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佩爾在《她》中飾演的米歇爾,遭受強暴后,與施暴者維持了一段奇怪的關系。(資料圖/圖)
電影就是這樣啊,在展現的同時也在隱藏。
我在屏幕上能表達一些很個人的東西,但人們永遠不可能分辨那是角色還是我。
——伊莎貝爾·于佩爾
伊莎貝爾·于佩爾坐在幽暗的舞臺中央,直到燈光亮起,打在她瘦小宛如少女般輕盈的身體上。
兩周前,在朗讀杜拉斯小說《情人》的一個多小時里,每到章節(jié)銜接處,于佩爾都會配合劇情隨性地做一些動作,比如抬著雙腳坐在藤椅里轉圈,又或者踩著小碎步輕輕舞動身子。在獨白高潮處,她顫抖的聲音中帶著哭腔,令人更想看清她的臉。2000年阿維尼翁戲劇節(jié)《美狄亞》首演中,于佩爾就曾在舞臺上淚流滿面。
這并非于佩爾第一次在舞臺上朗讀,此前她曾讀過布朗肖、薩岡、薩德等人的作品。這也不是她第一次來中國,2009年,她曾為自己的肖像攝影展到過中國。
2017年6月25日,于佩爾現身第20屆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頒獎典禮。這是她作為“中法文化之春”的形象大使,此次中國之行的壓軸活動。
此時,于佩爾與導演范霍文合作的電影《她》,正于法國電影展映期間,陸續(xù)在各大城市上映。2017年年初,她剛剛憑借范霍文執(zhí)導的電影《她》,同時獲得金球獎和奧斯卡影后提名,并最終獲得金球獎最佳女主角。
《她》是于佩爾與范霍文的第一次合作,他們一起工作了12周,于佩爾幾乎出現在電影所有的鏡頭里。于佩爾早就對《她》的原著小說感興趣,直到拿著劇本在美國遇冷的范霍文找到她。
影片中,于佩爾飾演的游戲公司女老板米歇爾,在被闖入家中的蒙面者強暴后,拒絕報警。逐漸識破強暴者的真實身份后,心理又發(fā)生了微妙變化。米歇爾是一個有著童年創(chuàng)傷、面對強暴仍然若無其事、我行我素的女人,她面對欲望時的坦誠和赤裸、處理復雜問題的冷酷和決斷,都使這個角色具有某種女性主義意味。
在接受《電影手冊》訪問時,于佩爾認為米歇爾這個角色既非受害者,也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女強人,她的動機是活下去,以及忙于應付生活里發(fā)生的一切。于佩爾并無避諱地談及,米歇爾是“被強奸她的人所吸引的人”。
飾演這類難以進行道德判斷的角色,對于佩爾來說并不陌生,在與“新浪潮”導演夏布洛爾合作的第一部電影中,于佩爾就飾演了一個殺父弒母的叛逆少女,這個角色讓25歲的于佩爾拿到了戛納影后。
年過六旬的于佩爾在《她》里要面對的挑戰(zhàn),并不是那些看似離經叛道的戲份——在回看伴隨尖叫的強暴場面時,她覺得連聲音也會泄露她心底的部分秘密,而異常敏感的她堅持將表演視為一種藏匿。在拍完最后一場戲時,她在地上躺了十分鐘,她覺得那是真正愉悅的爆發(fā)和解放,一個有力且熱忱的時刻。
那些角色令人驚慌卻誠實
南方周末:你說慶幸自己出生在一個女性主義興起的時代,你也說《她》里的米歇爾是后女性主義的英雄。和過去相比,女性面對世界、自身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怎樣的變化?
于佩爾:是的,我說過米歇爾是一個后女性主義的人物,因為我們可以說她重新定義了女性主義的含義。她不需要證明她的權威、影響力,她已經贏得了一些戰(zhàn)役、一些特權。實際上,發(fā)生在她身上的一切,讓她想出了自己獨有的報復方式。她只依賴她自己,不愿意把自己當成受害者,她不需要去找警察來解決問題,她要自己去解決一切。
南方周末:現實中存在這樣的女人嗎?
