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康定斯基的畫作令人仿佛聽見“萬籟”,他畫中的音樂性究竟何在?抱著這份好奇,筆者才出上海西岸美術館不久,又打開紐約古根海姆的展覽預告,翻開畫家《回憶錄》,嘗試尋找答案。
今年10月,“康定斯基:環(huán)游世界”展覽將在紐約古根海姆博物館舉辦,呈現(xiàn)他的成熟力作,兼有早期繪畫巡禮。在初步公布的13幅畫作中,一幅《構圖8》是畫家魏瑪時期的巔峰之作,也許繪畫動機不難從好友勛伯格的音樂中洞悉;點題之作《環(huán)游世界》也展現(xiàn)了畫家文集《論藝術中的精神》之風貌。
今年不是瓦西里·康定斯基(1866-1944)的大年,他的展覽卻接連舉辦。前有上海西岸美術館的“抽象藝術先驅:康定斯基”,后有紐約古根海姆博物館10月將開幕的“康定斯基:環(huán)游世界”。前者向中國觀眾系統(tǒng)介紹“現(xiàn)代抽象繪畫之父”,后者盡出館藏,并著重陳列他的成熟風格作品。八月初上海觀展時意猶未盡,遂登古根海姆網(wǎng)站,帶著對“康定斯基的音樂性何在”的好奇心,再度走進他的色彩。
網(wǎng)站上介紹,展覽以“環(huán)游世界”(Around the Circle)為主題,展出20世紀俄羅斯抽象藝術家康定斯基的繪畫、水彩與版畫作品,呈現(xiàn)他在各國游學的經(jīng)歷對其藝術風格的影響。展覽重點關注康定斯基定居法國后的藝術創(chuàng)作,同時在古根海姆圓形大廳頂層,展出20世紀初期他在慕尼黑創(chuàng)作的早期作品。康定斯基擁有聽覺和視覺的通感能力,這種獨特的感知讓他能“聽到”顏色,并用“看到”的線條和顏色來表現(xiàn)聲音。他創(chuàng)造的“抽象繪畫”概念推動了20及21世紀的藝術發(fā)展。
康定斯基《居高臨下的曲線》1936
古根海姆網(wǎng)站列出了13幅特色展品,打頭陣的是《居高臨下的曲線》,1936年的布面油畫。在發(fā)白的背景上,朦朧的表面和幾何的形狀逐漸成形,但所有的一切都被吸入彩色的旋風中,直指畫布中央。在畫面左上角的邊線附近,一個黑色矩形——相對于旋風中的物體而言,似乎正在下沉。這樣復雜的結構反映了此時康定斯基表達“復調音樂”的愿望。
在《回憶錄》中,康定斯基坦言自己的畫筆受到“音樂般的魔法聲響召喚”,有時他“能夠聽見色彩融合時發(fā)出的咝咝聲,這是一種神秘的體驗,就像在煉金術士的秘房里一般?!?/p>
俄國出生的康定斯基,從小學習鋼琴和大提琴,擁有通感能力。他迷戀色彩,為莫奈《草垛》傾倒,也深受瓦格納音樂感召,他在音樂里“看見自己精神上的所有色彩”。后來,當他了解到奧地利音樂家、表現(xiàn)主義音樂代表人物勛伯格(1874-1951)的“十二音體系”,便成為勛伯格的堅定崇拜者。
復調也稱對位法,是一種多聲部音樂,包含兩條或兩條以上獨立旋律,作曲家要和諧地結合這些獨立旋律。勛伯格的“十二音體系”本質上也是對位法。投射在康定斯基的畫面上,表現(xiàn)為形狀、顏色遵循著某種隱秘的對應關系。伯爾尼美術館收藏的《再》(1940)可以更形象地說明。
康定斯基《再》1940
康定斯基一貫主張,在畫布上捕捉“色彩合唱”,以有節(jié)奏韻律的方式捕捉世界的本質。如其所言,“充分欣賞自然和藝術這世界的兩大元素”,創(chuàng)作“充滿了簡潔而美麗的自然性”。
康定斯基《條紋》 1934
展品《條紋》,是1934年的布面油畫,在這幅后期創(chuàng)作中,畫面被豎向的黑白長條分隔,更好地表現(xiàn)了圖案的上升或下降運動,如音符起落。畫里的圖形有的纖長,有的呈錐狀,還有的仿佛在跳舞,并與橫條、水滴、音符、圓點、線條相交錯,構成了白鷺、吊墜或螺線,這些靈感無不源于自然。
康定斯基《隨意的形狀》1937
1937年的《隨意的形狀》,展示了康定斯基在繪畫生涯晚期對生物圖案的興趣。這幅畫誕生在他最“諧謔”、最活潑的時期,畫中的所有圓圈和紋理細膩的灰色方形都有清晰的邊界。曲線飄浮著,跳躍著,在紫紅、粉紅和黃色形狀上重重疊疊,這些形狀可以聯(lián)想到胚胎、胎盤組織和其他的暗示。喜歡收集醫(yī)學、動物學和植物學著作的康定斯基對這些圖像很熟悉。1933年定居巴黎后,康定斯基的造型也發(fā)生了巨變,他大量借鑒生物的變形,從而回歸到某種形式的自然主義。
