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農歷七月初七,在中國古代的神話傳說里,這一天,鵲橋上,牛郎和織女相會,有情人終成眷屬。在這樣一個屬于中國的情人節(jié)——七夕節(jié),你會想到哪些在中國文學作品中讀到的愛情故事?
紅酒燴貓貓頭:
回憶我看過的中國文學作品對于愛情的描寫,我會想到一個并不是以愛情為主題的小說,那就是巴金的《家》。其中,關于大哥覺新以及梅表姐的感情糾葛曾經一度很打動我。二人因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客觀原因,以及覺新性格懦弱的主觀原因,最終各自婚嫁。他們二人就像牛郎與織女,被家庭的安排以及一些傳統(tǒng)思想的禁錮而慘遭拆散。當他們各自成家以后,也因為這一份并沒有圓滿的愛情而始終沒有辦法進入一個新的美滿的家庭生活狀態(tài)。最終,他們的結局非常慘淡,懷著永遠的遺憾草草收場。
但是小說里,對于他們的愛情描寫,我認為非常動人。書中,大哥總愛到梅樹林中徘徊,他的房中永遠放著幾瓶梅花,他會央求自己的妻子畫以梅花為主題的帳檐畫。他如此熱愛梅花,其中的內在也一目了然——只因為那梅樹林和梅表姐的名字一致,只因為在那片梅樹林里總能讓大哥覺新回憶起他心頭上的人。覺慧在大嫂面前也差點說出“當心這梅花在分割大哥底愛情呢”這般的話語。當斯人已無法再像從前般可以滿懷愛意相見,“梅”這一符號就變成了曾經愛過卻錯過的人的象征,被大哥一直一直在生活中有意無意地強調,以另一種形式成為了生命中不可磨滅的一部分。總有弟弟妹妹勸他二人:就把這過往忘了吧,不要拿它這么折磨自己,但總是哀怨凄清的臉孔、總是空落落的內心,這感情怎能如此輕易忘卻?這些含蓄的、哀愁的,但是又非常美的、難以言說的感情,我認為某種程度上符合了中國人對于愛情的一種表現模式。我們深知二人已經不可能在一起——他們因為種種的原因,最后只能以悲劇收場——但當看到這些難以言說的悲痛的思緒,我們在這一刻會忘掉覺新的懦弱,會忘掉種種對他優(yōu)柔寡斷的不滿與指責,而只是被他們這份最真實的感情中的刻骨銘心深深地打動。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符合了愛情悲劇美的文學與戲劇化的特質。
根據巴金小說改編的電視劇《家春秋》中的梅表姐
高層領導猴:
問蓮根、有絲多少,蓮心知為誰苦?雙花脈脈嬌相向,只是舊家兒女。天已許。甚不教、白頭生死鴛鴦浦?夕陽無語。算謝客煙中,湘妃江上,未是斷腸處。
香奩夢,好在靈芝瑞露。人間俯仰今古。??菔癄€情緣在,幽恨不埋黃土。相思樹,流年度,無端又被西風誤。蘭舟少住。怕載酒重來,紅衣半落,狼藉臥風雨。
我最近讀到的中國文學里面的愛情詩,印象最深刻的是元好問的兩首《摸魚兒》。我這里引用的是第二首:《摸魚兒·問蓮根,有絲多少》。
大家可能比較熟悉的是第一首:《摸魚兒·雁丘詞》,因為金庸先生在他的《神雕俠侶》里面引用過這首詞。李莫愁在身中情花劇毒赴死時,在大火中吟唱了那首《摸魚兒·雁丘詞》:“問世間情為何物”。這首詞也可以代表《神雕俠侶》整部書的主題:關于情的追問。
電視劇《神雕俠侶》劇照
這首《摸魚兒·問蓮根,有絲多少》是雁丘詞的姊妹篇,我也很喜歡。這首詞前有一個詞序,講元好問寫這首詞的緣由,來源于元好問聽說的一個故事:泰和年間有一對大家的青年男女,彼此相戀,但家人反對,他們雙雙赴死。這個故事還有一些傳奇色彩,當時官府去尋找他們的尸體,卻沒有找到,后來才有人偶然在水里面發(fā)現了他們的尸體。然后這一年的夏天,兩個人溺水的那個荷塘里面,所有的蓮花全都開成了象征愛情的并蒂蓮。
