尊號的可能性很?。辉僬f劉邦之“高皇帝”本來就像趙正的“始皇帝”一樣,乃是謚號的替代品(別詳拙文《高眼看〈高紀(jì)〉》,收入拙著《正史版本談》),其實質(zhì)性意義仍然等同于謚號,因而在缺乏“始皇帝”那般先行條件的情況下,也不會出現(xiàn)“宣太后”這樣的尊號。

排除尊號可能之后,竊以為“宣太后”這個“宣”字就只能是謚號了。我們看看前文引述過的《史記·穰侯列傳》,其所稱“武王母號曰惠文后”,這“惠文后”就是武王之母死后的謚稱,故《史記·秦本紀(jì)》所說羋夫人“號宣太后”,也完全可能是就其謚號而言。蓋《周書·謚法》云“圣善周聞曰宣”,遵而用之,理宜然也。只是如前所述,這種謚號,是有特定指向的,即只有美謚,沒有惡謚。

一般來說,當(dāng)這位羋夫人在世的時候,臣子們只要稱她為太后即可,因為活著的太后只有一位,沒必要再別加區(qū)分?!稇?zhàn)國策》等文獻(xiàn)記載,赧王四十五年、亦即秦昭襄王三十七年,周君之秦,行前,有客對周公子冣說:“不如譽秦王之孝也,因以應(yīng)為太后養(yǎng)地,秦王、太后必喜。”(《戰(zhàn)國策·西周策》?!妒酚洝ぶ鼙炯o(jì)》)這里所說“太后”,就是當(dāng)時人對這位羋夫人的普遍稱謂,而那時并沒有什么“宣太后”的說法。長沙出土“廿九年漆卮”,銘文曰“廿九年大(太)后”云云,研究者以為這里所記“大(太)后”,就是昭襄王母宣太后(李學(xué)勤《論美澳收藏的幾件商周文物》,刊《文物》1979年第12期)。這一當(dāng)時的實物,足以印證《戰(zhàn)國策》上述記載符合歷史實際。

《中華再造善本》叢書影印國家圖書館藏宋紹興姚宏刻漢高誘注本《戰(zhàn)國策》

《中華再造善本》叢書影印國家圖書館藏宋紹興姚宏刻漢高誘注本《戰(zhàn)國策》

如上所說,這位羋夫人并不是惠文王的正室,而惠文王的正室夫人已經(jīng)占據(jù)了“惠文后”那個“系夫之謚”,這樣昭襄王想要給其生母羋氏一個相應(yīng)的稱謂,尊而奉之,便只能仿效魯隱公為其生母定立謚號的做法,給予“宣太后”之名了。

宣太后在私生活中耽溺于魚水之歡,同時也十分樂于操弄權(quán)柄,且手段高強。在這兩點上,秦始皇生母趙氏夫人,都與其高度相似。既然在秦國已有宣太后這個成例在先,秦始皇帝想要效行其后,給自己的生母奉上一個謚號,自屬合情合理。

在上述歷史背景下解讀“始皇十九年,太后薨,謚為帝太后”這段話,我有下面這樣幾點認(rèn)識想和大家分享。

第一,趙正給自己量身打造“皇帝”這個稱號,時間是在他完成對關(guān)東六國血腥兼并的秦始皇二十六年,所以,“謚為帝太后”之事絕不可能發(fā)生在秦王政十九年其母后剛剛?cè)ナ赖臅r候。這個“謚號”應(yīng)該是進(jìn)入秦始皇二十六年以后才定立的。

第二,在初并天下的秦始皇二十六年,趙正為防止死后經(jīng)歷“子議父,臣議君”的尷尬局面,被其子其臣根據(jù)他一生的罪惡行徑給他定下“惡謚”,從而廢除了西周以來的謚法,決定對他本人和繼位的子孫都不再給予謚號。替代的辦法,是他自己在離世之后“為始皇帝,后世以計數(shù),二世、三世至于萬世,傳之無窮”(《史記·秦始皇本紀(jì)》。別詳拙著《生死秦始皇》;又拙文《談?wù)劇笆蓟实邸钡闹u號性質(zhì)》,收入拙著《正史與小說》)。

在這一前提下,所謂“謚為帝太后”,這“帝太后”嚴(yán)格地說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謚號,只是“宣太后”式君主之后謚號的一個替代品,與“始皇帝”、“二世皇帝”以至“萬世皇帝”性質(zhì)相同。

第三,參照“始皇帝,后世以計數(shù),二世、三世至于萬世”的謚號替代形式,秦始皇生母趙氏夫人被“謚為帝太后”,這“帝太后”應(yīng)是一種簡便的稱呼,其全稱應(yīng)該是“始皇帝太后”。蓋“太后”之稱既緣自其子,替代謚號的稱謂形式,也應(yīng)從子而定。同時我們可以推測,秦始皇為歷代皇后定立的謚號替代方式,也應(yīng)該本著系之于夫的原則,依次作“始皇帝后”、“二世皇帝后”以至“萬世皇帝后”。在“始皇帝”等歷世皇帝之外,添加上“始皇帝后”等歷世皇后,再加上“始皇帝太后”等歷世皇太后,這才是這一始皇新制的完整內(nèi)容。

最后,反過來看,秦始皇生母趙夫人被“謚為帝太后”一事,正很好地體現(xiàn)出秦始皇趙正確實廢除了謚號制度,“始皇帝”之類的稱謂正是君主謚號的替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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