康定斯基,《白色之上II》,1923年,布面油畫,1976年由尼娜·康定斯基女士捐贈,蓬皮杜中心,巴黎,法國國家現(xiàn)代藝術博物館-工業(yè)設計,澎湃新聞記者現(xiàn)場圖
上海西岸美術館的展出里,一幅1923年的《白色之上II》是康定斯基的心愛,曾掛在魏瑪包豪斯的家中。古根海姆的展品中,一幅同年創(chuàng)作的《構圖8》,在畫家本人看來,是一戰(zhàn)后自己在魏瑪時期的巔峰之作。畫中有許多線條和半圓形元素。白色背景上巧妙的黃色和淡藍色與構圖中四處分布的各色小型元素相互呼應。畫面的主導形狀是左上角的紫芯黑色大圓盤,四周的粉紅光暈在圓盤和白色背景之間起到過渡作用。黑色大圓盤右下角的紅色小圓圈似乎正將圓盤拉向觀眾,而中心的紫色則產(chǎn)生相反的效果,試圖把形狀固定在背景上。相互嵌套的三角形如山峰,這在形式上給作品帶來了某種和諧與寧靜。
康定斯基《構圖8》1923
云賞《構圖8》時,耳邊循環(huán)著康定斯基崇拜的勛伯格1917年的代表作《升華之夜》。這是一首根據(jù)抒情詩《凈化之夜》改編的弦樂合奏,帶有瓦格納的現(xiàn)代風格,兼有更浪漫的勃拉姆斯的古典風格,使不協(xié)同的音樂得到“升華”,和諧,歸于寧靜。如果把康定斯基畫中左上角的圓盤想成月盤,那么樂曲的起伏、融合、沖突,是否能勾連起眼前的畫作?
勛伯格《升華之夜》Op.4-5 音樂來源網(wǎng)絡
康定斯基《有白色邊界的繪畫》1913
康定斯基《黑線》1913
康定斯基 《幾個圓圈》1926
康定斯基 《陰郁的情形》(Gloomy Situation)1933
康勛二人的友誼始于1911年1月的一場音樂會,聽完勛伯格的鋼琴演奏,康定斯基開始與之成為朋友,頻繁書信持續(xù)到1936年??刀ㄋ够鴮懙溃骸啊厥獾拿\、自由的道路,最后是您作品中個體生命力的聲音,這正是我通過繪畫尋找的東西?!蹦菆鲆魳窌?,畫家給自己創(chuàng)作的《印象》起了個別名《音樂會》。
康定斯基《印象III》或《音樂會》1911 收藏于慕尼黑倫巴赫美術館,圖源:倫巴赫美術館
一位不斷自我超越、真正的藝術家,不是用某個或者幾個剖面便可概括,本文的音樂視角只是打開一扇小窗,述說筆者“聆聽”的畫面。好在,盛產(chǎn)文字的畫家留下了《回憶錄》、《點線面》和《論藝術中的精神》等書籍,后人常讀常新。
“藝術的創(chuàng)作充滿了謎團。是的,如果藝術家的靈魂是鮮活的,那他就不需要任何支持,也無需腦力勞動和理論的幫助。靈魂自己能夠找到想要表達的‘東西’,雖然在創(chuàng)作的時候,藝術家完全不清楚這種‘東西’是什么。靈魂深處的聲音會傳達給他所需要的形態(tài),也會告訴他到何處去找尋?!薄刀ㄋ够?/p>
康定斯基一路找尋,一路演變,這些既呈現(xiàn)在上海的展覽里,也在古根海姆的藏品中再次印證。1907年的版畫《叢林中的女子們》、1908-1909年的油畫《藍山》、1910年的油畫《工廠的煙囪景觀》,具象悄然而退,色彩始終明快,畫家聽憑本能和靈魂的驅使,逐步演化形態(tài)。
康定斯基《叢林中的女子們》1907 版畫
康定斯基《藍山》1908-1909
康定斯基《工廠的煙囪景觀》1910
盡管他一度迷惘,發(fā)出“什么可以用來替代那失去的物象”,不過,他最終駕著靈魂的馬車(馬,是他從小喜歡的動物并一再入畫),“經(jīng)歷了多年時間的耐心苦干和不懈思考,使用純抽象語言構成圖畫形式”,“進入無邊深處時有了越來越多的美妙體會”。
康定斯基《環(huán)游世界》1940
官網(wǎng)精選的13幅預告作品的最后一幅《環(huán)游世界》(1940)點明了展覽主題。云賞至此,康定斯基的色彩、音樂、物理和心靈世界已躍然眼前,連同他深埋內(nèi)心的故鄉(xiāng)莫斯科——他“藝術雄心的源泉”,都相會在這幅《環(huán)游世界》中了。
(本文參考資料:古根海姆官網(wǎng)、倫巴赫美術館、《康定斯基回憶錄》、西爾維·吉拉爾-拉戈斯《康定斯基:抽象藝術的誕生》。本文圖片除注明外,均來自古根海姆博物館官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