這首詞也寫得非常的動人。中國文學里面關于愛情的描寫其實不多,尤其關于男女戀愛的詩詞其實很少,更多的是對于婚姻的描寫。關于這種青年男女殉情的詩詞,在中國的詩歌傳統(tǒng)里面是有的,比如說我們高中學過的《孔雀東南飛》,但是這種詩大多數時候是出現在民間的樂府,以民間傳唱的形式出現。元好問以一個文人的身份,用詞寫了這樣一個故事,其實是很少見的。詞是新樂府,我覺得元好問的這首詞確實呼應了樂府的傳統(tǒng)主題,即人類天性中對于愛情的追求,對愛情的歌頌。
成功之父張勇:
提到中國文學里的愛情,我總會想到李文秀?!栋遵R嘯西風》整本書好像都在講各種各樣的單相思,唯一兩情相悅的愛侶,也不是主角。主角李文秀卻愛著這對有情人中的一個。有人殺了情敵,被所愛之人復仇,有的人殺了愛人,得不到就毀滅。她能如何?“如果你深深愛著的人,卻深深地愛上了別人,有什么法子?”李文秀選擇了成全和保護他們,不去打擾,牽著白馬離開了朔風吹黃沙的大漠獨自向江南去了。并不只有兩情相悅才是愛情。李文秀愛著蘇普,卻并不指望得到他的回報,愛不是等價交換,是無計可施,無法可解,無處可逃的。她一心只要愛的人快樂,要他幸福。
“江南有楊柳、桃花,有燕子、金魚……漢人中有的是英俊勇武的少年,倜儻瀟灑的少年……但這個美麗的姑娘就像古高昌國人那樣固執(zhí):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歡?!?/p>
別的人再好,卻與我無關。念茲在茲,不曾相忘。這種超脫世俗的占有欲的愛,永不止息。
失去命名權的Dreron:
在《飛狐外傳》的只言片語中,不難窺見程靈素的生長環(huán)境:從小即遭遇來自家人的外貌羞辱(可以讓一個女孩子丟掉全家的鏡子,不難想象對程靈素是怎樣的傷害);被無嗔大師收入門中不滿十年,師父即去世了,獨自時時提防三個居心叵測、心狠手辣的師兄姐,以及一個更加危險的師叔石萬嗔。這時出現的真心關切她的胡斐無疑是她生命中的一顆明星,程靈素還沒來得及見過更美好的世界,少女情絲已經牢牢捆在胡斐身上。頗有些荒誕的是,這段戀情不僅帶給了程靈素無比深重的情傷,也最終導致了她的死亡。功利地講,很難說胡斐與她的師兄姐哪一個更為危險。
或許在另一個宇宙里,胡斐遇到程靈素與袁紫衣的次序對換,程靈素的愛戀可以獲得更多的回饋,然而終究是或許。毫無疑問,胡斐對感情的處理方式是有很大問題的,他在王鐵匠唱歌時便已經隱約明白了程靈素對他的感情,然而縱觀全書他的行為,在程靈素死前始終未曾正視這份感情的存在,更是以結拜兄妹的方式將她逼入了一個說不出舍不離的境地。金庸亦是狠心的,他極少讓自己的主角落入感情的兩難境地,于是只好讓程靈素死去了。
《雪山飛狐》中的胡斐一改《飛狐外傳》中的跳脫任性,變得沉郁寡歡,很容易想起同一世界觀下的陳家洛。生者總是更容易引起關注的,其下隱藏著的一縷碧血卻總是被忽略。
電視劇《雪山飛狐》劇照
匡匡:
看到這個話題,我想起的是歸有光所寫的《項脊軒志》。
我第一次讀到這篇文章是在高中語文課本上,歸有光以項脊軒為時間軸記錄了“閣子”的變化,一些家庭瑣事。他的筆意極清淡,卻有情溢于言表,無盡無窮。我對最后兩段他于十三年后補作為后記的寥寥數語里所展現的對亡妻的懷念和愛意印象最深刻,每次讀到“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總讓我心里驟然一空。
歸有光記錄的都是他和妻子一起讀書、聊天的日常場景,就像是那些在我們每個人家里都會出現的溫馨的簡單的畫面。我總是讀到各種轟轟烈烈的、熱鬧的、絢爛的愛情故事,陪著主角大哭大笑,幾乎都快忘了還有更多人的愛情是平淡的甚至是平凡的,最終歸于家庭會變成親情的。但這樣的愛情也很動人。從歸有光的文字里,我能想象到他和妻子一起在案頭讀書時偶爾抬頭相對一笑,眼里對方美好的模樣;從他妻妹好奇之語“聞姊家有閣子,且何謂閣子也”,想象妻子回娘家講到自己與丈夫日常時驕傲又嬌羞的笑;可以看到歸有光在妻子去世后病臥軒中睹樹思人,暗自嘆息的模樣。
日常的平靜的瑣碎的愛,至真至深。
枇杷樹長大了,帶著他一直以來對妻子的愛與思念長大了。