于佩爾:我不確定。整個電影讓人覺得一切都很真實,好像她是存在的,我也覺得米歇爾有點像一個原型……可能她是存在的。但世界上不會有很多這樣的人。她很勇敢,也不害怕,相當奇怪。她有點像個男人——或者說像我們想象中一個男人的樣子,她保障了身邊很多人的生活(是很多員工的老板,還要照顧兒子),她是一家之主。她一個人住在一個大房子也不害怕。我不覺得我們在大街上每個角落都會碰到這樣的女人。
南方周末:你如何理解米歇爾的欲望,尤其是她與施暴者之間?
于佩爾:我不確定自己理解了,我不確定電影是否想讓人去理解。電影為我們打開了大門,但不一定給出答案??赡苁怯心撤N暴力的吸引力。隨著電影情節(jié)的發(fā)展,人們會理解更多,她是一個有童年暴力經歷的孩子,因為她父親是個連環(huán)殺手,所以這種欲望與暴力的交織也頗具吸引力。電影沒有給出一個最終答案,它只給出了一些線索。
南方周末:米歇爾的選擇在當下有參考性嗎,盡管很少有人會遭遇這么極端的情況?
于佩爾:就個人而言,我覺得她是一個相當值得欽佩的人物,我覺得她很明白自己的感情。她被某種很黑暗的東西吸引,但同時,她對自己很坦誠。尤其是我相信她沒有把感情和這種圍繞著欲望的、有點奇怪的東西混合起來。在電影最后,對強暴者的死,她表現得很冷淡,我們可以看得很清楚,她的冷靜或者冷淡達到了怎樣的程度。她的感情與身體是分開的,她對那個男人沒有愛情。當然啦,我希望她至少有點人性。
南方周末:你似乎偏愛那些更為復雜的角色,而不是非黑即白的角色?
于佩爾:是的,因為那些都是偉大的角色。她們有時候令人驚慌,但同時她們身上有某種人性,讓我覺得她們不僅僅只是可怕的人物。相反,完全不是,這些人物對她們自己非常誠實,她們經歷了就像所有人一樣復雜而矛盾的情感,她們試圖去抵抗。
他們沒有教我演戲只是注視著我
南方周末:進入一個角色和從一個角色出來,對你來說需要時間嗎?
于佩爾:不,完全沒有問題。電影結束時我很傷心,拍電影是很愉悅的一件事,除了這一點,脫離一個角色是很簡單的。
南方周末:你曾說表演是一種藏匿,演員多大程度可以發(fā)揮她的自主意識?
于佩爾:是的,因為電影就是這樣啊,在展現的同時也在隱藏,因為我們躲在一個角色背后,這是顯而易見的。我在屏幕上能表達一些很個人的東西,但人們永遠不可能分辨那是角色還是我,因為所有一切都通過這個角色來表達。我身上并沒有發(fā)生過與她一樣的事情,但我對我演的角色,要有一個深刻的認識。
南方周末:為何選擇朗讀杜拉斯《情人》這部小說,你怎么理解這部小說?
于佩爾:在這本書和她所有的書中,杜拉斯都十分清醒又頗具洞見性地挖掘了女性人物?!肚槿恕访鑼懸粋€年輕女孩初戀的心動及其感受,杜拉斯用她獨有的很現當代的方式去描寫,但又很平實。
南方周末:你平時還讀哪些書?在紀錄片里你提到過契訶夫的《海鷗》。
于佩爾:我沒演過契訶夫的戲劇——他的劇在中國上演過嗎?他的戲經常在法國上演,我很希望能演他的《櫻桃園》。我喜歡所有法國作家,古典的有司湯達、福樓拜,我很喜歡福樓拜,還有巴爾扎克。我也讀了很多現當代的作品。
南方周末:你跟戈達爾、夏布洛爾都合作過,這些導演對你產生過影響嗎?
于佩爾:他們對我沒有影響。只是這些導演在電影里把我拍得很好,但他們并沒有教我怎么去演戲,他們只是注視著我而已。這同時也是對一名演員應有的要求,就是成為她自己。我遇到那些真的喜歡我的導演,他們會讓我保留自己原本的樣子。任何人都會帶給你驚喜。
南方周末:現在生活中還有你覺得困惑的事情嗎?
于佩爾:沒有那些大到可以影響我生活的疑惑。但是我好奇心很重,避免消極,主動去與他人交往,這是一種生活態(tài)度。(文/ 邢人儼)
(感謝劉詠施、法國駐廣州總領事館梁賜聰對本文提供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