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民主的奇跡:美國憲法制定的127天》,[美]凱瑟琳?德林克?鮑恩 著,鄭明萱 譯,新星出版社,2016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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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曼妥協(xié)案”
6 月11 日星期一,大會最出風頭的人物是位地道的新英格蘭人,康州來的舍曼,從外表到行為都符合典型。六十六歲的他,個子高瘦,鼻子尖細,一頭深色頭發(fā),間雜幾抹銀灰,筆直地切過前額,直垂領際。他衣著樸素,手大腳大,有人記載,他的動作“像匹粗硬布般拘謹僵硬”。但是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十分莊嚴,間距很寬的棕色雙眼很是深邃。約翰·亞當斯這樣說他:“這個老清教徒,誠實得就像個天使似的?!庇幸换卦趪鴷铮莒尺d把他指給一位訪客看,說:“那位是康州來的舍曼先生,他老先生這輩子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蠢話?!鄙崧鲎孕臣彝?,少時從父學藝,然后一路務農(nóng)、任律師,一步步出人頭地,是《獨立宣言》的簽字人之一。大家都喜歡傳講他的故事,像他如何在年輕從政時就告誡同僚道:“如果你是少數(shù),多多發(fā)表意見;如果是多數(shù),專心投票就好了?!边€有一次,舍曼應邀為一座新橋落成典禮致辭,他上橋走了兩步,就回轉(zhuǎn)身來,僅僅對著滿場靜等他開口的來賓說了一句話便結束了:“我只看它站得挺穩(wěn)的。”
在聯(lián)邦大會里,舍曼發(fā)言次數(shù)共達一百三十八次,只有麥迪遜、威爾遜、古弗尼爾·莫里斯三人超過他。與會眾人之中,沒有一人比他給我們的印象更為生動鮮明。喬治亞的皮爾斯上校記道:“我從不記得見過像舍曼這么怪異的家伙。他動作笨拙,表情呆滯,舉手投足之間,說不出的奇怪……談吐奇特,演說時用字不雅……這些都使他顯得那么怪異可笑??墒?,他卻值得大加贊美。他是一位能干的政治家,行事極具手腕,值得注意的是他很少失利?!鄙崧? 月30 日來到費城,剛來的時候并不急著在國家級政府上下注。杰里邁亞·沃茲沃思曾從康州首府哈特福特寫信來道,他擔心舍曼有意把邦聯(lián)這一“政府的舊框架”修補一番就算了事,而不準備另行考慮其他比較有效的方式?!八衲Ч硪话憬圃p多計,”沃茲沃思批評舍曼道,“要是你想攻擊他,動手之前一定得先把他搞清楚再說。他可不好擺布,要是讓他疑心到你在耍他,你還不如去抓條鰻魚尾巴吧?!?/p>
像魔鬼般詭詐,像天使般誠實,像鰻魚般滑溜,像粗硬布般僵硬——只有一個政治家才能招來這么多自相矛盾的形容詞。6 月11日那個溫暖的星期一早晨,大會才剛開始,舍曼就迫不及待地站起來提出議案,這議案當天雖遭否決,最終卻救了大會。他針對的問題,是上星期六擱置的那個重要問題,如何分配國會席次:小州希望各州等席,而大州卻出于顯而易見的理由主張比例分配。
“沙曼先生建議……”麥迪遜記道。麥迪遜算是當時的拼字好手,卻把舍曼(Sherman)拼成沙曼(Sharman),他自然是依照發(fā)音而拼的。他也習慣把拉特利奇(Rutledge)的第一個e 拼成i,把迪金森(Dickinson)的第二個i拼成e,把平克尼(Pinckney)的c 給漏掉,“秘密”(secrecy)一字的第二個c 拼成s,“可能”(probably)一詞的第二個b 漏掉不寫……“沙曼先生建議第一院[ 眾議院],其席位依各州自由居民的人數(shù)而定;而第二院即參議院里的席次,不多不少每州一席?!?/p>
直到一個月之后,大會才又回頭采用舍曼這個解決方案,史稱“康涅狄格妥協(xié)案”、“大妥協(xié)”或“舍曼妥協(xié)案”。這個功勞也不能完全歸給舍曼,以前就曾經(jīng)有人提出過。不過確有記載表明,舍曼在1776 年時就略微提過這個想法。當時大陸會議正著手準備《邦聯(lián)條例》,為各殖民地應依人口比例分配席次呢,還是“根據(jù)他們繳納的款項”而猶疑不決。舍曼認為應該雙管齊下:既依州,也依人口。當時沒有人理睬他的話?!耙粋€重大問題首次提出時,”約翰·亞當斯曾經(jīng)說過,“往往很少人,甚至連最了不起的大人物也不例外,能夠立刻直覺地察覺到其全面影響?!?/p>
“大妥協(xié)”
如果中央總政府得聽命州級議會行事,那我們大可不必在這間屋子里開會了。
——迪金森,于聯(lián)邦大會
富蘭克林和華盛頓將軍一樣,從不放過任何可以影響公眾的機會。也許就是富蘭克林本人故意把這則雖樂觀卻有欺騙之嫌的消息,放給《賓夕法尼亞郵報》的吧。該報在1787 年7 月19 日刊登道:“我們聽說,大會眾人意見如此同心,甚至有人建議將會議廳命名為——同心室。”
事實上大謬不然,代表一點也不同心。三天以前,大會才通過那個后來稱之為“大妥協(xié)”的建議,規(guī)定合眾國參議院每州得派兩名代表,這將會抵銷眾議院每四萬居民可派一位代表,遂使大州占上風的比例規(guī)定。今天也許會有人批評,大會此舉差矣,參議院應該像眾議院一般采用比例代表制,但是當初正是幸有這個“大妥協(xié)”,否則聯(lián)邦大會恐怕再也開不下去了,因為從一開始這個問題就是最大的爭執(zhí)焦點。馬丁后來寫道,為了這個問題,“大會幾乎解體”。也就是這個問題,加上其他煩惱,使得華盛頓在7 月10 日寫信給漢密爾頓,表示危機四伏,他“幾乎絕望”。
要是當時的暑氣一直不消,代表們恐怕永無達成協(xié)議之日。7 月16 日星期一,在暑熱煎熬了足足一個月之后,費城的天氣終于涼快下來。星期五的時候,西北方向吹來一陣清風,因此大家才能在周末好好輕松了一陣,總算可以在市場大街,或第二街的河對岸斜坡之處,在他們各自寄宿的狹小房間里,舒舒服服睡上一覺。而且連蚊子都好像安靜不少,雖然正午時分大街上仍然可以看見馬蠅成群疾飛。
小州對妥協(xié)之議甚感鼓舞,大州則提高警覺,嘗試重組陣腳,強化陣營。雖然大會已對此事予以表決,可是按照議事規(guī)定,他們大可卷土重來。不過大勢已去,大州敗象已定,到7 月17 日以后,大家就對這個問題放手了。從現(xiàn)在起事情好辦得多,小州也愿意配合大州在其他許多問題上讓步。現(xiàn)在他們感到安全多了,不再受那些氣勢洶洶、咄咄逼人的大塊頭威脅——也就是弗州、賓州、麻州三大州,或它們?nèi)呷魏涡问降慕Y合。代表們滿懷希望地向朋友報告,大會“幾乎已經(jīng)就制度的大綱與原則達成全面協(xié)定”。北卡的戴維在信中寫道,他很快就可以回家了。神秘的是,戴維又加了一句:“你信中問及的兩位大人物,行事出奇地慎重。他們兩人的情況雖然有異,卻都極為古怪微妙。”
戴維信中所指的,也許是他南北兩卡的兩位同事。可是如果他指的是華盛頓,后者在大會中的確一直保持著沉默。不過華盛頓并不刻意掩飾自己的感受,常常以微笑或皺眉方式,表示贊成或反對意見。如果戴維所說的另一位“大人物”是富蘭克林,博士的審慎,卻容許自己不時地在人前露點有關大會的口風。不過博士的歡愉開朗有其限度,從未真正泄露真相。而且富蘭克林真想要守密的時候,就一定守口如瓶。
代表們一定很密切地注意著將軍和博士的動向與反應。富蘭克林表示,他對“大妥協(xié)”的結果很滿意。7 月18 日,他送了個口信給他在紐約的愛徒與忘年交、革命英雄約翰·保羅·瓊斯艦長:“大會進行順利,圓滿成功指日可待。”
博士極為樂觀,這是他的天性。而在事實上,大小州間的爭執(zhí)根深蒂固,余波將會延續(xù)好幾年。在接下來的整個冬天里,代表們分別就此事向本州的憲法批準會議報告。斯特朗告訴他在波士頓的同事說,要不是有這個妥協(xié)的出現(xiàn),聯(lián)邦大會“幾乎快要拆伙了”。馬丁則在安納波利斯宣稱,甚至連富蘭克林先生也發(fā)現(xiàn)實在沒有其他法子好想,只好認可參議院各州席次平等。1796 年,當大家就杰伊所提的對英條約爭執(zhí)不下之時,華盛頓總統(tǒng)也會告訴那個滿懷敵意的眾議院:小州的自主權與政治安全,完全有賴同權平等的參議院議事權。1803 年——另一個緊要關頭——新澤西的戴頓提醒參議院:當初的制憲諸君已經(jīng)對大州的聯(lián)合陣線提供了牽制之法,規(guī)定在國會其中一院里各州席次均等,另一院則按比例分配。1830 年,當各州群起拒絕遵行憲法的風潮甚囂塵上,南卡羅來納的查爾斯·平克尼告訴國會:1787 年的聯(lián)邦制憲會議曾就“大妥協(xié)”一議,“不厭其煩地討論了將近六周”。他說:“當時唯有大州的謹慎及自制,方才拯救了邦聯(lián)?!?/p>
作品簡介
《民主的奇跡:美國憲法制定的127天》,[美]凱瑟琳?德林克?鮑恩 著,鄭明萱 譯,新星出版社,2016年12月
1787年夏,在美國費城溽熱的暑氣里,一場原本只為修補舊條例而召開的聯(lián)邦大會,結果演變成要制定一部聞所未聞的憲法。五十五位代表,平均年齡不到四十三歲,來自十二個立場各異的州,代表不同的利益群體,激辯四個多月,有人出言威脅,有人離場抗議,連主席華盛頓都寫道:“我真懊悔跟這檔子事沾上關系。” 而正是在幾近絕望的氣氛里,會議締造出世界上第一部成文憲法——美國憲法。
鮑恩生動再現(xiàn)了當年聯(lián)邦制憲會議上唇槍舌劍的激辯,活靈活現(xiàn)地還原了美國先賢們的獨特個性。他們在矛盾與妥協(xié),在偏見與坦誠中,進行這項史無前例的大實驗。
凱瑟琳?德林克?鮑恩(Catherine Drinker Bowen),1897年生于美國費城典型的貴格派家庭,早年為專業(yè)小提琴演奏者,后成為美國著名的傳記作家。其為英國法學家愛德華?柯克爵士撰寫的傳記《獅子與王冠》,榮膺1958年美國國家圖書獎。另有《約翰?亞當斯與美國革命》《弗朗西斯·培根》《美國最危險的人》《全家?!返让鳌T@1957年費城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